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難 又見空難
1-1 魂斷名古屋
「小心撐傘,遮護牌位!亡魂不能見天日!」。一個高昂、清晰的聲音,帶領著一把把壓得低低的大黑傘,魚貫地出現在中正機場(聯合報,1994年4月29日)。此時正是下午接近3點,豔陽高照、烈日當空。每一把大黑傘之下,都籠罩著一位罹難者,與傷痛欲絕的親人。就在幾天前,有一架飛機,失事墜毀在日本名古屋機場。67位罹難者的骨灰及30具棺木,由專機運回台北。迎靈會場,就搭在中正機場貨運站。航空公司近百名員工,撐著白布條,斗大的黑字,迎風飄著:「XX航空員工向罹難者請罪」,一次又一次的鞠躬,一次又一次的向家屬道歉……。
高雄國際機場,下午4點35分,迎來了南部地區27名罹難者的靈柩、骨灰。現場迎接的家屬們,看到親人的骨灰與靈柩出現時,滿腔的悲痛,再也無法壓抑,現場瞬間爆出一片嚎啕,痛不欲生的家屬,響徹雲霄的呼喚,卻再也喚不回親人;悲悽的場面,聞者莫不鼻酸、落淚。航空公司的副總經理、客運處長、高雄分公司各級主管等,一字排開,合掌下跪,向罹難者及其家屬致歉,跪求家屬們的原諒……。
民國83年4月26日兩位中華民國籍的駕駛員,駕駛著空中巴士A300-600R型全自動化飛機,從桃園中正機場啟程飛往日本名古屋。機上坐了256位乘客以及13位客艙組員加上正機師、副機師共有271人。該班機在桃園中正機場準時順利起飛,兩位機師遵照著飛行計畫,飛到所規定的航道上,順利的前往日本名古屋機場。
名古屋的夜空,繁星點點。名古屋機場,燈火通明。當地時間,接近晚上8點,一個小小的光點,逐漸出現在機場東南方的夜空。此時,名古屋的近場台管制員,引導著班機,降低速度,並一步一步地轉到下滑道上。8點07分,飛機在近場台的導引、與儀降系統的協助之下,準備降落在34跑道上。近場台並將管制權,交接給名古屋機場塔台的管制員。8點12分,飛機通過外信標台,高度略高於2000英呎。飛機沿著儀降系統所標示的3度下滑道,執行著標準的降落程序,一切正常。8點14分,飛機的高度剛好低於1000英呎,就在這個時候,飛機開始有一點異樣。不知道什麼原因,飛機的機頭微微抬起,逐漸的,飛機竟然開始轉成平飛,彷彿是飛機不想著陸了。但是,也沒有看到飛機往上爬升,進行重飛的動作。就在飛機平飛了15秒之後,這架飛機竟然又開始轉成朝下,似乎是又要繼續下降的樣子。這個時候飛機離地面只剩下800英呎,速度還有146節,也就是每小時270公里的速度。
飛機似乎是很平穩地持續下降,一切好像又回歸到正常的程序,飛機繼續準備著陸。8點15分在飛機機頭又朝下飛了約30秒之後,此時飛機的高度已經低到只剩下350英呎,換算成公制,是100公尺多一點點,約30層樓高而已。龐大的身影,眼看著就要著陸。突然之間,飛機引擎發出一陣低沉、但卻令人震撼的吼叫,引擎的推力,驟然提升到最大!而且機頭開始改平。接下來發生的事,更讓人驚恐。飛機的機頭,竟然開始往上抬,飛機開始急速爬升!理論上,飛機在最後進場階段,因故無法執行著陸動作,而必須重飛,偶而是會發生的,並不是非常不得了的事。然而,這架飛機的動作,實在不太像在重飛的樣子,因為機頭的仰角,還在繼續抬高,而且還抬到了駭人聽聞的50度!一架大型民航機,以50度的仰角往上衝!這種只有在電影中,才有可能出現的情節,竟然活生生的出現在名古屋機場!
對戰鬥機而言,50度的仰角,是稀鬆平常的事。有些高性能的戰機,甚至還可以用90度的仰角,垂直往上爬升。飛機所能夠飛到的最大仰角,要看飛機的推力重量比。如果飛機的推力重量比是一比一,表示單純靠飛機的推力,就足以克服飛機的重量,而把飛機飛起來,也就是完全不需要機翼所產生的升力來協助。火箭就是這樣飛的,換句話說,即使機翼由於攻角過大,甚至失速,升力完全消失,飛機也不會掉下來。F-16戰機的推力重量比是1.1比1,所以F-16戰機可以垂直往上爬升。然而,一般大型客機,卻不可能採用如此大的推重比,因為太浪費,也不需要。空中巴士A300-600R型飛機,最大起飛重量為170.5噸,採用兩具美國普懷公司所生產的發動機PW-4158,其最大推力可以達到58000磅,就以最大起飛重量來計算,其推重比約略只有0.3比1。即使以該機當下比較輕的重量290,900磅來計算,其推重比也只有0.4比1而已,根本就不足以支持50度的仰角。
正常的飛機在起飛時,常常會使用最大的推力,以便儘快將飛機加速。當飛機的速度累積到機翼升力可以將飛機抬起的時候,飛機便進行仰轉的程序,把機頭拉起。接下來飛機就開始爬升。一直爬到巡航高度,然後改平,進入巡航階段。正常的起飛,飛機爬升的角度,通常都很小,一般都不會超過15度。
很明顯的,這架飛機已經不是在一個正常的飛行狀態了。隨著飛機姿態如此的詭異,機翼的攻角也急速增大。8度……9度……10度……11度……,在不到15秒的時間之內,機翼的攻角已經超過了20度。攻角是機翼弦線與氣流方向的夾角,一般的機翼,攻角只要大過12度,機翼就已經失速,無法再提供升力,而且阻力也將大幅增加。
機翼已經失速,升力大幅下降,阻力卻大幅增加。引擎的推力又無法單獨把飛機飛起來。一連串異常狀況的組合,造成飛機的高度瞬間增加,回到1500英呎。速度卻迅速下降,只剩下87節,就是時速160公里。這樣的速度已經遠遠低於該型飛機的失速速度110節,低到飛機已經無法飛行,但卻仍然高到足以撞毀整架飛機。
在全部不到一分半鐘的時間之內,飛機的情境,由進入3度下滑道,進行最後進場程序,很快速地就演變到一個人力無法挽救的地步。升力消失、阻力大增 、推力不足、高度增加、速度降低,飛機已經全然失控!
