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靈頓堂觀眾躬逢其盛為之傾倒
蘭浦拉號敵特暗中使壞幸被識破
本田喜多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使勁地壓制他那猙獰的、黑漆漆的驚懼之心,片刻後他緩過氣來,得意地說:「太順利了,天賜良機,天助我也!」
「那就好,總算幹成了一樁……」金花玉懸吊著的心這才放下來。她順勢倒在床上,對著喜不自禁的本田喜多拋了個媚眼,浪聲笑道,「祝賀您本田君!」
七月二十五日晨,「薩福克號」抵達英格蘭島軍港朴茨茅斯。
抵岸時,艦上官佐眷屬來迎者千餘人,鼓掌高呼,極為熱烈。中國駐英大使館參事陳維誠偕英國外部司司長及藝術院秘書也到港歡迎。
經過一段時間的布展和準備以後,展覽會於十一月二十八日在倫敦中心區皇家藝術學院百靈頓堂隆重開幕。
宏偉壯觀的百靈頓堂建於一六六四年至一八五四年,高大的石拱門上飾有精美典雅的世界雕刻大師肖像壁畫。大廳內巨燭高懸,燈火通明,暖氣流通,給人以寬敞溫馨、豪華氣派的感覺。各展覽室的木櫃與木架,均敷淡黃色中國麻布,極具濃厚的藝術氣質。
開幕式上,英國公共工程大臣歐姆斯‧皮戈爾致辭,祝賀藝術展隆重舉行。中國大使郭泰祺致答謝辭,詳細介紹了中國參展的文物和悠久燦爛的中華文明史,並從中國文物經受的坎坷命運,談到它們面臨的劫難,最後感謝英方對藝術展覽會所做出的努力。
郭大使的答謝辭贏得全場熱烈掌聲,與會者既對中國文物抱有極大興趣,又對其目前的處境予以同情和關注。
開展當天,觀眾如潮,人頭攢動。展覽吸引了整個倫敦乃至英國的熱情觀眾,參觀的各界人士絡繹不絕。英國國王喬治五世及皇后、瑞典皇太子、英國大衛德爵士,以及法國的伯希、瑞士的安特生、瑞典的喜龍仁、德國的曲莫爾等也前來參觀。
那志良、莊尚嚴、高茂寬等人分別在展櫃前接待觀眾。周若思身著粉紅色旗袍,以東方女性特有的美麗和端莊氣質,用流利的英語向貴賓作講解。只要她所到之處,本來嘈雜的展廳馬上安靜下來,只有她優雅的聲音在展覽大廳迴響。
參觀的人流中,有十幾位亞裔觀眾,在金髮碧眼的英國人中顯得十分醒目。周若思連忙迎上前去問候,他們果然是身在異鄉的同胞。大家為這場在異國他鄉的同胞相聚而高興。一位華僑告訴周若思,他們聽說祖國的寶貝來倫敦展覽,幾天都沒睡著覺,相約過來一睹國寶的風采。周若思為華僑們的愛國熱誠所感動,主動提出給他們進行中文解說,華僑們高興地鼓起掌來。周若思欣喜地開始了她在展覽中的第一次中文解說。
「各位同胞,自『九一八事變』後,故宮文物為躲避日本侵略者的破壞和搶劫,已悉數南遷。這次拿來展覽的,就是從南遷文物中挑選出來的精品,不光有大量的玉器、瓷器、青銅器,更有一百七十五件書畫珍品。當您看到我們祖先給中華民族留下的這些寶貴財富時,我相信您在震撼之餘一定會為自己是炎黃子孫而感到自豪。」
「西方有斷臂的維納斯,您現在看到的卻是東方的阿波羅。」周若思指著展廳中央的一尊大理石佛像娓娓道來,「這尊斷臂大佛高二十英尺、重二十噸,是此次展覽中最高最重的一件文物。尤為難得的是,這尊佛的像座上有一篇〈造像記〉,上面明確記載了佛像的製造年代是一千三百多年前的隋朝。」
在青銅器展櫃前,周若思指著毛公鼎介紹道:「這是一件青銅重器,西周的毛公鼎。說它是重器並不是因為它的重量,而是它在中國歷史上所占據的重量級地位。鼎在商周時期象徵著統治階級的政權,我們所熟知的『問鼎中原』、『三足鼎立』等成語就是來源於此。毛公鼎的價值在於它的內壁鑄著四百九十九個字的銘文,這段銘文記錄了西周的歷史。」
來到瓷器展廳,周若思說道:「我們都知道,英文單詞『中國』(China)來源於『瓷器』(china)。可以說,真正讓世界了解中國的,除了絲綢與茶葉之外,就是享譽海外的瓷器了。就瓷器的製作工藝而言,有兩種情況最為難得,一種是製作高大而又厚重的大件瓷,還有一種就是製作輕薄而精巧的小件了。例如我手邊的這套清代康熙年間的青花杯,這十二隻杯子上分別繪有每個月的代表花卉,旁邊還附有對應的詩句。」
