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詞話：賞析古代中國六十位宋詞名家

花間詞派的鼻祖─温庭筠

「花間詞派」出自西蜀趙崇祚編的我國第一部「詞總集」─《花間集》，收有温庭筠、皇甫松、孫光憲、韋莊、張泌等十八位詞家的五百首詞，書名摘自張泌的「還似花間見，雙雙對對飛」中的「花間」二字。顧名思義，歷來文人均以鮮花喻美女，集中各詞，大都描寫閨怨悱惻，叙述思情纏綿；用詞莫不鏤玉雕瓊，裁花剪柳；人物不離綺筵公子，繡幌佳人，故謂之花間，甚為切題。

集中以温庭筠的詞最多，有六十六首，而且寫得最綺麗繁華，精妙絕俗，影響當時的許多詞人，爭相仿效，對五代與宋朝的詞風，掀起一股高潮，所以後人譽他為花間詞派的鼻祖，實當之無愧。

温庭筠：原名岐，字飛卿，山西人，原是一位音樂家，所以善於作詞譜曲，《唐書》說他「能逐絃吹之音，為惻艶之詞。」擅長描寫離情別緒、幽怨愁悶的意境。其文思敏捷，出口成章，無人能比。晚唐考試，律賦八韻一篇，他一义手即可吟得一篇，八义手就完成八篇，故時人稱為「溫八义」，與「曹七步」媲美。

可惜其貌不揚，却又恃才傲物，以致官運不濟，屢試不第，當初他與宰相令狐綯結識，原應前途大好，令狐綯非常欣賞他的才華，請他代寫廿首「菩薩蠻」詞呈獻皇上，吩咐不要張揚，豈料他不知輕重，居然對友人透露，使令狐綯怒不可遏，從此也就斷送了他的前程，一輩子考不上科舉，為生活奔波，只混個地方小官吏度日，最後當任國子助教，在監試時又因主持公道而招上怨，被貶為方城尉，鬱鬱不得志，《唐才子傳》說他「竟流落而死」，得年66歲。

他雖然在宦場失意，也因此可讓他從事詩詞的創作，詩與詞猶如他的双翼，平衡發展，俱領風騷，他之所以被譽為花間派鼻祖，我們可以從他的詞句中得到答案。他的腦海中幾乎都存在一群名門閨秀、娼家美女、官府小姐、富户千金，所以形容她們的妝扮起居，都是「玉簪斜插雲鬢」、「雙鬢翠霞金縷」、「錦帳繡帷斜掩」、「羅幕翠簾初捲」，以及「宿妝惆悵依高閣」、「鬢雲欲度香腮雪」、「杏花含露團香雪」；另如有關女性的用具如玉釵簪、金縷鳳、金鳳凰、金翡翠、金鷓鴣、金翠釵、金雀釵、金霞鈿、頗黎枕、流蘇帳、鴛鴦錦、繡羅襦……，幾乎無處不見，他的筆下所描寫的女子，沒有一個不美艶多情，千嬌百媚，始終找不到一個樸質的村姑。

更令人訝異的是，温庭筠描寫相思傷感的形容詞總喜歡用「斷腸」二字，平均兩首詞就有一處斷腸，請看：

「荷葉杯」：綠莖紅艶兩相亂，腸斷，水風涼。「河傳」：春巳晚，鶯語空斷腸。另一首：垂玉腕，腸向柳絲斷。「夢江南」：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思帝鄉」：羅袖画簾斷腸。「遐方怨」：未得君書，腸斷，瀟湘春雁飛。「清平樂」：南浦鶯聲斷腸。「玉蝴蝶」：搖落使人悲，斷腸誰得知？「南歌子」：憶君腸欲斷。「楊柳枝」：杏花未肯無情思，何事行人最斷腸？另一首：正是玉人斷腸處。「定西番」：腸斷寒門消息，雁來稀。「酒泉子」：淚痕新，金縷舊，斷離腸。………

這句斷腸，源自東晉，有一桓姓官員乘船入蜀，江邊捕獲一隻小猿猴，母猴沿岸逐船啼號，到三峽近岸時躍入舟中救兒，不幸體力不支而死，船夫剖其腹，發現猴腸巳經斷成好幾節，因此後人形容憂傷悲戚至極曰「肝腸寸斷」。用於詩詞者，最初是漢代蔡文姬「胡笳十八拍」中：「空斷腸兮思愔愔！」後來曹丕「燕歌行」有句「念君客遊思斷腸。」李白也有詩句：「雲雨巫山枉斷腸。」至於在詞中廣泛使用「斷腸」的形容辭，只有溫庭筠，他人尚屬少見。