飛機既已失控,表示人類設計的各種操作力量,皆已陸續失去作用。於是地心引力與飛機的慣性,開始接管飛機的行為。就如同自由落體一般,飛機在名古屋的機場上空,畫出了一道令人戰慄的拋物線……。
26日晚上的名古屋機場,陷入了一片空前的混亂狀態。熊熊的火光,快速而且劇烈地閃爍著。機場上空血紅一片。35輛消防車、25輛救護車、700多名救護人員,在探照燈光的照明之下,一面忙碌的救火,一面搜救可能生還的旅客。支離破碎的機體殘骸,散落在跑道旁邊。一具具被燒成焦黑的屍體,從殘骸中找出。「這兒有人!」「這裡也有一個人!」搜救人員的呼聲,此起彼落。有數名重傷的旅客,早已經被彈出,躺在跑道旁邊呻吟。火海裡,隱約傳出「快來救人呀!」「媽!你在那裡?」的慘叫……。271個人,只有7人重傷生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兩年後,日本官方正式公佈的失事報告(Aircraft Accident Investigation Commission, Ministry of Transport, Japan, 1996)指出這起空難事故,並無任何跡象顯示有機械故障的情形發生,也沒有特別的氣象因素,也就是其事故主因,可歸之為飛航組員之人為因素。
日本交通部的失事報告中,遵循美國波音公司的事故鏈理論(Boeing Commercial Airplane Group, 1994),將事件的發生過程中,每一個重要的環節,相互影響、環環相扣、因果循環,而形成的事故鏈,依序列出:
1.副機師不小心觸到重飛桿,意外地啟動了重飛程序。
2.正機師指示副機師,操作控制桿,仍然繼續進場。
3.(飛行員控制的)升降舵與(飛機自動駕駛控制的)可調式水平安定面,持續反向偏轉。
4.針對這種不正常的狀態,航機並沒有任何的警示設備。
5.正機師與副機師,並未清楚理解飛行模式的超控功能。
6.正機師對繼續進場的判斷有瑕疵,接手時機太晚,且未採取適當的作為。
7.在航機姿態不正常的狀態下,攻角基準功能(alpha floor function)的啟動,使得狀況更為惡化,飛航組員更難將航機恢復正常。
8.正機師與副機師的狀況警覺性,均有所不足。
9.飛航組員之間的協調合作不足。
所謂的攻角基準功能,是一個預防飛機失速的保護裝置。當飛機的攻角超出11.5度時,機翼已經瀕臨失速,它會自動將油門啟動到最大且上鎖,使得推力迅速增加,速度提高,以便讓飛機立即脫離失速的危險。
最後,失事報告也針對空中巴士公司與航空公司,分別提出了數點改善建議:
空中巴士公司:
1.改善A300-600R機型的電腦自動飛行系統;
2.改善A300-600R機型的飛航組員操作手冊中的說明;
3.強化技術資訊的傳播給航空公司,並儘速進行必要的補強動作以排除未來再發生類似事件的可能。
航空公司:
1.強化飛航組員的教育與訓練計畫。
2.駕駛艙中的分工,應予以適當的確立。
3.改善組員之間的協調合作。
4.確立飛行程序的標準化。
事發當時,以罹難人數來計算,高居全球第十大空難的名古屋事件,至此總算是水落石出。總結失事報告之後,失事的原因,可以簡單的說明如下:
1.副機師於降落時誤觸了重飛桿,造成自動駕駛開始執行重飛的程序。
2.該飛機的安全設計使得飛機在地面上400呎內的高度,以自動駕駛降落或重飛時,手動無法超控自動駕駛。因此飛行員想把飛機降落,自動駕駛卻繼續執行重飛。
3.而且在手動與自動駕駛的控制相反時,會造成可調式水平安定面與升降舵互相抵觸的現象。當駕駛員以手動的方式,用升降舵想將機頭向下壓的時候,自動駕駛卻能夠用水平安定面將機頭向上抬起,繼續執行重飛的指令。完全相反的兩個控制命令,竟然都有效。此外,駕駛員將機頭壓下的力量愈大,水平安定面配平的反應也愈快。
4.在水平安定面與升降舵互相抵觸之下,因為水平安定面的效率較大,而造成駕駛員想要壓下機頭,反而造成機頭持續上揚。
5.本來是設計用來保護飛機免於失速的攻角基準功能,在此時被啟動卻造成狀況惡化,於是機頭進一步持續上揚,升力大幅下降,阻力大幅上升,形成失速而墜毀。
簡單的說,本次空難的原因,竟然是飛行員與機上的飛行控制電腦,互相爭奪飛機的控制權!也就是說,飛行員跟電腦都爭著要控制飛機,一個要降落、一個要重飛,而且兩個都不放手!人跟飛機竟然在打架!名古屋事件之後,航空界誕生了一個新的專有名詞:人機對抗!
其實,類似的事件以前也發生過,只是都沒有嚴重到發生空難。空中巴士公司也曾發佈過通告,警告在某些狀況下,不要試圖去超控自動駕駛。但是空中巴士公司並未對這項設計,做任何的改變。顯然是因為空中巴士公司認為,這並不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據空中巴士的駕駛員表示,類似名古屋事件的解決方法,就是很簡單地放手,讓自動駕駛接管飛機,執行重飛至3000至4000呎的高度即可。
事實是水落石出了,但是真相呢?如此乍聽之下,只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人機對抗,怎麼會發生的呢?既然解決的方法是如此的簡單,放手就可以了,又何以飛行員沒有去做呢?難道是飛行員執意要跟飛機對抗?
依照美國NTSB的看法,就如同日本的報告所指出的一樣,機械並未出現任何的問題,自動駕駛完全是依照指令操作飛機,抵抗手動駕駛的超控來執行重飛。因此,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是人為因素造成此次事件。例如,副機師操作不當或是組員對飛機自動化的功能不了解所致。解決之道,就是飛行員應該加強訓練,就如同日本交通部所建議的一樣。但是,真的是這樣子嗎?飛行員加強訓練之後,就可以防止類似的事件再發生?
理論上,失事調查所追尋的核心目標是找出原因,予以改正防止再發生類似事件。然而名古屋事件之後,還不到四年,幾乎完全一樣的事件:大園空難,再次重演!讓人不得不深入思考,名古屋事件的真相,到底找到了沒有?失事調查所提出的改善建議,只是治標而不治本?
航空事故的調查結果,因為常常牽涉航空公司形象與聲譽,更與高額的保險金或賠償金有關,有時還會引起司法的介入。因此,失事的調查,只能本諸證據、陳述具體事實。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遣詞用字,不可以有絲毫模糊的空間,更不容許揣測。
這樣的失事調查理念,現階段絕對是正確的。然而,隨著航空科技的飛快進步,機械因素乃至於如氣象等其它因素,在航空事故中所占的比例,早就已經降到非常的低了,而人為因素則長期居高不下。受制於失事調查的基本理念,即便是人為因素,也只能針對人的具體行為來陳述,不可以去猜測其動機。然而這樣的思維,在面對越來越多的人為因素所造成的事故時,會不會有所不足呢?會不會因此反而造成真相被掩蓋而使得錯誤失去被提出,乃至於被糾正的機會呢?
任何人類的行為,都有其背後的來龍去脈。有些可能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屬於決策判斷的行為;有些則可能是由來自文化傳統,所引發的行為;或者是下意識層面的行為;甚至可能根本就是生物本能所造成的無意識行為。表面上相同的行為,其背後所造成的原因,可能大相逕庭。如果我們只針對屬於表面現象的具體行為去陳述,而不去深究造成這些行為背後的原因,又如何能夠提出正確的改善建議呢?不能對症要如何下藥?總不能只看發燒就開藥方吧?很明顯的,現在國際航空界所普遍接受的基本理念,確實是有可能造成自我設限的結果,而使得真相被埋沒。
因此之故,從更深一層的角度,不論是心理的層面或是文化的層面,來探索組員具體行為背後的原因,對於真相的發掘,絕對是有助益的。屬於心理層面的行為,比較容易理解,屬於文化層面的行為,則有如九天飛龍,不但見首不見尾,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更有如海市蜃樓虛無飄渺。尤其是對於從不同文化背景出身的人,有些行為根本就是難以想像甚至是驚世駭俗。
組員之間的通話記錄,為探討相關人為疏失的重要依據。常常可以提供有關飛航組員的心理狀態甚至文化習性的關鍵資訊。名古屋事件發生的主要原因,是在最後進場階段,主飛的副機師誤觸重飛桿,然後引發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失事報告是日本人寫的,日本雖然也是屬於儒家文化影響的一個地區。然而要說日本人能夠深切的體會到,飛行員所說的每一句中國話,其背後來自文化背景的深層含意,恐怕也是很難令人相信的。因此,如果要透過通話記錄,來了解空難事件發生的深層原因,最好是由同一文化背景的調查人員來理解較為恰當。
副機師誤觸重飛桿的時間,是在世界標準時11點14分05秒,也就是當地時間晚上8點14分05秒。世界標準時,以英國格林威治的時間為準,是航空界為了避開飛行跨越時區,所造成溝通上的困擾而設定的通用時間。副機師誤觸重飛桿之後,第一時間,正機師便提醒副機師此一狀況:
14?0@正機師:你摳,你摳到那個GO LEVEL(重飛桿)了。
副機師也隨即承認誤觸:
14?1@副機師:對,對,對,觸到一點點。
此時,航機上的電腦化自動飛行系統,或簡稱自動駕駛,開始執行重飛動作,飛機開始改平。但駕駛員仍想要繼續降落,因而不斷的推駕駛桿,希望把機頭壓下,升降舵角度從此時開始增大。當然正機師了解這個狀況,下令副機師把重飛命令解掉。
14?2@正機師:把它解掉。
隨即機上的座艙通話記錄器,記錄到俯仰配平控制的聲音。顯然是副機師仍然不斷地在推駕駛桿,使得升降舵角度持續增大,並控制配平,試圖解掉已在執行重飛命令的自動駕駛,對航機下降的反制以便飛機能夠繼續降落。然而自動駕駛接受到的命令是重飛,為了將機頭抬起,可調式水平安定面的角度開始反向增大,以便平衡掉升降舵角度(在飛行員控制下)增大的效應。升降舵的角度與水平安定面的角度不但反向偏轉,而且差異越來越大。尾翼上本來應該互相合作一起控制飛機俯仰的兩個控制面,開始互相對抗!
