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6日
透過書本做時光旅行
我們做了一台時光旅行機!不蓋你,我們用一個裝冰箱的超大紙箱,外表糊滿了鋁箔紙,頂端擺了個警車燈,閃呀閃的,還用螺絲和熱熔膠安裝了好多按鈕和按鍵盤。時光機裡面,放了一個柔軟的枕頭,讓旅行者可以舒舒服服地駕駛,我們用一把手電筒連接捲捲的電話線,做成時光對講機。馬雅幫我一起用電鑽在裡面安裝了一個小書櫃,她是個安靜乖巧的女孩,就是那種現代老師會叫她去倒咖啡,現代老公會叫她去拿啤酒的女生。不用說,馬雅當然很高興可以幫我鑽那些螺絲。
我們的構想是:透過書本做時光旅行。
我把時光機放在教室裡,加上重重防鎖,機身貼滿各種標語:「最高機密!」、「工程未竣!」、「禁止窺探!沒錯,就是你!」、「危險!高劑量放射物!」……這一切都是為了刺激孩子們的期盼。大家最關切的問題是,這是真的時光機嗎?它真的能帶我們去時光旅行嗎?
這是個引人深思的問題。我記得小時候躲在爸媽的衣櫃裡,爬過後面的洗衣袋,雙眼緊閉,一隻手在黑暗中到處摸索,祈禱我能進入C. S.路易斯(C. S. Lewis)的納尼亞王國(譯註:英國著名神學作家C. S. Lewis所創造的一個美好王國,在那裡任何事都可能發生)。或者,我會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動腳步,同樣閉上眼睛,慢慢走向飯廳裡面的大鏡子,希望我可以像《鏡中奇緣》(Through the Looking Glass)裡面的愛麗絲(Alice)一樣,穿鏡而過,啊!人說心誠則靈不是嗎?但是不管我怎麼試,通常只落得頭撞衣櫃後壁,手指也無法探穿鏡面。不過,我認為這並不代表這種奇妙的探險不可能發生,只不過我沒那麼幸運罷了。
「是的,這台時光機真的有魔力!」我對孩子們說,有點擔心孩子們不相信我。
放寒假前幾週,其他班級的孩子來我們教室借東西或是傳達訊息時,看到時光機,驚奇地睜大眼睛,一直問:「這是真的時光機嗎?真的能帶我們去時光旅行嗎?」
「是的,當然是真的啦!」全班語帶不屑地說,現在換成他們對懷疑者不耐煩了。
接下來,最重要的問題是,班上哪一位英雄有勇氣先冒險試坐這個大膽的新發明呢?為了公平起見,最好是利用抽籤交給命運來決定,只是必須冒著有可能選到像B. B.這樣完全沒有想像力的現實主義者,來展開時光機處女航,萬一真的抽到B. B.同學,我猜他一定會說:「這不過只是一個堆滿書的大紙箱罷了!都是假的啦!」
幸好,結果是喬愛倫抽到。我們全體熱烈地歡送她登機,我本人負責操作這些複雜的按鈕,按按這個、轉轉那個,忙得煞有其事,還一再檢查,確定我們把時間精準地設定在中古時期,並且要喬愛倫保證,如果萬一時光旅行出了什麼差錯,回不到現在這一刻,那麼……保證她的媽媽不會告我拐走她的女兒。
「可能發生什麼意外呢?」喬愛倫問我。
「可能會被吃掉。」我沒有把握地說。
「嗚……!」全班羨慕地低叫著。
「是真的,我聽說那個時代恐龍有可能存在。」我說道,「雖然人們只是根據後來發現的令人費解的恐龍殘骸,推斷當時可能有恐龍存在。不過,如果妳擔心,情願放棄妳的機會的話……」
「我願意冒這個險。」喬愛倫搶著說。
「妳是利用上課時間去這一趟時光之旅,」我提醒她說,「如果妳真的能夠順利平安地歸來,那麼妳必須完整地向全班報告旅途的所見所聞。」