承先啟後一詞宗──李 煜



舒夢蘭《白香詞譜》說李煜的詞：「實集唐五代之大成，並開兩宋詞學之先河。」對李詞推崇備至，白香詞譜一百篇，李煜的詞就錄佔六篇，可見份量之重。

李煜（937－978年），南唐第五代帝王李璟的第六子，目有童瞳，故字重光，徐州人，璟死，繼位於京陵，後人稱南唐後主，當時趙匡胤巳在汴京登基，是為宋太祖，李煜進貢朝賀，在位十五年。公元974年曹彬攻陷京陵，李煜歸降，被俘至汴京，封違命侯。至宋太宗（976年）進封隴西郡公，978年七夕，李煜四十二歲生日，宋太宗賜宴，當夜死亡。據宋儒王至撰《默記》中說：宋太宗厭其新詞有「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之句，乃以牽機藥賜死，死狀至慘。

這位南唐後主：精書畫、諳音律、工詩文、善填詞，性驕侈、好聲色、喜浮圖、為高談、不恤政事。沈雄《古今詞話》云：「後主疏于治國，在詞成就，不失南面王，為詞史上承先啟後之宗師。」王國維《人間詞話》說；「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可見唯一可取的是他的詞，所謂「國家不幸詩家幸，話到滄桑語始工。」現存其詞四十四首，其中有與他人重複及偽作的六首，實則只剩卅八首，其實他填的詞不止此數，大多散佚。

李煜的詞，的確雋永秀雅，令人喜愛，雖然已隔一千多年，名句仍舊膾炙人口，如「尋春湏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還似舊時遊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斜托香腮春筍嫩，為誰和淚倚闌干？」像這些佳句，迄今仍然令人琅琅上口。

這位詞人，完全是個公子哥兒、風流倜儻的典型，自幼身處宮中，所接觸的只有宮殿嬪妃，所以他的詩詞，沒有長江大河，沒有名山峻嶺，只有春花秋月，男歡女愛、離情別緒、魂斷夢殘，尤其是對兩性情愛的描述，細膩傳神，無出其右，試看這首「菩薩蠻」：「花明月黯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衩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晌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這首詞把一個少女偷會情郎的動作和心情，描寫得絲絲入扣，栩栩傳神，那種情境，令人暗自神馳。其中第三句「衩襪步香階」，有版本用「剗襪」、「剷襪」、「除襪」，其實應該是「剗襪」，《中文大辭典》：「剗襪，以襪履地也。」女郎為了怕人聽到腳步聲，特地脫了鞋子，穿襪子走路，如用「衩」字，就解釋不通了。

身為國君，不思衛國，竟日沉迷酒色歌舞，宋兵已經浮橋渡江，他還抱着愛妃小周吟「幾曾識干戈？」其實他年輕時曾任諸衛大將軍，諸道副元帥，豈能不識干戈？只能說他是個怯懦又顢頇、好酒又貪色的紈褲子弟，宋太祖說他只配做一個翰林學士，真是一語中的，這個學士，一生都在做豪華而淒涼的夢，難怪他的詞中幾乎都少不了「夢」：

「夢裡不知身是客。」「多少恨，昨夜夢魂中。」「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暫時相見，如夢懶思量。」「夢回芳草思依依。」「笙歌醉夢間。」「何處相思苦，紗窗醉夢中。」「宴罷又成空，魂迷春夢中。」「欲睡朦朧入夢來。」「閒夢遠，南國正芳春。」「閒夢遠，南國正清秋。」「路遙歸夢難成。」「潛來珠鎖動，驚覺銀屏夢。」甚至一闋「謝新恩」中連用兩個夢：「夢留殘日」和「如夢懶思量。」可見他幾乎日夜都在夢魂中。

清儒徐釚輯《詞苑叢談》云：「李後主烏夜啼詞最為悽惋，詞曰：『無言獨上西樓。』」其實，愚意認為他在國破被俘之時吟的：「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離別歌，垂淚對宮娥。」才真是够悽慘、够悲切的句子。

花間詞派的鼻祖─温庭筠

「花間詞派」出自西蜀趙崇祚編的我國第一部「詞總集」─《花間集》，收有温庭筠、皇甫松、孫光憲、韋莊、張泌等十八位詞家的五百首詞，書名摘自張泌的「還似花間見，雙雙對對飛」中的「花間」二字。顧名思義，歷來文人均以鮮花喻美女，集中各詞，大都描寫閨怨悱惻，叙述思情纏綿；用詞莫不鏤玉雕瓊，裁花剪柳；人物不離綺筵公子，繡幌佳人，故謂之花間，甚為切題。

集中以温庭筠的詞最多，有六十六首，而且寫得最綺麗繁華，精妙絕俗，影響當時的許多詞人，爭相仿效，對五代與宋朝的詞風，掀起一股高潮，所以後...