兩個相反的控制命令,持續在飛機尾翼上發生效用。過了十幾秒鐘之後;
14?0@正機師:你,你用GO AROUND MODE(重飛模式)。
正機師再次提醒副機師,飛機仍在重飛模式,表示他們兩位都了解到重飛命令仍然沒被解除掉。
14?4@正機師:沒關係,慢慢再解,再扶到手上。
接下來,相同的俯仰配平控制的聲音,又斷斷續續出現了5次,表示副機師仍然不斷在努力,試圖解掉自動駕駛並下降,只是他始終在做相同無效的動作,而且造成升降舵角度與水平安定面角度之間的反向偏轉差異更大,衝突更為嚴重。
從正機師提醒副機師誤觸重飛桿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24秒,副機師也努力嘗試了6次要解掉這個命令,一直都沒有成功。但是他卻始終都沒有開口說他解不掉不會解,或是他不知道該如何解。根據失事報告,副機師很顯然是不知道該怎麼解。但是他卻絕口不提,只是一直埋頭在做無效的嘗試。然而幾秒鐘後,當正機師問副機師,另一個自動化控制解掉了沒,副機師毫不猶豫地回答解掉了。
14?9@正機師:ENGINE THRUST 解掉囉?
14?0@副機師:是的,教官,解掉了。
很顯然的,這個動作副機師是知道該怎麼做的,他也做了。也很有信心的立刻說了出來。至於解掉重飛副機師嘗試了6次沒解掉,他也沒開口。不曉得當日本人看到這樣的通話記錄,他們會有什麼樣的想法。對同樣都是龍的傳人的我們而言,倒是很容易理解。每當老師上完課之後,下課前總會問大家:各位同學懂了沒有?有沒有什麼問題?有問題的舉手!通常都不會有人舉手。大家都懂了嗎?當然不是!那又為什麼不懂卻不舉手發問呢?是怕老師罵?還是怕同學笑?不論是那一個原因,恐怕大家都能夠心領神會吧!因為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這樣長大的。
副機師解了那一部份之後,正機師隨即叫他繼續下降:
14?1@正機師:再推,再推,再推。
14?2@副機師:是。
14?3@正機師:再推下去。
當然還是無效!
14?5@正機師:它現在在GO AROUND MODE。
14?6@副機師:是的,教官。
正機師再次提醒副機師,飛機仍然在重飛,副機師也表示理解。幾秒鐘之後:
14?1@副機師:教官,還是推不下去。
又過了幾秒鐘:
14?8@正機師:我剛那個LAND MODE(著陸模式)了嗎?
正機師的意思,很明顯是詢問副機師,重飛模式是否已經被解掉而改成著陸模式了,然而副機師並無反應。又過了幾秒:
15?1@正機師:沒關係,慢慢來。
正機師才剛安慰完副機師,就忍不住了:
15?3@正機師:OK,我來,我來,我來。
正機師終於接手,不再等待副機師來完成解除重飛的動作。然而此時飛機上的攻角基準功能卻已被啟動,引擎的推力已經開始逐漸增至最大。但是,由於引擎推力的作用線是在機翼的下方,當然也就在飛機重心的下方。也就是說,推力的增大對重心而言,造成了正向的俯仰力矩,機頭進一步上揚,使得飛機的仰角快速增大。
接下來發生的事,更讓人大吃一驚:
15?8@正機師:這怎麼搞的?
副機師也慌了:
15?9@副機師:解掉,解……。
機頭持續抬高,飛機繼續往上衝……;
15?1@正機師:GO LEVEL。
他媽的,怎麼會這樣子?
正機師竟然也不知道該怎麼去解除重飛命令!而且,此時座艙通話記錄器,記錄到2次俯仰配平控制的聲音,正機師竟然在重複副機師已經試過6次的無效動作!
飛機的仰角此時已經抬高到21.5度了,而且還在繼續。不正常充滿危險的徵兆,已經是立即而且明顯。於是副機師立刻呼叫塔台,準備重飛:
15?4@副機師:NAGOYA TOWER, GOING AROUND。
幾秒後機艙內出現了襟翼移動的聲音,同時飛機上的近地警告系統(GPWS)聲音也響起,飛機的仰角達到36.2度。面對如此未曾聽聞且九死一生的嚴峻狀況,兩人似乎已經都束手無策:
15?1@正機師:哎,它這樣會失速耶。
15?5@正機師:完了。
飛機失速警告聲響起,飛機的仰角,在此時達到了最大值52.2度:
15?6@副機師:快,推機頭。
機艙內,氣氛慌亂到了極點,各種警告聲與操作聲,夾雜一道;
15?1@副機師:SET,SET,推機頭。
飛機往上衝到了最高點,開始往下掉……。
15?4@正機師:沒關係,沒關係。
不,不要,不要急,不要急。
副機師:POWER。
飛機掉得越來越快。飛行員的驚恐,溢於言表:
15?7@正機師:啊,哇。
副機師:POWER,POWER,POWER。
15?0@正機師:啊,哇。
副機師:POWER。
正機師:完了。
副機師:POWER。
正機師:啊。
副機師:POWER,POWER。
15?5K………。
座艙通話記錄器一片死寂;名古屋機場的跑道上,則是一片火海。
任何一個龍的傳人在看完座艙通話記錄之後,恐怕都是五味雜陳,再也無法單純以一個旁觀者的心態,來看此事件。雖然不能說是兔死狐悲,但是冥冥之中我們跟這兩位飛行員之間,似乎存在著那麼一點點斬不斷的連繫。做為中國人的我們看到這樣的通話記錄,會不會隱隱約約地覺得這兩位飛行員的身影,有很多地方都非常的熟悉?
名古屋事件已經逐漸被人所淡忘,名古屋事件的教訓,也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人類的飛安發展歷史上。然而264條人命的犧牲,能夠告訴我們的卻不應該僅只是失事報告上所寫下來的而已。尤其是對做為中國人的我們,應該有更為深刻的啟示。
人機對抗,確實是這次事件的真正原因。但是人機對抗又為什麼會發生的呢?人機對抗的真正含意到底是什麼呢?人又怎麼可能跟飛機打架呢?
