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天，路怎麼走？

詩人在前方引領的路雖然沒有多遠，但是他所教導年輕人走的路，讓年輕人能夠很快、很順利地到達白雲覆蓋的半山腰，但是到了因為被雲遮蓋，不見上、下的半山腰的時候，年輕人又再度陷入了混亂和遲疑當中。這並不是因為無法計算的高度，而是因為過去嘗過的辛酸而失望的記憶所致。如前所言，過去曾經多次興致勃勃地登上許多山頂，但終究沒有辦法找到天路，不得不在失望、悲傷中下山。

如果不是已經離開人們居住的世間太遠，就算想回去也不能回去的算計，還有如果不是因為還依然年輕的傲氣的話，那些混亂和遲疑會持續更久。再加上到這裡以前，受到了太多人的厚意和答應他們的承諾，更催促年輕人的腳步拼命向前。尤其是在九萬里平野彼端孤家寡人等著自己的小姐，她那令人憐惜而又娟秀的模樣更給了年輕人前所未有的力量。

再一次堅定自己信心的年輕人，從此以後不再回首看來時路，越往上爬山路越險峻，雲也變成風雨和雪球侵襲著年輕人，但如果秉持著即便是在山脊上凍成屍體，也不能停止的決心往上爬的話，終究沒有爬不上去的山。不知經過了幾個月或幾年，年輕人一直往上爬，終於到了再也沒有地方可以上去的山頂。

可是這是怎麼回事呢？年輕人即使靠著堅定的信念和熱烈的期待，山頂的情況和世上的任何一個他曾經歷過的地方大同小異，他雖然爬到這麼高的山頂，歷經了這麼險峻的途程，天空依然是橫亙在遙遠的上方，而且沒有路可以上去。失望極了的年輕人只得無力地頹坐下來長吁短歎，那時突然聽見在附近的一棵奇松下有人嘲諷似地說道：

「只相信自己的兩條腿，尋找天路的人終於爬到這裡了？」

年輕人定睛一看，松樹下面的小岩石上坐著一位道士，他滿頭滿臉的白髮和白眉、垂及腰部的鬍鬚，一看就察覺他具有與世人完全不同的風貌。在此以前，之所以沒能看到他的原因是因為他坐在那個地方太久了，早就和周圍的景物融合在一起所致。

認出那位道士的年輕人雖然嚇了一跳，但也非常高興，立刻跪倒在他面前磕頭說：

「您怎麼知道我是來尋找天路的呢？」

「我早就看到你了，你只靠著兩條腿就走到這裡也是不簡單了，你比山谷裡的那些東西好多了。」

「這麼說，您也認識他們了？」

「都認識，我連他們那些可笑的把戲都知道。」

「但是他們每一個人都可以把上天的一部分叫喚下來。」

年輕人故意這樣說，道士並不掩飾嘲笑地說道：

「一群瘋子，他們以為上天是玩具，就靠他們的把戲就可以叫下來？那只不過是沉醉、迷惑人的騙術罷了，欺騙自己，欺騙別人……」

「但是如果聽著或看著，就真的像是天上的一部分似的。」

「那麼你呆在那裡就好了，為什麼爬到這麼高又這麼危險的地方呢？」

直到這時，年輕人才把自己在下面的山谷中感受到的坦白地吐露出來，聽完之後，道士收起嘲笑說道：

「所以我不是說了雖然你愚蠢地只相信兩條腿就來到這裡，那也比下面那些東西好多了。」

「繞了世間好多次，但卻找不到的時候，有時我也曾經懷疑只靠著兩條腿是沒有辦法登上天路的，但是經過老書生的屋子和山谷藝人的居處後，我的想法又不同了，如果靠著書也不能去，雕刻、磨光也不能去的話，能夠相信的，不就只剩下兩條腿嗎？但是現在聽到道士您的話以後，又覺得好像有其他的路一樣，為了上到天上去，能夠依靠的究竟是什麼呢？」

「天路即心路，內心得到調和，身體也一定要能隨心所欲，才能找到天路。」

道士面露嚴肅的表情回答道，年輕人因為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更加恭敬地問道：

「內心要如何獲得調和呢？」

「要經由『道』，在地上修道，內心才能夠獲致調和。」

「道是什麼？要如何修煉呢？」

「充填在天與地中間的是陰暗的氣和光明的氣，陰暗的氣聚集在一起，形成卑賤的禽獸和微賤的東西，光明的氣另外聚合成各種神聖的東西，人類是由九分的陰氣和一分的陽氣混合而成，所謂『道』就是陽氣把我們和神聖的東西連接的依據，修道就是我們的內心不錯過這個依據，不休止地向神聖的東西靠近的過程。」

