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顆歷史名鑽的璀璨光芒下,
究竟埋藏著怎樣的黑暗祕辛?
逃犯。大衛因謀殺前女友凱蒂亞的男友被判無期徒刑,
自認無罪的他在牢友協助下越獄逃亡,就在越獄當天,
凱蒂亞被發現陳屍在叔叔泰特斯家中,大衛再次涉入命案。
落魄警探。當年逮捕大衛的崔佛警探認為經營鑽石交易的泰特斯才是命案嫌犯,
然而他的分居妻子凡妮莎正與泰特斯交往,崔佛的調查動機遭受警局同事質疑,
他所認定的「證據」也沒有絲毫說服力……
鑽石鉅子。事業有成的泰特斯曾以財力與人脈營救納粹鐵幕下的猶太人,
他愛慕凡妮莎至深,送上鑽戒向她求婚,但這枚戒指卻引出泰特斯致富的祕密……
為愛犯下的重罪、深藏不露的陰謀、
歷史陰影中的悲劇,引爆一連串的致命殺機……
作者簡介:
賽門•托爾金(Simon Tolkien)
賽門‧托爾金是倫敦的知名辯護律師,專長刑事訴訟。他出身文學世家,是《魔戒》作者托爾金的孫子,有志寫作的他,自知在奇幻文學領域的成就不可能超越父祖,於是以其法律專長,選擇走上推理文學之路。二○○二年,他的第一部小說《終極證人》(Final Witness)出版後獲得廣大迴響,讓他有了再接再勵的信心。接下來,他以牛津郡警局督察崔佛為主角,再交出融合法庭辯論與歷史驚悚的三部曲《罪惡繼承人》(Inheritance)、《鑽石之王》(The King of Diamonds)和《柏林密令》(Orders from Berlin),同樣大獲好評。《出版家週刊》對此給予盛譽:「賽門‧托爾金先生不需要別人拿他的DNA來吹噓,因為他自己就是第一流的作家。」也證明他成功走出父祖輩的陰影,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賽門‧托爾金現與妻子和一對兒女定居美國加州。
譯者簡介:
李怡萍
政治大學英語系畢業,從事編輯、翻譯多年。譯作有:《別再為小事抓狂之二》、《放鬆解壓全書》、《關於靈魂的21個秘密》、《雙生I:消失的第一人稱》等書籍,以及多部電影翻譯。
各界推薦
媒體推薦:
一本傑出的小說。更具深度的《達文西密碼》。──《芝加哥論壇報》
賽門‧托爾金是奇幻大師托爾金的孫子,但他的小說風格更接近克莉絲蒂──還有丹•布朗。──《紐約時報》
節奏流暢,懸疑張力幾乎令人喘不過氣,人物刻畫生動。作者說了個精彩的故事,純熟結合了克莉絲蒂的莊園推理、賈德納的法庭辯論,以及丹‧布朗的驚悚小說,賽門‧托爾金以這本令人讚賞的小說,證明自己絕對不負家學淵源。──《里奇蒙時遞報》
作者是奇幻大師托爾金的孫子,這部小說雖然沒有精靈或矮人,卻呈現了《魔戒》作者必定也會肯定及讚賞的敘事技巧……──《費城探詢報》
一流作家……展現出絕對的自信與說服力。──書籤雜誌
賽門‧托爾金文字風格雋永,步調緊扣人心,頗有推理大師之風。──《今日美國報》
媒體推薦:一本傑出的小說。更具深度的《達文西密碼》。──《芝加哥論壇報》
賽門‧托爾金是奇幻大師托爾金的孫子,但他的小說風格更接近克莉絲蒂──還有丹•布朗。──《紐約時報》
節奏流暢,懸疑張力幾乎令人喘不過氣,人物刻畫生動。作者說了個精彩的故事,純熟結合了克莉絲蒂的莊園推理、賈德納的法庭辯論,以及丹‧布朗的驚悚小說,賽門‧托爾金以這本令人讚賞的小說,證明自己絕對不負家學淵源。──《里奇蒙時遞報》
作者是奇幻大師托爾金的孫子,這部小說雖然沒有精靈或矮人,卻呈現了《魔戒》作者必定也會肯定及讚賞的敘事技巧...
