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論
第一節 論開宗界說本非定論
世之言名學者。不獨其書人而殊也。即其界說已參差矣。自著書之人。所用之文字雖同。而所達之意旨多異。言厖義歧。固其所耳。如義理之學。法律之學。凡為書者。界說之紛。與此正同。此由其學所包事義廣狹。初無定畛。故於發端之始。姑為界說。以隱括所欲發揮講論之大意。且亦有先為臆造界說。而後此所言。即以望文生義。此則本學所謂丐詞者也。(丐詞乃名學言理厲禁。譬如天文。有文昌、老人諸星。其名本人所命。乃既命之後。而謂其星為文明壽考諸應。此之謂丐詞。)
然此乃本學未極其精之徵驗也。夫為書者。欲發端界說之皆同。必自其書所言之皆同始。凡物皆可為界說。界說者。決擇一物所具之同德。以釋解其物之定名也。故必盡其物所具之德而喻於心。夫而後知決擇以為此界。況夫一學之精深廣遠。所并包之事理。至為繁賾。往往為一界說於今。及其學之擴充。則見以為未盡。良由於散殊者或難盡窺。則不能隱括之而為總義故也。譬如於物質之理。非博觀而明辨者。不能為質學(俗翻化學)之界說。此所以生理之學。治化之學。其界說至今猶為爭論之端。是知學未造夫其極者。其界說不為定論。其學之方進而未止者。其界說亦屢變不居。而開宗明義之界說。極所能為。不過取郛眾說。而吾今所立。亦特標其所欲討論思辨者而已。是非然否。後之人任自為之。然而曰是非吾名學之界說。則不可也。
第二節 辨邏輯之為學為術
案。邏輯此翻名學。其名義始於希臘。為邏各斯一根之轉。邏各斯一名兼二義。在心之意。出口之詞。皆以此名。引而申之。則為論為學。故今日泰西諸學。其西名多以羅支結響。羅支即邏輯也。如斐洛羅支之為字學。唆休羅支之為群學。什可羅支之為心學。拜訶羅支之為生學是已。精而微之。則吾生最貴之一物。亦名邏各斯。(天演論下卷十三篇。所謂有物渾成字曰清淨之理。即此物也。)此如佛氏所舉之阿德門。基督教所稱之靈魂。老子所謂道。孟子所謂性。皆此物也。故邏各斯名義。最為奧衍。而本學之所以稱邏輯者。以如貝根言。是學為一切法之法。一切學之學。明其為體之尊。為用之廣。則變邏各斯為邏輯以名之。學者可以知其學之精深廣大矣。邏輯最初譯本。為固陋所及見者。有明季之名理探。乃李之藻所譯。近日稅務司譯有辨學啟蒙。曰探曰辨。皆不足與本學之深廣相副。必求其近。姑以名學譯之。蓋中文惟名字所涵。其奧衍精博。與邏各斯字差相若。而學問思辨。皆所以求誠正名之事。不得舍其全而用其偏也。
俗謂名學為思議之術。近代名學專家。(此指魏得利。魏官教言牧長。著名學、言語學二書。)始取前說附益之。而為界說曰。名學者。思議之學。而因以明其術者也。歐洲數百年來。科學駸駸日臻勝境。獨名學沿習陳腐。其進甚微。頗為學人所詬病。獨是家所得。方之他人為多。其著說風行一時。而時始知重。審其界說之義。以學兼術。蓋必能析思之體。通其層累曲折之致。夫而後能遽所以然之理。而著為所當然之法。以施於用。其義之善。較然無疑。今夫一思之用。其心境之所呈。心力之所待。與其間不可亂不可缺之秩序。使非昭晰無疑。將何所基而立致思之術。詔為慮之方乎。故知方術既行。致知斯在。世之不待學而能者。其術必至淺耳。即有術焉。初不本於專科之學。亦以其術所本之學方多。抑非謂其無學也。蓋人事外緣。至為繁賾。往往求一事之能行。必先盡多物之性致眾理之知而後可。故曰不學無術也。
然則名學者。義兼夫術與學者也。乃思之學。本於學而得思之術者也。顧思之一言。自常俗觀之。若至明 。而以科學(格致之事至於醫藥。皆為科學。名數質力四科之學也。名學雖其理有以統諸學。而自為一科學。科學理瑩語確。故其律令最嚴。)之法律繩之。則歧義甚眾。蓋常俗所用之名。幾無一焉。無歧義矣。窮一事之理。思也。致一物之情。亦思也。雖名學之事。方舍情而言理。而窮理有自同然而之獨然者。有自既然以推未然者。前思後亦思也。其混而無所專屬如此。格物內籀之事。與幾何外籀之功。其在名學。釐然兩物。而在常俗之意。無區別也。然則欲定名學之義。必先定思之義而後可。
治名學者。其所謂思。多從前義。(自同然而之獨然。)而此書所用。轉取後義。(自既然以推未然。)蓋後義較廣。而著書者宗旨不同。各適己事。非有意於叛前人也。吾此時決擇之當否。將入後而自明。第思之一言。既已多涵如此。吾寧取其兼賅彌廣之義。不必主於其一偏者也。
第三節 論名學乃求誠之學術
雖然。思之一言。尚不足以盡名學之界域也。自亞里斯多德以邏輯為持論本原。然其為書。持論部居第三。而解字第一。析詞第二。又有專論界說及分類諸術者。是知名學所包。本為甚廣。或謂此三四部者。乃為持論張本。解字所以為析詞。析詞所以為連珠。(義見卷中。)即至界說分類諸章。作者之意。亦以連珠法例而後為之。連珠者。持論證理最要之器也。然則部分雖繁。要終以論思為歸宿耳。此其言似矣。顧其中亦有專為字詞二物而發。窮端竟委。至為詳盡者。不必僅為持論地也。雖輓近法國學者。纂著阿賴耶名學。亦以論思之術為其界說。然每見世人於語言精當。部分辨 。與凡物之秩然有序者。皆曰合於名學矣。且見人稱名學大家。及云善為名理。與云名言名論。意皆不必專指其論思之合法也。記醜而博。機鋒警捷。排難如弄丸。釋紛如破環。不徒所聞見多也。所聞所見。皆若素部勒以聽當機之指揮因應者。皆當此稱。由是觀之。名學之界域。上本古人。中稽述作。下至常語單辭。若皆未必以論思一端盡其量者。性靈之用。思議二者之外。尚有事焉。亦為名學之所統攝者。灼然可知也。
故若取名學而界之曰。名學者。所以討論人類心知。以之求誠之學。將可以賅心德之用。而亦不悖於古。不戾於俗矣。夫名學雖大。然舍求真實不虛之事理無可言者。而一切名學之所有事。若名。若詞。若類。若界。與凡其學之所統治者。皆為此一大事而起義。人之生也。非誠無以自存。非誠無以接物。而求誠之道。名學言之。夫求誠所以自為也。而有時乎為人。為人奈何。設教是已。教人常以言詞。然其術非名學之所治。名學所治者。不外一己用思求誠之所當然。至於諭人教人之道。則又有專術焉以分治之。此如言語術。教育術。二者皆專治之者矣。名學所論人心之能事。皆自明而誠。其明其誠。皆以自為。故雖六合之中。具有性靈之物。舍我無餘。我之能治名學自若。我之得為名學大家自若。而名學之所討論。為斯一人發者。猶其為過去未來世中無數人發也。
第四節 言名學論推知不論元知
夫以名學為求誠之學。優於以名學為論思之學矣。顧後之病於過寬。猶前之病於過狹也。誠者非他。真實無妄之知是已。人之得是知也。有二道焉。有徑而知者。有紆而知者。徑而知者。謂之元知。謂之覺性。紆而知者。謂之推知。謂之證悟。故元知為智慧之本始。一切知識。皆由此推。聞一言而斷其為誠妄。考一事而分其為虛實。能此者。正賴有元知為之首基。有覺性為之根據。設其無此。則事理無從以推。而吾人智識之事廢矣。
誠之以覺性通者。如四體之所觸。中心之所感。譬如昔者之哀樂。今日之飽飢。凡此皆己之所獨知徑知者。初無待他物他事。推證而後悟其然也。其待推證而知者。大抵境不相同。如言南極火山。北溟冰海。抑時不相接。如史冊所紀載。他如數學中問題證論之事。故境與時異者則以左驗陳跡推之。其數理奧殫則據公論界說。與夫一題之與數求之。幾何算術。皆此物也。總之凡心知可通之物。不此則彼。非其推知。即其元知。非覺性所本具。即由覺性而遞推者耳。
人具覺性。而知識從之推演。此其端有幾。與其所以異於後起之智慧為何。其省察之方何若。其識別之事何居。凡此皆名學所不事者。以其為最初不二之物。非言語文字所可析。亦以其為他學所專論。非名學之所兼治。
凡知之原於覺性者。即知即誠。絕無疑義。亦無轉語。如一人所見所覺。無論接以官骸。抑或由於心知。誠見誠覺。不待更問。故不假文字言說。勘其誠妄。無文字言說矣。於名學復何所事之有。
然所不可不謹者。世人常即推知。以為元知。往往一事一理。其人得之。本由推較。第久習之餘。其推較至速。瞬息即辨。有若元知。其實否也。此如一事。久為異宗智學家所論定者。則觀物一事是已。人眼見物。遠近之差。淺者恆謂本於元知。不知眼之所見。止於色冪深淺。初無遠近之數。呈於眼界。當云見遠見近之頃。其所見者。實物形大小。色分深淺。其由此而分別遠近。正由推較。其推較之術。由眼簾瞳孔之縱縮有異。由已知遠近之物。形色不同。然後本所已知。推之當境。特自有生以還。操之甚熟。其推較若無推較者。而人遂曰元知。不知方其孩 之初。此事固由學而成。閱歷而得。且須年久。其事益精。以其益精。知非見性。故觀物之頃。所謂元知。止於形色。至於遠近虛實。則皆待推而知。推知可妄。故名學言之。元知無妄。故名學不言。
案。穆勒氏舉此。其恉在誡人勿以推知為元知。此事最關誠妄。今請更舉世俗易誤之事。以備學者參觀。如朝日初出。晚日將入。其時真日皆在地平之下。人眼所見。特蒙氣所映發之光景耳。人謂見日。此無異以鏡花水月為真花真月也。又眼為腦氣所統。而眼簾受病者。往往著影不磨。遇感輒現。而人以眼簾所呈。拓之於外。遂謂當境實見種種異物。不知所見者乃眼簾中影。彷彿外物。非若平時外物形色。收之眼簾也。自不知此理。而世人目能見物者。遂以日多。而一切妖妄之說興矣。
是故欲究心知之用。自明而誠之理。莫切於先區何者為元知。何者為推知。顧其事不屬於名學。而他科之學言之。心學之書。必有專章明人心之知。何者為覺性所本有。何者由於外鑠。待閱歷學問而後明。即若古今聚訟之端。如物質之真幻。神道之有無。與夫神質二者之終為同異。宇宙二物。(謂無限之空與不盡之時。)為心中之意。抑心外之端。空之與物。時之與變。是一是二。皆其所深窮而詳辨者。至於名學。無取更為覆論。但三占從二。以神質為真實。謂空時為不幻可耳。然其物皆不二而最初。無由推證其所以然。但知其為覺性所同具而已。餘若意。(西名恭什布脫。)若覺。(西名悲爾什布脫。)若識。(去聲。訓記。西名孟摩利。)若信。(讀如篤信之信。西名比栗甫。)皆求誠時心知之用。而為心學所必言。名學雖據之發端。而其物之為覺性元知。抑可更析他端。進求本始。所不問也。其他哲學疑義。人心感情通理之機。何者為本然。何者為後起。帝天之凜。同類之仁。果有良知良能。不待學而具者耶。抑繼性成善。自明而誠者耶。皆當訪諸他科。而非本學之所有事者矣。
故名學所講。在於推知。謂其學為求誠之學。固也。顧其所重。尤專在求。據已知以推未知。徵既然以 未然。其已知既然。為公例可也。(此為外籀術。)為散著可也。(此為內籀術。)名學所辨論。非所信者也。在所據所徵以為信者。蓋信一理一言者。必不徒信也。必有其所以信者。此所以信者。正名學所精考微驗。而不敢苟者也。告吾以所以信者。吾能決其所信之當否。使其人信一理一言。而無所以信者之可言。雖有名學。末如之何也已。(元知、覺性。皆所信而無所以信之可言者。下愚之人亦有所信而無所以信之可言者。莫須有、黠稽是已。)
第五節 論名學所以統諸學之理
自人心莫不有知。而所知者。元知少而推知多。故名學之所統治者。不獨諸科學已也。即至日用常行之事。何一為名學之所不關乎。大之此心之公理。小之至一物一事之然否。皆推證參伍而後可知者也。故推證參伍者。生人之一大事也。無日。無時。無一息之頃。能無所推。苟非耳目之所親。官骸之所接。皆必參伍焉。而後心知其虛實。此不必學問藝術之事而後然也。處於人群。生有執業。不如此其業不治。所處不安。治人之官司。御兵之將帥。為舟師。為醫者。為農。為工。為商。一言蔽之。皆察當前之符驗。而知其所當行已耳。凡皆測虛實。審情偽。而行其方。是方也。其所自為可也。其他人之所立。守而用之可也。為此而善。其業亦善。而其生休。為此而不善。其業亦不善。而其生病焉。故推證者。人心不可離之用也。推證不徒名學之事也。致知之事。莫能外之。
雖然。名學與致知異。謂名學之所治。與致知同其廣遠可也。謂致知之事。即名學之事。不可也。致知者。執役者也。而名學者。聽斷者也。名學非能求左驗也。左驗具。而名學定可用不可用焉。名學非能實測也。非能造端也。非能探索也。其職在聽斷。執醫之業。問名學曰。慕蹶之候云何。名學不置對也。彼欲求此。必資之一己之實測。與平生之閱歷者。抑他人之實測閱歷。而垂諸簡策者。而是實測閱歷者。有當有否。則名學能以片言決之矣。察其案以論其治法。審治法以驗其方藥。是真名學事也。是故名學不與人以證。而能教人何物之足證。與如何以決其證之是非。不言某事之證為某。而言以何因緣。此可證彼。若夫求一事之左驗。實測造端之功。則致知之事。科學之所分治。名學雖欲為之。有不暇矣。
故貝根曰。名學者。學學也。凡學必有所據。謂之原。(西名棣達。此言所與常俗曰案。)由所據而得所求。謂之委。又必有其所憑者以為證。與其所證之理以為符。名學者。詳審於原委之際。證符之間。則笵之公例大法焉而已矣。使是二者之相屬。誠有不容疑不可倍之公例大法。行於其中。則凡一切分科之學。析理之書。與斯人之一言一行。與是例是法不可不合。不合則失誠而為妄。而委與符皆違事實矣。故斯人種智。舍夫元知而外。其餘之尋原竟委。發證合符。無閒先知其例法而求合。抑玄契例法而不自知。但使其理誠真。其言誠信。則其與名學所著而列之者。斷斷乎其必合也。