在航空界有一個專有名詞:人機耦合(aircraft-pilot coupling),專指飛行員與飛機之間的不正常互動,諸如飛行員涉入振盪、發散現象、以及如名古屋事件的人機對抗,都屬於人機耦合。這個現象在飛機高度自動化之後,更為頻繁嚴重。
早期的飛機沒有配備計算機,只有機械本身的動態特性在影響飛機的行為。即使飛行員的操控與飛機的動態特性不一致,問題也不會太嚴重。隨著飛機越來越複雜,以及電腦科技的快速發展,大型民航機越來越自動化,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飛機本身漸漸擁有部份認知的能力,而且依據飛控軟體的設計,甚至會自己做決策,儼然就像一個真人一樣。於是航空界把飛機上的自動化飛控系統稱為電子組員,就是電子飛行員或是虛擬飛行員。這一位電子飛行員由飛機製造廠的航空工程師所設計,工程師賦予它分析、判斷、決策的能力與權限,來協助飛行員,共同完成飛行任務。
基本上電子飛行員所提供的協助,主要是在提醒與保護。當飛行員沒有注意到某些飛行情境的變化,或是漏掉什麼程序的時候,電子飛行員負責提醒,以便飛行員趕快修正。或是當飛機進入準危險狀態時,介入飛機控制迴路,防止情境進一步惡化,以保護飛機與飛行員。
然而,一旦電子飛行員擁有分析、判斷、決策的能力之後,它就開始擁有自己的看法與意見以及權力。當然它的看法與意見,事實上就是飛控軟體設計工程師的看法與意見,它的權限也是由飛控軟體設計工程師所賦予。因此,也有人這麼說,真正在駕駛或開飛機的並不是飛行員,而是飛控軟體的設計工程師。這句話當然有點開玩笑的性質,但是,絕對有部份是真實的。至少我們可以這麼說:飛行員與軟體工程師一起合作在駕駛飛機。
隨著飛機越來越自動化,電子飛行員意見越來越多,權力也越來越大。可是設計飛控軟體的工程師,幾乎都不會駕駛飛機,更沒有飛行經驗,他們只是依據物理定律、飛行原理、以及控制理論等知識來設計飛控軟體。乍聽之下,好像有點恐怖。完全不會飛飛機的工程師,竟然在設計飛控軟體。不過再想一下,也未必盡然。因為只要電子飛行員所發表的意見,是屬於物理方面的,本來就不會發生任何問題。不幸的是,由於飛機越來越複雜,飛機設計工程師,開始賦予電子飛行員,非物理性質的判斷與決策的能力。對於涉及到判斷與決策的自動化功能,就不僅只是物理在發揮影響力而已,工程師的心理素質、價值判斷甚至文化傳統,開始逐漸進入飛機的自動化飛控系統。於是我們慢慢地發現,原來跟飛行員一起飛飛機的虛擬電子飛行員,是一個白皮膚、金頭髮、藍眼睛的白人!
終於有一天,中國飛行員跟虛擬白人電子飛行員之間,開始意見相左判斷各異,又堅持己見且互不相讓……。
名古屋事件人機對抗的悲劇,可以分為人與機兩方面來深入探討以尋求真相。機械因素方面,首先兩個互相衝突的控制命令竟然都有效,充份說明了這是一個飛機設計上的瑕疵,且形成了飛行員操控飛機的陷阱。這個陷阱隨時在等待著捕捉飛行員的疏失。第二點原先設計來保護飛機免於失速的攻角基準功能,卻造成了危險情境的進一步惡化。很顯然的,這位白人電子飛行員並不完美,也會有疏忽不週到的地方。
可是,這個並不完美的虛擬白人電子飛行員,又何以在跟別人飛飛機的時候,大致都可以合作愉快。就算有一些小衝突,也不致於大打出手造成重大災難。為何在名古屋事件中,這位白人電子飛行員會跟我們的兩位飛行員如此水火不容?
現代化的大型民航機都已高度自動化,所謂的自動化包含了相當多的判斷與決策的動作。至於如何判斷如何決策,其依據都是軟體工程師所賦予。因此,工程師的心理素質、價值判斷甚至文化傳統,都將伴隨著物理定律,滲透到飛控軟體的每一個地方。此時,如果再不深入探討文化的影響,就完全不符合科學的精神了。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副駕駛誤觸重飛桿後,曾多次想藉著推駕駛桿來解掉重飛命令,甚至當正駕駛接手之後還在嘗試相同的動作。飛行員嘗試了許多次,為什麼就是不放棄?當然是有原因的。因為飛行員就是不相信,這樣的動作竟然會沒用。而飛行員之所以會有如此詭異的行為,其真正的原因卻很簡單。在空中巴士飛機公司問世之前,全球的大型客機,都是波音公司製造的。全球的飛行員,自然是只熟悉波音的飛機。波音公司的設計理念,是把飛行的最後控制權,交給飛行員,不論是在什麼樣的危急狀況之下,也就是說:任何時候只要飛行員想要超控自動駕駛,都可以毫無阻礙的順利進行,因為波音公司認為是人在開飛機。熟悉波音飛機的飛行員,自然都做如是想,而且並不知道還可以有不同的認知。在空中巴士出現之前,這是飛機危機處理的唯一價值與信仰。
然而,空中巴士公司卻有不同的認知。對於危機處理,空中巴士認為:一些性格比較容易緊張的人,在危急的狀況下,通常都無法冷靜的面對問題,為了要避免這些比較不確定的狀況發生,因而決定在相對危急的狀況下,將飛機的最後控制權,交給航機上的電腦,不讓駕駛員超控航機。因為空中巴士公司認為是物理定律在開飛機。當然這也是有道理的。決定飛機是否能夠飛翔的,本來就是地心引力與空氣動力、再加上引擎推力。
不過,在名古屋事件之後,空中巴士公司為了避免人機互相抗衡的情形再度發生,決定在緊要關頭,將飛機的操控權歸屬於飛行員,而將自動飛航系統改為可由飛航組員超控航機的設計,亦即只要飛航組員下壓駕駛桿的力量大過33磅自動駕駛即可解除,飛航控制權即回到組員手上。
同屬於西方的波音與空中巴士兩家公司之間,都有文化上的認知差異,何況東方與西方之間。
現在就讓我們從更深一層的觀點,來探討名古屋事件的人為因素。名古屋事件中正機師年齡42歲,總共的飛行經驗有8340小時。其中,在空軍的飛行經驗有4826.5小時,在公司的年資5年。進公司之後,駕駛波音747的飛行時數有2163小時,駕駛空中巴士A300的飛行時數則有1350.5小時。副機師26歲,總共的飛行經驗只有1624小時,在公司的年資有4年。扣除在美國接受590小時的飛行訓練,A300的經驗只有1034小時。很顯然的,副機師就年齡與經驗來看,都是屬於菜鳥級飛行員。
從座艙通話記錄來看,至少有以下幾點,值得我們深思的地方:
1. 依據失事報告,副機師在14?5ㄓp心碰觸到重飛桿之後,從14?0蕪鰹v告訴副機師摳到GO LEVEL之後開始,正機師分別又在14?0B14?5B14?8A都提到重飛指令還未解除,總共提出4次。在14?2A正機師指示副機師把它解掉之後開始,正機師也分別又在14?3B14?4B14?1B14?3A指示副機師把它解掉,總共提出5次。然而,副機師對正機師所作的提醒與指示,在口頭上並未作出任何的回應。這段時間內只聽到6次調整俯仰配平的聲音。副機師如果在第一次嘗試失敗之後,就說他不會解,至少可以多爭取到40秒鐘的時間,讓他們兩位可以比較從容地來處理此情況,甚至連絡地面人員求助。問題是副機師為什麼就是不說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除重飛指令呢?
2. 在副機師不慎誤觸重飛桿之後,正機師總共指示副機師5次,將重飛指令解除掉。副機師雖然口頭上沒有反應,卻一直在努力重覆相同的操作動作,試圖將重飛指令解除掉。連座艙通話記錄器都有錄到,副機師操作俯仰配平控制的聲音,正機師必然也知道副機師的多次努力。從14?2臚@次指示到15?3蕪鰹v接手,總共經過51秒,為何正機師一直袖手旁觀遲遲不接手幫副機師解除重飛指令呢?
3. 副機師嘗試多次推駕駛桿調整俯仰配平控制之後,都未能將重飛指令解除掉。當正機師接手之後,卻同樣作推駕駛桿及調整俯仰配平控制的動作。為什麼在副機師嘗試多次未成功之後,正機師仍然重複同樣的操作呢?