章節試閱
楔子
中央刑事法院
一九五八年
「所以,史溫先生,你的意思是,這案子裡,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有嫌疑,是這樣嗎?」
檢察官勞倫斯‧阿尼爵士語帶挖苦,從座位上伸直身子,緩緩起身,他甚至還沒開始交叉詰問,就先以居高臨下的姿勢恫嚇被告。他長得很高,又高又瘦,寬闊的額頭橫跨在一雙黑色小眼之上。削瘦身形和長長的鷹鉤鼻讓他有了飛鳥的綽號,他的律師同行幾年來都這樣描述他。
就像一隻猛禽,崔佛探長想道。崔佛是此案的承辦警官,他正坐在法庭一側一張桌旁,前方擺著一排起訴證物,那是他在偵察期間細心搜證來的,包括手寫紙條、小刀、染血的出租衣物等,每一樣證物都清楚貼上自己所屬的編號。但崔佛再度訝異自己竟同情起這位被告。大衛‧史溫一付好幾天沒睡的樣子。他在證人席上不斷換腳,手也在那頭亂髮上來回撥弄,他無法盯著一個人或一樣東西太久。他根本就不是阿尼的對手,而阿尼也知道。現在檢察官幾乎是耍著被告玩,就像蜘蛛面對牠的網中獵物一樣。
「因為你在對警方做筆錄時好像就是這樣說的。」被告沒有回答他的第一個問題,阿尼並未就這樣放過他。「不是我,不是我,是別人,絕不是我。」
「我說的是真的,真的不是我,我當時心情混亂,腦袋一片空白,誰都可能面臨我那樣的處境。」史溫說。這年輕人還是一樣帶著抗爭的語氣,這種特殊的乞求方式崔佛從以前就記得。陪審團可不吃這一套。
「但這就是重點,不是嗎?」阿尼見縫插針,立刻接話。「沒人和你有相同的處境,沒人有你那樣的動機,也沒人有你那樣的機會。」
「你不了解,伊森發現一個祕密,所以才會在他弟弟回來前寫那封信給他,提到有重要的事不能在信上說,因為太危險,必須當面告訴他。」
「有人想讓孟岱爾先生永遠無法抖出祕密,所以他們陷害你,讓你成為凶手,你是不是這意思?」
「對,光有凶殺還不夠,得要有個凶手才完美。」
「我懂,說得挺好的。」阿尼刻意露出淺淺的微笑。「能否問一下,這句話你在家準備很久了吧?」
真是賤招,崔佛心想,但也確實達到效果。法庭中傳出些許不安的笑聲,而史溫先生臉色脹紅,怒氣升騰。
「好吧,史溫先生,」阿尼停了一下之後繼續說。「我們就來看看你的說詞,看看你說的是否合理好嗎?我們看看能不能找到真正的凶手。」
證人席上的史溫咬著嘴唇,拳頭一會兒握緊,一會兒鬆開。他顯然毫無能力隱藏情緒:憤怒和恐懼全寫在那張蒼白的臉上。為了抵擋屋外不合時節的氣溫,暖氣設備的效能發揮過頭,反而幫了倒忙。被告的髮際和額頭上冒出豆大汗珠,他不由自主地抬手用指節揉著眼睛,希望在沒有窗戶的法庭裡,頂上的燈光能帶給他些許情緒舒緩。
「你承認去年幾乎一整年中,你跟凱蒂亞‧歐斯曼有交往關係,對不對?」阿尼用不帶情緒的平淡語氣問道。
「當然,她是我的女朋友。」史溫還在努力保持鎮定。
「在孟岱爾先生出現之前。」
「對。」
「然後你就失去理智了?」
史溫垂下雙眼,拒絕回答檢察官的提問。
「是不是呢?」
史溫點了頭。「遇到這種令人傷痛的事,誰都會情緒惡劣。」
「啊,你又來了,史溫先生:誰都會。但我們不是在講別人,是吧?我們講的是你。」
「好吧,我就我,我情緒惡劣,非常惡劣。這樣你滿意了嗎?」
阿尼微笑著,沒有回答他的話,又是之前那付正經八百的淺笑,崔佛還注意到史溫的手開始顫抖。
「你情緒非常惡劣,所以寫信給歐斯曼小姐,威脅要把她和孟岱爾先生都殺掉,對不對,史溫先生?」停頓了一會兒,阿尼再問。「不只一封,不只兩封,是一大堆信,而且內容一封比一封凶狠。你還記得那些信吧?前天歐斯曼小姐還很好心為我們念了其中幾封。」
被告的眼睛一直盯著地面,不願接觸檢察官的眼神。
「不記得?那我們就隨便念幾段來讓你恢復一下記憶。三月十四日:『我會讓妳嘗嘗痛苦的滋味,妳根本不知痛苦這兩個字的意思。』四月八日:『既然我得不到妳,別人也休想得到。』還有一封是歐斯曼小姐在二十九日收到,但信上沒註明日期:『妳最後一眼會看到的,就是那比利時渾球空洞的死魚眼。』這些都是很明顯的威脅,沒什麼模稜兩可的地方,是吧,史溫先生?」阿尼的目光從剛剛為了讀信而戴上的半月形金邊眼鏡後向上投射。
真是精湛的演出。阿尼從桌上一大疊文件中拿起一份又一份,看似隨手捻來念出,但崔佛很清楚這位檢察官所念的每一段其實早就仔細演練過,這人的作風一向是徹底謹慎,不放過任何一絲細節。
「要是你有機會,你是不是會連歐斯曼小姐一併殺了?」史溫先生不發一語,他繼續問道。「你在信上表達的似乎就是這意思?」
「不會,當然不會。」史溫突然衝口而出。