第六節 考名學之利用於何而見
由是而名學之全體明。亦由是而名學之大用見矣。夫物物爭存。而存者必有其所以存。使名學常存不廢。則名學之為利用可知。苟推知之事。欲其旡妄。則無閒先知後行。抑先行後知。其合於名學之法例一也。然而通理責合者。易旡妄乎。抑偶得闇合者。易旡妄乎。此又不假深辨而自明矣。世固有不知名學。而著書談道。冥契玄符者矣。即科學之殊。亦有不深名學。而所得為不少者。人類先名學而出者。不知幾何世。使不通名學。而所思輒誤。則人事一日無盡利之推行。即本學且無由為緣起。故謂必通名學而後能思者。無異言必審養生。而後知飲食。先有韜鈐。而後有兵戰也。是以不待奈端動例之興。而世有營造矣。不待歌白尼日宗之說。而世有律歷矣。然而三例未興。營造之能。固有止境。八星未喻。律歷之制。方滋積差。是知名學未昌。格物窮理之家。其所能為必儉也。即有一二先覺之士。將聖之資。可無待於名學。而熙攘之眾。中才為多。欲使由之而知其道。免其妄而進於誠。是非析其理而著其法焉。斯無望已。且名學與格物窮理有相需之用。亦有相益之形也。故每聞科學釋一難題。進一勝境。則名學之業。亦有增高。而今日尚有二三科學。功苦道悠。未臻美善。不徒所得甚微。而是甚微者。尚非可據。則政以人類才力之微譾。所治於名學者未深。乏利器以善其事耳。然則詎非以其學為道高用寡。不必亟講也哉。
第七節 標明本學界說
是故名學者。論人心知識之用於推知者也。自本已知以求未知之塗術。至於旁通發揮。凡以佐致知之功者。皆名學之所有事者也。故其所論。莫先於名。名者。言語文字也。言語文字。思之器也。以之窮理。以之喻人。莫能外焉。於是乎有界說之用。亦於是乎有分類之學。蓋得此而後吾心日積之理。有以見其會通。有以施其綱紀。可默識而不至於遺忘。且部勒徽別之。以為他日更窮新理之用。故界說明而分類精者。不可瑩以疑似之說。何則。彼所以推驗之者有其具也。凡此皆推知之功用。證論之器資。而即為名學所界域而統治者。至於上追心本。求人心之原行。若覺性念思之屬。雖事為首基。而名學可資其用。而不必議。蓋其物不二。而無關於參伍錯綜之功故也。
是以名學正務。在取窮理致知之心術而分析之。以觀其變。與夫心之餘能。凡所以輔窮理致知之用者。於是知其層累曲折矣。則笵之為大法公例焉。以勘他日所據之以為證驗者之當否。所由之以得事實者之圓滿也。
雖然。分析心術。以求其層累曲折之致矣。非曰分之至精。析之至微。至於不二之心德。所謂人心之原行者而後止也。吾名學之事。故無事此。今夫析一事物之變。以求其層累曲折者。與考一事理之實。而具其左證符驗者不同。考一事理之實者。由甲知乙。由乙知丙。如是遞推。至於知癸。其事相承。不可一缺。設有缺者。諸證墜地。而析一事物之變者。行遠自邇。登高自卑。每進一解。皆為至寶。不必後此之果能賡續也。此如質學。以今能事。所得原行。至五六十。就令他日術精。知今原行。皆為合質。而前者所得。要為丕基。不可廢棄。蓋是五六十者。雖非真實原行。而世間物質。皆所化合。而質學今茲所明。皆真非妄故耳。今名學所分析。而據之以為發論之基者。義正同此。
故此書所分析心術。而求其層累曲折之致者。至所以為窮理致知之用而止。言其推知。置其元知。蓋名學者。其用主於別是非辨誠偽也。夫苟能是。何多求焉。吾聞訾謷名學者曰。人之用其筋肋手足也。不必知其經首之會。而後能也。此得其一而遺其一之說也。向使一肋受傷。而肢體為之偏廢。欲為治療。非深明於其經首之會者。必不能也。故聞詖遁之辭。而欲辨其生心害政之所以然者。非於人心之用。達其幽隱離合之變者。或不能也。雖然。其事固有所底也。使達其幽隱離合之變。而足以變其生心害政之所以然矣。沿不知止。過於所以為知言之用者。斯真無解於訾謷者之言矣。故曰。彼遺其一而得其一也。名學者。求誠之學也。亦知言之學也。故其析心術也。猶治樂者之審音也。知六律之清濁合散。明隔八之相生。足其事矣。至於察音浪之短長。考震蕩之度數。則音學之事。而非合樂者之所要圖矣。哈德禮。李一德。洛克。汗特。之數公者。皆兼精於名理二學者也。顧其所異同。皆在於理學。而一入名學之域。則匪所紛爭焉。不佞所以嚴名理二學之界者。正以為吾名學之精確不易故耳。(理學其西文本名謂之出形氣學。與格物諸形氣學為對。故亦繙神學、智學、愛智學。日本人謂之哲學。顧輓近科學獨有愛智以名其全。而一切性靈之學則歸於心學。哲學之名似尚未安也。)
然而名學固無待於理學。而理學欲無待於名學。則不能也。蓋理學之無待於名學者。惟其言覺性元知。事取內觀。辨證道斷者耳。自此以降。但有原委之可言。證符之足論。則必質成於名學。而一聽名學之取裁焉。由是觀之。則名學之視理學。猶其視他諸學矣。不能以一日之長讓理學。亦不得謂名學於理學近。而於他學遠也。故名學之不可混於理學。猶其學之不可混於他學。理學與他學。容有未定之疑義也。名學以無疑。決他學之有疑。不容有疑義也。是書所標之名理。所舉之義言。無一非論定者。則不佞所能自信者也。
第一章 論名學必以分析語言為始事(凡及語言皆兼文字)
第一節 論名之不可苟
言名學者。深淺精粗雖殊。要皆以正名為始事。名家謂名曰端。(其說見後。)端有分類。今之所為。從常法耳。其所以然之故。無俟深明也。夫講名學者。將以為致思之術。而語言者。思之大器。使其器不具不精。抑用之而不得其術。其事將有紛淆觝滯之憂。而所得有不可深信者矣。故使人於心聲心畫之事。習為潦倒不精。而於名言也。苟然而已。以如是之心習。而為窮理致知之功。將無異於疇人子弟。持管窺天。而不知伸縮裁量。使光度之合於其目也。
自夫窮理致知。為名學之本業。而無閒在心以意。在口以詞。皆必有文字語言為之用。使其人於世閒之名物。眊然不達其義。苟而用之。則其所窮之理。所致之知。大抵皆誤。有必然者。是故言名學者以謂欲治其學。非於發軔之始。先去其叢過之端。則雖有至精之術。至嚴之例。將無所託始。而皆為無益之學矣。夫具察遠顯微之鏡者。將以驗物也。乃今用之。而物形皆失其真。則為之師者。非先教之用鏡之方。取其相合而有助於目力者。又烏從以施其循誘遜節之教乎。此名學始教。所以莫不先治語言。而求祛其蔽也。
不寧惟是。夫名學者知言之學也。言必有名。使於名之義蘊昧然。則無以察言。而知言學廢。故正名之事不僅以敕過已也。欲知言。先正名。其事有不容已者。
且名學之事。吾於引論既言之矣。凡以跡推知之所由來。理有有徵而不容疑。有無徵而不可信。吾心疑信之用。當以何者為指南。使由之而不惑乎。事理之呈於吾前。其以覺性官骸接者。不待再驗矣。降此乃有別。別之奈何。論其證據是已。名學所以審鞠證據者也。顧欲言審鞠之方。必先察所審鞠之物。徒名不足以與此也。故正名而外。莫重於析詞。夫事固有其可思。而亦有其不可思。理固有其可窮。而亦有雖窮而不至者。凡此皆必待詞晰而後可言也。
第二節 論析詞第一層工夫
無論設何等問題。其對答之言。必成一詞。或一有謂之句法而後可。蓋非一詞。非一有謂之句法。則是非然否無由施。而可信不可信之異。亦無由見。故誠妄之理。必詞定而後可分。所謂誠者非他。言與事合者也。所謂妄者非他。言與事爽者也。取一切之言。而考其義蘊同異者。實無異考天下凡可設之問題。與凡可以是非然否者耳。夫曰天下可設之問題有幾。曰可下之斷語幾何。曰斯人所稱之詞。其有謂者凡幾類。此特一事而所從言之者異耳。自天下疑信之理。可論之事。莫不以言為之。故但取諸種之詞。而考其義蘊之同異。斯古今所設之問題。與其所信之理。皆可由此而得其所以然也。
則試即最簡極易之詞而先觀之。將見詞者。聯二名執兩端而成者也。試為詞之界說曰。詞者何。執兩端而離合之者也。兩端猶二名也。可以喻矣。今云地為圓物。此乃執地與圓物兩端而合之者也。如云耶穌不生於歐洲。耶穌。一端也。生於歐洲者。又一端也。此一詞。乃執二者而離之也。
是故凡詞必具三物。詞主。一也。所謂。二也。綴系。三也。(詞主一曰句主。如前文地與耶穌。皆句主也。圓物及生於歐洲。則所謂之名也。而綴系則為與不也。名少者一字。多者無數字。綴系非名。而有正有負。有見有隱。如前文為字正系也。不字負系也。正系為字而外。如曰、如是、如乃、如爰、皆常用者。行文句法隱系多。而見系少。)詞主。言者意之所屬。有離合之可言者也。所謂者。所離所合之物若德也。而離合之實。則於綴系見之。
今置綴系以為後論。則將見言雖至簡。必有二名。特離合之情不同而已。且是二名者。常居一詞之首尾。此自古名家。稱名曰端之所由來也。析詞見物。其事如此。人聞一語。而欲致其然否之情。一名不足。必聞二名而後可。為疑為信。必意存兩物而後能。物者何。可名之物也。近世理家。多舍物而言意。彼曰言者離合二意之所成也。又曰詞主。所謂二者皆意之名。而無與於物。以一意合諸他意。如地與圓。然之事也。以一意離諸他意。如耶穌與生歐洲者。否之事也。夫謂名為物之名。抑意之名。二者孰是孰非。初學之人。尚不足以與此。則姑置勿論可也。今但云必遇兩物。而後有然否是非之可論。此兩物者。形下之物可也。形上之物可也。非二其在心。不能成分別見。非二其在口。不能成詞。一物止於可念。二物而後可思。一物止於可名。二物而後可議。此不易之定理也。
設吾今而皦然曰日。此其所皦然者。固不得謂之無所念。而人之聞吾聲者。亦皆知吾意之所屬也。使吾少焉而叩聞者曰。吾所云是耶非耶。吾子亦信之否耶。彼必茫然不知所以置對也。何則。一名不足與於然否信不信也。乃今吾將於日而有所謂。且擇其最簡之所謂而云之。曰日在。當此之時。設從旁人而叩之。彼將曰然。其可以然者何。云日者一名。云日在者二名故也。二名云何。日一而凡在之物又其一也。或者曰。但云日。則日固在矣。何必更云在耶。曰。是不然。日而不在。固可思議之一事也。僅云日。日之不必在。猶僅云吾父。吾父之不必在也。猶僅云有角圓形。有角圓形之不必在。且無所在也。故使吾僅云日。僅云吾父。僅云有角圓形。則吾詞為未畢。世無人焉能然否之也。能誠妄之也。必曰日在。吾父在。有角圓形在。夫而後世之人於其一則然而信之矣。於其次則或然或否。或信或不信之矣。於其終乃咸曰否。而莫之能信也。
第三節 論欲觀物宜先審名
夫成詞而後有是非。詞而析之。其先見者如右。此其義雖至淺。而所關甚鉅。顧詞之可論者眾矣。其先及此者。以其理不待既詳名類。而已可言也。今者欲益進而論詞。則將見欲曉夫詞之義者。非進明夫名之義不能也。詞必有兩端。推其一名。以離合於一名者也。人方為是詞也。口其名而心其物。必物有所以離合者。而後於其名而離合之。是故欲究乎詞之義。必更審夫名之義。且取夫名與物之相待者。豫考而微論之而後可。
或曰。既云物有離合而後名有離合矣。且究詞必先審名。而審名自知物始。則曷先觀物之為得理乎。夫名之無實久矣。故窮理而徒於名求之。最其所得。將不過昔人立為是名者之旨。名學之所求者。物之誠也。非昔人之旨也。故其名而求之。不若即物以求者之易得真也。此其陳義甚高。第欲從其言。豈惟吾難之。將天下莫有能者。果用其術。必盡棄前人之功。而謂窮理盡性之事。自是人始而後可。今試問一人所知於萬物者。舍其所受諸人。存者幾何。即若人能即物窮理矣。而所得又甚多矣。顧曰是一人之所得。過於古今人類之所共得者。彼之得者皆實。而人類之所先得共得者。誠妄方不可知。有是理乎。
用一人之心思耳目。而各審夫物。其所稱舉而別屬者。必囿於其心思耳目之界域無疑也。而後之人欲知其事之當否。所為之詳略。又必即其所立之名而求之。則何若起事於名。由名審物之為徑乎。名之存而傳者。非一人心思耳目之所得也。乃無數人心思耳目之所得也。非不知人類之於名也。固亦有稱舉其無所稱舉。而別屬其無事別屬者。而此又非初學之所敢議也。故名學之始基。必即名以起事。迨學進而有以見古人之失。然後匡之。彼先立虛義。以轅軛天下之實物。而後乃徐審其立義之當否者。此其塗術。繩以名學之義。固先有其不合者矣。奈之何其從之也。
第二章 論名
第一節 論名乃物之名,非意之名
名家郝伯斯。嘗為名之界說曰。名者。徽識也。以一字或數字為之。用以起吾心舊有之意於己。亦以宣吾心今有之意於人者也。此其界簡易明白。吾無間然。雖名之能事。實不止起意於己。示意於人。顧皆由此二者而生。此吾於他日所當更詳者也。
精而論之。名物之名乎。抑意之名乎。自古今之公言常法觀之。則名者固物名也。而理家或以為未盡。則以名為意之名。謂由物起意。由意得名。其為分雖微。而於名理之所係至重。郝伯斯睿於名理者也。察其意。亦以後說為當。故其說曰。方言之頃。言者所用之名。皆以名其意。而非以名其意所由起之物。蓋方吾言石。其以石之音。而得為塊然一物之徽識者。以人聞是音。知吾之意方在石也。聞名而知吾意。則名固意名也。