她登上時光機,關上所有的門,頂燈閃起,我轉身對全班說:「好了,其他人全部都開始閱讀自己的書吧!」於是大家開始安靜地閱讀。
半小時後,我把喬愛倫接出來,她屏住呼吸。「妳看到什麼了?」大家都想知道。喬愛倫沉默了一會兒,是在思索怎麼訴說經歷嗎?是為了加強懸疑效果嗎?我永遠也無法知道。
「我看見騎士長槍競技。」
「什麼?」
「有兩名騎士,執長槍比武較量,盔甲隨著馬身晃動鏗鏘作響,連馬兒也戴著護頭盔。騎士手中各握著長槍,競技場的觀眾一片歡聲雷動,好像在看體育比賽。結果,其中一名騎士被長槍穿膛而破,當場死亡……」全班聽得震驚不已,「趁妳記憶猶新,趕快寫在日記本裡吧!」我建議她。「接下來換誰?」
一整天,孩子們輪流登上時光機。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說:「那只是個裝滿書的箱子。」
放學後,我關了教室裡的燈,準備離開,發現時光機的頂燈還在閃個不停,突然又想起喬愛倫的描述:「盔甲隨著馬身晃動鏗鏘作響……」我回想著她的描述,用字和故事細節,實在不太像我所認識的喬愛倫會說出來的話,關掉頂燈以前,我忍不住懷疑地看著這個銀色大紙箱……
1月7日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學校這一整個星期諸事順利。我一直在等著壞事發生,可是一件也沒有。唯一一樁勉強算不順利的事情是:今天外面下雪,景色十分美麗,這是今年的初雪,細緻、晶亮、淨白,整個社區都被雪覆蓋住了,完美極了。
我帶著全班三十一位孩子到校外,就在不遠處轉角,去辨識哪些植物是落葉樹,哪些是結毬果樹。我事前已經知會過柯爾副校長這件事,但是她沒有告訴守衛等相關人員。我們是從側門離開的,當我們要從前門回學校時,卻發現門是鎖著的。透納校長剛好在附近,他一定認為這種天氣只有瘋子才會在外面隨便亂跑,認為做老師的我有失職責。他像鵝一樣地慢慢走過來開門,整個臉扭成一團,額頭堆滿皺紋。
「那個像同志一樣的白癡來了!」凡妮莎看到透納校長正朝著我們走過來,品頭論足地說。
「別誣蔑同志。」我反駁她的話。
我被痛罵一頓,可是厚著臉皮裝傻,哈哈!他愛怎麼罵就怎麼罵,反正我大概只教這一年了。
除了發生這件小事以外,今天真是個好日子。首先是我的快樂寶箱找回來了,有個男孩說是在公園的樹叢裡找到的,我給他五元美金做為獎賞,其他老師說我不應該獎勵他,認為寶箱根本有可能就是他偷走的。我想,即使是他偷的,他應該也已經學到有關敲詐勒索的寶貴教訓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呀!
還有一件超棒的事是,芝加哥《花言巧語男孩》(Slick Boys)饒舌樂團今天來我們學校,舉辦了一場《堅決說不》(Just Say No)表演。他們準備了超大型放大器,一邊表演,一邊有辣妹磨蹭他們的胯下,扭腰擺臀、搔首弄姿,精彩極了。不過,我忍不住想,時代真是不同了,現在的校園表演跟我小時候差好多呀!《花言巧語男孩》跳了所有的嘻哈舞,口無遮攔地對著麥克風亂唸猛唱,音樂震天價響彷彿要聾了耳朵,但是啊,讓音樂之火盡情延燒吧!樂團把幾個孩子拉上台去跟他們一起跳舞,我也慫恿著我們班的同學一起跳。我坐在靠走道的座位,不停地鼓動孩子們跟著音樂拍手,為樂團打氣喝采,結果,其中一個饒舌歌手居然一伸手,把我撂上台跟他們一起表演,哇!全場的學生看到有一位老師和《花言巧語男孩》同台載歌載舞,興奮到發狂了!