「哦,那真叫人放心。你之前到過歐斯曼先生的船屋,對吧?」
「對,我都是去那裡跟凱蒂亞見面。」
「因為那裡很隱密,與世隔絕,不會被干擾?」
「對,應該是。」
「歐斯曼小姐的叔叔在那裡沒放什麼私人物品?」
「對。」
「而你可以不必經由大門直接進入?」
「對,你可以攀過圍籬,然後沿著湖邊有條步道,那裡沒有上鎖。」
「換句話說,那裡是你跟歐斯曼小姐談情說愛的理想場所。」
「應該是吧。」
「而她跟你分手之後,你很自然就會聯想,她跟下一任情人孟岱爾先生,也會在那裡碰面約會,是吧?」
「不,我不知道你在暗示什麼。」史溫先生的聲音顫抖。
「喔,拜託,史溫先生,你當然懂我在說什麼。你也聽到歐斯曼小姐的證詞了,她看到你在樹叢間鬼鬼祟祟,而且那並不是唯一一次,對吧?你從窗戶看到他們兩個,對不對?只不過幾個月前你們兩人纏綿的地方,現在卻變成他們兩人。他們就躺在以前你們躺的地方,做你們以前做的事。你看了有什麼感受,史溫先生?告訴我們你的感受。」
「不,沒有,沒有!」被告大喊,他終於失控了。「我沒有,我發誓不是我。」他對著檢察官大聲呼喊,幾乎到了尖叫的程度,但檢察官沒有回應,也沒必要回應。他知道陪審團會相信什麼。
真是一場精彩的交叉詰問,崔佛心想。阿尼根本沒有證據證明史溫目睹凱蒂亞‧歐斯曼和伊森‧孟岱爾在船屋的地板上纏綿,但同樣他也不需要證據,被告面對指控時爆發的失控反應就夠了。那畫面太過生動,令人揮之不去,已足夠讓一個男人犯下謀殺案。
「你看到他們,然後內心有股情緒爆發,對吧?你決定要殺掉孟岱爾先生,只有這樣才能去除痛苦,是不是?」
「不是。」
「但他後來就離開了,你心裡一定很不舒服,史溫先生,因為還得再等下去,是不是?」
被告沒有回答,阿尼毫不留情地繼續。「但沒想到,突然間,他回頭請你和他見面,就約在他害你心碎的地方……」
「沒錯,他為何要這麼做?」史溫打斷他,提高音量問道。
「我不知道,我不是孟岱爾先生,但顯然你也沒給他機會解釋,對吧?他卻給了你機會,這是你唯一關心的,一個你能向他討回公道的機會,地點就在你被背叛的地方,就是讓你從天堂墜入地獄的地方。從背後捅一刀,這樣的復仇滋味一定很甜蜜吧。」
「才不是,我沒有殺他,我發誓我沒有。」
「我聽不清楚,史溫先生,你得大聲一點。」
史溫先生的話的確聽不太清楚,他已半趴在證人席上,他一邊大口喘氣一邊說話,就像一頭被神槍手射中的野生動物,崔佛心想。他還可以再撐一段時間,但過不了多久就沒戲唱了。
「伊森不是我殺的。」他抬起血紅雙眼望著檢察官。「凶手另有其人。」
「就在差不多你跟他碰面的時間?那是死亡時間,你也聽到醫生在法庭上的證詞,你該不是在否定他提出的死亡時間吧?」
「不,我當然不能否定。」
「我很高興聽你這樣說,讓我理一下頭緒。你站在一個剛被殺的屍體旁,而這男人是你一再放話要殺的人,但你卻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這就是你的證詞?」
「對。」
「既然你不是凶手,那柯立斯先生叫你站住時,你為何拔腿就跑?」
「因為我知道別人一定會誤會,還有他手上有槍。」
「不,就是因為柯立斯先生開了槍,你才停下來。你逃跑是因為作賊心虛,因為你被當場逮著。這才是事實,對不對,史溫先生?你確實有罪。」
阿尼沒等史溫回答就逕自坐下,他該做的都做完了,而陪審團也不浪費時間,隔天就立刻定罪。崔佛到很久之後都忘不了審判結束後的場景,他始終記得史溫渾身癱軟,需要被人半攙扶、半抬出被告席,然後下樓梯,進入牢房,在裡面開始他的終身監禁;他也記得在史溫離開之後,法庭裡寂靜無聲的景象。
「幹得很好,崔佛先生。」檢察官稍後在法庭階梯上與崔佛握手。「那小子不用被吊死算他幸運,要是他當時手上持槍,那結果就完全不一樣了。」崔佛悶悶不樂地點了頭,他希望自己也能像阿尼一樣確信正義已得伸張。儘管所有證據都擺在眼前,崔佛仍舊覺得這案子不太對勁,他的心頭一直縈繞著一種無法向人訴說的疑惑。他心想,即使在太平盛世,警察仍是個寂寞悲哀的行業。然後一邊將衣領拉高抵禦冷冽寒風,一邊穿越馬路走向停車場。
第一部 一九六○年
此時正值夏末時節。莊園旁的一整片樹林間,樹枝上垂掛著紅褐色樹葉。莊園前庭中,石雕美人魚張開的嘴裏噴濺出銀白水花,流瀉在藍灰色噴泉水盆裡,水再被往上抽,重新從美人魚口中噴出,如此不斷循環。前庭一片空蕩,唏哩嘩啦的流水聲是唯一的聲響。「黑水莊園」正面有三排對稱的推拉窗,夕陽餘暉正在光可鑑人的玻璃窗上游移閃耀。每扇窗戶樣式都相同,只有左上方那扇窗不太一樣,在強化玻璃內還加裝鐵欄杆,而在窗內,凱蒂亞‧歐斯曼正在書桌前寫日記。
