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侍外傳-FindBook 找書網 ISBN:9789570528350

東信濃（譯註：舊國名；相當於現在的長野縣）夏季的天空布滿積雨雲，雲層氣勢萬鈞地翻湧，光芒萬丈，但是吹過草原的輕風中卻已透著早秋的涼意。茅蜩的清脆叫聲中帶著哀淒，從周圍的雜木林傳來，聽來有些刺耳。

天文二（一五三三）年八月，統治北信濃四郡、東信濃的小縣郡、佐久郡部分地區的大豪族—村上義清，如今正在包圍有坂氏固守的有坂城（位於現今長野縣佐久市的東部。以下省略長野縣）。

佐久郡是自義清的父親—顯國那一代起，靠著勸服或驅逐大井氏、滋野一族（海野氏、襧津氏、真田氏、望月氏等）後，所擴大的新領地。但這些氏族餘黨一再見機起義反叛，是一塊難以治理的土地，有坂氏如今也突然舉旗造反，令人痛頭不已。

義清的副將—室賀光氏在距離城堡十町（約一千一百公尺）遠的山木櫸森林裡布完陣之後，召來協助作戰的侍大將（譯註：戰爭時，率領一支軍隊的武士）—石堂一徹，互相斟酒交杯，針對明天的戰役交換意見。

「自古以來，攻城軍需要守城軍三倍的兵力乃是常識。若以三千五百名士兵攻擊一千五百名士兵固守的城堡，恐怕將會是一場硬仗。」

無論再怎麼努力，有坂義春的動員能力頂多一千名士兵。如此估算的村上義清，帶著三千五百名士兵前來，但義春從本家（譯註：嫡系家庭）—上野（現在的群馬縣）碓冰郡松井田的有坂家，借來重臣—兒玉秋次，由他率領的五百名士兵，固守此城中。

「村上大人想必會依照慣例，以武力硬碰硬到底。不過這麼一來，我方會死傷慘重。您正苦無對策吧？」

石堂一徹是個年方十九的年輕人，但活用六尺二寸（約一百八十八公分）的高大身軀，武藝是公認的村上家第一，而其卓越的戰術謀略也是出類拔萃。然而，石堂家的俸祿是一千四百石，所以其兵力不過四十多名，赴戰場時總是成為強大武將的手下。

像這樣的情況，分別稱強大武將和手下的武士為「寄親」和「與力」。室賀光氏是布引城（位於現今小諸市大字大久保）城主，因為高度器重一徹身為武將的才幹，所以強力雇請一徹為與力。一徹也對平時不會在戰場上搶鋒頭、個性敦厚的光氏抱持好感。

幸好，曾是有坂家的家臣，現在侍奉村上家的柳澤道正曾經數度駐守有坂城，憑著當時的記憶繪製格局圖，並將手抄本分發至各部署。光氏和一徹攤開格局圖，挨在一起看得入神。

有坂城是一座剷平平緩丘陵頂部而建的平山城，內有一千五百人固守城池，所以周圍環繞空壕溝。而在隆起的土壘中，有著一之郭、二之郭、三之郭，是一座大城塞。若站在西側的正門面向城寨，左側（北側）是二之郭、右（南）側是三之郭，再往裡走（東側），位置較高處是一之郭。就地形上而言，正門所在的西側坡度最為和緩，南北側次之。

這三面都是雜木林分散的草原，所以集散士兵毫無問題。不過，後門所在的東側不僅坡度陡峻，而且樹木濃密，森林中只有一條小徑，所以不適合軍隊移動。

因此預計明天一早，大將（譯註：官階最高的將官）—村上義清率領一千五百名士兵，副將—屋代政重、同為副將的室賀光氏各自率領一千名士兵，分別從正門所在的西側、北側、南側展開攻擊。之所以空下東側，是為了給敵軍退路，不要負隅頑抗的攻城常規。