副機師為何不早說,他不會解除自動駕駛?正機師為何不早點協助副機師解除自動駕駛?正機師為何在副機師嘗試多次未成功之後,仍然重複同樣的無效操作呢?這些行為在失事報告中是不會有任何著墨的。可是它們的影響卻是如此的明顯而且不可忽視。做為一個中國人,我們很快就可以發現,這些行為都可以在傳統文化中找到其根源。這些深受中國傳統威權文化影響的行為,西方人要深入了解,其困難是可想而知的。即便是直接面對這些行為,西方人想必也是有看沒有懂。可是,全球的大型客機,都是西方人設計的,每一個機艙之中,都有一個白人電子飛行員,隨時準備以西方人的方式提供協助。在這樣的機艙中,將會存在多少陷阱?透過飛行員的加強訓練可以改善多少?下一次衝突又會發生在那裡?要求西方人認識了解中華文化,以便設計飛機的時候,避開這些可能的陷阱,是根本就不切實際的。這是我們的職責,我們要根據中華文化的特質,中國人的民族性以及在機艙中面對白人電子飛行員的時候,我們的飛行員可能會有的反應,告訴飛機的設計者,那些是可能會存在的陷阱,然後設法避開,才是解決之道。
1-2 血濺大園
名古屋事件之後不到4年,又一架A300飛機,在落地時墜毀,這次是在自己的家門口。
民國87年2月16日,晚上8點05分,中正機場塔台突然發出緊急通報:XX航空六拐六班機與塔台失去聯絡,北站與南站所有消防車出動搜尋!不祥的氣氛,立刻籠罩在整個中正機場。
中正機場所有的消防車以及航站的相關人員,立即趕往北機坪。但是,所有的消防車,在北機坪卻找不到有任何班機降落的跡象。就在此時,塔台的通報又來了:XX航空的班機落在機場外!機場外?不明所以的消防車,立刻又從北機口趕出機場。5分鐘後,無線電內,傳來趕到現場消防人員的聲音:現場一片火海,滿地碎片,需要所有的單位支援!
桃園大園鄉沙崙村國際路2段一位陳姓居民,晚上8點左右,正在客廳悠閒的看電視。此時,卻傳來一陣讓他心生疑竇的引擎聲。飛機的引擎聲音,對他來說稀鬆平常的很,因為中正機場就在隔一條馬路。不過現在傳來的引擎聲,卻讓他覺得怪怪的,實在是太大聲了,好像飛機就在隔壁。陳先生很自然的被巨大的引擎聲所吸引,轉頭從客廳玻璃窗看出去。不看則已,一看之下,幾乎把他的魂都嚇掉了。一團巨大的黑影、閃爍著強光、夾著震耳欲聾的聲響,正朝他家飛來!就在200公尺外,一架飛機從機場由內向外,衝向沙崙村路口,飛機接近地面時已有火光,接著炸成一團火球,籠罩著國際路2段,燒成一條熊熊的火帶,然後衝向他家……。
陳先生住在國際路2段715號,隔壁717號住著他弟弟一家人。飛機的機翼首先撞到713號及715號的房子,撞到後機身向左偏,機頭往717號直撞過去,機身並再撞及719號的房子。其中,以717號被撞得最嚴重,房屋前半棟全毀,飛機撞入717號後又繼續發生爆炸。
住在717號裡面的,是陳先生的弟弟一家人,機頭撞進他家的時候,一家人正在客廳看電視,機頭進來的位置,正是客廳。陳先生的弟弟僥倖逃過一劫,他的女兒、孫子,則不幸當場被飛機撞死。更悲慘的事接踵而至。巨大的撞擊力道以及接下來的爆炸,估計有40多具乘客的屍體從飛機的窗子與機身破裂之處飛出來,散落在717號房屋內、屋頂、陽台以及後側的小樹林。另有數十具殘破屍塊、斷手、斷腳,散落在房子四週。屍身多殘缺不全衣衫不整,飛機殘骸也散佈附近各處。
住在隔壁713號的是林先生,晚上8點多,他正在樓下看電視連續劇,他的太太則在樓上看電視。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在霎時間房子有如天崩地裂般傾斜。原本關著的鐵門,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斷。一個黑壓壓的龐然大物跟著衝進屋內。林先生還來不及看清楚是什麼東西闖進他家,房屋已然崩塌。隨之電也被切斷,屋內一片漆黑。昏暗之中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向他的身體與頭部,把他拖行將近10公尺。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似乎還夾雜著血肉,林先生已經無法分辨,那是不是自己的血、自己的肉……。
慘劇終於獲得證實:XX航空的班機,已經墜毀在桃園縣大園鄉、國際路2段713號至721號之間。
班機失事的現場,5棟民房全毀。飛機的殘骸中,只有一片比較大的機翼,散落在路旁的草地中。路面上一眼望去,盡是殘破的飛機各部件,發動機、起落架、輪胎、機艙、座椅、行李等等,其間還夾雜著難以辨識的屍塊、頭顱、手、腳、肚腸、內臟等。國際路2段,此時有如「人間煉獄」真實上演,任誰鐵石心腸也同樣是不忍卒睹如此駭人的場面。最先趕到現場的消防隊員,乍見當下連言語都難以形容的恐怖慘狀時,本能地很快把眼睛閉了起來,只希望自己是在做惡夢。然而,地獄般的景像卻在一瞬之間,就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腦海,而且胃也已經止不住地開始翻騰。隔天在跟記者描述當時的慘狀時,仍然忍不住地渾身顫抖:
一到飛機爆炸現場看到火球沖天現場很混亂,在滅火的時候,我們冒險前進,腳底下踩到的障礙物竟都是肉塊、隱約還可以看到殘缺的手和腳夾雜在飛機的殘骸中。當消防隊員救災以來,從沒看過這麼慘的場面!
空難中最血淋淋的一面就呈現在台灣人眼前。接下來更難堪的是兩個月內連同軍機,總共發生了9起事件,台灣的天空已被染紅。社會全面譁然,人人視搭乘飛機為畏途,政府所面臨的壓力越來越大。終於,已經呼籲多時的失事調查專責機構,立刻又被端上檯面討論。沒多久,行政院飛航安全委員會終於成立。從此,我們終於有了自己的失事調查專責機構,負責找出真相並提出建議,以便防止類似的悲劇重演。飛安的進步,竟然真的是用鮮血所澆灌出來的!
大園事件發生的第二天,就有航空界人士指出,飛機在最後進場階段,疑似降落高度過高,無法降落跑道,而準備拉高機頭重飛。可能在解除自動降落時與手控衝突,造成無法解除自動駕駛,使得機頭無法快速爬升。其經過與名古屋事件似乎很像。
很快地,隨著越來越多的資料浮現出來,大家逐漸發現大園事件跟名古屋事件,不但真的很像還非常的像,簡直就是翻版。它們真的很像嗎?兩者確實有關聯嗎?事實真相到底是如何?