然而有辨。夫謂方吾言石。其吾心之所存。與所 而起於聞者之心者。乃石之意而非石。此其說固無可議。顧吾終從常說。而以名為物名者。亦自有說。如云日。是固天上之日之名。而非吾意中之日之名。蓋名之於言也。非但使聞吾言者意吾意也。夫固將有所謂。而 其吾信也。信者信其事。而非信其意也。設吾曰日者所以為旦也。此非曰以吾日意。起旦之意也。夫固曰有天象焉曰日行者。(自注。此而析之至微。將為覺性。而非意境。)以是為因。而有旦晝之變現也。吾為前言。固以白其事實耳。則以名名物。為徑為實。而以名名意。為迂為虛。此吾是書所用之名。所以終從常說以為物名。不從理家之說以為意名也。
然而名者固以名物矣。其所名者果何物歟。將為此答。則宜列諸類之名。以詳論之。
第二節 有不為名之字,必與他字合而後成名
欲取諸種之名。區以別之。須先知言語文字中。有其不為名。而必合之而後成名者。如之。如其。至一切文律所謂區別字。如佳花之佳字。跋來之跋字。吾子之吾字。凡此皆不能獨指為名。而加以所謂者也。設有曰佳難常。佳獨立。之好我。其孔莊。則於言為不詞。而曰佳美也。之為語助。其為指屬之字。此則訓釋之詞。即字為名。原無不詞之誚。至於當語。則必曰佳景難常。佳人獨立。之子好我。其容孔莊。夫而後詞完義備耳。
案。西字區為八類。一曰名物。二曰動作。三曰區別。四曰形況。五曰代名。六曰綴句。七曰綴名。八曰嗟歎。名物。如天地山川是也。動作。如愛惡歌哭是也。區別。如方圓美醜。所以別名物者也。形況。如勃然、莞爾、頎然、黝然。凡以寫動作之不同。抑區別之殊等者也。代名者。我爾彼汝是已。綴句如然而。如且。如爾迺。如抑。如雖然。如第。綴名如之。如與。如若。如及。嗟歎若嗚呼。若猗歟。若唉。若叱嗟。此其大略也。而中文則宜增語助一類。焉哉乎也。為西文之所無者。但西文用字母以切音成字。是以八類之字。易於為別。中文以六書制字。形意事聲為經。假借轉注為緯。字形既立。不容增損。故變之以聲。在古有長短緩急之讀。迨四聲用。而有讀破之法。本緩者急之。本仄者平之。凡以為虛實異用之別而已。故西文不可為名之字。五尺之蒙。有以知之。而中文則名非名之間。非達於文理者不能辨也。能文字者。正在用虛為實。用實為虛之事。故同一字也。在此為名物。在彼為動作。為區別。為形況。在讀者自得之耳。其用散見於小學諸書。無專書言文律也。
名物居一詞之兩端。故詞主與所謂皆名物。此常道也。而有時區別之字。可以為所謂。如云雪白。是以區別字為所謂也。(雪白句。其綴系字隱。若顯之。則云雪乃白。中文綴系隱者最多。與西文異。)且有時可為詞主。如云白為本色是已。凡區別字如是用者。其在文律。謂曰文橢。文橢者。如橢員然。形削而意在也。若全言之。當云雪為白物。今但云雪白。意已具矣。(中文文橢最多。故分類析義。非通人不能。)希臘羅馬二國文字最精。其區別字。為詞主。為所謂皆通。而吾英語言。固有時而不能用。如云地員可也。第若云員則易轉。於英文為失律。當云員體易轉。始合法也。(員則易轉。中文正通。可知震旦文字。文橢之用最多。)雖然。此皆文律之事。無關名學宏旨。自名學言之。則區別之字。既有所別。斯有其物。則謂名物區別二類之字皆名可也。名物區別代名三類而外。無有能為詞主與所謂者。非有所傅合。皆不能自為名。
凡字不能自為名者。希臘名家謂之沁加特歌勒馬的。此云合謂。蓋待合而後有謂也。其可居一詞之兩端而為詞主所謂者。謂之加特歌勒馬的。此云謂。其字本有所謂也。聚二類之字而成一名者。有時謂之雜端。如此立名。本為蛇足。本學之事。但取其為一名而已。雜否固不論也。
其用字雖多。而所指但一。此自一物之名。不能為二。如云。其地以古先哲人之區畫。而為後王之所都者。此名用字雖多。萃有謂合謂二屬以為之。然自名家觀之。一物而已。指一地而已。凡別一名眾名之法。在取其名其加以所謂。則試觀為一事乎。為二事乎。斯名之為一為二可知。如前名云。其地以古先哲人之區畫而為後王之所都者今廢矣。此固一事也。則不能為二名。又如云。倫敦令尹諾基約翰茲晨化去。此亦一事。則倫敦令尹與諾基約翰不能為兩名。雖緣此詞。人知諾基嘗為倫敦之令尹。顧早為其名之所涵。不因云化去而後知其然也。第云倫敦令尹與諾基約翰云云。則云化去知為兩事。故二名耳。
右之所明。皆至淺之義。稍知文律文理者。莫不知之。固無取於贅論。則請繼此而言以義分名之事。
第三節 論有公名有專名
凡名必有所名之物。物或實或虛無論已。顧物物不必皆有專名。物之貴者。與別之而後事便者。乃有專名。此於人約翰。路嘉。毛嬙。西施。是已。於地如倫敦。柏林。泰山。黃河。是已。於畜宋鵲。韓盧。獅子花。玉鼻騂。是已。其他雖言語所常道。固無取而一一專名之。而意有所屬。乃加以區別之字。如言此日。如言穀城山下黃石。雖乃之其字為他日他石所同用。而當為言之頃。固專指一日一石。而非餘日餘石所得混也。
由是而公名生焉。公名者。類同德無數物之名也。物有公名。非僅以濟語言之窮而已。夫語言固公名之一事。顧公名之用不止此。必公名立而後有通謂之詞。而後可以離合一德於無窮之同物。而民智乃以日充也。是故物有專名有公名者。自有言語以來。其事已起。而為名物至大之分殊也。
故公名界說曰。用其名而有以謂無窮之物者。曰公名。而用其名其所謂止於一物者。曰專名。譬如人。公名也。設吾於人而有所謂。則吾所謂者。統約翰。佐芝。妥瑪。馬理。至於前古後世無窮之眾而通言之。無所揚抑輕重者。蓋物之克膺是名而為人者。固有同具之形德。今吾一言謂之。是同德者莫或外也。設吾曰后稷。則所云者止於棄之一身而止矣。雖古之為稷者不止棄。而吾之所言。意專指棄。非取古中國稷官而通謂之也。設吾又曰。中國三代以降享國最久之人君。此其名用字雖眾。亦一人也。設有所謂。亦謂此一人而已。或又為公名界說曰。公名者。通一類之名也。此雖可用。然不若前界之善。何以故。界說律令。不得以義深界義淺者。公名與類。二義深淺。尚未可知。自我觀之。類義為深。公名義淺。與其以類界公名。不若以公名界類。類者何。統無數之物。而共一公名者也。乃合律令也。專名之對為公名。然公名又與總名異。人於公名而有所謂。其所謂者。加於同名之物。總名不然。設有所謂。謂其總者。不謂其散者。如曰英國第七十六隊步軍。此總名也。如曰中國翰林院。此又總名也。苟於斯二者。而有所謂。必謂其全軍全署。如一物然。如曰英國第七十六隊步軍最健戰。此固謂其一軍。非必曰隊中之卒。如約翰如雅各如威廉等。人人皆健戰也。如曰中國翰林院在京師。此亦謂其一署之僚。非曰如某如某。乃在京師也。且總名者。自其內之合而成之者言之為總名。如會。如軍。如鄉。如黨。自其外之離立者言之。又為公名。何則。天下固不止一會一軍一鄉一黨也。
第四節 言名有 察之別
其次。名之分殊。莫要於 察。察名何。所以名物也。 名何。所以名物之德也。如約翰。如海。如几。皆物之名也。以其昭著故曰察。如智。如義。如壽考。如凶短折。皆德之名也。以其附於物而後見。又可離其物而為言。故曰 。(中文之義。 者懸也。意離於物。若孤懸然。故以取譯。)名或可 可察。視其用之如何。若白。前云雪白。其白為察名。此猶言雪為白物。凡白物之名也。今設云白馬之白。前白為區別字。合馬而成察名。後白言色。謂物之德。則為 名。不可混也。人。察名也。仁。 名也。人之德也。老。察名也。而考為 名。前謂物。後謂德也。
案。 察之名。於中文最難辨。而在西文固無難。其形音皆變故也。如察名之白。英語淮脫也。 名之白。英語淮脫業斯也。獨中文 察用雖不同。而字則無異。讀者必合其位與義而審之。而後可得。西文有一察名。大抵皆有一 名為配。中文亦然。如周易八卦。乾健坤順云云。皆指物德。皆妙眾物而為言者也。 西文曰阿布斯脫拉脫。此言提。猶燒藥而提其精者然。
以 察中文之無所分別。譯事至此幾窮。故稍變本文為之。期於共喻其理已耳。
名有 察之分。自希臘諸理家始。希臘諸公談理。雖未必皆臻勝境。顧設立名義。則往往見極。後有更易。觸處成病。即如所謂 名。本名物德。乃洛克(英理學家)以謂一公名之立。實皆妙眾物以為之。遂 稱公名為 名。而置物德於無所名。物德而無所名。名學幾無由以發論。今者此書。寧復希臘之舊。而洛克。康智侖。諸家之說。不敢從也。
或曰。名有公專之分矣。又有 察之異。則所謂 名者。為公名乎。抑專名乎。曰 名有專者。有公者。蓋有一 而統眾德。則其名為公。此如德之本名。所名不一德也。仁義忠信是已。又如色。不一色也。青赤黑黃是已。他如塵。如根。皆如類已。顧亦有專為一德之名者。如可見之德。可觸之德。如平。如方。此皆不二。則皆專名而已。要之於 名而論公專。固不若別存 名。而不以公專論之為善也。
難者曰。不獨 名所以名物德。而有時區別之字加於名物之前者。亦所以名德也。而子分前之名德者為 名矣。又謂後之名德者為察名。此何說耶。吾不聞白牛之白。前白之言色。異於後白之言色也。顧前察而後 者。其義何居。曰是不然。欲知同名而異用。必從所謂而後見之。如今云雪白。乳白。絮白者。固非謂雪乳絮三者之為色也。謂三者之具是色耳。至云白雪之白。吾所謂者。固在色而非在雪也。故知言雪白乳白絮白者。其白為凡白者之物名。故曰察。而云白雪之白者。其白為色名。色物德也。故稱 。非不知物之有是名者。由其有是德也。然此可謂名因德起。不可合德物二者而一之。如謂有仁之德而後為人。然心人與仁而一之。固不可耳。此其理觀於下節分名之事。而自明矣。
第五節 論名有涵義有不涵義
名之以義區者曰涵不涵。此為第三分類。乃名物一最要區別。而關於文字語言之全體者也。何謂不涵之名。其名專名一物。或專指一德。義盡於名。則皆無所涵者。其命一名。而義涵一德。或不止一德者。則所謂有涵之名耳。不涵之名。如約翰。如倫敦。如英倫。此專名一物。而無涵義者也。如白。(白牛第白。白二之字。)如長。(如云一節之長。長字。)如善。(如云繼之者善也。善字。)此專名一德而無涵義者也。是以皆為不涵。而白。(如言其白如茶。白字。)長。(如言寸有所長。長字。)善。(如言性本善。善字。)又皆有涵之名。何以故。蓋三者皆物之名。命其物而涵其義。如白以命白物矣。(如雪。如素。如海沬。)而涵白之德。方其言時。所謂在物。而所涵在義。吾今曰善。此其名實舉古今無數善人。自蘇格拉第。郝務得等。至於無窮之善人。而一命之。而此無數人。所以能膺是號者。以有善德之故。必有是德。而後統於是名。無是德者。所不統也。
是故凡公名而察者。皆為有涵。如曰人。公名亦察名也。其所命之物。如彼得。如約翰。如馬理。至於無窮。凡已古未古之男若女。皆統於此名者也。然是無窮之物。其所由統於是名者。則以具同德之故。其同德惟何。取其顯者而數之。則具體一也。含生二也。秉彝三也。所同有之外形四也。兩間之物。合於此四德者。皆命為人。使有物焉。有其一而亡其三。有其二而亡其二。甚至有其三而亡其一。將皆不得冒於此名。蓋僅具體。則土石非人也。僅具體而含生。則草木非人也。即具體含生而有秉彝之性矣。獨其外形大異。則若古所謂四靈之畜。猶之不得稱人也。今設於非洲奧區得一物焉。其聰明思理。與人正等。獨其形似象。吾恐俗將曰此靈象耳。不曰人也。往有詞家瑞茀德者。撰小說言馬國焉。有倫理政教。名曰彙寧牡。不稱人也。又使物類之中。具人之三德。而獨少秉彝之性。思慮道絕。使果有之。世亦將肇錫之以新名。未必遂混爾以人稱也。(自注云。吾於此若有疑詞者。其說見後。)由是人之為名。涵前者之諸德。而命物之涵此德者。其所命者。物而非德。其所涵者。德而非物。德自有名故也。故公名而察者。命物而涵德。所命者見其名之廣狹。所函者見其名之淺深。廣狹者謂之外幟。深淺者謂之內弸。
有涵之名。亦曰定稱之名。蓋其物之稱。定於所涵之德故也。雪絮之所以稱白物。以有白之德。彼得。雅各。威尼。稱人。以其具人之德也。名由德定。必有同德。而後有同稱。
名之公而察者。皆有涵固矣。乃至 名。本以稱德。亦有時乎有涵。以德又有德。命者一德而涵者又一德故也。此如弊字。凶德之名也。弊不一弊。則其所命者廣。而涵害義。未有無害而可名弊者也。譬如今言馬之行遲。是為一弊。此不必便為凶德。但馬而有此。不便主人。或致害事。故稱弊耳。弊為 名。而涵害德。然則 名亦有所涵。以為其內弸者矣。
公名有涵。具如前論。獨至專名。實皆無涵。蓋專名之立。理同徽識。取便指呼。施諸言論。不必命名皆有義也。今如有人。命其子為保羅。抑呼其犬為凱撒。凡此之名。皆同徽識。初無有義居於其閒。固知人物立名。多緣事義。但名以義立。既立之後。常與義分。今如西俗。父子不妨同稱。則人名約翰。或以父名約翰而爾。又如地名汾陰。以居汾水以南之故。假使此為定義。則凡名約翰。其父當必同稱。而不爾也。即汾陰之名。亦不常涵前義。何則。假使忽逢地震。陵谷變遷。汾水遠移數百里外。汾陰之名。未必遂改。由此可知其名與事。兩非相傅。假其相傅。其事既變。厥名必更。以其不更。故不相屬。名事不屬。故知無涵。
