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可以有兩種認識:一是客觀之在,可追,不可及,女人和男人一樣共存于歷史之中,兩性的社會性別徵候主要體現在不同時期不同地域不同族群的性別制度中;另一是史家筆下記錄的歷史,毋庸諱言,它一直是由男性主導並以男性為中心,與父權制的生成和成熟是共時同步的。今天,在女性主義的推動下,歷史和史學的面貌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婦女史以鬥士的姿態當仁不讓地站在史學革新的前沿陣地,是先驅,也是主力軍。性別的歷史隨之進入史家的視野,不僅被看作一種新方法和新視角,也可能成為一個全新的研究領域。自此,歷史研究再也不能忽視女性和性別因素,發掘或重新認識歷史上的性別制度,已然成為全面認識人類文明史的重要內容。
本書以《史學的性別》為名,旨在新史學的光照下下揭示歷史研究中長期存在的性別盲區或誤區,抛磚引玉,點到即止。
首先是史家的身份問題。直到20世紀中期,各國歷代史家幾乎都是男性,中國可謂之最(時間最長,人數最多)。男性本身並不是問題,問題出在性別身份可能造成的單一視角,難免對女性的歷史之在產生疏漏和誤讀。本書評介的8本書中,其7位作者有5位是女史,包括2位男性學者在內,憑藉傑出的史家風範和深厚的史學功底,在彌補曆史缺憾、校正性別偏差的同時,有意警惕和防止另一種(女性主義)性別立場可能造成的僭越和誤判。
其次是大歷史觀問題。從哲學角度看,歷史研究的物件是整個人類社會(包括女人)曾經的過去。漫長的父權制社會中,“女從男”的人身歸屬直接影響了史家對“人類”這一概念的認識,下意識會將男性社會和男人主導的世界看作人類歷史的代表,將“他的故事”(history)想當然地認作全人類的歷史。迄今為止,所有記錄在案的史書和歷史故事都難免因為對女性的疏忽和遺漏留下歷史性的缺憾,需要審慎存疑和逐一辨析才有可能趨於完善。
三是價值觀問題。什麼值得被史家記錄?“芳名垂汗青,千載永不滅。”曾經,史冊主要記錄帝王將相及改朝換代,權貴和社會精英因此成為歷史舞臺上的主角。作為群體的女性久未載於史冊,這不僅與性別制度有關,也有關女性生活及其人生事項,因其多半關乎日常生活而無關江山社稷,而被史家認定“沒有價值”,不被記錄。
四是文獻的性別偏頗。歷史,也是史料學,史料是歷史研究的根基。由於女性少被史冊記錄,直到今天,檔案庫中的文獻和博物館裡的藏品都難以避免地存在著嚴重的性別偏頗。記錄女性生活的史料一直非常有限,即便有,也是散落在不同領域的邊緣縫隙裡,長久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沒有史料就沒有歷史研究。怎麼辦?本書在“文獻的性別”名下提出“女性文獻史觀”這個新概念,以《從女性文獻史觀出發:〈奩史〉新解》為例深入討論這一問題。
最後是研究方法和立場問題。這非常重要,卻常常被忽視。方法,原本應該是客觀的,但是,女性主義作為一種全新方法很難做到客觀,單一的性別立場和片面化的視角常常不由自己。本書多處明確指出:女性主義史學的主要方法是批判,針對父權制難以撼動的社會根基,批判的正面作用無可替代,秋風落葉,橫掃史冊,迅速拉開長久被遮蔽的女性世界的帷幕;其弊,在它先天的意識形態品質,同以男性為中心的歷史觀一樣,單一的性別立場必然導致客觀判斷的錯位,在起點上就可能僭越生活常識,自覺不自覺地偏離了歷史真相。因此,無論史家個人的性別身份,自檢和自律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