她側身寫著,好像在擋住日記不讓人看到,這很明顯是習慣使然,因為房間裡根本沒人,而且門也上了鎖。她一頭未梳理的金色長髮披散在桌面,不時煩躁地把頭髮撥到腦後。她很難專心,一邊咬著下唇一邊寫著。偶爾會仰起頭,透過窗戶欄杆望向逐漸昏暗的天空,彷彿在搜索靈感。她本是個美人兒,但憂愁改變了她的容貌。終日以淚洗面,讓她清澈明亮的藍眼變得浮腫,在歷經滄桑的憔悴臉龐上,眼睛顯得更大更亮,再加上這幾天來幾乎什麼都沒吃,連身上那件灰色連身裙都像突然變大似的,輕飄飄地披掛在身上。但她絲毫不在意,釦子漫不經心亂扣一通,衣領也弄髒了。
房間裡也亂七八糟。衣服不分乾淨或髒的全混在一起,扔得到處都是。房間角落的衣櫥,門大大敞開,衣服有的跑出抽屜,有的垂掛在門上。門邊有個塞得滿滿的書架,最上面一層已被一個相框和一個放著咬一半的蘋果與一口未動三明治的盤子占滿,然後一個菸灰快滿出來的菸灰缸還被硬生生塞了進來。
「那種痛苦我再也忍受不了。」她寫道。「我覺得我快瘋了,要這樣繼續下去,還不如死了算了。但要怎麼死呢?這可是個大問題。或許我可以趁賈娜送飯進來時,從她身上偷走火柴,然後把這裡燒得一乾二淨,我們兩人同歸於盡,這樣才能洩我心頭之恨。但我知道,到了最後一刻我一定會縮手,我知道我一定會。為什麼呢?老天,到底為什麼?不是因為對死亡的恐懼,這點我很確定。是希望,對人生的希望。希望是我的詛咒,一直都是,我現在明白了。天啊,要是我沒有希望的話該有多好,該有多……」
凱蒂亞握筆的手突然靜止不動,她聽到外頭有腳步聲,她認得出這聲音:漆皮鞋的鞋跟敲擊在木板地上的聲音。聲音從走廊朝她門前愈傳愈近。她迅速衝向書架,從最底層拿出一本厚厚的書。在從前無憂無慮的快樂日子裡,凱蒂亞就把這本書的內頁挖空,用來藏匿她的祕密日記。但這幾年來,她一直沒再動筆,日記幾乎被遺忘在那裡,直到最近這幾個星期,她才又拿出來寫,整本日記都快被她又細又潦草的字跡爬滿。
她剛把書藏妥,回到桌前坐好,就聽到身後門孔中鑰匙轉動的聲音,然後一個又高又瘦、穿著一身黑的女人走進來。
賈娜‧柯立斯從來都不漂亮,不過她也從不覺得自己是美女。她有張蒼白的臉,鼻子太大,眼睛太小,平板的身材完全看不出女性特質,她已近五十,年紀是凱蒂亞的兩倍不止,她的髮型從小女孩起就沒變過,全部盤在腦後綁了個髻,唯一不同的只是現在的頭髮變得花白。凱蒂亞從未見過她放下頭髮,也沒見過她身上穿著黑色以外的其他顏色。賈娜未婚,身上不戴首飾,只有脖子上掛著一條用細鏈串著的小小銀十字架。他媽的虛偽,每當凱蒂亞看到那十字架時總會這麼想。
賈娜有五個兄弟姐妹,她排行老大。她十三歲那年冬季某個午後,母親因猩紅熱住院,從此就沒再回家,之後她就得姊代母職照顧弟妹。生活是件嚴肅的事,不容她在外虛榮浮華、輕佻笑鬧。這些年來,打從凱蒂亞認識這老女人起,從沒聽她笑過一次。
賈娜站在門口,掃視整個房間,她的嘴唇往後拉,毫不掩飾地露出嫌惡表情。
「妳怎麼不整理一下?」她說話帶著濃重的法蘭德斯腔,凱蒂亞非常討厭她的口音。
「我就是不要整理。」凱蒂亞挑釁地說。
「真可怕。」賈娜踏進房間,把門關上。「妳真是不尊重自己。」
「妳也一樣,妳只不過是個獄卒罷了。」
「我是為妳好。」
凱蒂亞輕蔑地一哼。「妳有打火機嗎?」停頓一會兒後她問道,並從桌上壓扁的菸盒裡取出一根菸。必須向人借火讓她覺得屈辱,但沒辦法了,一星期前她抽菸不慎燒到棉被,賈娜就沒收了她的火柴,她現在非常需要抽菸,她拿出菸時,手還在顫抖。
「不,現在不行,我得讓妳睡覺。」賈娜說著,從口袋裡拿出一支針筒,然後打開針頭蓋。「妳叔叔很擔心妳,如果妳再繼續這樣不睡覺,妳會生病的。我保證不會痛,只是叮一下而已。」
凱蒂亞一看到針筒,臉色立刻發白,她的叛逆就像氣球突然爆掉,瞬間消失,她嚇得退縮到最遠的角落。
「不要,不要打那個,求求妳不要。」她哀求著,顫抖著的雙手伸出,姿勢既像抵擋又像懇求。「上次打了之後我很不舒服,妳不記得嗎?」
「上次又沒怎樣,妳只是睡著了,醒來之後妳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賈娜將針筒拿在手上,針頭朝天,慢慢靠近凱蒂亞,她說話時盡量加入安撫的語氣,但她的話只讓凱蒂亞更加歇斯底里。她有點後悔自己一個人來,這女孩的眼神幾近狂亂,似乎已瀕臨瘋狂邊緣。賈娜後悔沒叫弟弟法蘭茲一起來,但又不想麻煩弟弟,因為他跟凱蒂亞的叔叔泰特斯一樣,總有一堆事要盤算思考。而她也想讓弟弟知道自己做事牢靠,可以放心把事交代她,再說上次幫凱蒂亞打針的過程很順利,那時她生病躺在床上,沒出什麼亂子。