夫專名不涵固矣。然亦有專名而涵者。蓋人取專物而命之以名。所以便於舉似。聞者得其聲而不知其義。凡此皆不涵者也。然亦有由名得義之專名。物雖止一。而德著於斯。則非不涵者矣。此如云日。日止一耳。又如奉一神之教者之云神。神亦一也。然必云二者之名。乃專非公。亦視其為說何如耳。諦而論之。即謂日與神皆公名可也。嘗聞古者數日並出矣。疇人子弟亦謂恆星皆日。能自發光矣。然則日公名也。員輿之上。信多神之教者。居人類大半。則神又公名也。公名而察。故皆有涵。可勿具論。第吾今所欲辨。尚有真專名而涵者。如此之名。專即其所涵之一德。如云某公之獨子。又如云羅馬之始皇帝。又有其名所涵之德。即其定名之事。其理必不可二。如云蘇格拉第之父。又有其事但為一物之所能有者。如云撰著伊釐遏德之人。(伊釐遏德希臘古詩作者。名鄂謨爾。)又如云弒顯理括特者。雖著書弒君。有時不皆出於一手。然英文之律。凡以底字定名。皆有專指。(西文名物既有眾獨之別。而又有定名之區別字。故不能誤。)有時雖無定名專指之字。而觀其本文上下。其義自瞭。如云凱撒之軍。若文 專役。則此名為專。不與其他軍混也。即至羅馬軍。十字軍。皆可用此法。而決其名之有專屬。他若多字之名。雖其主為公名。而有諸區別之字傅之。使其全名能專指而不能通謂。此如云今英國首相。夫首相。公名也。雖同時不二。而由來積多。雖在國獨立。而列邦均有。然自傅以今字而時定。別以英國而地專。則其名為專非公。不待外證。有涵專名。其義如此。總之。名之絕無所涵。盡於立為徽識之專名。聞聲知物。更無餘義。而有涵之專名。雖顧名可以思義。然其義亦在於所涵。而不存所命也。天方夜譚者。大食志怪之書也。(天方夜譚不知何人所著。其書言安息某國王。以其寵妃與奴私。殺之後。更娶他妃。御一夕。天明輒殺無赦。以是國中美人幾盡。後其宰相女自言願為王妃。父母涕泣閉距之。不可。則為具盛飾進御。夜中雞既鳴。白王言為女弟道一古事未盡。願得畢其說就死。王許之。為迎其女弟宮中。聽姊復理前語。乃其說既弔詭新奇可喜矣。且抽繹益長。猝不可罄。則請王賜一夕之命。以 續前語。入後轉勝。王甚樂之。如是者至一千有一夜。得不死。其書為各國傳譯。名一千一夜。天方夜譚。誠古今絕作也。且其書多議四城回部制度、風俗、教理、民情之事。故為通人所重也。)言盜以蜃灰識別居人屋廬。其所為亦僅識別而已。非蜃灰能言是中有可欲者。抑此為某富人居。為群盜利市也。當其為此識別也。盜之意固謂。此間屋廬。多相類者。吾覛此屋久。今捨此。後更來。且不可辨。無已。則以法為之。使無與他混。庶他時目而得之。此其所為盡此。而於其中之貧富有無。則未暇及也。惟其如此。故主人之婢摩真那見之。盡畫他屋。如盜所為。而盜之謀敗。其前畫者。固猶在也。而於盜無所用。何則。其所以為別者亡也。向使所為不止於識別。將見畫知蘊。其謀又烏從敗乎。
然則吾人以專名命物者。其所為與前盜等耳。專名之識別。不加於物也。而加於其物之意。然為無有意義之名。俾他日復見其名。或聞其聲。而思存於是物。不加於物。非以別物如盜。加於物意。則他日設於是名而有所謂。知所謂者。為吾前覯之某物也。
故取專名而謂之者。如今指以示人曰。此人為布侖。此人為斯密。或曰此邑為約克。不過告以其名。等於無所謂也。且苟欲是地合於其意中所有之一地。則更即所知而告之曰。此為約克即閔士特大教寺之所在者。然此不過用其人之所前知。而非於名有新義也。設今取一有涵之名而謂之。則其事大異此。如曰其城以白石為之。此於聽者。或為新知之事。其得此新知者由以白石為之五字。成一有涵之名故也。故如是之名。其能事不止於識別。其立也。亦不止於僅備遺忘而已。名固徽識也。然此為有義之徽識。如兵弁之軍衣焉。兵之同所屬者衣同。物之具同德者名同也。而德者即其所涵之義也。在物稱德。在名稱所涵。
夫有涵之名。以德而立固矣。而即謂為其德之名。則大不可。蓋有涵之名。取以命具德之同物。猶專名之命專物。特專名其德不自名見耳。故即名以求其物者。異於從名而尋其義。一物固有數名。而名之義各異者有之矣。有古人焉。吾知其名曰蘇芳匿斯古。而他日又謂之曰蘇格拉第之父。是二名者。所謂特一人耳。而其稱互異。異者以其二用。前者所以識別。後者所以指事也。設吾更謂其人為男子。為希臘人。為雅典人。為像工。為老者。為廉節士。為勇者。凡此之名。固非蘇芳匿斯古所得獨。彼與無數人焉。克共有之。其取而謂之也。各有其所以然之故。聞者苟知其訓。則每舉一名。將由之而得其人之行實。惟不知者。將徒聞其以稱是人。而不得所謂也。故往往知名為先。而通義居後。且知其名。並知其所名之物矣。而問以義。乃茫然者。亦多有之。不見孩提之子乎。孰為其兄。孰為其父。皆能言之。而所以父此人。兄此人。而不父兄其餘者。彼固茫然莫能辨也。故曰名無間有涵無涵。皆以命物。而非以名其物之德也。
有時知其名之有所涵矣。亦知所涵之為何德矣。第所涵之淺深多寡。因之以定其名者。有不可得而決也。此如人之一名。其所涵之德。生也。秉彝之性也。而又有一定之外形焉。顧欲斷然言必何形而後有人之稱。則未易也。設今於未經人跡之區。得一新種。吾不知其異於常形者必幾許。而後可靳人之號而別錫之以新名也。即至秉彝。雖為恆性。亦有等差。吾不知物之可企為人者。其至少之分當得幾何。其至多之分定為幾何。古及今無定論也。如是者。其公名之義。常泛而難以指實。然此泛而難以指實者。亦不必遂為言語之梗。而有時轉以便事。此余於論分類術時。將詳言之者。兩間之物。雖顯然不淆。而各自為類。顧其界畛之際。常以漸而不以頓。欲於自然之中。求所謂等次截然分明者。蓋幾幾無是物也。則物德分限之泛而難指也亦宜。
用一名而於其義憮然者。是謂不審。欲祛不審之弊。非用名至慎者不能。跡其習之所由來。大抵用有涵之名。而於所涵昧然。其所知者。不過即所命之物。泛然苟然。得其所同然者。此吾人自有生髫稚以來。觀物學語之同情也。今如一稚子。其漸知人字白字之義。其始必聞諸長者。見若等外物。加以此名。徐乃為其推概分析之事於不自知。用以得是諸所名者之同德。第人白二言。其推概分析之事至易。初不待學問而後能。萬物之中所稱為人。諸相之中所號為白。其與他物他相。絕不相蒙。故易為也。至於他物餘事。必由學問。而後不為疑似之所熒。下此則往往徒為皮相。見其相似。遽稱同名。而是名所涵之德。因而茫昧模糊。泛然而言。憮然以思。其於名義之間。無異齠齔之兒之云兄弟姑媦已耳。今夫嫛婗之子之遘一新物而不知其稱也。彼未嘗因之而或疑訝也。常有長者焉。從其旁而辟咡詔之故也。及歲之後。違其父師。而耳目所 聞。新者愈眾。彼非自用其權衡焉。勢固不可。由是遇一物而不知其名。則據其外之形似。以類之於所前知之某物。譬如地上之物。所前知者沙也。土石也。茲行深山。俯拾一物。則姑即所最似者亦沙之土之石之而已矣。以俗之為此。故有一物之名。貤稱日遠。至於無可舉之定義。其所命之物懸殊。至於無可言之同德。其民之文字語言。遂以日窳。而不足以為窮理致知之器者。蓋不止一國之語言也。且用名不審者。不獨無學之童騃氓俗然也。科學之家。其用名宜最審矣。乃有時其破壞文字也。與彼正同。此其故坐無所知一也。或坐苟且。不顧舊名之有定義。而猥以稱新物之貌似而實不同者。意以謂必如是。乃不至於駭俗。由此而一名所命。日以益棼。所命益棼。則所涵之德。日以益寡。前後互視。遂不知其名內外之界果為何也。
案。所謂一物之名。貤稱日遠。至無可舉之定義。此弊諸國之語言皆然。而中國尤甚。培因曰。今試觀石之一名。概以稱山中礦質之物矣。乃果中之堅者亦稱石。膀胱之積垢致淋病者亦稱石。且同為石也。乃質理密緻。略加磨礱。又謂之玉。其可揭為薄鱗而透明者。又謂之馬加。鐵養可吸鐵者。則謂之磁石。夫語言之紛。至於如此。則欲用之以為致知窮理之事。毫釐不可苟之功。遂至難矣。即為界說。勢且不能。蓋界說之事。在舉所命之物之同德。以釋其名也。今物之同名者。不必有同德。而同德者。又不必有同名。界說之事。烏由起乎。是以治科學者。往往棄置利俗之名。別立新稱。以求言思不離於軌轍。蓋其事誠有所不得已也。培因之言如此。顧吾謂中國尤甚者。蓋西學自希臘亞里斯多德以來。常教學人先為界說。故其人非甚不學。尚不至偭規畔矩。而為破壞文字之事也。獨中國不然。其訓請非界說也。同名互訓。以見古今之異言而已。且科學弗治。則不能盡物之性。用名雖誤。無由自知。故五緯非星也。而名星矣。鯨鯤鱘鰉非魚也。而從魚矣。石炭不可以名煤。汞養不可以名砂。諸如此者。不勝僂指。然此猶為中國所前有者耳。海通以來。遐方之物。詭用異體。充牣於市。斯其立名。尤不可通。此如火輪船。自鳴鐘。自來水。自來火。電氣。象皮。(其物名茵陳勒勃。樹膠所製。)洋槍之屬幾無名而不謬。此真穆勒氏所謂坐無所知者矣。嘗記英群學家魯拔約翰為余言。南非洲新開。歐人驅牛運致裝物入境。黑人見之則大駭。私相議曰。是厖然大形。而行于于者。非鬼物耶。白人力能使物。必遣此怪。來殘吾類。觀其頭各戴二利 。可以知矣。已而偵之。覺無他異。且牛甚馴伏。行稍遲。御者輒鞭之。或用利錣刺其股。則大悟曰。前說非也。是特白人之妻耳。故為之負裝。不力雖遭鞭刺。不敢叛怨。是特白人之妻耳。蓋彼俗以婦人任重也。遂相說以解。通其語者。為記其實如是。嗟乎。智各囿於耳目之所及。彼黑人者。何嘗不據其已明之理。相傳之說。以為推乎。不實驗於事物。而師心自用。抑篤信其古人之說者。可懼也夫。
物名多憮而不精。常語皆然。而其弊於講論性靈。考覈道德之言乃大見。此其因言語之病。致其理之聚訟而難明。其學之拘閡而不進者。凡治是學之家。皆能言之矣。雖然。事經數百千年之後。欲革其舊。使悉從其新。甚難。就令能之。恐於本學亦未必遂有大益也。是故為今之計。凡愛智家所得為。與所當勉圖其難者。在用舊有之文字詞義。而力求有以祛不審不賅之弊也。求祛其不審不賅之弊。則莫若取一切公且察之物名。而定所涵之物德。使舉似之頃。聞者讀者。瞭然於持論者心意之所存。庶幾有其遏末流之加甚者耳。顧其事難之中尤有難者。則在定其所名之物德矣。而又使其名所命之物。無大加亦無大減。其廣狹之量。不大變夫前。而古之建言。凡生人所信守服執者。理非甚違。大較猶立。此則俟後之治文字者。
彼取物名而為界說者。皆欲定所涵之物德。而去其不審不賅之弊者也。故其為界說也。或襮其涵義。抑析其名義而得之。試觀自古人著書言道德以來。其爭辨之最棼。其互攻之最烈者。莫若其最大公名之界說。則吾此章所指物名不精之弊。有以明其非過實之言矣。(此如柏拉圖主客論諸書。大抵設為主客以發明公字、恕字、誠字、自由字之義。往往數百往復。終莫能明。然其書最發人神智也。)
然宜知名無定涵。與名之有歧義者異。一名而數訓者。文字中固多有之。然雖歧而不惑。蓋其義皆定。而聞者所已知。故雖歧不害也。且世間之物無涯。而人之為名有數。則一名數用。亦以濟人事之窮。未必遂為詬病也。故不可與有涵而不審不賅者一概論也。歧義之名。直異物異德之名。而其形與音偶合而已。至形同而讀異者。已為區別。尤不得鹵莽而一之矣。
第六節 論名有正負之殊
名之第四區分。曰有正負。正者如人。如木。如善。負者如非人。如非木。如不善。凡名之正而察者。皆有負者與之並立。故吾人既定一物一類之名矣。將自有一名以統宇內之餘物。亦以便言者之總論。使其正者為有涵之名。則其負者亦為有涵。特所涵絕異。不為前德之有。而為前德之亡也。如言非白。此名所命。乃籠天下之物。而獨距白者。故其名所涵。乃白德之不存也。不存之德。亦為一德。苟具斯德。則被此名。故有負名之察者。則亦有負名之 者。
案。穆勒之意。以謂。正負二名。統宇內一切物。如曰人。其名盡人類矣。又曰非人。則物之不可以人稱者皆屬之。是宇內萬物。無能外此二名者矣。顧其弟子培因之意。不以謂然。曰正負二名。不能盡宇內之物也。如云白不白。僅能統物之可以色論者。至於色界以外之物。無白不白之可言。則二名加之。為無謂矣。雖然。名家之意。終謂即以不白之名。被之聲味。不為悖義。且從培因之說。其為分難。故仍穆說也。
又案。正負之名。指物德之存亡。與差等之名大異。且亦與反對之名不同。譬如小大二名。非正負也。賢愚二名。亦非正負也。蓋小大之間。尚有齊等。賢愚之際。猶有中材也。惟不大而後為大之負。可以盡物。言不大者。自平等以下。至於更小。皆盡之矣。言非愚。自中材以上。至於賢聖。并舉之矣。由是而推。知美醜巧拙忠奸善惡諸字。皆不足為正負。而尋常對偶之字。如晴雨方員之屬。愈不可以正負言。反對之字。獨有無動靜數偶可謂正負。餘即生死。亦幾幾不得為正負之名也。(說見後段。)
名固有似正而實負。而亦有似負而實正者。如云不便。本負名也。然其名所涵者。不止於便。德之不存。而兼涵煩惱。窒礙。諸義。則可正也。他若不妙。亦負名也。顧所涵者。不止於妙亡。亦兼有凶災之意。則亦正也。至如遊手。誠正名也。叩其何義。則不事事耳。無常識耳。非負名耶。至若醒不 也。邪不正也。皆形正義負之名。可類推也。
正負二名而外。有別為一類者。是為缺憾之名。缺憾之名者。兼涵正負之德者也。正者其物所應有。負者其物所今亡。譬如瞽。無目者也。抑不能視者也。顧其名必被於當有目當能視之物。使非詞章寓言。其斷不被於木石水土明矣。人畜可以瞽稱。如曰盲人瞎馬。以其本有見性故也。又曰盲進。又曰瞽說。大抵皆謂宜見而不見者。惟文字中有時言盲風。而井之枯者曰眢井。雖為寓言。然亦必其有不盲不眢之時。而後有以得此。故曰缺憾之名。同時而涵二德。一曰本有。一曰今無。以其兩涵。故於正負之外。而別為一屬。(故死亦缺憾之名。物本無生者。不得稱死。)