「我太愚蠢，也沒學過什麼東西，實在是聽不懂您說的話，可不可以用我聽得懂的話說明？」

年輕人一這樣說，道士用一種似乎十分可笑的表情說道：

「是吧？原本這些東西是沒有辦法用沾滿污垢的人的話語來傳達的，道就是道，修道也只是修道而已。」

因為道士回答的話更加難解，年輕人暫時無法回答任何話語。但是他覺得只要是有助於找到天路，道士所說的道，不也就像他曾經歷過的無數的高山和平野一樣，是必須越過的難關嗎？因此這次他改變問題問道：

「您修道已經修了多久了？」

「我也跟你一樣，靠著自己的兩條腿來到這裡，但是只憑藉這個還不夠，開始在心裡依賴光明之氣，至今大概也超過百年了吧，所以也可以說修道至少有一百年了。」

「那麼道士您一定已經找到天路了吧？」

年輕人折服於道士超過百年的修行，於是這樣問道，但是此刻，道士的臉上突然出現不安的表情。

「事實上……我也還沒有找到。」

「啊？修道修了百年也還沒能找到天路，那麼究竟要修煉多久才行呢？」

「我也不知道，在這裡修煉了百年，雖然得到了內心的調和，但是還沒有跨進過天上的門檻，所以無法成為神仙，只能成為一介道士。」

道士歎了一口氣回答道。曾經堅信終於找到了天路的年輕人對於道士的回答大失所望，那麼這個道士究竟是什麼呢？他也只不過是這個世上無數『什麼都知道的笨蛋』其中的一個而已嘛！但是年輕人並沒有透露出內心的疑問，更加恭敬地問道：

「那麼是不是要換另外一個方法尋找天路呢？是不是還是要依靠這兩條腿才能找到呢？」

一問完，道士勃然大怒道：

「你這什麼都聽不懂的傢伙啊！如果尋找天路只是知道路怎麼走的話，我早就已經找到了，我也曾經在春天將我的心跟隨旋風，到達可以遠遠望到天上的地方，只是因為身體沒能到達天上，所以不能找到天路而已，哪裡有什麼其他的路呢？」

道士如此責備年輕人道。雖然只是暫時，年輕人犀利的眼睛已經看出道士有什麼缺乏自信的東西，年輕人等道士激動的氣息稍微平復以後，才恭敬地問道：

「即便天路是如此，但是上去的方法也有可能不一樣啊！曾經在春天將您的心跟隨旋風，到達可以遠遠望到天上的地方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其他到達門前的人呢？」

道士聽到這句話，露出好像刺到他的痛處一般的表情，閉口沉思了好一會兒之後才緩緩說道：

「事實上，我曾經看到飛到天門前的一條大蟒蛇，那時看來牠是借助夏天的颱風飛到高處的，但是跟我一樣，沒能進入天門。」

聽到這話的年輕人高興地不能用筆墨形容，雖然是並非人類的大蟒蛇，但是只要有離天上只剩一步的任何東西存在，到達天上的希望不是依舊存在嗎？年輕人為了看起來不要太輕浮，在花了良久時間將心情平復下來以後才輕輕地問道：

「您知道那只大蟒蛇住在哪裡嗎？」

不只是什麼原因，好像是道士的心裡受到傷害一般，生氣地大聲回答道：

「不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知道那種卑賤的畜牲住的地方呢？」

年輕人一下子閉緊了嘴巴，又平靜下心來問道：

「正因為牠是卑賤的東西，我才更想知道牠住在哪里，如果沒有辦法成為龍的身子也能飛到天門之前，那麼在那之後，一定是付出更多血淚的努力。對於您這位修煉了百年的道士而言，也許您認為牠是卑賤的，但是對於我這樣愚昧又不足的人來說，一定有很多值得學習的東西，所以請您務必告訴我那條大蟒蛇住的地方，對於內心已經獲得調和的您而言，沒有不知道那個地方的道理。」

