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說明
一九七二年,在愛德華‧普恩(Edward C. Prehn)博士、耶魯大學的保羅‧希爾斯(Paul Sears)教授以及紐約大學的艾德溫‧布羅米(Edwin Broome)教授等人的協助下,出版商增修了本書內容。在一九八四年以及一九九九年,耶魯大學的約翰‧馬里曼(John Merriman)教授再度增修文字,亞當‧西蒙(Adam Simon)負責繪製插圖。在這個最新增修版中,羅伯‧蘇利文(Robert Sullivan)增加了一些新的章節與導論。
新版導言
房龍身軀魁偉,養了一隻小狗,他認為,關於這個世界的故事是如此宏大龐雜,只由少數人去探索是不夠的。閱讀這部作品將會讓你了解一件事:房龍認為自己就像一名老式火車上的鍋爐技師,透過撰寫這本書,不斷將昔日的故事和事實送進人們的心智裡,讓進步的引擎得以加速運行。或者說,他似乎認為,唯一能夠讓我們繼續前進的辦法,就是敏銳深刻地了解歷史的持續脈動。我猜測房龍這樣的想法必然跟他的出生年代有關(一八八二年),那是人類開始走向專業化的時代。
當然,每個時代都會出現專業分工。如果你活在鐵器時代的丹麥,並且非常擅長於將金屬鎔鑄為工具或武器,那麼你不太可能會被叫去照顧牲口。然而,在一八八○年代,一門新的科學席捲了全世界的工廠,那就是管理學(management)。當管理學主導了一切,工作便不再只是工作;工作變成了一種可以細細拆解成各種零件與部位的東西,就像鳥的種類或疾病的類型一樣。於是,工廠的組裝線就在這個時候誕生了,這讓工人感到非常氣餒。專業化也蔓延到生活的所有領域,包括學術研究以及──你手上這本書最最關注的──歷史領域。房龍的作品與「專業化」完全不同,他批評那些只關注於檔案櫃的專家們「心智狹隘」。房龍有時被稱為「普及作家」(popularizer),歷史學家小亞瑟‧史列辛格(Arthur Schlesinger Jr.)相當稱讚房龍的普及化寫作風格,他寫道「在知識愈趨專業化的年代,能夠以清楚易懂且引人入勝的方法來書寫嚴肅的主題,正是文明社會所必需的。」史列辛格也補充道,房龍是充滿「熱誠」的人。
這並不是說房龍缺乏專業能力。畢竟,他鑽研的是歷史學,那是與化學或南極地質學完全不同的領域。他在慕尼黑大學取得博士學位,在康乃爾大學與安堤阿學院(Antioch College)講授歐洲史。除了《人類的故事》之外,他還有其他幾十部著作,包括《荷蘭王國的興起》(The Rise of the Dutch Kingdom)、《R.v.R:林布蘭‧范‧萊因的生平與時代》(R. v. R.: The Life and Times of Rembrandt van Rijn),在一九三九年時與葛瑞斯‧卡斯塔妮塔(Grace Castagnetta)合著了《最後的吟遊詩人:卡爾‧麥可‧貝曼 1740-1795》(The Last of the Troubadours: The Life and Music of Carl Michael Bellman 1740–179.)。柯尼立斯‧凡‧明能(Cornelis A. van Minnen)在二○○五年出版的房龍傳記裡提到,《人類的故事》可說是一時興起而寫下的。當時,出版商霍瑞斯‧里夫萊特(Horace Liveright)想要嘗試把廣受成年人喜愛的一種書籍類型──稱為「outline」(簡明、綱要)──改寫為少年兒童讀物,這類書包括查爾斯‧比爾德與瑪麗‧比爾德(Charles and Mary Beard)的《美國文明的興起》(Rise of American Civilization,1927),劉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rd)的《烏托邦的故事》(Story of Utopias,1922),以及威爾‧杜蘭(Will Durant)的《哲學的故事》(Story of Philosophy,1926)。這些作品的撰寫目標都很明確:如果使用所有人都能看懂的語句、避免過多的細節,就能讓非本行的讀者也能了解學者專家的研究成果。杜蘭是最受歡迎的成人簡明歷史作家,他曾在書中提到,房龍的作品不僅能讓收到這本書的孩子滿意,為孩子購書的父母也同樣喜愛。「人類愈來愈不了解自己的故事了」杜蘭這麼說。