現在,就讓我們細說從頭。民國87年2月農曆新年剛過不久,是大批出國渡假的遊客,過年回國的時候,而印尼巴里島更是許多台灣人渡假的好地方。這一天是2月16日恰巧是西洋情人節的後兩天。一架由中華民國籍的機師駕駛的空中巴士A300-600R型,從印尼巴里島返回台北中正國際機場。機上乘客人數有182位,以出國渡假返台的遊客居多,還有12位服務乘客的客艙組員(空服員),加上正機師、副機師,機上共有196人。該班機在印尼巴里島準時順利起飛,預計飛行時間為5小時05分。飛行前檢查及起飛情形,均無顯示有任何不正常的狀況。兩位機師遵照著飛行計畫飛到所規定的航道上,平順地返回台北中正國際機場。
飛機上的兩位機師,一位是資深的正機師50歲,總飛行經驗是7226.5小時,本機型飛行時數是2382.5小時。另一位是副機師 45歲,飛行經驗有3551小時,本機型飛行時數較少只有304小時。兩位機師年齡差距只有5歲,但飛行時數,正機師卻是副機師的兩倍有餘。而且本機型的飛行經驗副機師更是只有正機師的七分之一還少。此外,此班機是正副機師首次簽派同機飛行。很顯然的,又是一次老鳥帶菜鳥的飛行。
桃園中正機場,當地時間19點23分05秒該班機聯絡上台北區域管制中心,報告預計通過台灣南部西港上空時間為19點43分,然後經雷達識別引導,開始緩慢的沿航路下降。進場落地程序一切按照計劃準確無誤。該機飛航組員於19點53分,聯絡台北近場台,並得到許可下降至7000英呎,預計使用洞五左跑道落地。19點57分該機由雷達引導,並再獲航管指示,下降高度至4000英呎一切正常。20點02分18秒台北近場台突然冒出了一句:XX航空六拐六你的高度是不是太高了?近場台似乎想要提醒飛行員什麼,然而飛行員並沒有回答,近場台也沒有繼續追問。
20點02分44秒飛航組員於中正機場5邊9浬之處,轉換聯絡中正塔台,塔台管制員隨即許可落地。20點04分20秒飛行員報稱距機場3浬進場。看起來一切似乎都非常的順利,沒有一絲一毫異樣的跡象。20點05分38秒又傳來了飛行員的聲音:塔台,XX航空……,話還沒講完,卻像斷線的風箏,聲音不見了。管制員一陣狐疑,猶豫了一下,7秒鐘後,塔台管制員詢問飛行員:XX航空六拐六確認重飛?……萬籟俱寂毫無回應。一股不祥的念頭瞬間升起,隨即立刻陷入莫名的驚恐好像看到鬼一樣,因為飛機在雷達幕上也消失了。塔台的人員立刻像發瘋了一樣,抓起麥克風就大叫:XX航空六拐六班機與塔台失去聯絡,北站與南站所有消防車出動搜尋!
20點05分58秒XX航空六拐六班機於降落重飛時,墜毀於桃園中正機場西北圍籬外至大園台15線(即國際路2段)公路間。連同14位機上組員與乘客182人全部罹難,196人無一生還,還波及地面上民眾6人死亡。
兩年後由交通部民航局負責的失事調查報告 (交通部民用航空局,2000)正式公佈。失事報告中指出:航機沒有顯示有任何的機械故障,氣候狀況也相當良好。因此,大園事件也可歸之於人為因素所造成的事件。又是人為因素!
調查小組進一步認為本次失事是由下列原因所造成:
1.整個下降與進場,飛機比正常進場航道為高,組員未能操作航空器有效攔截正常下滑道。
2.在重飛階段正機師與副機師間,組員協調不良。
3.因重飛後使用最大推力,飛機有急劇上仰趨勢,組員未能採取適當之制止行動,造成飛機仰角向上增加,直到飛機失速。
又是最後進場重飛!又是機頭急速上仰!又是飛機失速墜毀!好像是生死輪迴一樣,上次名古屋事件時就已經發生過一次了,怎麼又來了?這次到底又是什麼原因,造成幾乎一樣的慘劇?
失事調查報告中指出:飛機在高度21000英呎時有34秒平飛未下降。報告中並說明之所以未下降,係受到空域的限制,因為航管並沒有要求它平飛。在下降的全程中飛機始終高於下滑道,報告中也說明是因為在冬季有強尾風的季節,飛行員很難依照所設計的下降剖面執行。很明顯的,不論原因為何,飛機在最後進場時確實是高度過高。在20點02分18秒當台北近場台發現航機高度太高時,曾詢問飛行員:XX航空六拐六你的高度是不是太高了?飛行員卻正好將頻道切換到中正機場塔台,以致於組員沒有收到此訊息。
20點04分02秒當飛機通過外信標台時,高度高了1000英呎。40秒後正機師說:高1000呎啊!正機師的話,說明了飛航組員至少在此刻已經知道航機飛太高了。雖然如此,顯然飛行員仍然要繼續降落。在執行落地前檢查時有一位機師(失事報告並未說明是正機師還是副機師),以足夠大的力量將駕駛桿往前推,導致超控功能啟動使得自動駕駛被解除。隨後組員又取消了自動駕駛解除聲響。
根據公司內部程序要求,如果飛機在落地前1000英呎高度時仍未穩定則須重飛。因此20點05分13秒正機師下令重飛。然而失事報告中,寫下了一段令人費解的文字:「開始重飛後11秒內,駕駛盤及仰角調整片沒有動作」。而此時,卻由於啟動重飛的油門,引擎推力增加至全推力,導致飛機仰角姿態急速增加。當仰角到達30度向上時,駕駛桿上有一輕微的推仰角向下動作,但不足以抑止機頭向上趨勢。20點05分36秒飛機開始失速,仰角急速下墜並有明顯的滾轉現象。此時飛機完全失速,悲劇已經無法挽回……。
根據失事報告的說明,以及其中所提供的各項飛航數據,如果我們仍然採用波音公司事故鏈的觀點,顯然大園事件的發生原因及其過程是這樣的:
1.飛機在高度21000英呎時有34秒平飛未下降,造成航機高度過高。
2.台北近場台發現航機高度太高,欲提醒飛行員,飛行員卻正好將頻道切換到中正機場塔台,以致於組員沒有收到此訊息。
3.當飛機通過外信標台時高度高了1000英呎,航機仍然持續下降。
4.由於組員不斷放下襟翼希望讓航機的高度快速下降,以致於造成航機速度降低,但為了維持足夠的升力,卻使得攻角同時持續增大。
5.在20點04分59秒攻角大過11.5度,攻角基準功能的保護措施被啟動,航機的推力開始增至最大。
6.由於攻角基準功能被啟動,航機的仰角開始增加。
7.組員推駕駛桿,欲將機頭壓下,卻由於用力超過33磅,造成手動超控自動駕駛,使得自動駕駛被解除掉。
8.正機師決定重飛,為了避免人機對抗再發生,飛航組員放開駕駛桿,讓自動駕駛去執行重飛命令。然而自動駕駛卻已經被解除,造成有11秒航機的駕駛桿與升降舵沒有動作。
9.仰角持續增大直到失速。
走筆至此,讓人實在是忍不住擲筆三嘆!原來如此恐怖且血淋淋的空難,源頭竟然只是進場過高!進場過高是什麼玩意?飛太高而已!那一架飛機不是從飛得很高的高空降下來的?僅僅因為飛得太高,就要付出196條人命的代價?飛航安全到底是什麼東西,怎麼會如此讓人不解?
此次大園事件的調查屬民航局的權責。失事報告的最後民航局也依例針對各方提出改善建議:
空中巴士公司:
空中巴士公司應再檢視A300-600飛航組員操作手冊,並說明其中有關於重飛時,飛航組員應注意之飛行力學基本資料、程序、及組員互動執掌,以供飛航組員能安全的執行進場及重飛。
航空公司:
1.對飛航組員之訓練必須重新檢討與加強。
(1)組員間之相互合作。
(2)對主飛飛行員與監控飛行員職責劃分要明確。
(3)接受指令與呼叫程序要肯定果斷。
(4)遵守標準操作程序。
2.A300-600R機隊應落實在模擬機實施自動及手動方式重飛,及各項正常與不正常的操作,防止飛機進入不正常姿態。
3.應強化飛機不正常動作改正訓練,以增進飛航組員處理和改正信心。
4.應強化飛安文化,加強組員資源管理訓練,以增進飛航組員之間相互了解及溝通。
5.應加強飛航組員了解人為因素對飛行安全的重要。
6.必須落實現有的訓練及考核制度。
仔細看了報告中的改善建議之後,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改善建議其實只有兩個字而已:訓練!然而196條人命所得到的教訓只有兩個字?可能嗎?太昂貴了吧?如果我們回憶一下,名古屋事件發生之後,日本人所寫的改善建議,似乎也是加強訓練。訓練!訓練!訓練!航空公司又有誰不知道訓練的重要?那又為什麼始終無法落實呢?或者根本就是另有原因?
