我不像許多人那般幸運,他們在歷經苦難完成一部著作後,可以長舒一口氣。自1992年年初起,我推開一切,整整兩年,嚐到了著書人都經受過的酸苦辣(沒有感到甜),終於完工時,望著案上厚厚一摞文稿,心中沒有一點輕鬆的感覺。
一、就一般而言,歷史事件隨著時光流逝而意義日減。鴉片戰爭則不然。它是中國歷史的轉折,提出了中國必須近代化的歷史使命。中國的現代化一日未完成,鴉片戰爭的意義就一分不會減。生活在這一尚未現代化區域中的人們,體會現實,探索問題,免不了聯繫到那次災難性的戰爭。屈辱、仇恨、自卑、希望種種情緒交織,民族感情油然而生。這與已經完成同一使命的國度,比如日本,是大不相同的。它本身就是一個不讓中國人輕鬆的課題。
然而,歷史研究排斥感情的羼入,強調冷靜和客觀。我因此也常常自問,我是否真正做到了理智?
二、本書號稱“鴉片戰爭再研究”,自然包含著對以往的研究進行批判的意味。就研究的過程而言,當屬踩著前人的肩膀往上爬;就研究的結果而言,應是離歷史真實更近。然事過境遷,一個半世紀前的人和事,與今有著層層歷史隔膜。
我居住的地方,名皇城根,與紫禁城僅一箭之遙。從西窗中望去,昔日禦花園景山上的萬春亭,在夕陽下隱隱閃亮。我在位於紫禁城內的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閱檔時,因中午閉館也常常在宮中閒蕩,坐在“金鑾殿”前的漢白玉階上遐想。我也去過圓明園舊址,望著那些已無痕跡據說在航空照片上依稀可辨的中式園區。空間距離的接近,常使我感到時間跨隔的縮短。我試圖與逝者對話,雖不能心靈溝通,卻也增加了對他們心思的理解。儘管現代史學理論已經證明了再現歷史之絕對不可能,但求真畢竟是治史者不滅的夢境。
三、本書是獻給我的導師陳旭麓教授的。 14年前,我投先生門下為研究生。他指導的第一篇論文為《鴉片戰爭時期中英兵力》。自此,我對鴉片戰爭的興趣始終未減。畢業後,師生多有交往。他一直鼓勵我把這本書寫出來,我也暗冀獲先生作序。可因工作關係,一直無暇動筆。 1989年調入近代史研究所,終有供我支配的時間,導師卻已於1988年仙逝。緣此,儘管真正展紙動筆僅兩年,但蒐集史料、思考問題卻已經超出10年。導師為我作基,我卻無緣索序。今天,我自序時,心中一直在想,這本書能否讓他滿意,渴望得到他的批評。可天堂距人間卻是那麼的遙遠……
凡此三者,仍感到壓在心上,儘管我已經寫完了這本書。我等待著讀者的批評。
我的同窗好友潘振平,對鴉片戰爭頗有心得。十幾年來,我們多次進行討論,常常徹夜不眠,使我受益非淺。本書始動手,他又提議兩條:日註重人物命運,日解釋歷史現象。作為中國傳統史學體裁正宗的紀傳體,有著諸多優長,如何將這些優長揉之章節體中,我因之而探索。由於近代社會新陳代謝,價值觀念和行為規範發生了很大變化,如何用當時的觀念合情合理地解釋當事人的思想和行為,我因之而努力。稿成,他又首先閱讀,多有批評。可以說,沒有他的幫助,本書不會是此模樣。交久誼真,無需言謝,在此記之。
感謝武漢大學李少軍先生。日人佐佐木正哉先生關於鴉片戰爭的論文,應是必讀之作,可我不識東洋文字。李少軍先生為我提供了譯文。感謝今日已成同事的酈永慶先生。他是《鴉片戰爭檔案史料》的編者之一。我因抄檔有限且未校對,他提供了尚未印就的所編史料底稿,緩我一時之急。感謝同一師門的楊國強先生,閱讀了部分文稿。他那提意見的技巧,使我頓然體會出自己的不足。感謝亦為同師的朱金元先生和唐克敏先生,他們的鼓勵和幫助,成為我能如願完工的一大動力。
我心中最為感激的,毫無疑問是在我之前作了充分研究且對我頗有啟示的諸位先生。因我參考的文獻較多,此處無法一一恭錄。我已將拜讀他們大作的收益,敬錄於註釋之中。在這裡,我還要說一句,請原諒我踩在你們的肩膀上……
以上感謝,並無推卸責任的意思。本書的一切錯誤,當由我個人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