賈娜靠近凱蒂亞,猛然抓住她的手臂,硬把她壓在床上。凱蒂亞感覺到賈娜的強大手勁,就像被老虎鉗夾住手腕,一時間讓她動彈不得。當針頭扎進她的皮膚,她感到一陣刺痛,然後像慢動作般,她看著賈娜的拇指慢慢壓下針筒,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彷彿某種東西上了身,腎上腺素電流般流過全身,她突然有股強大的力量,不願再讓這憔悴的女人對她為所欲為,對她打針下藥,讓她挨餓,把她囚禁在閣樓裡。她猛力抽回手臂,用盡全身力氣奮力推向賈娜的前胸,讓這老女人驚惶失措,往後撞到書桌一角,然後重重跌落在地。已經打了一半的針筒從賈娜手中掉落,滾到床底下去。
凱蒂亞站起來睥睨著她的敵人,賈娜一動也不動,她的頭可能撞到書桌,凱蒂亞刻意瞄準她的後腰用力一踢,賈娜叫了出來,全身蜷成一團躺在地上。
「妳活該。」凱蒂亞冷酷無情又心滿意足地說:「我可不是傻子,我知道妳為何要對我注射藥物,因為有人要來,對吧?就跟之前一樣。妳不希望他們看到我,不想讓別人發現妳把我關在上面。哼,太可惜了,這次我要說出來,把妳幹的事通通抖出來,到時希望他們也把妳鎖在這裡,然後把鑰匙丟掉,讓妳嘗嘗這是什麼滋味。」
凱蒂亞還想多踢賈娜幾下,但她克制衝動,望向窗外,看到庭院空無一人。但她確信,過不了多久就會有車開進來,而如果要找機會把這裡的事告訴訪客,就得先找個地方躲著,等這個人抵達。一時間,凱蒂亞在房裡踮著腳尖前後踱步,眉頭因專心思索而緊緊皺著。然後,她深吸一口氣,似乎已下定決心。
她大步邁向門口,笑意盎然,因為鑰匙還插在門上。賈娜進來時沒把鑰匙抽出來,這樣凱蒂亞就不必再去那老女人的口袋翻找,也省去可能的一場惡鬥,這似乎是好兆頭。凱蒂亞轉頭向後望了一眼,把門關上並上了鎖,然後拿著鑰匙跑向走廊,但她還沒跑到走廊盡頭,就感覺雙腿無力,因為藥效開始發作,她不得不扶著牆才能順利走到轉角,然後開始下樓。
賈娜一醒來的第一個感覺,就是頭部劇烈疼痛,她的右太陽穴抽動得厲害,簡直就要爆開來。她嚇壞了,不自覺地把手放在髮際,感覺有血滲到指間。她睜開眼,房間開始旋轉,不停地轉,愈轉愈快,她馬上再閉上眼,緊緊閉著,但慢了一步,她自己也開始在轉,而當她感覺反胃時,就往側邊傾倒,然後劇烈嘔吐,就吐在凱蒂亞的寶石紅色地毯上。由於剛剛移動身體,再加上嘔吐,讓她突然意識到下背部還有一處傷口。她有好一陣子只能趴在地上,面對自己的嘔吐物動彈不得,因為兩處傷口痛得她分不清哪邊比較痛,最後這兩處疼痛融合為一個扎扎實實的劇痛,而這痛苦還夾雜著屈辱和恐懼。她很清楚自己闖下大禍了,她把事情搞砸了,她一想到法蘭茲看到她時會怎麼說就渾身發抖。她必須爬起來,得在凡妮莎那女人抵達前警告他們,因為她不知道凱蒂亞跑哪兒去了,肯定不在房裡。吐得亂七八糟後,至少她的頭腦清楚了點,現在已能睜開眼而不會暈頭轉向。她看到凌亂的床鋪、滾到床下的針筒,還有書架最上層那張凱蒂亞已故父母的照片,再過去就是門,門關上了,她把手伸進口袋摸索鑰匙,結果摸不到,她進來時一定把鑰匙插在門上,真是白痴。果真如此的話,凱蒂亞八成已經把她鎖在房內,然後逃之夭夭。
疼痛像浪潮一波波來襲,她一度以為自己又要暈倒,她也確實差點暈倒。但當她聽到車子開進來並停在前院的聲音時,就顧不得頭昏,她知道快來不及了,最多只剩一、兩分鐘時間,泰特斯就會打開前門,迎接貴客進來。因此她咬緊牙根,拖著身子踩過地毯來到門口,將手放在門把上,她知道她的擔憂不幸成真,門確實被鎖上,不過她也早就想好對策,她彎腰脫下鞋子,然後奮力拿鞋子敲擊門框,不斷地敲,同時呼喊救命。半分鐘後,她精疲力竭,再度昏倒在地。但她的舉動已然奏效。
一層樓下,隔著兩扇門的那個房間裡,賈娜的弟弟法蘭茲正坐在床上,給他那雙昂貴的黑皮鞋上鞋油。那雙鞋子一塵不染,光亮無瑕,根本不需要再上油,但他每晚仍堅持要前前後後刷上一次,十足享受這個儀式。他身穿全套晚禮服,只是沒打上領帶,此時他在心中不斷思索該如何讓泰特斯跟那警察的老婆快快分手。他非常不滿泰特斯這段輕率而不負責任的關係。事實上,這思緒已在他腦中盤旋了一整天。法蘭茲的房門關著,因此沒聽到賈娜跌倒在地的聲音,也沒聽到凱蒂亞在樓上走廊奔跑的聲音,但他倒是聽到凡妮莎‧崔佛開車駛進前院,和泰特斯隨即出去迎接她的聲音。或許就是因為他拉長耳朵去聽下面兩人的對話,才讓他聽到姊姊敲擊房門以及呼救的聲音。