第七節 論名有對待獨立之殊
名之第五區分曰對待與獨立。顧獨立之義。名家謂未盡善。故不若即用其負名。曰無對待之為愈也。對待之名。如父子。如君臣。如言同言等。言不同言不等。言長短。言體用。言因果。凡此皆對待之名。對待之名。無慮皆偶。當言其一。先有其一在於言外。與為對待。譬如方謂一人為子。意中必有其親。方言一事為因。所論必及其果。謂一距之遠者。以有近者與之方也。謂一物為同者。必有所同者與之較也。對待之名。常語皆異。惟言同則二物一名。所對之名。與本名合也。
使對待之名為察。則其名必皆有涵。其所命者物。其所涵者德。其德必有 名。故有同物之名。斯有同德之名。於父子兄弟之名。亦有父子兄弟之德之名。前名皆察。而後名皆 。(西文物德異字。而中文則同字而異義。如云是其生也。與吾同物。此察名也。至云雖其同有同乎。則 名也。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諸語。皆上察下 。上物名下德名。尤易見矣。)第對待諸名所涵之德。與常名所涵者。同乎抑異乎。此又可得而言也。
或曰。對待之名。其所涵之德。即所謂倫理者耳。顧其能言。盡於此矣。設更問之曰。倫理果何物耶。吾決其不能置對也。此誠由來言理論道諸家。所謂甚精微渺不可猝言者。顧自吾觀之。誠不知對待所涵之義。何由而較他名所涵者加精微也。且其物之可言。似較諸他名所涵為尤易。必能言對待之所涵。而後言他名所涵之物德。乃迎刃解耳。
則試即一對待之名而論之。譬如父子。是二名者。其所命之物不同。而其名之所由起。以為所涵之義者。則共一事實也。夫二名誠不可謂為同德。為父者。誠異於為子。然方吾謂一人曰父。更謂一人曰子。其所指之事實。則無有殊也。言甲為乙父。與言乙為甲子者。特同事而異云耳。豈有異乎。甲之所以為父。乙之所以為子。初非兩事。設取而擘析之。將見其為一聯形氣之事銜接而成。是二人為之事主。而父子對待之名。從之以生。故是名之所涵者。此一聯形氣之事是已。斯為其名之義。亦為其名之全義而無餘。其名之所求達者此義。而所謂倫理者。即在此形氣之事之中。是以古希臘學者。其言人倫。有所謂倫基者。即此謂也。倫基者。一切對待之義所由起也。
互對之名。同一倫基。倫基一事可也。眾事可也。既為此涵之義。亦即為彼涵之義。如觀貝然。所見不同。而終於一物。父子一名。所涵者此事。本之以為父道。子之一名。其所涵者亦此事。本之以為子道。直所從言之異路。而義初無二致也。推之凡有對待之名。皆有對待之基。有一事而兩家與於其際者。皆有對待之名。而其事遂為二名之所共涵。
是故以二名而稱對待者。皆有第三物處於其間。倫理是已。(此倫字所名較廣。不若舊義之專主於人也。)如是之名。非二不備。欲明夫此。必及其彼。孤言其一。將莫能喻。蓋獨立之名。雖兩間無餘物。猶可以存。對待之名。謂能孤存者。在口不能詞。在心不能意者也。
案。此節所指。皆對待之名。而無對之論。幾不齒及。審其用意。以既明對待。則無對者不言而喻。然不止此。蓋自名理言之。天下無無對之名也。今如但言淺近。則父子夫婦諸名。為異名之對待。朋友一名。為同名之對待。而無所對待者。如水風草木諸名。不並舉而可論者是也。顧培因氏及諸名家則謂不然。人心之思。歷異始覺。故一言水。必有其非水者。一言風草木。必有其非風非草非木者。與之為對。而後可言可思。何有無對獨立者乎。假使世間僅此一物。則其別既泯。其覺遂亡。覺且不能。何往思議。故曰天下無無對獨立者也。往者釋氏嘗以真如為無對矣。而景教(本為耶穌教之一宗。今取之以名其全教。名家固有此法。)則以上帝為無對矣。顧其說推之至盡。未有不自相違反者。是以不二之門。文字言語道斷。而為不可思議也。今穆勒氏所言。固先指其粗近。而未暇遂及其精微。然透宗之義。學者又不可不略明也。
第八節 論名有一義有歧義有引喻之義
名家區名。恆云名有一義歧義之異。顧特用字異耳。不可謂即名之體。有二類之別。如前者之五事也。一義之名。其用只一。最為貞信。然此求之言語文字之中。不獨難得。蓋幾絕無。夫字義本一。自不知者取而用之。不幸通傳。異義遂眾。而不足以為致知窮理之資。故居今而求一義之名。轉在後起之科學也。他如常用名義。歧者最眾。俯拾即是。不假深搜。如中文師字。既訓軍旅。又稱所從受業解惑之人。又如田字。既為受耕之地。又為從禽之功。名有數義。絕不相蒙。直是異名。偶爾音形相合已耳。(本文所學。皆為英字。譯者以中文易之。)以其群歧。言思多惑。是故欲治名學。先從審歧義始。
然歧義雖訓義懸殊。苟易識別。尚無大累也。獨至引喻之義。以其彌近遂多亂真。而為求誠學術之荊棘矣。夫引喻之義。其始皆有牽涉。及用之既久。乃忘分殊。此如中文風字。本言地氣動者。不知何時。貤名狂易之疾。然而本喻義也。乃傳說既久。遂謂人得狂疾。乃風入恆幹。亂其神慮。又如朕字。初云朕兆。降而為支那天子之自稱。遂與塞黈懸旒。同為穆穆高拱之意。他若節竹約也。乃訓用財之嗇。乃為奉使之符。乃為守義死貞之事。榮木之華也。而為污辱之反對。英草之秀也。而為出群拔俗之姿。豪野彘耳。乃稱人傑。徑微行也。而名過圓心線。凡此皆引喻之義。離其初名。以意為轉。大抵由於耳目之顯。而假以達心意之微。其本義之存。尚可跡而得也。其名雖異於歧義者之逕庭。而諦以言之。終為二而不可合。自古窾言之眾。繆說之滋。莫若即歧義為同名。尤莫若以喻義為本義。此余於後卷匡謬發窾之章。所當與學者反覆而詳辨者也。
第三章 論可名之物
第一節 言欲正名非歷數可名之物,不可兼論亞里斯多德舊立之十倫
今試取前論而覆觀之。則見所論定者。名學為審勘證據之學。一也。言證據則必有其可證可據者。可證可據必以詞。惟詞而後有是非之可論。然否之可施。二也。顧詞必有二名之離合。惟詞必執其兩端。故吾心所然否是非者。亦必思屬夫二物。二物者。即兩端之所指。得正負之綴系而以成詞者也。是故知凡名之所命者。無異知凡天下可言之物(詞主。)與凡所可取之以言他物(所謂)者也。三也。吾於前章既取一切之名。審其分殊。察其內外義之廣狹深淺矣。此非徒然也。亦將由此而審其所命之物已耳。乃今將取一切之物。區以別之。設於此而克有所明。然後返而更觀一詞之所以為離合者。庶幾察言脩詞之功。差以易歟。
今夫名學之事。必基於類族辨物。而後有真功實效之可言者。古之學者其知之矣。亞里斯多德者。古名學之碩師也。所為具在。雖以言思精。不必盡然。以云體大。後莫能過。嘗取宇內萬物。分為十倫。十倫於希臘文名加特可理。於拉體諾文稱布理的加門。將以盡宇內可名之物者也。意亦曰。凡天下之可言。無閒大小精粗。為 為察。為正為負。有對無對。已名未名。但使其物為人心所可思。言語所可議。莫能外此十倫者。為列其端如左。(十倫二字。用名理。採舊譯。)
薩布斯坦思阿。此言物。言質。
觀特塔思。此言數。言量。
瓜力塔思。此言德。言品。
胡里勒底倭。此言倫。言對待。言相屬。
阿格知倭。此言感。言施。
巴思倭。此言應。言受。
烏辟。此言位。言方所。言界。
觀度。此言時。言期。言世。
悉塔思。此言形。言勢。言容。
哈辟塔思。此言服。言習。言止。
右之分類。其為舛漏。乃不待諦觀而始見。如帳簿然。不過取常稱之名物而粗條之。於物理固未深察。亦未嘗有析微窮變之功也。其於物也。闕漏複杳。有其莫屬。而又有其兩屬者。如是而云分類。何異為動物之學者。區其所論。為人獸馬驢駒乎。已標對待為一類矣。乃更取感應施受形習之類而分標之。世豈有舍感應形習以言對待。而能賅盡精確者耶。位時二倫。亦同此失。位與形非兩物也。特所從言異耳。即區服習為第十倫。其失亦易見也。故所謂十倫。物德二類。足以盡之。何必十乎。且十倫所謂物者。自在之物也。則將以何倫處人心之感覺。與其他情想乎。如願望。如歡欣。如恐懼。情也。如聲。如臭。如味。感也。如哀。如樂。如思慮。如識別。如懷想。凡此人心之用。又何倫以待之。吾意自其學者言之。固曰是數物者。感應二倫可分屬也。雖然大謬。蓋是數物者。自其用而言之。屬之感應可也。自其體而言之。屬之感應大不可也。覺意情思之事。其為真實不幻。與萬物同。而於前設之十倫。固無可屬也。
案。穆勒氏訾議亞里斯多德十倫之粗。可謂入其室而操其戈者矣。吾聞泰西理學。自法人特嘉爾之說出。而後有心物之辨。而名理乃益精。自特以前。二者之分。皆未精審。故其學有形氣。名裴輯。有神化。名美台裴輯。美台裴輯者。猶云超夫形氣之學也。而柏拉圖學派。至以心性之德。同於有形。亞里斯多德親受業其門。則無怪以物概之矣。顧其分類。雖為穆勒氏所掊擊。而後人尚有以穆為失亞旨者。如培因云。亞之十倫。非以盡一切可名之物也。非取言語所可謂之物以區分之也。亞之意固謂。置一物於此。其可以言可以謂者。凡幾事耳。故十倫非以類族辨物也。十倫所以詢事考言也。今取喜怒哀樂而問十倫當屬何者。十倫不汝對也。設曰。人心之情。如喜怒哀樂所可論者伊何。則彼將曰。是可以論其本物也。可以量言也。可以品言也。可以所對待感應言也。自其本旨而觀之。則穆勒氏之所訾議者。彼未必皆任受也。培因之說如此。雖然。培說固亞立為十倫之本旨。然其學數傳之後。實有執十倫以統攝可名之物者。故從培因氏之說。有以申十倫之舊義。用穆勒氏之說。所以救亞學之末流。此言所以各有攸當也。
第二節 論用名之難,以經俗用而多歧義
夫古人於名物之事。其分屬之本盡善如此。乃今吾黨以後起之得所藉而易為功也。思更為之。期於無憾。則將見即此類物之事。已有其甚難為者。以常用之名。多歧義故也。蓋欲盡可名之物。則必先立一凡物之公名。顧求諸習用之中。何名可用耶。吾英文字。徒有其 者。曰額悉斯定期。(譯言在。言住。言存。言有。)有其 矣。更求其察。則幾於無義不歧。此誠文字之大不幸。而無可如何者也。今吾試取一名。以命一切群有。無閒為有形。為無形。為道。為器。為物德。為人情。但與無為反對者。皆可以名。則其習用者皆不離薩布斯坦思之義。(義已見前。)顧薩布斯坦思不足以盡群有也。傳於物者為德為相。生於心者為意為覺。但使可論。不可謂無。而又非薩布斯坦思之名所可攝。既前論之矣。由是則將稱之為鄂卜捷乎。(此言品。)為丁格乎。(此言物。)恐一矢口。聽者以為有形象體質者矣。使有人言物為一物。而其德別為一物。聞者得勿訝其不詞乎。方吾取可名之物而類分之也。意學者將謂此如格物多識之事。取天生之物。顏別部居。既區以為動植金石諸大部矣。徐而支分派析。科等州家之也。何則。彼以謂必有形體而後得稱物也。今設置品物二名而不用。則英字之中。宜若莫庇音。(此言然者。內典亦譯作如。)考庇音本始。實涵額悉斯定斯義。似以額悉斯定斯為 名。以庇音為察名。可毫髮無憾矣。詎知本義固爾。而世俗濫用率稱。為日綦久。義之歧混。乃過於前。故以常義言庇音。與薩布斯坦思二名。實相通轉。特庇音雖屬形質。尚可通稱鬼神。不若薩布斯坦思偏於形質之意。其義乃愈隘耳。然物德人意。不稱庇音。庇音者。能掁觸人意而具諸德者也。是以上帝靈魂。用此者喻。而設以是名加諸形相色聲。智慧德行。人將謂我如古之理家。以名德為含生之物。抑如柏拉圖學派。張義理自在之談。或如伊辟鳩魯舊說。以道德為有形。能自人身旁魄四射。如放光然。以與他之官骸相接。此無他。謂名德為庇音。則聽者之意。屬於質象故也。
以文字之有此缺憾也。於是一時名學之士。不得已而假一既僿且俚之拉體諾名曰嬰剔諦者(此言然言在)而用之。南歐學者。始立此名。固以為 。非以為察。觀其字體。可以見也。乃自名家假為察名。其義乃常察非 。其同時所立之字。曰額生思。(義均前名。後乃漸轉為精。)義亦由 轉察。至其末流乃以名壺鼎中物。(如丹家煉液名額生思。至今藥肆酒家。凡取一物之精。則名額生思。)斯其義破壞。不可復取之以為名理之事矣。故二字之中。獨嬰剔諦為變差寡。顧心學所用之名。歷久之餘。義多偭古。特淺深異耳。無由獨完也。假如今者。謂一心德為嬰剔諦。雖負形抱質之意。不若庇音之深。然亦未嘗盡脫其累也。大抵如是之名。所命至廣。而涵義至純。當其立名。所涵者不過與無為反對。而歷時之後。本義漸差。譬如始義為在。為存。為有。而其所以在。所以存。所以有。或自有形。或惟體物。或為意境。無所異也。乃歷時之後。人意自生。而純者遂雜。在也浸假而為自在矣。存也浸假以為獨存矣。有也浸假而為分有矣。夫其名之所命。既必其自在獨存分有之品物。斯德相之麗於物而後有而後存。而後得其所在者。胥非其名之所得統矣。故其始差也。常命物而舍德。自物德既距而不得入。斯人心意識之事。亦從之不為其名之所並稱矣。夫人類能言。而知德者寡。則名之由廣而狹。義之由純而雜也固宜。所可異者。名學之士。窮理之家。以名義之僭差。方群苦於心之精微。書不能文。言不能達矣。乃著書談道之際。其有所稱舉也。往往置一物本有之名字。而率稱他名。流轉之餘。名義彌蕪。遂使甚精義蘊。無名可稱。彼名知言。而苟於為言如此。則於世俗。又何怪乎。此器之所以日窳。而道之所以難明也夫。
