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10年11月,緬甸正在籌備數十年來的頭一次選舉。翁山蘇姬一如先前七年一樣,遭軟禁在家。
投票前六天,我在仰光旅遊,運氣很好,招到一輛司機會說一點英文的計程車。我問他:「你會去投票嗎?」
「不會!」他說:「我不喜歡這場選舉,這是撒謊。他們對所有的人民和全世界都撒謊。他們很貪心!他們不知道什麼叫民主……」後來他說他太太會去投票,他也受到壓力,非去投票不可,他太太擔心如果他們不去,很可能會遇害。
他告訴我他拿到永盛科技學院(Insei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的工程學位,因此我問他為什麼開計程車為業?
「我開計程車,是因為我不想要為政府工作,因為那等於是偷竊。我想要為我的國家服務,也想要為善,不想要偷竊!對我們的人民,金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民主……」
這是我畢生所見最奇特的一次選舉。先前以一面倒之姿獲得大勝的黨──翁山蘇姬的全國民主聯盟(National League of Democracy, NLD)要是肯承認新憲法,而且願意開除翁山蘇姬和其他所有遭到拘留或逮捕黨員的黨籍,就可以參選,但該黨拒絕,因此遭到解散,不再有政黨資格。而因此順理成章獲得勝利的最大黨,其實成立才不過幾個月而已,是當局藉著偷天換日的簡單手法,把強迫所有政府員工參加的組織「聯邦團結發展協會」(Union Solidarity and Development Association, USDA),改成參選政黨「聯邦團結發展黨」(The Union Solidarity and Development Party, USDP)。其他參選的黨派則包括反對NLD黨中央不參選決定,因而分裂出來的NLD黨派。
在競選活動期間,仰光的氣氛很平常,既沒有選舉會議,也沒有張貼海報,更沒有裝著擴音器的宣傳車在大街小巷穿梭,鼓吹各黨的理念。唯一和平時不同的,只有USDP豎立的幾個看板,和緬甸國營媒體《緬甸新光報》(New Light of Myanmar) 敦促人民投票的日常說教。
「選民可以選擇不投票,」其中一篇文章這麼寫道,「但是煽動人民抵制選舉的人,可處一年以下徒刑或十萬緬甸幣(kyat)的罰金,或者兩者俱罰。」
報上登了一幅卡通,一群笑容滿面的公民大步朝著刻有「多黨民主大選」的拱門前進,前方是玻璃和鋼鐵摩天大樓構成的現代城市。圖說寫道:「和平、現代,和已開發的民主國家。」、「攜手合作,」其中一個人民說:「目標在望。」
同一份報的另一篇文章則回顧過去:二十年前曾經有過選舉,但結果不算數。「那次選舉毫無意義,因為候選人沒有任何目的、目標和規則就開始起跑,就像盲人走路一樣。」
雖然媒體可以談1990年的選舉,但所有的印刷和廣播資料,都刻意抹除了翁山蘇姬及其同志所做的一切。
1990那年大選的真正特別之處,是因為投票和計票還算公平:這也就是全國民主聯盟及其友黨(撣邦眾民族民主聯盟等)之所以能得94%席次的原因。其後緬甸當局煩惱了二十年,要擺脫那羞辱的記憶,並且設法取得合法執政的地位。這次的選舉是他們最後選擇出來的遊戲方式。
如果選舉自由公正,他們所挑的人選想要當選恐怕不可能,因此他們不希望有外國人打探選情。他們嚴辭拒絕了請求前來觀察選舉的外國單位,也拒發記者簽證。我是以觀光客身分獲准進入,一如先前的情況一樣。
這次選舉最明目張膽的作弊方法,就是事先嚴格管控投票:國營企業的員工等人都被迫投票給緬甸當局的代理政黨。「我們討論如何讓仰光的三十個民間團體成員事先投票,」USDP的一名官員告訴由緬甸流亡記者所經營的新聞網站伊洛瓦底(Irrawaddy)說。公務員和包括紅十字會及消防隊等其他執政當局的相關單位,也都被勒令事先投票。如此這般的動員投票──時間往往是在大選之前,就成了類似軍事的作業。在反對派有任何可能獲勝的仰光選區,則以做票確保執政派的勝利。在投票後兩天,USDP的高階官員就告訴法新社說:「我們很高興贏得了八成的席次。」卻沒有說明任何細節。
那時我和其他幾名臥底的記者已經被驅逐出境,我是在泰緬邊境小鎮湄索(Mae So)「全國民主聯盟─自由地區」(NLD-LA,在緬甸境外運作的全國民主聯盟單位) 觀看此次選舉的下一幕。
雖然翁山蘇姬一年半的軟禁刑期已經在十一月十三日星期六到期,但一直到最後一分鐘,大家都不知道她是否會獲釋。不過她的政黨很樂觀:「沒有法律依據可以再羈押她,」她的律師說。兩天前,全國民主聯盟的女性黨員已經開始清理該黨的總部,並且修理冷氣機。在她軟禁期間,這裡幾乎一直都關著大門,停止運作。
在緬甸的監獄中,還有約2,200名政治犯,但11月13日下午5點剛過,翁山蘇姬七年半的軟禁生活終於告終。《洛杉磯時報》報導:那天下午5點15分,「荷著步槍,拿著催淚彈發射器的士兵推開了大學大道上帶刺的鐵絲網路障,一群支持者由最後一百碼開外衝進別墅大門。二十分鐘之後,一名嬌小的六十五歲女性由紅色的刺籬伸出頭來。」
民眾吶喊道:「翁山蘇姬萬歲!」「很高興見到你們!」她喊道,在群眾的歡呼聲中,幾乎聽不清她的聲音。「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你們。」仰光不再是戰俘營。「有些人高聲啜泣,許多人落下眼淚,人人都大喊敬仰和愛戴的話語。」倫敦《泰晤士報》11月14日這麼報導,「有十分鐘,翁山蘇姬被群眾的喝采聲包圍,什麼都不能做。」
就在前一週,一名剛坐完十九年牢獲釋的全國民主聯盟創黨元老告訴我:「我和其他人獲釋時,就像為盆裡的花朵澆水──植物起死回生,但就僅此而已。但翁山蘇姬獲釋時,則會像雨季開始,整個鄉下都是一片綠油油,百花盛開。」而這樣的氣氛的確持續了一段時間。
緬甸的軍政府這一手牌玩得高明。在接下來迴響全球歡天喜地的慶祝喧鬧聲中,前一週選舉駭人聽聞的欺騙行為,已經完全被拋諸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