他衝上樓,卻無法立刻解救她,他有所有房間的備用鑰匙,甚至包括泰特斯的書房,但鑰匙在他房裡,所以只得再跑回房裡去拿。他一進入凱蒂亞的房間,就先扶姊姊到床上,然後仔細聆聽姊姊解釋事情經過。他沒怪他姊姊,倒是責怪自己,他真該跟她一起上來幫凱蒂亞打針。那女孩上次沒有抵抗,並不表示永遠都會乖乖就範,而她還真的在賈娜倒地時朝她腰間踢了一下,這筆帳他一定會跟她算,而且不會等太久。凡妮莎‧崔佛就在樓下,絕不能讓她知道這裡發生的事,法蘭茲再度憤恨地攢緊拳頭。為什麼泰特斯就是不能照他的話做?那女人的老公可是警察啊,拜託,而且還是偵辦伊森命案那個警察,當時來問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問題,到處刺探別人的隱私。她跟崔佛分居又怎樣?他們搞不好還有聯絡。再不然泰特斯至少也該把她帶到別的地方?不行,什麼都不行,泰特斯永遠這樣為所欲為,不聽人勸。
法蘭茲看著姊姊,盤算著該怎麼處理。她受傷太重,沒辦法幫忙搜尋,這點無庸置疑,而且也沒時間磨蹭了。
「妳待在這兒,小娜,我一找到她就回來。」他用荷蘭語說。他的聲音粗啞,但沒有生氣的樣子,賈娜也發現法蘭茲用他取的小名叫她。
「好,我很抱歉,法蘭茲。」她鬆了口氣地說:「她發狂了,我完全措手不及。」
「我知道,妳休息吧,我很快回來。」他牽起姊姊的手,輕輕握了一會兒,然後放開。
這是法蘭茲所能表達最大的柔情,這樣的情感流露對他來說並不自然,但他與姊姊的感情深厚,一直以來他們相依為命,一想到姊姊被那該死的小凱蒂亞推倒在地,還被踢了一記,就讓他不禁惱怒起來。他可以感覺到胃裡怒火高漲,但他完全克制住,這也是他一向引以為傲的性情,也就是情緒控制得宜。
法蘭茲出了房間,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專注聆聽。他完全靜止不動,只用左手食指觸摸臉上一道長長的白色疤痕,那道疤痕從左耳上方髮際線一路延伸到下巴底下的一片紅色皺皮。泰特斯和崔佛的女人正在樓下某個地方,他在這裡聽不到他們的說話聲,他在聽的是凱蒂亞的動靜,但除了姊姊從房裡傳出的痛苦呼吸聲外,什麼也沒聽到。他從走廊一頭望向另一頭,考慮該朝哪邊走。這屋子年代已久,有不少棄置不用的儲藏室和隱蔽處,都可能是凱蒂亞的藏身處,而且有兩道各在走廊兩端樓梯可通往樓下。過了一會兒,他聳聳肩,然後往右走。
幾分鐘後,他的心愈來愈沉重。他一間間找,作地毯式搜尋,不放過每個隙縫、每處角落,但還是找不到凱蒂亞的蹤影。會不會他根本就在浪費時間?會不會她早就離開屋子,甚至正準備逃出大門?雖然屋子的門窗都上了鎖,但她可以趁著叔叔出去迎接凡妮莎的空檔,避開叔叔的注意從門口溜出去。他知道若在晚餐前去打擾他們兩人,泰特斯一定會不高興,但他別無選擇,已經沒時間可以蹉跎,要想在那該死的女孩闖禍前找到她,就非得靠泰特斯幫忙。
正如他預料,泰特斯和他的客人在樓下的畫室。那是整棟屋子最漂亮的房間,從高窗望出去,可以遠眺美麗的玫瑰花園和山谷,可真是談情說愛的好地方,法蘭茲忿恨地想。依照經驗法則,他一向不喜歡女人,但他對這女人的厭惡更甚其他人。她會礙事,她會危害安全,真希望泰特斯沒認識過她。
他深吸一口氣,敲了門然後進去。他們兩人正站在壁爐前,泰特斯本來牽著凡妮莎的手,但看到法蘭茲進來後就放開來。
「什麼事,法蘭茲?現在應該還不到晚餐時間。」他瞧了一眼壁爐上方,掛在威尼斯風格橢圓鏡下的銅鎏金座鐘,現在才六點多。
「我知道,向您致歉,泰特斯,崔佛女士。臨時有點兒事,不會耽誤太多時間。」
「喔,那好吧,我不會離開太久的,親愛的。」泰特斯‧歐斯曼刻意不提高音量,絕不失一向自持的優雅禮儀,但在平靜無波的外表下,他對法蘭茲的闖入其實很惱怒。經過這幾週,他感覺現在正是向凡妮莎求婚的好時機,這時間點剛剛好,雖然耐性是泰特斯最大的資產,然而凡妮莎今天似乎特別有感覺,當然天公也作美,在溫暖的夏末傍晚,夕陽緩緩沒入湖邊松林,別有一番情調。或許晚餐後可以帶她到玫瑰花園,抽根雪茄,在月色下,手牽著手走在悉心整理過的步道上,把他心裡的感覺告訴她。但他又想到,或許別抽雪茄,煙霧會壞事,尤其是他們接吻時。他喜歡現在正在進行的這種緩慢追求過程,他很享受計畫每一步舉動,從她的反應來不斷修飾話語和暗示,但現在該是讓他們初萌芽的關係晉升到下一階段的時候了,這點他很確定,今晚就是那關鍵時刻。
