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塔
魯本斯如遺忘的江水,慵懶的花園,
冰潔的肉枕雖無法垂愛,
可這裡噴湧著生命,傳承不息
如天穹的空氣,海洋的水滴。
萊奧納多‧達‧芬奇似深邃韜晦的鏡子,
鏡中嫵媚的天使溫情含笑,
陰影下的冰山和松林
神秘般鎖住天使家園。
倫勃朗,像一所悲涼的醫院,
細語伴著唯一碩大的十字架,
哭泣的禱告是這片污穢中一個亮點
如冬季的陽光一閃而過。
米開朗琪羅,是混沌的所在,
辨不出誰是赫拉克勒斯和耶穌基督,
威猛的幽靈拔地而起,趁著暮色,
用十指撕開身上的裹屍布。
拳擊手的怒火,農牧神的厚顏,
你卻懂得收集粗人的壯美,
比天高的心,比棉薄的身軀,
布傑①,你是苦難人的憂鬱帝王。
華托像狂歡節,冰清的心靈
像蝴蝶那樣翩翩遊蕩,
吊燈照亮鮮爽輕盈的佈景,
為這旋轉的舞會瀉射瘋狂。
戈雅如一場充盈未知物的噩夢,
有在巫魔夜宴中烹煮的胎兒,
有照鏡的老嫗,赤條的嬰孩
引誘著已經穿好長襪的魔鬼。
德拉克洛瓦是魔鬼出沒的血湖,
掩映在四周茂綠的冷杉之中,
怪異的樂曲穿過陰霾的天空,
如同韋伯那抑鬱的嘆息。
這些詛咒、這些瀆神和抱怨,
這般瘋狂、吶喊、哭泣和讚美詩,
是千萬座迷宮發出的迴響,
是非賢非聖者的靈丹妙藥!
這是千百個哨兵傳遞的呼喊,
是千百個話筒下達的命令,
這是千百座城堡上點燃的燈塔,
是浩瀚林海中迷路獵手的呼救!
因為,上帝啊,這正是我們的尊嚴
得以體現的最好證明,
但願這種代代相傳的激情哭訴
消失在您永遠不朽的邊際。
——摘自《惡之花》
1859年沙龍(節選)②
我冥思苦想,尋找能恰當表現德拉克洛瓦特點的用語。傑出的素描家,非凡的色彩家,熱情而多產的構圖家,所有這一切都顯而易見,所有這一切都已說過了。但是,什麼東西使他創造出新穎感?較之過去,他給了我們什麼新東西?他同偉人一樣偉大,像靈巧的人一樣靈巧,可是,為什麼他更令我們喜愛?可以說,他有更豐富的想像力,他尤其表達了大腦深處的東西,表達了事物中令人吃驚的一面,因為他的作品如此忠實地保留了他構思的特徵和性情。這是有限中的無限。這是夢幻!我不把“夢幻”這個詞理解為夜間雜亂無章的夢境,而是經過大量沉思而形成的幻象,或在不甚豐富的大腦中經人為刺激而產生的幻象。簡言之,歐仁?德拉克洛瓦尤其描繪處於美妙時刻的心靈。啊!我親愛的朋友,他有時讓我渴望能像兒孫滿堂的老人那樣長壽,或渴望死後能適時復生,以便能看到未來的人們為他著迷、對他讚頌,儘管死而復生需要極大的勇氣(“把我送回地獄去!”不幸的人被色薩利的女巫復活後說道。)。然而,這又有何用?渴望看到預言實現這種孩提般的願望一旦如願以償,這時,我只有羞愧地承認自己是個弱者,需要看到別人讚同自己的信念,除此之外,我還會得到什麼好處呢?
德拉克洛瓦致信波德萊爾③
親愛的先生:
怎樣才能恰如其分地感謝您再次表示出的友情?我眼見自己受到許多嚴肅或所謂嚴肅批評家的斥責和詆毀,就在此刻,您來援救我。這些先生們只接受偉大的東西,而我送去的只是剛剛完成的作品,沒有衡量驗證我是否符合規定而能流傳後世,我並不懷疑這些先生們有助於我使作品流傳後世。得到您的青睞,我十分高興,不再為受到他們的責難而痛苦。您對待我,
如同人們對待逝去的偉人一樣,您讓我臉紅,又讓我很喜歡您。我們天生就是這樣。
再見了,親愛的先生。請您能更經常地發表點兒什麼,因為您在所有您做的事中放入了您的身形,而您的才能使朋友們只抱怨您出現得太少。
非常親切地與您握手。
歐仁‧德拉克洛瓦
1859年6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