接著台下又一陣歡呼,我索性全豁出去了,大跳我一個人在家時才會跳的《靈魂列車》(Soul Train)舞,我們班的同學看我跳《蛋頭憨博弟》(Humpty Dumpty)都笑爆了,柴葵霞尖叫著:「愛詩美夫人是舞林高手!踢館尬舞她最勇!」然後她也跳上台跟我一起跳,台下的孩子們看我們熱歌勁舞,好不開心,也紛紛開始跟著唱唱跳跳。對我而言,這真是夢想成真,我搖身變成靈魂藍調樂麻辣教師!實在是開心得難以言喻!其他老師有點錯愕,看得一愣一愣,管他三七二十一!人生只活一次,至少在西方文化裡是這麼認為。
1月11日
老師的工作是要幫學生變得更聰明
克拉克老師擔任學校的特殊教育老師。她的教室裡掛著很多張大海報表,上面貼著各式各樣的金色星星。克拉克老師是位苗條美麗的金髮女郎,和藹可親、心地善良。當學生們全部都會背九九乘法表時,她就會親自烘焙巧克力小蛋糕犒賞孩子們。她實在太好心了,不是嗎?孩子們簡直被捧上天了。
她本來應該來協助我帶課,但是因事無法傾力幫忙,這次為了補償我,決定自己獨自帶整堂課。於是我就坐到教室最後面處理一些文件。「我是隱形人,別管我。」我告訴全班,「請每一位同學都把克拉克老師當做我們的班導師。」
糟糕的是,孩子們還真的把她當自己人,開始無法無天。他們上課不專心,還公然反抗她,雖然她一直央求全班守秩序。然後,她說:「現在我們要來上九九乘法表,好嗎?」
「那……我們可以得到什麼好處?」寇克問。
我驚愕地掉下下巴,我放下手中的筆。
更令我驚訝的是,克拉克老師居然回答說:「貼紙好嗎?」
「你們可以得到什麼好處?居然厚臉皮問你們可以得到什麼好處!」我突然從隱形現身,咆哮了起來:「你們會得到教育,教育就是你們應得的!你們對克拉克老師這麼無禮,或許連教育都不配得到,也不要想得到貼紙、巧克力蛋糕了。你們無禮在先,怪不得我無情,你們要給我加倍認真,克拉克老師指定作業有多少,你們就要多做一倍,我會仔細檢查。現在,你們還有誰想要獎勵?」
沒有人敢再出聲。我以為孩子們可能會怨聲四起,可是他們卻沒有半點回應,乖乖地看自己的九九乘法表。有兩、三個孩子甚至在要去午休用餐時,上前去向克拉克老師低聲道歉。
後來,教室只剩我和克拉克老師,她擦去濃密的睫毛上晶瑩的淚珠,尖聲叫說:「我只是希望他們喜歡我。」
「我們的工作不是要被學生喜歡,」我提醒她,「而是要幫助他們變得更聰明。」我心裡暗自想著,誰管學生喜不喜歡我們,有時候我根本受不了他們!
4月11日
這群孩子可惡至極!
今天真是個爛日子!為什麼呢?早上去學校的時候,本來神清氣爽,結果有一箱貼紙被偷了,我氣炸了!每次班上有同學對我惡作劇,全班被逗得很開心,卻會讓我氣憤又心寒。實在是太沒天理了!我努力把這件事拋諸腦後,卻徒勞無功、難以釋懷。我發誓至少必須避免遷怒沒有偷竊的孩子,努力善待無辜,卻還是容易動怒。孩子們上完體育課,回到教室裡,他們因為沒有做完回家功課,所以我不讓他們上我原本已經計畫好的益智遊戲課。這群貪心、懶惰的孩子!實在可惡至極!但是我努力控制自己。
還是失敗了。我大發脾氣,告訴一個男生我要把他的舌頭割下來,叫他的家長來領回。看吧,已經開始練習扮演巫婆了!
實在太令人洩氣了!每次我一片真心,滿臉堆笑、手舞足蹈,好像在拍電視廣告,努力要說服孩子們購買他們自己的人生,還提供七月以前都不必付頭期款的優惠方案,但是他們依然傲慢不羈,拼命嘖舌、叫囂、罵髒話,實在沒種,做什麼都要抱怨。如果搭乘的火車失速了,他們也不知道要怎麼逃生。
「妳要我們做功課,態度太兇了!溫柔一點!」
「如果我溫柔一點,你們就會聽話嗎?」
「不會。」
「如果我兇悍一點,你們會聽話嗎?」
「會。」
「那我只好一直兇悍下去,直到你們證明給我看,好言相向你們也會聽話。」
「喔,一言為定。」
天哪!