譬工之為業也。求器之善者而無從。則其次莫若深知其器之所以窳。此余所以詳論諸名意也。務使學者知所不得已而用之名。其義大抵歧雜。必求其純。無此物也。雖然。義不純矣。而用之必精。使無所疑者。則著書者之責也。故吾方不拘拘於一名。而隨在各審其宜者而用之。苟吾意之能達。又何必拘拘一義。而自矜精審乎。蓋文字之道。為其嚴潔精審易。而求理之無不達難。苟必純於一義而置其餘。將必至理具於心。而無所託以為喻。就令自我作始。悉立新名。而如讀與聞者之不通其義何哉。夫名學之事。多妙萬物為言。其解人本為雜索。但使稱名指物之頃。得藉習聞之舊義。以通其思。如瞥見光景。得大解悟者。此正講是學者之所勤求。而義訓微差。或有不暇計及者矣。
且用不精之文字。以求達至精之思。凡此言與聽者之所交難者。亦未必皆無其利也。名學一大事因緣。正以為此。夫名之多憮而不精。義之少純而恆雜。此不獨利俗之言語然也。即在愛智求誠之家。方不知何時而免此。使器必待其宋削吳刀。而材必求其規員繩直。而後成幎爾之輪。掣然之輻者。將民無望於攻車之用。而奚取於所謂國工者哉。名學之事。何以異此。正惟得此。而後此學之切於人事見耳。
用名之難。既明如右。乃今將進而數可名之物。則請先言意。蓋物類最簡。而心知所始。莫意若也。第此所謂意。乃從其最廣之義。夫固無假丁寧。而為學者所共悉者矣。
第三節 論意理
意與覺雖二名。而在義言。實為同物。凡吾心之所覺者皆意也。心之有覺。如身之有生。故待覺而心見。積意而心存。第自謠俗之言語觀之。則覺意二名。若有異者。蓋常語謂覺。多屬於官。如耳目之所聞見。肢膚之所掁觸。或以專屬情感而言。別於思想之事。(西語覺為非林。其義誠如所論。而中文覺字。尚無此弊也。)然此自俗義。無關重輕。正如言性靈。乃有時專言思慮之理。而不兼感奮之情。與解覺字。事恰相反。甚者至謂惟有觸根。可以云覺。取義愈狹。去理彌遙。皆非本學所取者也。
意為幹為綱。而感情思三者為支為目。所謂思(讀去聲)者。心有所思之意之名。自一花一葉。偏反不見之小思。至於智者詩人。所為窮天際地之大慮。無閒深淺。皆名為思。第所不可不謹者。此所謂思。全屬在心。不關外物。如云。人方思日。或思天帝。日與天帝。是物非思。思者。獨其心中所懸日輪與帝載耳。後二者純為心境之端。而與所思外物。釐然為二。即如所信之理。日帝有無。亦為其意。不涉在物。至想像之事。本屬心造。而意物二者。亦當細區。譬如吾思天吳。此與吾思昨日所嘗饅首。抑思翌晨當發之花。事正相等。顧從來未可之天吳。其異於吾意中之天吳。與今亡之饅首。未發之晨花。其異於吾意中饅首晨花者。不能有毫末殊也。是故三者真妄雖異。而於當思之頃。皆為無物。要皆所思。不得稱思。至於言感。義與前同。當知感為意境。而與感我之外物大異。如見白物。以具白德。吾感其白。是在感者自為一物。既非白物。亦非白德。第文字中能生感者。常有其名。(如云白馬白牛。)即其物德。亦可稱舉。(如云白馬之白。第二白字。)獨至感意。尚虛無名。蓋言語文字。事資日用。既非所亟。乃未立稱。儻欲明辨。不嫌辭費。如云白色之感。抑言白之所感。名同詁訓。義必不淆。取濟名稱之窮而已。夫白物外因。白德傅物。而感白在人。三者絕非同物。(一物一德一意。)蓋雖感白之意。起於外緣。然而絕無外緣。仍有感白。(狂易之人以其昏亂。往往有此。)事亦偶有。理非難思。由是可知。感與物德。本非同事。固宜異名。依今文字。假有根心所生。眼見白色。用前二名。皆為違誤。而理有不晰者矣。此其事之所以為缺憾也。獨至聞官之感。則其名早立。如音字是已。且有一屬之名。以別諸音之異。此緣是官。覺感之時。當前不必有物。故能離因言果。特立專名。欲證此理。祗須閉眼聽樂。設想世間一切盡滅。僅有音聲。與吾聞者。則悟事之易於離緣為想者。其得特別之名亦易也。至於餘官之感。大抵在物之德。在心之感。共稱一名。不為異字。此如色味諸名。皆同此闕。辨色知味。所辨所知。皆其意境。而淺者以為在物。則亦名淆之耳。
第四節 言意屬心知與氣質之變,先意而有者異,兼論何者為別見
言感為意。知其與所感之外物殊矣。尤當知其與當感之時。體中之變大異。使於此而不分。以言心理。未有不謬者也。蓋方其為感也。體中氣質之變常先之。而吾心由是而覺感。故是變為物之近因。而不可謂為吾心之所覺。二者辨微而嚴。不可不審也。今如吾見青色。心覺其然。是名為感。而吾眼簾中影。與 伏(俗名腦氣筋)腦中之變。所以使吾覺此青色者。是為氣質之變。吾心實無所知。須待科學審驗而後告我者也。青色之感。屬於心知。眼腦之變。屬於氣質。後因前果。釐然不同。其所以淆亂者。緣常俗分感為二。一曰體感。一曰心感。不知以心學之理言之。是分最為無據。凡感皆心。無所謂體。特所由不同。由外物者。雖官受變。而覺感者心。與發中之感。心所覺者。無以異也。果無所異。因有不同。可分者因。而不在果。分感為二。乃分其果。豈足據乎。
由外生感。先變於形。形變之餘。心斯有覺。而近世言心諸家。輒謂變覺之間有第三事。其事云何。是名別見。(西名波塞布知阿。)別見者。心即感。因加別識也。先別後感。幾若同時。二者皆心所為。而有健順施受之異。方其為別。以其健德。卉然而施。方其為感。本其順體。隤然而受。至於發中之感。雖無外因。而有別見。此如人知天有上帝。身有靈魂。至一切形上之物者。皆此心健德之所為也。
別見既心之所施。則無論其物何等精微。自我觀之。終為一意。抑吾心覺性之一事耳。顧吾此言。非於心理有所特標。亦非判別見不由外因者為真為妄也。乃近頗有人。訾吾於心德發見。不過略加區分。以謂等於一心變境。無可精析。以求異同。不知吾於此事。所以默不多談者。良以其事非名學之所宜問也。即如所稱別見。此心所以為知。無間形上形下。但其所別是物非心。既涉有無。即同信否。特其信否。覺性所為。無待外證而已。今有一石。恰當吾前。由彼而生諸種感意。此吾心之所知也。但謂吾心此物。乃由所見外物而來。此無異言必有物因。乃生感果。則其所信。實由元知。既由元知。斯無可證。名學所言。事止於此。至夫元知公例。與云必何因緣。而後元知可信。此非名學。吾已前言。苟若求通。請咨心學。
心學所言。豈徒別見。即如前言心有健順二德。施受攸殊。是之別異。誠近時日耳曼理學諸家。所最重者。而法英二邦學士。引其緒者。亦繁有徒。彼謂人心於所接外物。於一切閱歷之事。能有所受。亦有所施。施者。心之能事。可謂心功。受者。心之所經。斯為心境。心功亦謂心能。心境亦名心所。此誠至精之別。而為智慧思慮之首基。不佞豈為異議。第今吾此書所欲治者。非智慮之發端。與此心之能所也。此之所急。在求明何術而得推知。故視一切心境心功。皆為此心之變現。統名意覺。無取深求。而所斤斤致謹者。則在心物之間。內外之域。此設而混。則因果之際。有言之而不能明者矣。
第五節 論志論為
若取心之發於健德者而言之。則將有一事焉。其關於名學甚鉅。非以其物之本體也。蓋有甚多有涵之名。義基於此。故不可以不論也。此如志是已。志者。有所欲為之意也。有知之倫。其得對待之名者。其義多本於兩造之所為作。其所為作者。已往可也。當境可也。未來可也。如君與民。其所以有是定稱者。非以二家所為。君之所以待民。與民之所待君者乎。他若醫者。病者。首從。師弟。皆此屬矣。且有時兩造之名雖立。而其義起於他人之所為。則兄弟是已。亦有兩造相與為矣。而必有他人所為而後其名定者。此如原告被告。立約受約。與一切訟獄刑名所稱舉者。皆此類也。由此觀之。則名之待所為而立。而遂為其涵義者。固至眾也。然而為何物乎。曰。為者。非一物之所就也。一物不足以言為。言為者必資二物。二物者何。心之志為之因。而得事焉為之果。是則真為而已矣。志一物也。而事從之。又一物也。有志而無事。有事而不由志。皆不足以為為。二者合而為出焉。吾今者欲為一舉手。此吾志也。心之意也。不紾不痺。則吾手從而舉焉。此形氣之變也。而必吾志為之先。乃有此一舉手之為。故曰為者。志之得果者也。志之有驗者也。
第六節 論物
僂指可名之物。莫先於吾心之變境。故以意為第一幹類。從之而分三支。感也。思也。情也。其感與思。既詳言之矣。至於情。以其物之不疑。故無取於深論。而事功之際。名義所生。惟志最重。故以志為第四支。而心之能所。大較備矣。乃今將進言其存於吾心之外者。則物與物德為二幹類。請先言物德二者之殊。
今夫物與德二者之間。名家為之界說者眾矣。顧其說之所標舉。非能於二者之本體有所明也。其意多嫥嫥於文字間。示學者以言物言德之術之不同。此其界說。何關名理。直論文法而已。其言曰。德者。有其得者也。故德必為某物之德。如言色然。必為某物之色。如言善然。必為某事之善也。假某物某事者。一頃滅絕。抑其所具之德已亡。則其德必無處所。不能孤立獨存也。惟物不然。物自然自在者也。當其為言也。其名之先。不必加之字。譬云石。不必曰某之石也。如云月不必曰某之月也。惟有時吾欲為對待之名。則以其有所相屬也。而先之以之。然屬矣。而其情與德之為屬又異也。何則。有其物者雖亡。而屬者尚自在也。譬云父。稱父者必有子。故曰某之父。此其用同於物德者止此矣。夫謂無子不為父固也。然此猶云子亡。則其人不宜以父稱耳。而前之稱父者。不隨其子而俱亡也。豈惟子亡不與俱亡而已。即天下之人物莫有存者。而彼巋然獨存可也。而德固何如乎。物之不存。德將焉傅。使天下無白物。將何往而遘白色也耶。此德與物之異也。昔之名家。其所以區此二類之名者如是。
凡此皆載之於尋常名學之書者也。使學者而猶昧於二名之殊用。則試求之於此等。可以喻矣。雖然。其義固未備。而於二者之本體無所發明也。夫使二名之辨。在於有之無之之居於其前。則固當先明之之義。而後能言二者之真殊明矣。彼以之之義為淺乎。諦而論之。未為淺也。則何能取之以喻他義乎。至謂物雖有屬。可以自存。而德則不爾。似也。不知物與物論。物固可以獨存。而德與德論。德亦未嘗不可以獨存也。且德無物不存。而物無德。吾不知其果何物也。故曰其義未備。而於二者之本體無所發明也。
若夫言心學者之所明。則過此遠矣。其言物也。義備而理精。以物為幹。而分形上形下為二支。形下者。體也。象也。有形質之物也。形上者。神也。心也。無形質之物也。二者心學家皆為之界說。而其說則皆不可易也。
第七節 言形體
形體者何。近世心學家為之定論矣。曰。形體者。吾心覺感之外因也。有金於此。方吾之目見而手觸之也。其色其堅其重。皆其感我者也。設吾更取而故 之。審諦之。其感我者將不止於是三。而皆與是三者暌然異也。當此之時。吾心之所覺。盡於所感者而已。而是感也。知其一切悉主於外物。為吾所隤然順受而不自由。不屬於吾心矣。且在吾形骸官體之外焉。是在外者。吾不知其果何物也。則命之曰形體是已。
或起而難之曰。子何由知是感之必因於外耶。子以感為因於外也。果有據耶。昔之言心神之學者。固有起而疑此說者矣。彼以謂吾心之感。其因且不可知。必歸之於所謂形體。抑無論何者之外因者。其說皆武斷也。此其辨諍之久。與其義之推勘而益微。固無關吾名學之事。特今欲明形體之果為何物。則試列其往復之論而觀之。於吾學未必無助也。則自其無可疑之說而言之。此所謂形體者。其接於吾心。實由於同時畢現之叢感。凡有心知之倫。其覺物也。莫不由此。叢感者何。今如吾所據而書之几案。吾心之知有此也。必以其可見而知之形式大小。此叢於吾目者也。又以其可揣而知之形式大小。此叢於吾身手膚肋者也。則又有其重輕焉。又有其堅脆焉。此亦叢於身手膚肋者也。叩之而得聲。感以耳也。睇之而得色。感以目也。至於質理 相。凡一切此几之所具者。吾皆官以接之。以為吾感。且如是之感。吾心受之不自今始也。自初生以來。遇之者多。而習之者久矣。是諸感者。大抵一時並呈。抑以次而得之。則吾之所得自為者也。又以其常合而不離也。於是吾思其一。餘者將不期而自集。集之又集。是無數感者。乃相附而不可分。方雜糅於吾心。以成此一物之覺。故如一几者。此心學之家如洛克。如赫脫理。所稱為錯綜之意者也。(此意字作想像解。與覺意稍異。)
而心學家又曰。今有一形於此。視之澤然以黃。臭之鬱然以香。撫之攣然以員。嘗之滋然以甘者。吾知其為橘也。設去其澤然黃者。而無施以他色。奪其鬱然香者。而無畀以他臭。毀其攣然員者。而無賦以他形。絕其滋然甘者。而無予以他味。舉凡可以根塵接者。皆褫之而無被以其他。則是橘之所餘留者。不等於無物耶。使猶有物。存者為何。其曰猶存。於何而見。夫察一物之在亡。非官莫可用也。而官之所以訊於吾心者。以其感也。且吾知是諸感之為雜糅錯綜也。常有公理大例焉。行於其間。而非旁午雜遝。紛然萃也。是故其見於此者。為如是之叢感。而他所他時之所遇。其叢感將與此同其局法秩序焉。此所謂天理物則。而造化之玄符也。雖然。是叢感者。叢於吾心矣。又不必有物焉以為之底質。使是感者。有所附麗蘊積。以呈於吾官也。夫曰有其底質。以為叢感之所託寓者。誠人心之窮於為思。彼見此粲然而呈者。既常萃而不分矣。且必有其局法秩序矣。使其無所附麗蘊積。則若失據而難思。故以為有此底質者。人心之則於習。而為思之不得已也。雖然。即謂其誠有。乃今忽毀而無存。獨是叢感者。尚呈而如故。則底質之乍亡。將於何而覺之。不知其已亡。則雖以為猶存可也。然則他日之亡。將以為存矣。則今日之云存。安知其非亡歟。是故所謂形體者。與所感者不可以二也。非曰其誠一也。無以知其為二。則雖二之。等於一也。然則形體者。雖曰眾感之聚而秩然有則者。誰曰不然。此意宗愛智家形體之界說也。(泰西愛智家向分三宗。有意宗。有理宗。有名宗。詳見後卷。)