其實在大園事件的報告中,針對航空公司在發生名古屋事件之後所做的改善努力,有這麼一段話:
XX航空公司自A300-600R B1816於民國83年4月26日失事後,其高層主管包含董事長、總經理、航務處長、飛安主任等均全部更換。並與國際知名的技術服務公司簽訂合約,訂立各項改進措施命名「自強專案」,執行各項改進作業。主要內容包括:
‧加強國際標準空域系統及本國民航法規。
‧增加自動駕駛系統了解與訓練。
‧加強航空專業英語訓練。
‧加強組員資源管理(CRM)教育。
‧加強了解氣象與航機之關係對民航機性能分析之了解。
‧在職機師對航機系統及操作理念於CPT(座艙程序訓練器)、FTD(飛航訓練裝置)中訓練。
‧機種訓練改進事項等包含航務、機務、各類改進作業。
其改進效果並不明顯。
確實,改進效果並不明顯,否則就不會發生大園事件了。然而每一個人都知道要加強訓練,卻又無法落實,表示問題並不是表面上看的那麼簡單,必然有其更為深層的因素在影響著整個事件的進行。「事出必有因,無風不起浪」,是古人給我們的智慧。如此重大的空難,必然有其極為深刻的原因與複雜的來龍去脈,絕不可等閒視之。現在就讓我們跟著座艙通話記錄,一步步去探索發掘,這些空難事件背後的深層結構,以及有如幽靈般的文化因素。
根據失事報告,大園事件事故鏈的第一個環節,是航機該下降卻仍平飛造成進場過高。在座艙通話記錄中確實也很清楚的說明了其來龍去脈:
35?6@副機師:我先跟後面講還有七分鐘下降。
早在台北時間晚上7點35分的時候,副機師就提到還有7分鐘就要開始下降。正機師也立刻確認此事:
35?7@正機師:好,謝謝!
然而7分鐘後,航機並沒有開始下降,正機師沒有下令,副機師也沒有提醒。此時廣播指出,機場天氣開始變壞,能見度持續下降。因此正機師擔心到了機場時,天氣會變得更差,以致於無法降落,所以口中唸唸有詞,以致於錯過下降的時間。整整9分多鐘之後,正機師才下令下降:
44?7@正機師:下降!
44?7@副機師:Sir,我這邊……。
副機師似乎有話要講,欲言又止……;
45?4@正機師:下降!
45?5@副機師:是!
於是副機師開始呼叫台北近場台請求准許下降。但是比起預定下降時間,已經晚了2分多鐘。如果以當時的進場速度300節來計算,多平飛2分鐘,比起3度下滑角高度,將高出下滑道3200英呎。也就是說,即使我們很粗略的估算,航機在開始下降的時候,就已經比3度下滑道高了3200英呎。如果再加上平飛的部份,高度的差異將會更大。正副機師並未針對這一點,進行任何的溝通。接下來通話記錄中,只有一些飛航組員之間的對話以及與進場台的互動。
47?6@正機師:……你看不下降的話,能見度越來越差,趕快回去這是很重要的。
47?3@副機師:是!
沒過多久:
48?0@正機師:你看那邊閃電非常大!
又過了一會:
51?4@正機師:OK,哇塞!那邊能量有多大,看到沒有那個挺恐怖的。
很明顯正機師一直在擔心天氣變壞,想趕快降落之情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航機的高度卻始終比正常下滑道要高。組員跟近場台一陣聯絡之後:
53?7@正機師:Approaching FL150,一到2000呎就報,他希望讓我們一直下。
53?0@副機師:是!
53?1@正機師:這個一延遲的話,我們就要改啊!什麼的。
53?3@副機師:是!
副機師對正機師似乎是言聽計從,好像不論正機師說什麼,他都毫不考慮一律回答是。幾分鐘後,正機師要求執行進場程序檢查:
57?9@正機師:Approach checklist please。
57?0@副機師:Yes!
於是按照標準程序,副機師開始了一連串的動作。就在執行進場檢查前,航管又指示他們下至4000英呎:
57?3@近場台:676,Descend and maintain 4000。
但兩人都未確認收到訊息,所以組員也並未複誦,管制單位也沒有重覆這項指示,組員則繼續完成進場檢查程序。半分多鐘之後,進場檢查程序完成;
58?8@副機師:Approach checklist complete。
58?0@正機師:Thank you,complete。
但是正副機師卻未依據飛航組員操作手冊上之建議,比較飛機當時的高度、速度與距跑道頭的距離,根據手冊上提供的基本計算原則,在飛機高度9000英呎,速度250浬/小時,距著陸點之距離應為30浬。但事實上飛機高度為10000英呎,速度已來到240浬/小時,距著陸點之距離應為26浬,顯示飛機已太高了,但兩位飛行組員並未討論這一點。
40秒後副機師通知管制單位,他們已接近7000英尺;
59?0@副機師:Taipei Approach,676,heading 050,approaching 7000。
由此可見,他們確實並未收到,先前管制單位所給予的高度4000英呎。於是管制單位再給予新的航向090,並許可他們下降保持4000英呎,副機師正確複誦。幾秒鐘後飛機立即轉向新航向,速度穩定減至180浬/小時。
台北當地時間進入晚上8點。副機師似乎發現了什麼,帶點詢問的口氣說:
00?5@副機師: 只有16浬距跑道,現在高度7000英呎。
如果以3度下滑角來計算距跑道16浬,高度應該是5100英呎而已。也就是說,此時航機的飛行高度,整整比預定的高度高出1900英呎。實際差異可能更大。6秒鐘之後正機師下令放襟翼:
00?1@正機師:Flap 15。
也就是將襟翼放至15度。正機師並未針對副機師詢問式的提醒做出直接的回應。然而經過了幾秒鐘,正機師下令放襟翼。放下襟翼可以增加飛機的阻力,降低飛機的速度,升力自然也隨之降低。其結果就是航機的沉降率可以提高,也就是航機可以下降得快一點。所以正機師顯然是聽到了副機師的提醒,經過幾秒鐘的思考決定以增大阻力、降低速度的方式來加快航機的下降。
副機師立即檢查飛機飛行的速度:
00?2@副機師:Speed check。
在航機速度如果還很高的時候就把襟翼放出來,將會造成機翼結構受損。副機師檢查飛行速度容許,於是複誦,接著將襟翼操作到15度:
01?6@副機師:Flap 15。
此時航機的速度,已經低於200節。一分鐘後正機師再下令放起落架:
02?5@正機師:OK,Gear down。
02?6@副機師:Gear down。
很顯然的正機師不斷地嘗試增加航機的阻力,好讓飛機下降得快一點,這次用的是起落架。但是按規定襟翼放至20度後,才能放起落架。當然,飛機的速度進一步下降到185節。就在這個時候,台北近場台也發現了航機的高度太高,立刻詢問飛行員;
02?8@近場台:676,Is it too high for you?
翻成中文,就是:XX航空六拐六,你的高度是不是太高了?無巧不巧,此時飛行員卻正好將頻道切換到中正機場塔台,以致於組員沒有收到這個訊息。接下來副機師轉而跟塔台保持聯絡。又過了一分鐘:
03?8@正機師:還有2浬啊!