詞是可歌唱的曲

我國五七言的詩，在唐代盛極一時，成為文人日常淺吟低咏的營養品，也是士大夫學識深淺的度量衡，每位詩人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廣為流傳，融入管絃，切合絲竹，遍及民間，盡人皆知，到處吟唱，庶可引以為榮，然而再好的詩，也不見得每首的音韵都能和聲恊律、合乎管絃節奏，讓人引吭高歌、隨唱起舞，因此詩人就吸收了當代里巷民謠、歌俚曲、胡調夷音，將詩的韻調格局，配合大眾需要，加以修飾改良，詞乃應運而生。

所以說；詞是中國文學長河中的一段流程，是文人結合時代要求，精心創作的一種可歌可咏的樂曲，在詞句上可粗可細、詞意上可隱可顯、詞量上可長可短、詞義上可深可淺，有人謂之「詩餘」、「長短句」，但並不周延，亦欠切題。

詩賦到了唐代，好比桃李逢春，含苞綻放，芬芳撲鼻，令人激賞；當群芳競艶盛開之後，蒂頭必然結下如豆果實，令人期待，此乃自然現象。而人類文明，也是如此，隨着時光的遞嬗，每個階段有每個階段的特色，鐶鐶相扣。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言：「詞興於唐，盛於宋，衰於元，亡於明。」說得不無見地，所以我們常有「唐詩、宋詞、元散曲、明小說」之說，並非偶然。

因此，正如我們當代所唱的流行歌，有「曲譜」、也有「歌詞」，簡言之，唐代以後的詞，就如當下國語歌曲的歌詞，先寫詞，後譜曲，不過在古代，詞句是可以按曲譜填入，或另作「新聲」，所以寫詞叫填詞，在巷里民間，能朗朗上口、呀呀和聲、切切合曲的歌辭，就是「詞」，但是若干文人，要表示與「下里巴人」有所差別，自認是「陽春白雪」之作，遂刻意雕琢，精心創設，把每首詞中，規劃為：韵、叶、句、豆、換、疊、闋、對句、平句、仄句、拗句、七言句、五言句、句法等名稱，公認每首五十八字以內者曰小令，五十九字至九十字者曰中調，九十一字以上者曰長調，每個調名的字數、格律均不相同，品質內涵的格調，訂得很複雜，把它變成文人的專利商標、精緻特產，成為市井小民、歌伎舞孃只能附和詠唱，不懂創作的一種高貴奢侈品。

但是，任何文學，都是要迎合大眾口味的，往昔的廟堂、貴族、皇家文學，必然會隨著時代的進步而演變革新。作者自童稚時讀詩研詞，就把它當做欣賞精美的古董，把玩稀世的珍寶，揣摩前人的思想、探索進化的軌跡，所以去歲將閱讀六十位詩人的作品心得，彙為《人言詩話》，由台灣商務印書館出版，今歲復將閱讀詞人的傑作，略叙其生平，撰寫讀後賞析之淺見，每篇一位，計六十篇，結集付梓，訂名《人言詞話》，就教於讀者諸君。

這六十位詞人，自張志和至納蘭容若，橫跨唐、宋、金、元、明、清數朝，其中由於詞盛於宋，因此所舉詞人多集中在南北宋之間，有些是眾所週知的文豪，作品也為大眾所熟悉，有些名氣不揚，但是作品卻各領風騷，實不容小覷，所以就筆者所熟知者，加以介紹，以詞言詞，略叙賞析心得，以管窺天，自知有自不量力之感，但是這六十位詞人，各具特色，幾乎可說是各代的抽樣代表人物，其作品亦足可供作樣品，閱罷本書，當可一窺我國詞園風貌，詞壇旌旄。