幾個華僑正在一個展櫃前觀摩、欣賞,他們大概覺得這個展品非常稀奇有趣。周若思走過去介紹:「眼前的這塊玉石被人稱為『紅燒肉』或是『東坡肉』,出自阿拉善左旗,清康熙時供入皇宮。它是由一塊天然黃玉雕琢而成的,無論顏色還是紋理,全是天然形成。這塊『肉』的肥瘦層次分明、肌理明瞭,連毛孔都清晰可見。」
「看了『東坡肉』,我再讓大家看一棵『大白菜』。這是清朝光緒皇帝的妃子瑾妃的嫁妝,叫『翠玉白菜』。它由一塊半白半綠的翠玉為原材料,玉雕師運用玉石自然天成的色澤分布將綠色的部分雕成菜葉,白色部分雕成菜幫,看上去鮮活欲滴。在翠綠的菜葉上還有兩隻昆蟲,體型較大、伸長後腳的是螽斯,位在上方、小些的則是蝗蟲。」
看著精美絕倫的祖國寶物,聽著既知性又生動有趣的介紹,華僑們興趣盎然,嘖嘖稱道,流連忘返。有位老華僑用「談霏玉屑,多及宵深」來形容周若思帶給他們的講解。
展覽期間,四十二萬從世界各地趕來的觀眾躬逢其盛,為之傾倒!他們通過觀瞻,加深了對博大精深的中華傳統文化的認識,也對危亡中的中國人民有了新的了解。
那志良、莊尚嚴等人也抽空到其他國家的展廳去參觀,既大開眼界,也為中國文物之流失而震驚和痛心疾首。歷史上,中國文物因屢遭外國入侵等原因,流失甚多,尤其是歷經清末民初的文物流散狂潮,到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流失到海外的中國古代遺珍數量之多猶如恒河沙數,歐美和日本所積累起的中國文物收藏幾乎可以與中國本土相匹敵。在這次展覽會上,以英法為首的十四個國家送展的中國文物就多達兩千三百四十四件,令人觸目驚心!
在德國展櫃前,莊尚嚴被一件似曾相識的「攻吳王夫差鑒」所吸引,湊近仔細觀察,器內有銘文「攻吳王夫差擇厥吉金身作御鑒」。這件文物,他前幾年還在北京一位收藏家家裏看到過,今天竟在倫敦重逢,不禁感慨繫之。
在其他展廳,他們還看到了「易州銅龍」、宋人馬賁的〈百雁圖〉卷、南宋夏圭〈山水〉卷、漢代絲織殘件、唐代書帙等。尤其讓人憤憤不平的是,法國人伯希和英國人斯坦因盜於我國敦煌石窟的︿化度寺舍利塔銘﹀、唐太宗書︿溫泉銘﹀殘頁、柳公權《金剛經》唐拓本以及︿高僧取經圖﹀,亦都堂而皇之地在此展出,中國瑰寶竟成他國展品,這對視文物為生命的故宮人來說,心情是何等的沉重啊!
轉眼間,展覽已進入尾聲,但參觀者還是紛至遝來。
周若思正在為客人講解,突然聽見有人喊她,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與一個身著唐裝的年輕女子笑容可掬地走到她面前。
他們正是為中國文物趕到英國來的本田喜多與金花玉。
「若思啊,不認識了嗎?」本田喜多用帶著日本口音的中國話熱情地說,「我們是你爸爸的朋友,前不久還到你家做過客呢。」
金花玉也假裝高興地說:「這是他國遇故知,真是令人高興。」
周若思對此沒有任何印象,他們到她家做客時,她生趙光希的氣上樓進了自己的房間。
「哦,我一下子記不起來了,你們怎麼會在這裏?」
本田喜多說:「我們來英國旅遊,正好趕上展覽會,我們都非常喜歡中國文化,特地過來參觀,沒想到遇見你,真是幸會!」
周若思熱情地說:「那我給你倆來做專門講解吧!」
金花玉笑道:「不必了,剛才我們都參觀過了。你太辛苦了,賞光的話,我們一起用個餐好麼?」
周若思看此時的遊客不多,便愉快答應了。他們到了展覽館內設的一家咖啡館,邊吃邊聊。本田喜多向周若思介紹,他是她父親在日本留學的同學和好友。為了博得周若思的好感,本田喜多風趣地講了她父親學生時代的「緋聞」,與一個漂亮的日本姑娘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
氣氛逐漸輕鬆起來,彼此的距離也拉近了。金花玉彷彿不經意地問:「若思,你什麼時候回國啊?」
周若思不假思索地回答:「快了,展覽明天就結束,一週以後就可以回去啦!」
「聽說你們享受了英方非常高的待遇,」金花玉嘖嘖羡慕,「來回都是軍艦接送!」
周若思一聽這話卻撅起嘴來:「哪裏啊!來時是軍艦,回去本來說好也是軍艦的,現在卻變卦了,改成搭乘郵船回去。」
金花玉關切地說:「祝你們順利返程!哦,對了,你幾號返程啊?」