03?1@正機師:呦,這樣是高了,再下去,沒關係。
03?2@副機師:是。
按照調查報告中所公佈的數據,此時正常的高度,應該是2100英呎,而航機的實際飛行高度卻是3400英呎,整整高了1300英呎,確實是高了。在過去的3分鐘內,正機師已經藉著施放襟翼與起落架,來加快飛機的下降。本來正常的下滑角是3度,在這段時間內,航機的實際下滑角,卻達到了3.75度,陡了25%。然而這樣的努力,仍然沒有達到他心裡所想要的目的。不過正機師面對這樣的情境,依然堅持繼續努力下降,副機師也毫不猶豫地回答是。
幾秒鐘之後,正機師很明顯的有點猶豫:
03?4@正機師:唉呦,這樣不行!二三六,OK,兩千,二六一十二,應該是可以了,這樣做不行。
正機師的猶豫,顯而易見,一下子可以,一下子又不行。不過,顯然經過他簡單計算之後的結果還是不行,因此正機師決定再進一步增加阻力讓沉降率再大一些:
03?9@正機師:OK,Flap 20。
04?0@副機師:Flap 20。
襟翼進一步放下成20度,航機的下滑角增至4.5度,比正常角度多出50%更陡了,速度也已接近180節。副機師依然是毫不懷疑地執行正機師所下的命令。慢慢地飛機速度持續不斷地降低,攻角卻開始緩慢地增加,5度、6度、7度、8度……。航機繼續下降,副機師也繼續與塔台聯絡著陸事宜:
04?1@正機師:高1000呎啊。
正常的高度,此時應該只剩700英呎,可是航機的高度卻是1700英呎。按照航空公司的規定,航機在落地前1000英呎的高度時,如果仍未穩定的話應該立刻重飛。所謂的穩定就是一切落地的準備,應該都要已經完成。所以這個時候飛機應該要立刻重飛才對。可是正機師並沒有下令重飛:
04?1@正機師:啊,來了,1000啊!
經過了這麼長時間的努力,到最後仍然高出1000英呎。在這最緊要的階段,正機師不但沒有依規定重飛,反而決定再放襟翼,並繼續下降:
04?4@正機師:OK,30/40。
04?5@副機師:30/40。
副機師仍然毫不猶豫地執行命令,將前緣縫翼放至30度,襟翼放到40度以便將速度減得更低,再增加沉降率。隨之並開始執行落地檢查程序。看起來正機師似乎是想讓飛機用飄的落地。不幸的是大型客機只會飛不會飄。4秒鐘之後,由於航機速度進一步降低,造成攻角進一步增加,終於致命的攻角基準功能被啟動,因為攻角已經超過了11.5度且速度降至167節,飛機已經面臨失速!此時飛航組員卻正忙著進行落地程序。
攻角基準功能一旦被啟動,自動油門會自動將推力增至最大,以求航機能夠用最快的速度,飛離瀕臨失速的險境。由於推力增至最大,造成俯仰力矩正向增大,於是機頭開始逐漸改平並繼續往上抬,接著仰角也開始快速增大。此時疑似正機師注意到飛機已停止下降並且高度開始回升,因此而將駕駛桿下壓,企圖以手動的力量強迫機頭向下以便繼續下降。由於施加在駕駛桿上的力量,超過了33磅的限制,導致自動駕駛被解除,也就是手動駕駛已經超控自動駕駛!經過這個動作航機上升的趨勢確實稍有減緩。然而由於引擎推力已經提到最大,僅僅10秒鐘之後飛機的仰角又再次逐漸增大。
這個33磅的界限,正是根據名古屋事件的慘痛教訓,為避免再次發生人機對抗、互爭飛機的控制權所作的修正。空中巴士原來的安全保護設計是當飛機在地面上400英呎的高度內,以自動駕駛降落或重飛時,手動無法超控自動駕駛。正因為這樣的設計造成名古屋事件的慘劇。空中巴士公司在各方壓力之下,更改了這個超控設計,將航機最後的控制權交還給飛航組員。只要組員下壓駕駛桿的力量大過33磅,手動駕駛即可超控自動駕駛。
飛航組員的落地檢查程序依然持續在進行。終於檢查結束:
05?2@正機師:OK,Landing checklist complete。
此時飛機的仰角已經開始增大。航機的高度回升至1500英呎,距跑道頭也僅剩3800英呎,大約只有1100公尺而已。如果是正常落地的話,此時的高度應該只剩200英呎。也就是說,如果此時航機還想要落地的話,飛機的下滑角要用到21.5度才做得到,簡直就快要變成直升機了。這個時候即使飛機用飄的,也飄不下來了。此外200英呎是一般航機的決定高度,如果此時還看不到跑道的話,不論任何原因都要立刻飛走。因此狀況已經非常明顯,航機已經是不可能降落在跑道上了。正機師應該是已經發現這個狀況,於是立刻下令重飛:
05?3@正機師:Go lever,Go around。
此話一出,令副機師感非常困惑,因為在此之前,他們並沒有討論在什麼情況下要重飛,如果要重飛又要如何去處理。所以在正機師說GO LEVER重飛時,副機師順口直覺反應:
05?4@副機師:Go around,Go lever。
接著正機師下令收起落架:
05?8@正機師:Positive,Gear up。
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了,而且先收起落架並不符合重飛的標準程序,這一點更增加了副機師對重飛決策的困惑,所以副機師猶疑問道:
05?9@副機師:Gear down?
05?0@正機師:Gear up!
05?0@副機師:Gear up!
一連串操作的聲音出現在駕駛艙中。此時飛機的仰角已經抬到18度。情境已然非常危急,一架飛機以最大的推力18度的仰角往上衝。不但高度急劇增加,仰角也依然還在增大。
然而最不幸的事,卻在這最緊要關頭發生了。在20時05分24秒至05分35秒之間,共有11秒鐘的時間,飛機的駕駛桿沒有任何的動作,以致升降舵完全沒有移動。除此之外,組員也未作調整俯仰配平的動作。俯仰配平的功能是改變可調式水平安定面的角度好與升降舵配合,協助驅使機頭作俯仰角的變化。空中巴士公司規定,當自動駕駛被解除之後,使用手操控重飛,必需儘快調整可調式水平安定面,以平衡由於推力增大、所造成之正向俯仰力矩好將機頭壓下。然而可調式水平安定面,卻完全沒有任何移動的跡像。因為,飛機上的自動駕駛已在20秒鐘之前,就被組員自己所解除掉,而組員卻並不知道。為了避免人機對抗再次發生,組員於是放手讓自動駕駛去執行重飛的動作。如此的巧合,造成了最不可思議、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狀況:在最緊要的重飛時刻,飛機竟然沒有人在飛!自動駕駛被解掉,飛航組員放手!
飛機既然無人操控,升降舵與水平安定面的角度,於是維持不變。造成來自最大重飛推力、所形成之正向俯仰力矩,完全沒有被平衡掉,因而持續推動飛機的上仰。飛機仰角持續增大,航機繼續以大角度急速的往上衝!11秒鐘之後,飛機的仰角已經達到了40度,一個大型民航機不可能維持的角度!而且此時飛機的攻角也高達30度,速度則降至93節,航機根本就已經失速了。於是如同名古屋事件一般,牛頓的慣性定律與萬有引力定律,又開始接手這架飛機的命運。這架飛機的軌跡,從這一刻開始變成是幾乎可以預測的,因為它已經進入了一條連國中生都知道的自由落體拋物線。
此時航機仍然以40度的仰角、93節的速度往上衝。最後在20時05分41秒,飛機到達拋物線的最高點,飛機已經沒有足夠的推力再往繼續上衝,此時飛機的高度是2751英呎。就在飛機即將到達頂點之前,副機師呼叫塔台:
05?7@副機師:Tower……。
05?0@副機師:Confirm go around!
副機師的驚恐與慌亂溢於言表。完全可以理解,因為此時各種警告聲不斷此起彼落,失速警告、高度警告、近地警告……。當然,正機師也不例外;
05?2@正機師:啊!
05?4@正機師:啊!
航機開始急速地往下掉。此時卻傳來了塔台的詢問:
05?5@塔台:676,Confirm go around?
副機師仍然還在做最後的努力;
05?8@副機師:Confirm go around!
05?0@副機師:高度低了,帶起來!
05?7@………………。
座艙通話錄音停止。當然,因為飛機已經撞進民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