一徹將酒一飲而盡，注視半空中許久，然後目露精光，和光氏面對面。

「有坂城無論從哪一個方向都難以進攻，其中又以村上大人負責的正門，不管是空壕溝的深度、城門的規模，都是困難至極的難關。重點在於我們非得攻陷三之郭，從城內打開正門。

「為了達成目的，我想到了一個好計策。不過，需要一名擅於戰術謀略的侍大將，您覺得有誰能勝任嗎？」

「這個嘛，我手下的第一人選就屬坂田官兵衛了吧。」

「原來如此，坂田大人確實適任，請速速傳他至此。」

坂田官兵衛是一名年約三十五、六歲，滿臉虯髯、長相精悍的魁梧武將。官兵衛聽到一徹的計策，破顏一笑點頭。

「這真是個重大使命。不過，您肯給我這個一展所長的舞臺，著實光榮，我願欣然接受。」

俗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必須甘冒危險才能獲得功名。若要在敵我雙方的注視之下，無所顧忌地演一場好戲，屆時一旦立下功績，起碼會獲得村上義清授與戰功獎狀，好大喜功的坂田官兵衛當然會自告奮勇。

告一段落後，室賀光氏召集手下的幾名侍大將，針對明天的戰役下指示。

約定於辰時（上午八點）從三個方向展開攻擊。坂田官兵衛在小半刻鐘（三十分鐘）左右前，率領兩百名士兵的軍隊爬上通往城堡南門的和緩斜坡。今天從一早也是積雨雲翻湧的好天氣，光是身穿鎧甲策馬前進就已讓士兵們全身冒汗。

坂田官兵衛接下來要進行一場大偵察。由一、兩百名士兵前往敵營附近，進行徹底偵察。如果遭敵方驅趕，就一面交戰、一面撤退，若非習慣戰役的老練武將，恐怕難以勝任這個任務。

右手邊的森林在三之郭前方五十間（約九十公尺）處到了盡頭，再過去的兩側是高度及膝的濃密草原。官兵衛在城堡前方四十間（約七十二公尺）處勒馬停下，好讓跟隨的軍隊在敵軍的城門正前方採取臨戰態勢。

首先，五十名弓兵橫向一字排開，然後五十名長槍兵在弓兵身後單膝脆地，豎起長槍戒備，十五名騎馬武士和其隨從分別於長槍兵後方就定位。

坂田官兵衛在弓兵前方策馬前行，一副老神在在的態度眺望有坂城的情況。塗成黑色的城牆寬一百間（約一百八十公尺）左右，東西的角落有小箭樓。地形是由東往西下降，所以右手邊遠眺可見高聳的的一之郭，其城牆也比眼前的三之郭高上五間。

三之郭的城牆前方有深兩間（約三點六公尺）、寬四間左右的空壕溝，靠城堡的那一側順著空壕溝的斜度往上堆起兩間高的土壘，再於土壘上蓋著高有一間多的城牆。空壕溝的斜坡到處設置著逆茂木（倒豎荊棘枝捆扎在垣牆的防禦設備）和亂杭（不規則地打樁圍上繩索，防止敵人入侵的設備）。

（若要以武力進攻，就必須先跳下深兩間的空壕溝，跨越逆茂木和亂杭，再衝上另一側的四間陡坡。）

官兵衛感到全身緊繃。

攻城戰的難處在於敵軍置身於城門和城牆等堅固防禦物後方，他們躲在安全的高處，從箭眼（用來放箭的縱長小窗）亂放箭，而且巨石會從落石機關傾盆而降，能夠盡情攻擊攻城軍。儘管攻城軍身穿鎧甲，但只能靠著木盾，全身曝露在太陽下，一直承受五（約十九公斤）、六貫的巨石從天而降的猛攻。

為了等待反擊的好機會降臨，只能犧牲大量兵力，一味忍受猛攻。

城牆的正中央一帶有個門，那裡有橫跨空壕溝的吊橋，但是如今被拉起，看起來像是緊貼在門上。有坂城構造固若金湯，如果昨天沒有聽到一徹的祕計，坂田官兵衛也會感到毛骨悚然。