昧昧以思之。齗齗而辨之。非以為苟察而止也。將以求物誠之所底。此今心學所以多可據之進步也。折中前論者曰。凡吾心之所覺而受之者。夫既至賾而不可亂矣。亦既各有其秩然常然者矣。則理之可推而知者。不獨是叢感者。其相為係屬。有其不易之法則也。且必有其外因焉。不屬於吾心。而具自然之性。以其自然(自然猶行自有自以)之性。而定此秩然常然。所發現於諸感。而覺之以吾心者。此諸宗學者之定論也。是之外因。昔之學者謂曰薩布斯他丹。(此言底質。梵語曰淨。)而為諸德諸形諸相之所附著。格物疇人。取便言談。謂之曰質。(西言馬太。)顧是物也。雖有如是之名稱。而其物之有無。必不可以推證而得之。比格利者。英之愛智家。而絀底質之說者也。自其難起。學者應之曰。底質者。元知之事也。以感為果。則必有因。如云無因。非心之理。又以其物非吾心身之所得張主也。故外之。是故以形體為吾心覺感之外因者。思理不得不如是者也。過是以往。非所知矣。雖異者持論之際。嘗絀此說。然而至於為用。及乎談言措思之際。亦與此同。亦以吾心感意為緣於外因而後起也。故其事必為元知。與吾心之覺感為同物。夫既為元知矣。斯無可證。無可證斯非名學之所關。而為心神之學。
即意宗所立界說。以形體為眾感之聚。秩然有則。捨此更無餘物者。後之愛智家亦不從也。夫後賢最重之旨。在底質之事。其有無均不可知。所可知者。止於秩然之眾感。過斯以往。不得贊一詞。其言有非也。而其言無者亦非。故雖德儒汗德。其所標舉。與比格利、洛克二家無稍差殊。汗德之言性靈與物體也。至謂有自在世界。與對待世界絕殊。立紐美諾之名。(譯言淨言本體。)以命萬物之本體。與斐訥美諾(譯言發言)之感於吾心。物所可接之形表為反對。似其意主於以可接者為幻相。而以不可接者為真體矣。然亦明言物之可知者。盡於形表。(汗德尚謂一切形表色相有法實二義。實者吾心之所受。而法者吾心之所施。)自吾人有生以後。常為氣質之拘。於物本體。斷無可接而知之理。則紐美諾終為神閟之事而已矣。英理家罕木勒登。亦謂至物本體。斯無對待。此無對待之本體。為外為內。吾無所知。知者知其不可思議而已。即言其有。亦必自其所發現者紆迴而通之。從其形表之接於吾心者而思之。顧吾心有習。欲以為無所循附延緣而不克也。是故人心一切之知。主於所發現之形表。形表者何。不可知者之所形。不可見者之所表也。吾英理家之言如此。至法之孤生。則說與此同。面加明夬。孤生之學。原於日耳曼。頗有變本加厲之處。故其學多言物體生初。天則之事。而所言乃與前人若合符節如此。則是分慮一致。異塗同歸。而此理必為定論。愈無疑矣。
尚有進者。夫以形體為因。而吾心之叢感為果。因果之間。判然二物。非若父子相傳。二者必相似也。夫既曰其因不可思議矣。則相似與否。奚有定論。世人好為因果相似之言。則試問袷衣料峭。為此春寒。晨鐘砰訇。發於擊者。正不知吾身寒意。吾耳聲聞。與東風老衲。有何相似之處。體之底質。何由而與吾心之感意必同。物之至精。奚由與吾官之接塵相合。彼誤者可以自失矣。夫以一物為因。一事為果者。不過謂得此為因。則果從之耳。此義而外。非所云也。總諸家前後之所發明者如此。則吾得為學者正告曰。人心於物。所謂知者。盡於覺意。至其本體。本無所知。亦無由知。
案。右所紬繹。乃釋氏一切。有為法皆幻非實真詮。亦淨名居士不二法門言說文字道斷的解。及法蘭西碩士特嘉爾出。乃標意不可妄。意住我住之旨。而中庸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之義。愈可見矣。其末段因果殊物一例。膚於談理者。往往倍之。如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據此遂謂因果當同。第不知彼所謂因者。謂瓜豆種子乎。謂種者之人乎。抑謂種者之事乎。三者任取其一。與後來瓜豆。實無一相似者。若曰誠如此言。則為善者何以獲善報。為惡者何以獲惡報。不知此乃平陂往復之事。與名家所謂因果。絕不相同。謂之因果者。常俗之用名誤耳。譬如旋規作圜。有其趨左之前半規。則亦有其轉而趣右之後半規。同一線也。二者會合。而圜成焉。此謂之消息可。謂前半規之左者為因。後半規之右者為果。不可也。何則。屈伸存於一物。而起滅不為二事故也。噫。考理求極。恆言誠有可用之時。顧其理者常不及其棼。當者常不如其謬。此察邇正名之學。所以端於無所苟也。
第八節 論心
吾之類可名之物也先意。而此復言心。何耶。曰。意者。心之覺。非心之本體也。若夫言心之本體。則雖形神不同。固亦物也。亦薩布斯坦思也。亦庇音也。其與形體。同為自在自然之物。特內外異耳。夫體之界說。既曰感所由起之外因矣。(或曰感所由起不可思議之外因。更精湛。)則心之界說當云何。雖然。既明夫體之為物矣。由此而言心非難也。蓋吾之所知夫體者。既為不可思議起感之外因矣。則吾之所識夫心者。亦惟其為不可思議之覺感而受感者矣。其所覺且受者。固不止感。凡意之屬。皆其所覺受者也。體者。不測之外物。能感吾心。使為種種覺念者也。心者。不測之內物。能為是覺念者也。茲之言心。固無取於若前之言體。詳列諸家所駁辨。以明舍夫積意。舍夫綿延不絕之心功心境而外。心之自在本體。果為有無也。顧所不可不明者。是能思能感之內主。與夫致思生感之外因。舍其發現者以為言。則二者同於不可思議已耳。
不獨先我者莫之知也。而後此之莫能明。固可決耳。是故雖為吾心。而吾之所知。不逾此綿綿若存之覺意。而所謂覺意者。感也。思也。情也。志也。與其所錯綜雜糅。而為一切之心德者是已。此吾父所前言者也。(穆勒約翰父名穆勒雅各。心學識志也。)若有物焉。吾以為我。吾以為吾心。而與是綿綿若存者異。心非思也。非情也。能為是思而有此情者也。向使無思無情。特心無所為而不得其朕耳。而其本體固恆住而自在也。雖然。吾以為我矣。吾以為吾心矣。而吾於我。於吾心之本體。又無所知。知者其變現之覺意也。抑非心也。若形體焉。吾緣所感而以為外因。而此所謂我者。吾亦緣覺意而識其為內主。是故我方不自知我。姑即其能思有覺者而稱焉。就令他日吾於我有所新知。將不過新悟此心之能事。為吾所前忽者。又非其本體也。亦意耳。思耳。所欲耳。寧有他哉。
是故謂外物為形體。形體者。不靈之外因。而吾感為之果。以內物為心神。心神者。含靈之內主。(西言薩布捷特)能為覺。而有一切意念者也。顧吾於形體心神。舍其所循附發現之德相意念。以形氣之囿。均之無能思議。形上形下之物。所能名。所可言。盡此。今將置之。而論最後名物之一類。
案。穆勒雖累云於心學元知之事不談。然其所不談者。特未定之說耳。至定論要旨。亦未嘗宛舌而固聲也。如前二節。於萬物吾心之本體。其指示學者。至親切矣。實總額里思羅馬至於竺乾今歐言心論性諸家之所得。而具其要略於此。惟其知之明。故其言之晰如此也。大抵心學之事。古與今有不同者。古之言萬物本體也。以其不可見。則取一切所附著而發見者。如物之色相。如心之意識。而妄之。此般若六如之喻。所以為要偈也。自特嘉爾倡尊疑之學。而結果於惟意非幻。於是世間一切可以對待論者。無往非實。但人心有域。於無對者不可思議已耳。此斯賓塞氏言學。所以發端於不可知可知之分。而第一義海(斯賓塞天演學首卷)著破幻之論。而謂二者互為之根也。竊嘗謂萬物本體。雖不可知。而可知者止於感覺。但物德有本末之殊。而心知有先後之異。此如占位歷時二事。物舍此無以為有。吾心舍此無以為知。占位者宇。歷時者宙。體與宇為同物。其為發見也同時而并呈。心與宙為同物。其為發見也歷時而遞變。并呈者著為一局。遞變者衍為一宗。而一局一宗之中。皆有其井然不紛。秩然不紊者以為理。以為自然之律令。自然律令者。不同地而皆然。不同時而皆合。此吾生學問之所以大可恃。而學明者術立。理得者功成也。無他。亦盡於對待之域而已。是域而外。固無從學。即學之。亦於人事殆無涉也。
第九節 論物之所有而先言德(物之所有,他處逕譯作德,即十倫之瓜力塔思)
苟既明夫物。斯物之德可不煩言喻矣。使舍物之所以感我者。吾於物為無所知。則究極言之。其所以感我者。即其德而已矣。夫自人心言之則為感。自物體言之則為德。然則是二名者。非其物之果有異也。特所從言之異路。設為二名。便言論耳。言物之所有。常分為三目。德也。(十倫曰瓜力塔思。)量也。(曩亦稱數。十倫曰觀特塔思。)倫也。(十倫曰胡里勒底倭。量倫實皆物德。同為物之所得故也。特析言之。則有三者之別耳。)請先言德。而量與倫二者。繼今言之。
則試舉一形相以明之。如前舉之白。方吾謂一物為白。謂一物有白之德。如雪。吾之言果何謂歟。豈非曰當雪之與吾官接也。吾覺一種之專感。是專感者。人謂之白也耶。設再叩曰。子何由知官之所接者為雪耶。將無曰。此無他途。緣所感覺耳。緣吾心覺是一局。抑是一宗之叢感。心知其非雪莫能為也。方吾謂之為白也。亦曰於是局是宗叢感之內。有其一焉。為白色耳。
前之所言。言物德者之一解也。然有他解焉。彼則曰。形相之物。舍其所感。吾無由覺。固也。故以雪當前。吾心感白。吾乃謂雪為具白德。以有前事。乃生後名。前事者。後名之義所由起也。然因果終為兩事。不可混而一之也。在雪之白德。與在心之感白。不可謂同。德固在物也。是故當云雪以具白德故。而有感白之能。以有此能。吾心乃感。然則方吾謂雪為白也。非但曰吾之所感於雪者有是白也。亦曰雪具是德。是性。是能。而後有是感耳。其言如此。前義止於吾心。而後義屬於外物也。
顧二義雖異。而名學於二者無所用其決擇也。言心性者。語之至詳。而自吾觀之。二者之分。不關理實。特強作解事者必欲分之耳。常人每聞二名。雖實一義。心輒以為必有異事焉當之。不知此如觀物。以人眼易位。而呈異形。形雖異。物只一也。夫曰在物為德。在心為感。言在者。指其物之為一也。一者何。以物為因。而吾心緣官而有覺也。乃今以二名之故。遂謂其物不可以同。而於理解又無所進。則何益耶。故吾終以前說為已足。而諸家之爭。或以物德為自在。或謂物有致感之精。此其理固非吾之所得與也。昔法之名家摩賴耶問一醫曰。不知罌粟何以食之而寐。醫曰。以其物有令人嗜睡之性耳。摩乃大笑。謂理家主物有專能之說者。皆此類也。
摩何以笑。笑醫之為是答也。等於無所答耳。彼非能言其所以然也。不過取摩所問而複述之耳。然則謂雪之所以能為白者。以含白性。其與人直云雪從白覺。豈有異耶。設必問吾之覺白。何者為因。則應之曰即其物耳。其物非他。此當前一局一宗之叢感也。且於異後異時。更逢此物。是一局一宗一叢感。當與此時此地遇者正同。至矣盡矣。蔑以加矣。既知其可知之因矣。乃必叩寂索隱。求其所謂精者。所謂性者。以謂必有是精是性。乃有如是之感覺者。於理解果有進耶。使彼又問物何以能感。吾雖深思。不能答也。亦祇曰。此乃物我本然。天之所設已耳。雖使我於問答二義之間。更設無數他解。環接鱗次。以為解義。究之物我之間。終歸未達。此無數義。非蛇足耶。則言物以具性儲精而後生感者。轉不若言物為感因之無所漏而直捷簡當。明矣。
雖然。若必取二家之說而定其孰長。恐所論將無畔岸。而為名學出位之思。致取足吾事。寧調停其說。使二者皆莫吾疵。而於理又無所倍。則將曰。謂某物有某德者。其名以吾心之所感為之基。如此不獨為前二家所不疵。且與名家言倫者可以一律。倫與德皆物之所有也。倫有倫基。則德有德基。白之德在物。而其名基於吾心之感白。彼白而我白之。而我白實彼白所由起。名學之論物德也。於物德之名之所涵也。其所重皆在感。過是以往。非推證物理之所資也。感既有徵。物德斯在。物既感我。自有其能。何勞辨乎。
案。使穆勒之言有合。則中土藥經所言諸藥之性為無所發明矣。藥經之言藥也。凡為一藥。必有一性。而究之所謂寒溫和平有毒者。果奚由驗乎。曰從其效而云之已耳。得其效於人身。推之以為諸藥之性。則其所云云。與法士摩賴耶所嘲之醫。果有異乎。
第十節 言倫
前謂物之有德。以吾心所感為之基。今倫者。猶物之一德也。特物德之基在感。而物倫之基在事。事者兩物所共之事也。故言德。物與覺心足矣。言倫。物與覺心之外。必益之以第三物焉。故德盡於二。而倫及於三。此不易者也。
兩物遇而倫生焉。對待之名。因之以起。故欲觀倫之果為何物。莫若歷舉對待之名。而察其所同有者為何義。蓋即諸異而取其同。此求公名之義之定法也。
則請即其甚暌者而論之。人有謂一物同於彼物者矣。有謂一物異於彼物者矣。有謂二物為相近者矣。有謂二物為相遠者矣。以其位。則有前後並立者焉。以其形。則有大小相等者焉。一事以為因。一事以為果。一人謂之主。一人謂之奴。或君之。或臣之。或親之。或子之。有夫婦。有師徒。此司契。彼司徹。此訟者。彼所訟。至於一切能所二名之所分。富哉名乎。凡此皆對待而立者也。而是中果有一義焉。為是諸名之同有者乎。
