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人子是寫給從九歲到九十九歲的孩子們看的故事。九歲以前的就由母親講給他們聽。
只要喜歡聽就好,不一定要都懂,不但是聽的人不必都懂,講的人也不必都懂。因為我不但寫的時候沒有想這懂不懂的問題,到現在自己也未必真懂得都說了些甚麼。可是我寫人子故事的時候始終都很喜悅,現在寫完了,心上直捨不得!這懂不懂的話是指故事?的意思,不是指所用的文字。人子的文字都是簡單、清楚的大明白話。描寫的風光、情境,又都盡力避免文化同時代的狹窄範圍,好讓我們越過國界,打通時間的隔膜來向人性直接打招呼。書中人物都沒有姓名,除了很明顯、有必要的時候,故事發生的地方也都沒有地名。這樣,這些故事既然不可能是任何人的真經驗,就可以超出個別的實際經驗讓我們不分彼此,欣賞一種同感。
人子的章法也很簡單:「汪洋」孕育著所有的人子故事,「渾沌」給它們做了大結束。同時,看了「渾沌」之後,「汪洋」就再也約束不了那少年航海手了。自「幽谷」到「明還」,一篇一篇像是作加法:一加一,加一,加一。「明還」?幾次呈現一種渾圓又運轉的意象,把「渾沌」引來。「渾沌」則做了乘法:變化從此不但加快,而且可能性也忽然增多,因此可以達到無窮!
於是,才在冥冥之中意識到永恆。
永恆是靜的。靜中又蘊藏著無限的動的可能。
「不成人子」是反照全篇的一段文字,也是一個小小的標點符號。像是一個小釘子,把這些虛幻的故事最後還是牢牢地釘在人間。人間就是這些故事的土壤,這些故事應該深深埋在這土壤?。
看人子最不宜拿一篇來比一篇,更不要拿人子跟未央歌比;將來也不要拿人子、未央歌來比六本木,或是許許多多我還沒有發表的文字。但是恐怕終不免被人比來比去,因為目下這個世界太愛比了。
在這?我不禁要說一句話,就是凡是有章法的結構,每篇必有它的情韻、地位同責任。像一席菜餚一樣,必要用心配合排列。若都是大葷,或都是醬瓜泡菜,那怎麼可以?但是客人若祇愛喫一個味道,那就祇好給他一菜一湯的客飯,不能為他備辦筵席。其實不但是一個人的作品,就是他的一生也恐怕有個章法,不過不容易一眼就看出來。從渾沌又回到渾沌,從清虛又回到清虛,宇宙又何嘗沒有一個章法?人還是不免要比,於是各個文化都有它的堯舜之世,也都嘆息人心不古。比了之後就喜歡這個,厭惡那個。其實這?也是一個大章法,其中的每一個時代也都是不可少的節目。
人子寫到最後幾篇時,我心上越來越清楚這一段美好的寫作生活要告一段落了,便越來越捨不得收束。但是不能不收束,因為行文、章法的氣勢使然。人子要出版單行本了,我深知我自己的感覺,想要緘默。但是不能不說說寫這書的心境,因為我也深知朋友的情誼要我如此。話說到這?,就讓我們不再耽擱,一齊起身,尋覓一個門徑,走進人子故事的荒誕、又真摯的世界去罷!
鹿橋
一九七四年八月二十五日於 美國康州、且溪、延陵乙園
《鹿橋全集》出版緣起
台灣商務印書館在一九六七年九月出版鹿橋(吳訥孫先生)的《未央歌》之後,立即成為暢銷書,風靡至今,歷久不衰,影響之大,難以估計。一九九○年曾獲得時報出版公司票選為「四○年代影響我們最深的書」第一名,一九九九年再獲亞洲週刊評選為「二十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排行榜」的第七十三名。鹿橋是一位創作嚴謹的作家,目前已出版的作品還有:《人子》(一九七四年遠景出版)、《懺情書》(一九七五年遠景出版)、《室廛居》(一九九八年時報文化出版)。
當鹿橋在一九九八年七十九歲時,曾經致電台灣商務印書館,希望將《人子》、《懺情書》、《室廛居》交給台灣商務印書館出版《鹿橋全集》。由於著作權的歸屬有待釐清,一時來不及處理,鹿橋卻於二○○二年在美國波士頓去世,享年八十三歲,《鹿橋全集》出版事宜也就延擱下來。
二○○五年台灣商務印書館編輯部門改組,擴大出版範圍,在王顧問壽南、吳顧問涵碧的建議下,重提出版《鹿橋全集》之事,並在二○○六二月首先出版樸月女士編著的《鹿橋歌未央》,介紹鹿橋的書與人。
學哲素與鹿橋之子吳昭屏相識,經由電話聯繫,獲得他的口頭同意,於是,開始研擬書面合約。二○○六年二月,負責管理鹿橋資產的吳昭屏正式簽約,授權台灣商務印書館出版《鹿橋全集》。
我們不敢大意,懷著尊敬同業的心情,歷經一年的協商,原出版《人子》三書的相關朋友也願意同意或協助,讓我們深為感謝。如果不是各方好友的支持與協助,《鹿橋全集》不知何年何月才得以問世。
現在,鹿橋去世五年,《未央歌》在台灣出版四十年後,台灣商務終於出版了《鹿橋全集》,讓我們喜愛鹿橋作品的朋友獻上一份心意,也向協助我們完成這項心意的各界好友,表示最大的敬意與謝意。
台灣商務印書館董事長
王學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