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右老書標準草書千字文序
千字文,歷來為習字啟蒙識字所用,有數種版本。現行流傳之版本,初時為南朝梁武帝集王羲之所書一千字,令親族學習王字之用,後感集字雜亂無章,遂命周興嗣重新編整,周興嗣引經據典而成朗朗上口之韻文,其言語優美、寓意深遠,內容包括自然、社會、歷史、教育、倫理等多方面的知識,可說是古代童蒙的小百科全書,迄今已歷一千五百年,深受文人喜愛。
及至民國初年,國勢頹危,有志之士莫不思格新圖強,文字之繁複亦成改革之重點,當時有將文字拼音化、簡化等諸多倡議,而于右老身為書壇大家,秉保存文化精萃之想法,提出「識讀用楷,書寫用草」概念,並身體力行於民國二十年成立草書社於上海,開始整理文字之志業,當時右老以千字文為底本,本欲用章草為書寫體,後因章草不便而改易二王字,然二王字美則美矣,但在草法與結構上未必最佳,故改以今草為模,一方面登報徵求草書碑帖搜求字跡,另一方面邀請對草書有研究書家參與討論,取舍歷代名家書跡,並以「易識」、「易寫」、「準確」、「美觀」作為選字原則,以符實用。
個人多年前曾於舊書肆搜求得「標準草書千字文」第二次版本,並呈監察委員劉延濤(字慕黃)先生一覽,慕黃先生於其上題詞「此為標準草書第二次印本,內中注解皆較在台印者為詳,廖君禎祥於舊書肆中得此殊為不易,當年社中同仁一燈對坐,每得一字一解,逐一呈請右公主裁,此狀歷歷在目前,河山變色,文字飄零,右公仙逝,故人何在,不忍卒讀,亦復不忍釋手,淚涔涔下矣。中華民國六十四年劉延濤拜讀敬記。」慕黃先生一生追隨右老,親身參與前後十次之「標準草書千字文」修訂,可謂對標草千文奉獻至深,其所言正可明證右老對「標準草書千字文」投注之心力。「標準草書千字文」第七到第十次版本皆於台灣印行,可見右老來台後,仍精益求精、亟思文字改革推廣。而今,標準草書雖未能成為國民之書寫體,但在多年推廣下已成為書藝主流之一,從章草、今草、狂草到標草,右老主導草書之標準化與系統化,且一生筆墨不輟,草聖之稱可謂實至名歸。
此次付印之〈標準草書千字文〉與〈我的青年時期〉一樣是從右老貼身副官張玉璞先生處所得,千字文是右老一生心血結晶,時常書之以為練習,因非一次而成之作品,其中多有重覆或錯漏之處,實乃多次書寫而後篩選集結之故也。其中可見書寫精熟、意態自然,不刻意求美而是順應筆性、任筆隨心,此即右老所言之筆活、無死筆,他認為這是習書最緊要處,右老曾言「二王之書,未必皆巧,而各有奇趣,甚者愈拙而愈妍,以其筆筆皆活,隨意可生姿態也。」至於如何能在書寫中無死筆,右公認為要多讀、多臨、多寫、多看。此外,針對執筆之要,右老曾言「執筆無定法,而以中正不失自然為上。」簡而言之,即隨時維持筆毛之最佳彈性是也,右公用筆莫不如是。慕黃先生於其著作《草書通論》中記述右老所言「『書法無他巧,多寫,便工。』多寫則熟而筆活矣,又指示致活之道曰『習草書,自能參悟。』」而此本千文為右老日常所書,正可見其筆活之意。
原本商務印書館希望將右老所書千文,挑選其中個人認為佳作者,稍加解說其形態結構與用筆之美,以利後學者,然數月間,多次反覆撫卷審視後,深感其難,吾志學之年學書迄今已歷七十餘年,仍時感學思之不足,尤其近年來益覺書道無涯,有日新又新之感,當下之是,越明年恐為非,又何敢以吾等淺陋之知,妄揣先賢筆墨優劣,故而仍以原版掃描付印,維持最原始之風貌以饗同好。個人曾於2010年8月擬定了「于右公書法頌」表達個人對右老之崇敬,「于右公以其天資之高、學養之厚、用功之勤、創力之豐、規局之宏,揮毫其無欲之心,遂成不朽之書業。」此即吾心所思所念,毋需他言。
目前坊間之右老所書「標準草書千字文」有多個版本,或受限當時掃描印刷技術,未能盡展右老書跡精妙,或觀其字跡恐非右老風貌,頗有可疑之處。故而臺灣商務印書館秉《手書我的青年時期》之愉快合作經驗,再度將個人所藏右老所書〈標準草書千字文〉付梓,圖以最真實風貌呈現右老書跡,除了延續右老推廣標草之情操,亦使習標草者有最佳參考範本,個人甚感欣慰,略敘數言以記。出版過程中,多承臺灣商務印書館與劉文浩、梁銳華、李柏樫同學協助,在此致謝。
九二老人祥翁 廖禎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