則請姑置同異。此非專論不明也。至於其他。固可一言蔽也。且必求所同涵。亦僅僅此一而已。不能多也。是一惟何。曰。必有一事焉。或去。或來。或今。為對待之物之所共者。(此即中文交涉二字。而所以不云交涉者。因交涉待解。而名學例不得以待解之字。解他名也。)而此一事。即亞里斯多德以來治名學者。所稱之倫基。如有二形於此。有大小之可論。則其倫基為何。豈非彼可為此之所容。而尚有窕而不塞者耶。又如主奴。豈非惟此所命。彼將陳力趨功而為此之所利也耶。而其事之出於心服與否。又不論也。(此當云使者事者。不當云主奴。亦不當云君臣。蓋此謂之主奴君臣。非此基所得盡。尚有名分之事。如所謂三謂之義是已。)諸如此倫。殆難悉數。然可知二物相為對待。必有一事。抑一宗之事。而為二者所同涉。又使一事抑一宗之事。關夫兩造。是兩造者。將必有對待之名。基於前事。民生世間。必有與立。即令無所相涉。將亦有同類並世之稱也。是故物必有交。無由獨立。而其交自至常極泛。以漸及於事之特起。情之專屬。所立之名。從之為異。而對待之名。與萬物之交情。相為廣狹。有可思之交。即有可立之名也。
然則物倫之基於交。猶物德之基於感。其義可以見矣。顧二者所基雖異。而皆本於吾心之覺則同。使無覺心。則二者之物情皆不可見。今如言國民交際。其名為國律所常有事者。如貰者。貸者。(以財假人謂之貸。借財於人謂之貰。)貨主。任事。保父。孤兒。此其倫基。實不外主名與涉於其事者之思慮情志。與其所發施之事為而已。使主名當局者。不知顧名思義。溺其所當為之職分。抑侵其所與交者應享之利權。則將出於訟。訟而李官慮其獄而斷之。斷矣。則將有可見之為作。如所施之刑罰然。無疑義也。前者已言之矣。為者非他。志因而事果也。而所謂事者。舍人心之感覺情意。又無可言也。然則物倫固基於交。而交。析以言之。又無往而非此心之意境。非不知是所謂思慮情志者。必有物體焉為之外因。又必有心神焉為之內主。而後感有所由起。意有所從覺也。特非覺意。則心與物二者皆不可知。而與無等耳。故曰。倫德所基雖殊。而原於吾心之覺則一也。
物必有倫。相屬之謂也。其相屬之情。不必皆若前所舉似者之繁重也。蓋事物最簡之倫。莫若先後與同時。假使吾言天曙先於日出。則先後之倫。基於二事而止。非有第三事。參於其際。以為之基也。而或謂其所基者。在於秩然之序。然此秩然之序。即見於天曙日出二事之中。非二事之餘。別存其一事。而為此秩然之序也。方吾心之為覺。是二事者。相承而來。而即以為序。序之覺。非第三覺也。非先覺事。而後覺其相承也。且以時言者。不僅是天曙日出二事已也。凡有二覺。非其先後。即其同時。二法之外。不能有三。故言感言意。最簡之倫。盡於二者。欲更析以求其易簡者。莫之能也。
第十一節 言同異
論同異之倫。與前言先後之倫差相似。今試即感意之最簡者觀之。假如所感者為二白色。抑所感者為一白一黑。則吾謂前之二感為同。後之二感為異。此亦倫也。而為之基者乃何事耶。曰。先有二感。而同若異之意從之。則請但言其同。夫曰同者。固吾心之一意也。觀物者之心所也。顧是意為別於二感之外為第三覺耶。抑若先後之倫。無第三覺。而即存於二感之中耶。此未易即為了義者也。特二法之間。無間為此為彼。所決然可知者。同異之分。根於覺性。此不徒無可復析。且常用此。以析吾心他法者也。是故物倫之有同異。與以時言之有先後同時。其為物實與餘倫迥別。而各自為類者也。二事雖皆物德。而基於事情。言基事情。即基覺意。此覺意者。屬於最初。迥異常等。而為不可分析解說者也。
然言同異。有簡有繁。最簡同異。不可分析解說。而其繁者。又當分析為言。其義始見。如有二物相似。而是二物。皆為合體。此其相似。固可析也。有體中諸部。部部相似。一也。有諸部位置。格局大同。二也。如傳神之與本人骨相。如圖畫之與本地景物。離合之際。當有幾分。而後可稱相似耶。俳優者之擬人聲音笑貌也。欲其全似。必有其無數之分似而後能之。容止坐作。造次相承。一也。音聲清濁。言語頓挫。二也。所喜稱道。名物辭氣。三也。笑貌態色。取達意想。四也。四者之外。不知幾事。然則簡同無所析。而繁同覺意。正可析也。
凡事物異同。皆覺意之異同也。譬如今云此物為彼物相似。所謂似者。固必在德。而德舍感無可言也。然則云二物相似者。無異言二覺相似明矣。而云二德相似。愈為覺似無疑。獨至二倫相似。似者雖亦在覺。顧其所指。在於對待之情。對待情同。是謂比例。布理安之於赫脫爾。猶斐立白之於亞烈山者。同父子也。康摩勒之於吾英。猶拿破崙之於法者。同為革命之閏朝也。雖後之比例。不若前者比例密合而無間。顧其相似之比。皆必於倫基求之。則無疑也。
然則言物之似。固有等差。自其無所分殊。至於相似而極微淺者。皆可言也。如辭章設喻。有言聖人之心之於象也。猶息土之於種也。蓋聖人之心。得象而生無窮之理義。猶息土得種。而出無窮之嘉實也。故聖心於象。息土於種。有其可比例者。其比例之倫基云何。得其能生。衍其同物是已。是故善為喻者。見兩物之對待。而審其倫基。復有兩物。但使倫基能有所同。皆可取之以為喻。往往物愈相絕。其發義愈警。其喻人也亦愈速。此所謂罕譬者也。然則物之可以相似論者。其多寡淺深之際。豈有窮哉。
然而無窮矣。而言同之詖辭窾言以起。此吾黨所不可不詳。而吾見能違之者寡也。夫物有相似。至無毫髮之差。而二者不可復辨。則往往謂之同物。而其實非同物也。吾云往往者。有不盡然之辭也。蓋兩物可見如二人焉。其極似雖至於相亂。不謂同也。獨至言心之意境。則恆用之。如云今見某物。使我所感。與昨者同。又如吾之所見。與某所見正同。甚者或言與之為一。此其用同用一之義。可謂不審者矣。蓋昨日之感。已去不回。今之所覺。又為一意。雖與前極似。固非同物。命曰一同。疑誤斯在。又兩人之意。法不能同。非若言與同席。二人所坐。固一席也。意非席比。如何可同。必以為同。是同之為名。有歧義矣。又如人云同病。或云同官。凡此皆以相似為同物。與所謂同舟共濟。同國同患難諸同之義大有異。以其用字之不詳。而以相似為同物。理由是而晦。意由此而棼。輓近名家。知致謹於此者。獨威得理而已。
餘名與此義近者。則若齊均埒等是已。等者。數之不殊者也。以德言則謂之似。以量以數言則謂之等。量也。數也。其為物之德均也。則請由物倫。而言物量何如。
第十二節 言量
試設兩物焉。匪所不同。其不同獨量而已。如一格倫水與一不止一格倫水。此一格倫水之當吾前。而吾知之者。如他物然。以一局之叢感也。十格倫水之當吾前。而吾知之者亦然。今吾不以十格倫為一格倫者。則二感之間。固有異也。又試以一格倫之水。與一格倫之酒較。而吾不迷者。亦以二者之叢感異也。顧前後二異。其所以為異。又有異焉。前之異也。異於其量。而後之異也。異於其品。量異者。品同也。品異也。量同也。此所以為異之異。誠有能言其故者歟。是誠可析以益求其所謂元知者耶。抑此即元知。而不可以更析也。二者皆非吾名學之所宜問也。然則名學之所得言者何。曰。當吾覺一格倫之水之叢感。與吾覺一格倫之酒之叢感也。是二感者固異。而又未嘗盡異也。有所同。有所異。而其所同者。即一格倫十格倫二水者之所以為異也。水與酒之所同。一與十之所異。人之所謂數。所謂量者。量之同異之無可解。等於德之同異之無可解。獨吾所欲言者。量之同異。猶德之同異。必以感為之分。持十格倫之水。而視之飲之者。其心之所覺。與持一格倫之水而視之飲之者。不可謂盡同也。察一尺之木。與審五尺之木者。其所覺必有異也。其所以異。吾不知也。事固有人人之所知。而為人人之所不自解。生而瞽者。不知何者為白色。欲告之以見白之為何狀。固不能也。蓋其事皆以官接。以心知。然則物量之基之於叢感。猶物德物倫之基於叢感。即覺即知。無可析言也已。
第十三節 申言物德基於人心之覺
品與量皆物之德也。而皆基於吾心所受於彼之叢感。而其名以立。然則雖謂為其物致感之能。無不可也。品與量之外。則有倫。又物德也。以言其基。則大抵亦等於品量。倫之有基。在其所同之事。而事舍心之所感。中之所發者以為言。則無物也。然則雖曰是對待者致感之能。又蔑不可也。雖然。倫固有其後起而繁者。而亦有其為元知而簡者。簡者何倫。若相次之與同時。若相似之與不肖是已。凡此其名之所由起。皆即存於本物。非對待者之外。別有所同涉之事也。如此。故其義不可以更析。雖然。如此之倫。固不必別有覺意以為之基。而其本物。則皆覺意之事也。言同者。吾意同也。言相次者。亦吾意之相次也。萬物固皆意境。惟其意境。而後吾與物可以知接。而一切之智慧學術生焉。故方論及於萬物。而明者謂其所論。皆一心之覺知也。
案。觀於此言。而以與特嘉爾所謂積意成我。意恆住故我恆住諸語。合而思之。則知孟子所謂萬物皆備於我一言。此為之的解。何則。我而外無物也。非無物也。雖有而無異於無也。然知其備於我矣。乃從此而黜即物窮理之說。又不可也。蓋我雖意主。而物為意因。不即因而言果。則其意必不誠。此莊周所以云心止於符。而英儒貝根亦標以心親物之義也。
第十四節 申言心德舍覺感而無可言
前之論萬物也。其於形體也詳。而於心神也略。蓋以謂道無二致。知形體則心神可不煩言解也。吾心之德。其所由發見者。與外物之德。豈有異哉。亦基於所覺感者而已矣。雖然。心德有健順二者之可言。故言心德者。言其所以感人矣。而舍其自感之情則不備也。凡心之德。莫不如此。義兼能所。不可偏廢也。雖然。言心之自感者矣。而可指者不過其所起之意念也。吾今謂一心曰敬。又一心曰鬼。又一心曰睿。又一心曰愷悌。凡此亦謂其內主所呈之意念情志。有合於是數者之稱。且為其所常常發見者耳。夫固自其可見者而稱之。不然。末以云也。
夫言心之所自感。固如是矣。而言其感物。則其事與形體之為感。因大抵同也。物之致感也。常由官骸。以及感主。而心之致感不同。不由官骸。而以情思為接。此凡人類毀譽之義。皆基於此。今有稱一人品者。稱其人品。無異稱其心習也。設吾以其人之心習為可好。此無異言我思其心。實好之也。且其義不止此。當吾之稱是言。不但心焉好之也。又自以其好為宜然。故稱如是之名也。往往舉一名而具二義。稱者所指之心德。一也。稱者所自具之心德。感於所稱而然者。二也。如有人曰。某真好義。則所稱者之好義。與稱者之以為好義。同時見矣。凡有所稱。莫不如此。而其事又皆止於覺感之中。由所稱而知一人之心習。其思慮情志。是能感物者之為何。亦由所稱。而見其所感者思慮情志之何如也。此感應之機。同時並立。使缺其一。則其事不可見矣。
且由此而知。不獨心之為物。有感應也。即在外物。亦時有之。故稱物之德。其名不但以所感於官形者為之基。譬如言一圖畫之美。其所以有是稱者。不僅圖畫之美也。而人心之欣悅見焉。顧欣悅者情也。非形感也。見圖畫之美者。形感也。悅圖畫之美者。心情也。然則美之一名。所謂德基。實兼兩物。心情形感。同時並見。而前之徒言形感。有未盡也。
第十五節 總結全章所類之名物
無間形上於形下。蓋至此而群有可名之物盡矣。亦至此吾心所得舉之以思議群有者亦盡矣。吾之類族辨物也。始於覺意。而致嚴於內外之分。夫在心之意。不獨與意之所存者。大有異也。而當心之覺。實與吾官之形變不同。此不可混也。至於意之為物。則以一幹而分四支。因於物而接以官者謂之感。(西語不以情為感。而中文則情感混。)系於物而轉於心者謂之思。(讀去聲。)不可自解者曰情。(如哀樂欣戚之屬。)將以有為者曰志。凡此皆最初之心德。而屬諸元知者也。雖諸家謂感物之間。事資別見。而吾不特舉之者。竊謂別見與信。初非兩物。而信又為思之一端。故無庸特立也。至於為作。(此兼言行而言。)則志而事從之。志之得果者也。
次於意。乃及物。物有形上形下。形下者體也。形上者心也。(自此非中文所謂五藏之內團心。亦非腦脊髓之謂。三物皆體也。)體之終存者質。心之為用者神。神質二物之本然。古今理家言之者眾矣。而卒莫指實。故今者舍其異議。從其大同。則神質二物。所可知者。在其發見。而發見非他。惟吾心之所覺已耳。故體者外因。而心者內主。外因內主二者。其本體皆不測者也。皆不可思議者也。意物而外。有可名者。乃物之德。德以一幹而分三支。曰品也。倫也。量也。(品獨言則稱德。別言則稱品。)品如物然。吾所知者。皆其感意。舍其感意。無可言也。既為感意。前既舉之矣。何取而別為一類耶。曰。從世俗之常稱也。故曰。感為德基。而德之可言。惟心所感。其次則有倫。倫之簡者。若相似與不相似。並存與不並存。誠與常倫有間。所宜分著。至於其他。對待之情。皆基於事。而事又不外感意之聯屬錯綜者耳。非殊物也。其三則為量。量者。數也。數之為殊亦在意覺。大小多寡淺深輕重繁簡之分。舍心所覺。物於何有。是知凡物所具以為分殊者。皆待吾心之覺知而後有。品倫與量。三者皆然。即在倫之極簡。所謂與常德異者。而其相似與否。同時與否。亦即感以云。非能外感而為有也。獨是二倫本於元知。而關於觀物者至重。為他覺所由分。不宜為意若德之所屬。而誠宜特標之以自為一類者也。
然則總前之所得。析之極於至精。而宇內可名言者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