當然,就算凡妮莎答應,事情也並非就圓滿解決。她還得辦離婚,而泰特斯也清楚凡妮莎的丈夫有多恨他,但他又有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若凡妮莎開口要求,崔佛很有可能會合作,因為這位探長心高氣傲,要是由妻子提出,他一定會想表現自己在道德上高人一等,他就是那種英國人所謂的「高尚的人」。
不過,泰特斯意識到自己想得太遠,眼前得先處理法蘭茲的事,他的焦躁不安明顯可見。泰特斯注意到法蘭茲蒼白的雙頰出現明顯的緋紅,這表示他真的遇到麻煩了。他們在大廳談話,凡妮莎不可能聽見,泰特斯離開畫室時還謹慎地關上門。
「凱蒂亞把賈娜關在她房裡。」法蘭茲說:「她趁賈娜幫她打針時攻擊她。我不知道她跑哪兒去了,我什麼地方都找過就是找不到。」
「拜託,法蘭茲,你們就沒一個辦事牢靠的嗎?」泰特斯生氣地說。
「你要是沒帶她進來,我們就不會有問題。」法蘭茲拇指比向畫室的門。
「這是我的房子,我愛幹什麼就幹什麼。」
法蘭茲看著泰特斯的眼睛,但沒回話,泰特斯停下來深吸一口氣,然後點點頭。
「你姊姊受了傷嗎?」他問道。
「有,但沒什麼大礙,重點是她現在沒辦法幫我們,所以我才來找你,我們得要兩人合作才能找到那女孩。」
「你說得對,她有沒有可能已經到外面去了?」
「有可能,就在你開門的時候。但我認為她更可能還躲在某個地方。如果找不到,我會開車出去追,她不可能走多遠,她身上又沒錢。」
「那好,你從樓上開始找,我去跟凡妮莎說一聲後從樓下找。我很抱歉,法蘭茲,你來告訴我是對的。」
畫室另一邊的樓梯下方有個小壁櫥,凱蒂亞就躲在那壁櫥最裡面。壁櫥正中央的掛衣桿只掛滿一半衣物,她把大衣和雨衣推到前方,讓後方形成一個藏身處。其中有件長大衣幾乎垂到地上,能夠完全遮住她,因此不久前,法蘭茲打開壁櫥查看時,絲毫沒發現她的蹤跡。現在她雙手抓著掛衣桿,透過半掩的門偷聽法蘭茲和叔叔的對話。她很害怕,感到右臂被賈娜注射的地方持續疼痛。賈娜那個賤人惡有惡報,凱蒂亞很後悔剛剛沒多踢她幾下,但部分鎮定劑藥效可能已經發作,自從她下樓後,就一直努力撐著不要昏迷,現在她簡直要感謝自己右臂的疼痛,因為這樣至少可以讓她保持清醒,至於還能清醒多久,她也不敢確定。她把左手從掛衣桿上鬆開,用力按壓著右腕。會痛很好,她甚至希望自己指甲夠長,可以刺入皮膚,但可惜很早以前她的指甲就幾乎啃到見肉了。
他們真是渾帳,他們全部都是渾帳!他們憑什麼這樣對她?她多希望伊森還在,能在這裡幫她。伊森已經離開兩年多了,她對他的思念依舊不變。說什麼時間會治癒一切,她苦澀地想。她還記得他們倆曾一起站在這同樣的大廳裡,她也記得當時自己挽著他的腰,還把頭埋向他的胸膛,在那一刻,她覺得人生非常完美,沒有任何地方需要增添或刪除,一切都很圓滿。但這只是幻想,很早以前這一切就如一只晶瑩剔透的水晶杯摔成碎片一樣,幻想破滅。伊森被人從背後用刀捅死,她從此就從天堂墜入地獄,最後還落到被囚禁在自己的房間,挨餓,驚恐,在世上一個朋友都沒有。
但她現在有個機會,雖然是個小小的機會,但總還是個機會。只要她能保持足夠時間的清醒,並成功避開他們的追蹤,然後去告訴那位女士事情經過,或許就會有人來救她。就算那女人是叔叔的女友又怎樣,就她剛才偷聽他們的對話來判斷,這位凡妮莎似乎不是什麼奸邪之人,甚至人還滿好的;而且法蘭茲和叔叔完全不想讓凡妮莎知道她在這裡,這再明顯不過了,不然他們何必叫賈娜來給她注射鎮定劑?
凱蒂亞又感到一陣虛弱困倦,她死命地抓住掛衣桿,但手已經無力,腿也癱軟,不過就在覺得自己就要倒下時,聽到法蘭茲在她頭頂上走上樓的聲音,她從兩腳不一的腳步聲可以確定是法蘭茲,因為法蘭茲走路總是拖著左腳。他耳朵下方有道疤,是戰爭時受的傷,凱蒂亞多希望當初讓他受傷那個人槍法能再準一點,直接讓他一槍斃命多好。
法蘭茲走了,但叔叔呢?她輕輕從大衣中探出手,把壁櫥門再開大一點點,讓她可以偷看大廳動靜。叔叔正背對她站著,摩挲著鬍鬚,似乎陷入沉思。真受不了,他不是告訴法蘭茲要去幫忙找人嗎,怎麼還不去呢?他竟然站了一會兒後,還轉身回到畫室。凱蒂亞一會兒靠向一邊,一會兒靠向另一邊,她現在非常渴望呼吸新鮮空氣,壁櫥裡太悶了,狹隘的空間讓她開始出現幽閉恐懼症,但她必須知道叔叔要去跟這女人說什麼,因此她把擔憂拋到腦後,走進大廳,沒入畫室門口右邊的隱蔽處,站在那裡偷聽。她的舉動非常危險,從大廳就可清楚看到她的蹤跡,要是法蘭茲或賈娜這時突然從樓梯下來,她的藏身處根本一覽無遺。但她直覺知道,如果現在不行動,就再也沒有機會,鎮靜劑已經開始作用,她只剩一點點時間。