每天早上,我都必須反覆地放《國王與我》(The King and I)裡,葛楚德.勞倫絲(Gertrude Lawrence)演唱的《開始了解你》(Getting to Know You),其中的一句歌詞:「用我的方式,溫柔對待我。」至少要聽八遍,我才能踏得出家門。事實上,我發現自己的生活已經越來越像某些歌曲了。
例如:每次被透納校長逼得氣餒、挫敗時,我會大聲播放蒂娜.透娜(Tina Turner)唱的《比蚊子嘴更致命》(Funkier than a Mosquita’s Tweeter)、比利.普瑞斯登(Billy Preston)的《世事天註定》(Nothing from Nothing),或者聽著《探戈阿根廷》(Tango Argentin)裡傑可布.蓋得(Jacob Gade)唱的《忌妒》(Jealousy),大跳探戈獨舞。
對自己的人生感到恐懼時,我會放諾瓦齊克(Novacek)的《無窮動》(Perpetuum Mobile),或克賴斯勒(Kreisler)的《前奏與快板》(Prelude and Allegro),都是由小提琴大師帕爾曼(Itzhak Perlman)演奏。
需要激勵自己多愛孩子一點時,我會放比爾.伊文斯(Bill Evans)的《輕聲細語》(Tenderly)、音樂劇《妝彩的怒吼》(The Roar of the Greasepaint, the Smell of the Crowd)裡安東尼.紐利(Anthony Newley)的《美麗的世界》(The Beautiful Land),或是史萊和史東家族合唱團(Sly and the Family Stone)的《唱一首簡單的歌》(Sing a Simple Song)。大衛.阿姆拉姆(David Amram)的《紐約賈浪卡》(New York Charanga)讓我聯想到一群跳交互繩基本花式的女孩,心情隨音樂開朗起來。
對自己失望時,我會放《甜姐兒》(Funny Face)裡奧黛麗.赫本(Audrey Hepburn)和凱.湯普遜(Kay Thompson)唱的《如何丰采迷人》(On How to Be Lovely)、賈姬與洛伊二重唱(Jackie Cain & Roy Kral)的《自制》(Control Yourself),以及艾維斯.卡斯提洛(Elvis Costello)的《天天寫著我的書》(Every Day I Write the Book)。
無論何時,都喜歡聽蘿拉.尼羅(Laura Nyro)的《堅硬的那端》(Stoney End)、吉兒.霍渥斯(Jill Haworth)的《小酒館》(Cabaret)、比傑.湯瑪斯(B. J. Thomas)的《雨點不斷打在我頭上》(Raindrops Keep Falling on My Head)、《玫瑰人生》(La Vie en Rose)等等,我喜歡每秒33轉略微刮損的唱片發出的美妙聲音,經常做為上課時的背景音樂。每次看到比利嘟嘴,我的耳際就會響起戴夫.布魯貝克(Dave Brubeck)的《輕輕地,威廉》(Softly, William, Softly)。擔任下課值日老師時,我會聽見普雷特涅夫(Prokofiev)的《灰姑娘》(Cinderella’s Departure for the Ball)。學生行經走廊時,我會聽見史麥塔納(Smetana)的《莫爾島河》(The Moldau)。
在每個教書的日子裡想著這些曲子,淹沒我的感官,想像力帶我回到自己豐富的童年。小孩子跑跑跳跳,大人交相阻止,整幅畫面彷彿一支動人的舞。瓊斯老師發午餐券時,像是要跳起阿拉伯式芭蕾舞,柴葵霞則是凱爾的痛苦掙扎中垂死的天鵝,我的手臂和脖子上的寒毛直豎,背脊冰涼。然後,真實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世界,瞬間擴大,像是殘酷無情的鬧鐘,發出急促的金屬鈴聲,將我從美夢中攪醒。我有點擔心自己太沉浸在想像世界裡,聽聞別人毫不知覺的美景佳音。我這把年紀了,還這麼愛做白日夢!我想,過度活躍的想像力,應該算是一種瘋狂吧!或者,想像力保護我免於瘋狂!
7月15日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說謝謝有那麼難嗎?透納校長從來不會說謝謝。
他要我提早進辦公室,並且加班晚回家。他還會晚上11:30打電話到我家:「我明天有一個校長會議,想不出來應該說什麼,妳幫我想想吧。」
三更半夜我自己都腦筋打結了,怎麼可能幫他思考?但是誰要他是我的上司,所以我勉強擠出某個大學時代學過、還隱約記得的教育理論。隔天,我陪透納校長去開會。當他起身發言時,我居然從他這個五十歲的人口中,聽到我自己這個二十四歲的人說的那套教育理論,一字不改。全場聽眾都熱烈鼓掌。這種騙局恐怕連馬戲大師巴納姆(P.T. Barnum)也不得不甘拜下風。
這種深夜打電話給我的情形居然變成了習慣。有時候他會打來說:「我今天表現很棒吧?」有時候則是打來批評他聘任的另一位老師有多愚蠢。他會說:「寇戴爾老師,為什麼她就不能像妳一樣?」(當然,他唸我的姓發音還是一樣不正確)我一點也沒心領他的讚美,誰知道他跟我通完電話以後,不會打給那位老師,抱怨我有多笨?