年輕人一方面懇切地祈求，另一方面又隱約地頌揚道士，意在詢問大蟒蛇的住處。好長一段時間一直說不知道的道士終於抵不住年輕人的熱誠，教導他道：

「『千年之海』河川流經的地方，人們也把那個地方叫做『無法歸來的』海。」

「那個地方要怎麼去呢？」

「順著『千年之海』下去就行了，但是對於用兩條腿走路的人來說，那個地方可能比天上還遠。」

雖然道士回答了，但是他的聲音仍然非常冷峻，因此年輕人遲疑了好一陣子，才用比任何一個時刻都恭敬的態度提議說：

「道士，乾脆您和我一起去那個地方吧！憑藉您神奇的力量，無論是『千年之海』還是『無法歸來的』海，一定可以在一天以內走到的，然後道士和那條大蟒蛇再次合力的話，一定可以到達天門裡的。」

「你閉嘴！你叫我和那種卑賤的東西在一起嗎？」

道士又再次發脾氣，提高嗓音大罵，但是年輕人依然不退縮，繼續勸道：

「我不是在貶抑您而提高那條蟒蛇的地位，只是因為到達上天的這件事太龐大也太沉重，所以才建議的，因此只要是能夠上天，不要說是蟒蛇，就算是比大蟒蛇更微賤的昆蟲，哪有不能合作的理由呢？」

但是道士仍然冷淡地搖頭說：

「不行，我不會離開這個地方的，就算是還要再經過一百年，我也要在這裡繼續修煉，靠著我自己的力量成為神仙。」

道士這樣斷然回答後，將覆蓋在自己坐的石頭上的道袍的邊緣更加寬敞地攤開來，在年輕人銳利的眼睛看來，好像是藏有什麼無比貴重的東西一樣，如此想來，在和年輕人對話的長久時間當中，道士紋風不動地坐在初次坐的那塊石頭上，這也是相當匪夷所思的。但是對於早已迫不及待準備動身尋找蟒蛇的年輕人來說，無暇覺得奇怪而詢問。

「那沒有辦法了，雖然只是一條蟒蛇，但我也要去尋找曾經靠近上天的牠，也許牠之所以能飛到那麼高的天空，正是因為那個地方離上天比較近也未可知呢！謝謝您教導我這麼多！」

準備再次上路的年輕人如此與道士告別，道士的臉上很快地閃過一絲羡慕的表情，但隨即消失，但是又抓住毅然轉身、準備離去的年輕人的衣襟說道：

「從你這年輕人的勇氣和耐力看來，也許你會比我更早到達天上也不一定，我雖然不相信那個微賤的東西，但對於你更靠近天上一步不知道有沒有一絲絲幫助，如果有幫助的話，告訴你蟒蛇住的地方的我也算是有助於你，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幫我一個忙？」

「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但只要是我能報答您的，一定回報。」

又轉過身的年輕人爽快地回答道。道士好像是要掩飾自己受傷而扭曲的內心，勉強地露出微笑請求道：

「如果你幸運地到了天上，請你幫我問一件事，為什麼我在這裡修煉了百年的道，還是沒有辦法升天？為什麼不能升天成為神仙？」

「知道了，我一定會幫您問的。」

年輕人如此承諾以後，道士的微笑似乎變成了真心。

「謝謝！這樣吧！我再教給你一樣幫助你行遠路時，身體能夠變輕，不會輕易覺得疲憊的心法，我在領悟時，雖然花了數十年的時間，但是你學的時候一定不會花太長的時間的。」

說完這話，道士將自己領悟到的心法簡化為不多的語言教給年輕人，但是年輕人也幾乎花了半天的時間才學會這個心法，在年輕人學習的時候，道士仍然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塊石頭上。

詩人在前方引領的路雖然沒有多遠，但是他所教導年輕人走的路，讓年輕人能夠很快、很順利地到達白雲覆蓋的半山腰，但是到了因為被雲遮蓋，不見上、下的半山腰的時候，年輕人又再度陷入了混亂和遲疑當中。這並不是因為無法計算的高度，而是因為過去嘗過的辛酸而失望的記憶所致。如前所言，過去曾經多次興致勃勃地登上許多山頂，但終究沒有辦法找到天路，不得不在失望、悲傷中下山。

如果不是已經離開人們居住的世間太遠，就算想回去也不能回去的算計，還有如果不是因為還依然年輕的傲氣的話，那些混亂和遲疑會持續更久。再加上到這裡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