「很抱歉,凡妮莎,臨時有事發生,法蘭茲需要我去幫忙一下,恐怕脫不了身。妳能等我一下嗎?」是叔叔的聲音,然後凡妮莎回答:
「當然,沒問題。」她說:「還是你希望我離開?我們可以下次再約。」
不要,凱蒂亞在心裡緊張地想,她雙手緊握,暗自祈禱。求求妳不要走。但她多慮了,叔叔立刻解救了她。
「當然不希望,親愛的。」他說:「要是妳現在走了,我會心碎的,我一整個星期都在期待今天的約會。」總是如此禮貌周到,凱蒂亞心想。他永遠不會變。
「我也是。」凡妮莎語氣愉悅地說:「我在這裡等沒問題,有這麼好的景色可以觀賞,有什麼問題呢?」
「謝謝妳的體貼。我不會耽擱太久。酒喝完的話,自己再去倒,酒櫃那邊什麼都有。」
凱蒂亞不敢相信叔叔竟如此輕鬆自在,語氣中沒有一絲一毫驚慌,但他一走到大廳就完全變了個人,他快速瞄了兩邊一下,就是沒看後面,所以沒看到凱蒂亞,然後他馬上走向裡面的書房和房間。凱蒂亞沒時間浪費了,她也立刻進入畫室,輕輕把門關上。
凡妮莎本來坐在壁爐旁,現在站在最遠那扇窗前,手中握著酒杯,凝視著黃昏景致。她聽到開門聲時轉過身來,放下酒杯。看見凱蒂亞時,她嚇了一跳。這女孩的憔悴面容確實讓人驚訝。凱蒂亞臉色慘白,身體左右搖晃,半瘋狂的眼神像被逼到了絕境,她突然身子前傾,但趕緊抓住沙發椅背才沒跌倒。
凡妮莎大為驚恐,她的第一個反應是大喊求救,但凱蒂亞知道她會這麼做,便急忙把右手食指放在嘴上,眼睛牢牢注視著凡妮莎的雙眼,於是凡妮莎的呼喊聲凍結在喉頭。
凡妮莎沒有喊叫,而是問:「妳是誰?」但她才問完就知道答案。這女孩是泰特斯的姪女,大衛‧史溫被判刑後,他們就在黑水莊園這裡舉辦慶功派對,比爾有帶她來參加,這女孩就在派對上,而那天也正是她第一次與泰特斯邂逅的日子。她還記得當時這美麗的女孩讓她驚為天人,特別是那雙清澈的湛藍雙眼,及一頭金色長髮盤成的優雅髮髻。她的臉頰格外紅潤,可能是因為香檳喝多了,也可能是因為對審判結果很得意,這沒什麼不對,畢竟當天派對的目的就是慶祝審判結果,但凡妮莎記得這女孩表現得憤恨不平,凱蒂亞的前男友史溫因嫉妒殺了她的新男友,她當然恨他,她幾乎說出「終生監禁還不夠,他應該要吊死才對」這樣的話,也或許她真這樣說過,凡妮莎記不得了。但這女孩確實變了,要不是她剛好出現在泰特斯家,凡妮莎絕對不會把這像鬼一樣的女孩跟凱蒂亞‧歐斯曼聯想起來。
凱蒂亞張口欲言,但話語卡在她的喉頭。她感覺孱弱無力,頭暈目眩,房間開始旋轉,兩顆豆大淚珠慢慢滾她凹陷的臉頰,無聲地見證她內心的痛苦。
凡妮莎從驚嚇中恢復過來,她穿過整個房間走向凱蒂亞,抱著她,幫她穩住身子。
「妳怎麼了?」她問。「需不需要我拿什麼給妳?」
「水。」凱蒂亞輕聲說:「水。」
凡妮莎第一次沒聽到她說什麼,再貼近一點後才聽清凱蒂亞說的話。
「對,好的。」她立刻走到酒櫃檯邊,但她一轉身,凱蒂亞就癱倒在地,還弄倒一張精緻的小几。凡妮莎找不到水,直覺地拿起蘇打水桶,壓下珍珠母貝手柄,將一柱蘇打水噴進凱蒂亞嘴裡。過了一會兒,凱蒂亞咳了幾下並睜開眼,但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凡妮莎跪在凱蒂亞旁邊,用手扶著凱蒂亞的頭。「妳怎麼了?」她又問一次。
凱蒂亞聽到凡妮莎的聲音,但感覺聲音很遙遠,她正沉入一個又深又暗的湖底,她知道不久後自己就將無法言語,於是她用盡最後一絲超越意志的力氣,把自己從濃稠黑暗的深淵拉回叔叔畫室的光明中。她已經撐了這麼久,不能就這樣放棄。
「他們……」
「是?」凡妮莎把耳朵靠近凱蒂亞嘴邊,她的臉頰沾到那女孩仰起臉龐上的蘇打水。
「他們要殺我。」凱蒂亞一口氣把話說完,但這樣就已費盡所有力氣。賈娜在樓上幫她注射到一半的鎮靜劑終於發揮它的功效,凱蒂亞昏倒在凡妮莎的臂彎裡,毫無知覺。
楔子
中央刑事法院
一九五八年
「所以,史溫先生,你的意思是,這案子裡,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有嫌疑,是這樣嗎?」
檢察官勞倫斯‧阿尼爵士語帶挖苦,從座位上伸直身子,緩緩起身,他甚至還沒開始交叉詰問,就先以居高臨下的姿勢恫嚇被告。他長得很高,又高又瘦,寬闊的額頭橫跨在一雙黑色小眼之上。削瘦身形和長長的鷹鉤鼻讓他有了飛鳥的綽號,他的律師同行幾年來都這樣描述他。
就像一隻猛禽,崔佛探長想道。崔佛是此案的承辦警官,他正坐在法庭一側一張桌旁,前方擺著一排起訴證物,那是他在偵察期間細心搜證來的,包括手寫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