如果他平常會說謝謝,我會說:「喔,真難為你了,好可憐,好寂寞。」對於不懂得說謝謝、自己懶得動腦思考、剽竊他人言論、要求員工工作十二小時下班後還來電打擾、在他人背後閒言閒語的人,他們落得寂寞的下場不是沒有原因的。不過我想,我已經幫他解決了深夜找人聊天的問題。
前天晚上11:30電話鈴響的時候,我任它一直響。結果答錄機接了,他留了言。我把鬧鐘設好。
凌晨3:00,鬧鐘響了,我打電話給透納校長。
「喔!我把你吵醒了嗎?」
他咕噥著回答。
「真是抱歉,因為你這麼晚打電話給我,我知道如果不是十萬火急的事,你一定不會這麼晚打電話來,所以我想再晚也得回你電話。」
於是,昨晚我總算得以清淨,不受電話打擾。
透納校長一直叫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幫他打字,而且是非常冗長的文件,例如:各項學校改善計畫,每一份都像我的姆指一樣厚,而且他總是拖延到最後一刻才叫她開始打,她也一直照單全收,經常進來辦公室打個不停,最後,她終於說:「校長,我的兩個小孩獨自待在家裡,我把起士通心麵煮好就丟在爐子上匆匆趕來,拋下他們自己吃,如果你還要繼續一直叫我來打這些冗長的文件,那我可能要向你支領薪水了。」
「沒關係。」透納校長把一疊厚厚的文件從她手中抽回。
「校長,我不介意幫你打字,但是希望你了解,我實在很難丟下其他所有的事,而且……」
「我了解。」他的聲音很平板,「沒關係,我們不需要妳,妳可以回家了。」
「如果你真的覺得沒關係,那我先走了。」她聳聳肩說。
她離開以後,透納校長大發雷霆。「支薪?支薪?我這麼提拔她,她好意思跟我要求支薪?」他繼續大罵,不停地說虧欠人情理應還人情、做人要互相、有恩要報等等,還說他本來會付她薪水的,但是現在她居然厚顏自己要求,那就門都沒有了。他一直問我她怎麼能這麼不懂得做人的道理,毫無分寸。我倒想反問他,他又怎麼能這麼不講情理,不善應對進退,難道他真的好意思一直要求她把家人、家事都丟在一邊,幫他做牛做馬卻完全沒有一點報償嗎?但是看他正在氣頭上,我也緊張地不敢據理直言,於是我只是說:「她大概急著回去關爐火吧。」
他從5:30開始發飆,我到7:30才終於逃開他的自言自語。我的耳多轟轟作響,就寢時間躺到床上時,忍不住想辭職不幹算了。我現在已經確知,自己的上司並不是一個好人。我不禁想起尹思敏老師的警告:「妳是一位很有天賦的老師,別教書了,改當演員吧!」我努力不去想這些話。
睡著前,我想起和尹思敏老師一起帶過的那個班級上課的最後一天。我親手做了一些餅乾帶到班上給孩子們吃,我在餅乾上面裝飾得漂漂亮亮,做成手形摩拉維亞健康餅乾,手裡還握著一顆心。孩子們那天放學離開校門時,還不停地回頭揮著這些餅乾手,一邊叫著:愛詩美老師,再見!愛詩美老師,祝妳好運!
9月20日
蓋一座字母博物館
我請每一位學生朗讀文章,一邊用卡式錄音機錄下來。我發現有些學生無法掌握自然發音,朗讀時一直在擔心每個字母應該發什麼音,導致他們沒辦法專心了解閱讀的內容。有時候看著這些大孩子掙扎著發音,唸的已經是自己挑選的、最喜歡的書本,還有這麼大的閱讀障礙。所以,我告訴他們,我們要蓋一座字母博物館……送給幼稚園的小朋友。
進行的方式是:我每天會分別指定一個字母給每一位同學,全班同學隔天都要帶一些有趣的東西到教室來,每一件東西的名稱都必須以我指定的字母為開頭。然後我們一邊聽各位同學分享他們帶來的有趣東西,一邊認識代表的字母。我們練習字母發音,我假裝說是為了要教幼稚園的小朋友而排練發音。我們學唱卡洛金(Carole King)的字母歌《到處都是鱷魚》(Alligators All Around),以後他們必須表演這首歌。我們選出二十六張桌子代表字母博物館的陳列桌,每張桌子上面都要展示同學帶來、代表指定字母的東西。展覽當天每張陳列桌都有一位同學當導覽員,由兩位同學在博物館門口當招待人員,另兩位同學朗讀ABC書本給參觀展覽的人聆聽,全班每位同學都有自己負責的職務。
這個辦法最大的好處是,我們班的這些五年級同學可以充分地練習二十六個字母,又不會覺得羞愧。畢竟,在他們的認知裡,要這麼頻繁地練習,並不是因為他們程度不好呀!
凡妮莎幾乎不會閱讀或寫字,但是非常喜歡學用手語表示二十六個字母。她很驕傲自己可以用手語拼自己的名字,我告訴她她將來可以教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