蓋自宋至金元，其間宋代詞客有一千三百三十餘位，填詞一萬九千九百多闋；金元兩代有詞客兩百八十二人，創作七千二百九十三闋，到了明、清兩代，詞風雖告式微，仍有上百位詞人，繼續填吟，歷來有關詞評、詞話之著作，亦不下百卷，前賢如許心血著作，詞海無邊，個人想竟一生精力，恐亦無能卒讀，何况筆者謭陋，俗務紛雜，縱然多年披閱，辛勤搭記，也僅拔九牛之一毛，是故不揣野叟獻曝，謬誤之處，勢所難免，尚祈讀者不吝曲涵郢正，則感激毋盡矣！

詞是可歌唱的曲

我國五七言的詩，在唐代盛極一時，成為文人日常淺吟低咏的營養品，也是士大夫學識深淺的度量衡，每位詩人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廣為流傳，融入管絃，切合絲竹，遍及民間，盡人皆知，到處吟唱，庶可引以為榮，然而再好的詩，也不見得每首的音韵都能和聲恊律、合乎管絃節奏，讓人引吭高歌、隨唱起舞，因此詩人就吸收了當代里巷民謠、歌俚曲、胡調夷音，將詩的韻調格局，配合大眾需要，加以修飾改良，詞乃應運而生。

所以說；詞是中國文學長河中的一段流程，是文人結合時代要求，精心創作的一種可歌可咏的樂曲，在詞句上可...

序　詞是可歌唱的曲
我國最早的詞人──張志和
花間詞派的鼻祖──温庭筠
花間派曲子相公──和 凝
蜀中文學散花人──韋 莊
珠簾錦帳相思否──馮延巳
承先啟後一詞宗──李 煜
子野無詞不飛花──張 先
一生贏得是淒涼──柳 永
似曾相識燕歸來──晏 殊
自在飛花輕似夢──秦 觀
誰復挑燈夜補衣──賀 鑄
快風一瞬收殘雨──周邦彥
怎一個愁字了得──李清照
小樓歸燕又黃昏──杜安世
愁容不上春風面──晁補之
衣上酒痕詩裡字──晏幾道
妻子同鋤五畝蔬──謝 逸
回首中原淚滿襟──朱敦儒
今朝得到薌林醉──向子諲
老去情鍾不自持──蔡 伸
萬里江山知何處──張元幹
十年前事費思量──呂渭老
曾為岳飛平寃情──史 浩
猶記洛陽開小宴──曾 覿
青笠綠蓑漁家傲──洪 適
薄命才女多斷腸──朱淑真
一事無成兩鬢霜──陸 游
湏知風月尋常見──范成大
醉裡不知誰是我──辛棄疾
野雲孤飛無踪跡──姜 夔
老子平生無他過──劉克莊
聽風聽雨過清明──吳文英
自醉自吟仍自笑──黄 昇
荷花香染晚來風──趙長卿
月掛霜林寒欲墜──程 垓
功名富貴皆前定──趙師俠
莫為悲秋浪賦詩──葉夢得
月樣嬋娟雪樣清──毛 滂
無限江山無限愁──周紫芝
扇香曾靠腮邊粉──史達祖
千古新亭英雄淚──劉辰翁
古來豪傑盡成塵──戴復古
春風吹綠湖邊草──高觀國
來時便有歸時刻－－沈 瀛
眼底相思心裡事──石孝友
不斬樓蘭心不平──劉 過
平生常為梅花醉──韓 淲
磨邊旋蟻何曾息──魏了翁
歸夢不知家遠近──黄 機
極目煙波萬頃愁──吳 潜
東風又入江南岸──周 密
空留離恨滿江南──王沂孫
惜春休問花多少──張 炎
少年聽雨歌樓上──蔣 捷
未到中年先老蒼──陳人傑
問世間情為何物──元好問
醉鄉天地無今古──張 翥
是非成敗轉頭空──楊 慎
鍾情怕到相思路──朱彜尊
多情自古原多病──納蘭性德
吳東權已出版書目

序　詞是可歌唱的曲
我國最早的詞人──張志和
花間詞派的鼻祖──温庭筠
花間派曲子相公──和 凝
蜀中文學散花人──韋 莊
珠簾錦帳相思否──馮延巳
承先啟後一詞宗──李 煜
子野無詞不飛花──張 先
一生贏得是淒涼──柳 永
似曾相識燕歸來──晏 殊
自在飛花輕似夢──秦 觀
誰復挑燈夜補衣──賀 鑄
快風一瞬收殘雨──周邦彥
怎一個愁字了得──李清照
小樓歸燕又黃昏──杜安世
愁容不上春風面──晁補之
衣上酒痕詩裡字──晏幾道
妻子同鋤五畝蔬──謝 逸
回首中原淚滿襟──朱敦儒
今朝得到薌林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