今天這個時代已經變得更加專業化,同時也更加普及化;只需要按幾下滑鼠,就能獲知許多事實,這時候我們應該如何閱讀《人類的故事》?(不過,即使是現代,全世界仍然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沒有網路可用)房龍這部經典巨著裡頭有些錯誤、有些誤解,當然也跟我們這個時代有些隔閡。那個時代的美國人普遍抱持著某些偏見,例如厭惡一些移民群體,我們回顧房龍的一生,不難發現他曾因此而受苦。儘管如此,整體而言這本書蘊含著一股自我期許的精神——房龍對自己、讀者以及未來的人類懷抱著希望。這也符合了房龍對一九四○年代的世界局勢的看法,他曾提及「『彼此相屬』的共識」,他也認為,與其將小羅斯福總統的新政視為一大堆法規與條例,不如視為「一種新的心態」。房龍在紐約的廣播電台以及國家廣播電台(NBC)上節目時就是這麼講的,他說這是「為了人類的福祉」。房龍真的相信人類正在進步,即便納粹當時正在攻擊他的歐洲故鄉(他出生於鹿特丹)。「我們一定能夠度過這場考驗!」房龍對世界的未來就是如此樂觀。
房龍在一九四四年過世,那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的前一年,但當時希特勒已經節節敗退,許多人都能預見戰爭即將結束。房龍似乎相信美國即將成為一個帶領全世界走向更美好未來的國家,但是後來的發展並非如此順利。人類的故事向來就是這麼複雜。
另一方面,《人類的故事》這本書就真的一直在進步。有好幾位作者修訂過內容,當然,他們並沒有改變房龍的原始精神,因而本書依然維持了作者初衷。這本書現在已經像是歷經數代傳承的筆記,上頭結了些蜘蛛絲,裝訂也有些鬆動,但也在傳承過程中添上了新的裝飾。讀者自己必須作一些功課,但不會比一九二○年、一八二○年或是人類剛出現時所必須作的還要多。畢竟,「過去」這種東西,只有在我們開始思考它的時候才會活起來,愈反覆思考則愈有生命力。讀者應該做的功課就是在閱讀此書時尋找真相、研究真相、深入的研究,採取不同的角度觀察它,不要視任何事情為毫無疑問,因為很少有什麼事情是毫無疑問的,不要害怕仔細端詳那些從來沒有被好好檢視過的事物。亨利‧大衛‧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曾於一八三七年時在麻薩諸塞州(Massachusetts)教書。他非常喜歡說:黑暗時代(Dark Ages)之所以黑暗,只是因為人們對它一無所知。
如果你在房龍撰寫《人類的故事》時去拜訪他,那麼你一定去過一九二○年的紐約曼哈頓格林威治村巴洛街,你得爬上公寓四樓才會看見房龍正在用打字機打下初稿、繪製那些插圖,臉上可能還會帶著宛如孩童般的喜悅。對了,當我說「孩童般的喜悅」,意思是說房龍畫圖時從不掩飾心中的快樂。成年人總是以為自己比小孩更成熟,但是對我來說,成年人只是更懂得如何隱藏自己心中的喜怒哀樂而已。
房龍出了名喜歡表達自己的快樂。當他過世的時候,一份訃文稱呼房龍是「愛笑的哲學家」。倘若你只知道一件關於電影版《人類的故事》的事情,那應該就是華納兄弟在一九五七年推出這部電影時,聘請了一大堆的明星參加演出——文森‧普萊斯(Vincent Price)、羅納多‧考爾門(Ronald Colman)、海蒂‧拉瑪(Hedy Lamarr)、丹尼斯‧霍柏(Dennis Hopper)、艾格妮斯‧摩海德(Agnes Moorehead)與維吉妮亞‧梅奧(Virginia Mayo)——還有格魯喬‧馬克思(Groucho Marx)、哈珀‧馬克思(Harpo Marx)以及奇科‧馬克思(Chico Marx),也就是著名的馬克思兄弟。格魯喬‧馬克思於一八九○年出生在紐約,跟房龍一樣是愛笑的哲學家。他在一九三三年製作《鴨羹》(Duck Soup)是一部反戰電影。格魯喬曾說:「除了狗之外,書是人類最好的朋友,畢竟,我們讀不懂狗的內心世界。」(Outside of a dog, a book is a man's best friend. Inside of a dog it's too dark to read.)