周若思答道:「聽說是乘四月九日的『蘭浦拉號』郵船,我們這幾天正趕著做撤展的準備。」
本田喜多追問一句:「確定是『蘭浦拉號』嗎?」
周若思點點頭,「是的!」轉過來她欣喜地問,「你們不會也乘這趟船吧?要是同行就太好了!」
「不不不……」本田喜多連忙搖頭,「我們還要到別的地方去旅遊,到時也沒法來送你了,只能到了中國再見面了!替我問候令尊!」
四月九日夜,倫敦喬治五世港,燈火通明,猶如白晝。
中國參展文物祕密裝運,全部上船堆入專門的貨倉,故宮押運人員提前登船,進行最後的清點檢查。
檢票口,本田喜多和金花玉混在乘客之中。他們各提一隻深黃色箱包,神色詭祕地等待登船。
原來本田喜多和金花玉通過周旬達得到了文物赴英國參展的詳細情報,包括參展的文物數量、等級,隨行的館方人員和安保人員數量以及安全保衛的計畫和預案。本田喜多據此制定了一個計畫,上報關東軍司令部。獲准後,他們奉命來到英國,試圖打探這部分出自中國南遷文物精華的展品行蹤,並伺機實施破壞。以此造成混亂,轉移視線,配合日軍下一步的軍事行動。
展覽期間,由於英方對展館嚴密保護,本田喜多和金花玉無從下手。當從周若思那裏得到中國文物將搭乘郵船返回的消息時,本田喜多與金花玉欣喜若狂,認為有機可乘。他們設法購買了「蘭浦拉號」的船票,又買通了郵船上的工作人員,順利攜帶暗藏定時炸彈的箱包登上了郵船。上船後,他們迅速躲進預訂的包廂內不再露面。
二十點三十分,「蘭浦拉號」郵船汽笛長鳴,緩緩離港啟程,航行於浩瀚的大西洋之中。
明月初升,海風輕拂。忙碌了一天的那志良、莊尚嚴、高茂寬、周若思相聚在一起,以茶代酒,慶祝展覽圓滿成功並預祝順利返航。
十二日淩晨,「蘭浦拉號」在海面上孤獨地行駛,船上的人們都處在睡夢中。
突然間,大海黑浪滔天,狂風呼嘯,狂暴得像個惡魔,轉而電閃雷鳴,暴雨瓢潑,郵船在大風驟雨中劇烈顛簸起來。
乘客們從睡夢中驚醒,從舷窗往外望,只見海面巨浪滔天,一時像冰柱一樣高高聳起,一時又像炸彈爆炸一般轟然倒下。
那志良高喊一聲:「暴風雨來了,我們趕緊去庫艙!」說時遲那時快,他扶著艙壁衝出臥艙。這時風雨更猛,一陣巨浪打上甲板,竟將他撲倒在甲板上,滑向舷邊。緊隨其後的高茂寬手疾眼快,伏下身子一把拉住那志良,兩人一同艱難地往庫艙爬去……
「快,機會來了!」霹靂像獰厲的刀光映在金花玉陰惻的臉上。她從床底拉出箱包,推給本田喜多。本田喜多提著箱包迅速衝出包廂,奔上甲板想伺機混進庫艙。
那志良他們趕到庫艙時,幾位船員已經早他們一步到達。那志良打開庫艙門,只見裝著文物的木箱東倒西歪、搖搖欲墜。
「跟我過來!」那志良喊著衝上前,用肩死死地頂住快要倒下的木箱,其他幾位也都跟過來撐住木箱。但船搖晃得更加劇烈,眼看著另一排木箱也要倒下來。高茂寬回到甲板上尋求支援,找船員下庫艙幫忙。聞訊的船員二話沒說,紛紛跟隨高茂寬前往,本田喜多也乘機進入艙內。
本田喜多站到那志良旁,一同舉手頂住木箱。那志良以為他是船上的工作人員,也就沒在意。黑暗中,本田喜多乘人不備,把箱包裏取出的兩顆定時炸彈分別塞到了船艙兩側的木箱後。
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的風暴慢慢地平息下來。天亮時,天空豁然閃出一片霞光,一輪朝陽在海平面上升起,海面上波光粼粼,煞是絢麗!
庫艙內恢復了平靜,大家把歪倒的木箱重新推回原位,鎖上艙門,欣喜地來到甲板上。那志良他們與船員們在甲板上熱烈擁抱,表示感謝。
本田喜多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回了包廂。
「怎麼樣?」金花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本田喜多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使勁地壓制他那猙獰的、黑漆漆的驚懼之心,片刻後他緩過氣來,得意地說:「太順利了,天賜良機,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