官兵衛在馬上用手遮陽，心無雜念地仔細觀察接下來要進攻的有坂城；他的手上拿著筒狀文具盒和一疊白紙，一察覺到什麼便振筆疾書。

城門上有瞭望臺，官兵衛清楚看見二十多名士兵在那裡注視著這邊。因為僅僅四十間的距離，所以能夠從敵軍的鎧甲明確辨識是高階武士或小兵。

不久之後，其中看似指揮官的武將發號施令，好像命令了什麼，城堡的木門立刻左右開啟，幾乎在此同時放下吊橋，軍隊一湧而出。

「撤退！」

坂田官兵衛如此下令，在敵軍整隊之前撤退。他的任務是偵察，所以避免無意義的戰鬥是理所當然的事。看到轉身逃走的坂田軍，三百名左右的守城軍乘勝追擊。

官兵衛一察覺敵軍逼進身後，一面回頭和敵軍交戰，一面見機退兵。守城軍的目的只是驅趕坂田軍，所以不見拚命作戰的氣勢。官兵衛利用這一點，一面巧妙地應付敵軍的凶狠攻勢，一面後退了一町（約一百一十公尺）多。

此時，好幾支箭突然從追擊的守城軍左手邊破空而至，三、四名騎馬武士立即從馬上摔落。有坂軍吃了一驚，左右張望，往左手邊一看，兩百人左右的軍隊從森林裡聚集而來。

領軍的是一位跨坐在全身純白巨馬上的彪形大漢，背上繪有九片竹葉的旗幟隨風翻揚。

「你們瞧，他是石堂一徹。」

以勇猛聞名的村上軍中，石堂一徹是最為英勇的，這項傳聞在有坂軍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一徹把弓交給隨從，順手接過長槍，舉起長槍命令全軍突擊。

敵我看到那把塗成紅色的長槍，都倒抽了一口氣。騎馬武士的長槍標準尺寸是一間半（約二點七公尺），但一徹手中的那把長槍顯然比長槍兵手持的三間半（約六點三公尺）長槍更長，恐怕長達四間（約七點二公尺）。

石堂軍採取以一徹為頂點的尖銳楔形陣形，直接衝進有坂軍的正中央。這可說是石堂軍擅長的家傳戰術，無論敵軍的陣營再堅不可摧，也會像立錐於木板一樣鑽出孔來，所以人稱「石堂軍的立錐陣形」，是個令人畏懼的突擊戰術。

一徹將槍尖刺向擋住前方的敵軍騎馬武士，說時遲那時快，那名武士從馬上被挑起，拋到高空中。目睹這一幕的人，即使是發生在眼前的事，也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縱然一徹的身軀出奇高大，一般人終究也不認為他能將身穿沉重鎧甲的騎馬武士，像稻草人一樣拋到半空中。

然而，一徹在屏息凝眸的敵我雙方面前，又對另一名騎馬武士展現了一樣的大力槍法。村上軍這才發出驚嘆和歡呼。

（石堂一徹的剛勇在信濃無人能及。）

任誰都這樣想，村上軍的氣勢愈發高漲。

嚇破膽的敵軍禁不住一徹的突擊，丟人現眼地左右開道，敵軍的寬度頂多只有三十間（約五十四公尺），所以石堂軍立即將有坂軍前後一分為二。

這時，一徹停止突擊，將紅色長槍遞給隨從，接過常用的一間四尺（約三公尺）的長槍，隨即按照原先預定的步驟，讓一百五十名士兵對抗接近城堡的後方敵軍，自己率領五十名士兵應付前方的敵軍。

坂田官兵衛一再假裝敗退，成功地將守城軍引誘至此，看到一徹的舉動，也迅速掉頭對有坂軍展開攻擊。

自侍大將—土屋宗右衛門率領的守城軍原本見獵心喜，驅散坂田軍，立刻落得被石堂一徹和坂田官兵衛前後夾擊的下場，愕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