如果你回到一九二○年探訪房龍的公寓,也許會注意到一件事情,房龍的狗有時會坐在他的書桌上,好像在監督房龍探索世界歷史的進度。當《人類的歷史》完成之後——其實只花了兩個月時間而已——你還會看見房龍滿懷喜悅地寄出書稿,然後搬到俄亥俄州,在安堤阿學院教了一陣子的書,最後終於決定辭掉那份工作。離開學校的那一天,學生抵達教室時發現他留下了一張紙條──「我想,跟好朋友告別並不需要花太多時間,」房龍寫道:「希望在這段時間裡,我們都從彼此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現在是說再會的時候了。」
勞勃‧蘇利文 於 紐約‧布魯克林
前言
給漢斯卓與威廉:
當我十二、十三歲的時候,一位使我愛上閱讀和欣賞繪畫的叔叔,答應帶我進行一場值得回憶的冒險。於是,我跟著他一起爬上鹿特丹的老聖羅倫斯(Old St.Lawrence)教堂的塔頂。
那天豔陽高照,教堂司事帶著一把鑰匙,尺寸跟聖彼得的那把一樣大。他打開了那扇神祕的門。「等你們要下來離開的時候,」他說:「敲敲鐘我就知道了。」隨著生鏽鉸練的摩擦聲,他讓我們遠離了繁忙街道的嘈雜,將我們鎖進一座帶給我嶄新、奇異經驗的世界。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遇上「能被聽見的寂靜」這種現象。踏上第一階樓梯後,我對自然現象的有限認識又增添了新的體驗——「像實體一樣可被觸摸的黑暗」。我們用火柴照亮階梯,一層又一層地往上走,都已經數不清是第幾層了,眼前的階梯似乎無窮無盡。突然間,我們走入一片光亮之中。這層樓與教堂的屋頂同高,用來當作儲藏室,地板上躺著許多物品,上頭積著幾吋厚的灰塵,它們象徵著一份可敬的信仰在許多年前被這城市善良的人們拋棄了,祖先們視為攸關生死的事物在這裡化為廢物和垃圾。靈巧的老鼠在破碎的雕像間築巢,易被驚動的蜘蛛在仁慈的聖人雕像張開的雙臂之間開起了商店。
再往上一層樓,我們才知道光線是怎麼來的。裝著鐵柵的巨大窗戶是敞開的,讓這個位於高處的空房間成為幾百隻鴿子的棲身之地。風穿過鐵柵吹進房間,氣流中有一種奇特悅耳的聲音,那是從底下傳來的城鎮喧囂,由於隔了一段距離而變得純粹乾淨。載重貨車的轟隆聲、馬蹄的鏗鏘聲、吊車與滑輪的咕嚕聲,蒸汽機嘶嘶作響——人們以一千種不同的方法用它來工作——這些聲響混成柔和的瑟瑟低語,為滿室鴿咕聲添上美妙的背景音。
這層樓之後就沒有階梯可走了,接下來必須攀著木梯上去。木梯不太穩固還有點滑腳,每一步都要小心試探。爬上第一段梯子之後,我們眼前出現了從未見過的宏偉奇觀:城市時鐘。我看見了時間的心臟。我可以聽到秒針急速而強烈的脈動,一秒、兩秒、三秒……到了第六十秒,突然發出一聲顫音,所有齒輪似乎就要停下了動作,永恆的時間又被切掉了一分鐘。但它立刻繼續運轉,毫不停滯,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直到最後,上方傳來一陣預示般的轆轆聲和許多齒輪的摩擦聲,緊接著,如雷的鐘鳴告訴全世界,此刻已是正午。
再往上一層樓擺滿了警鐘,有的精緻小巧的,有的巨大嚇人。大警鐘放在正中央,每當它在午夜傳出火災或洪水的警訊時,都會使我感到緊繃恐懼。這口大鐘是如此孤高雄偉,彷彿反映出它與鹿特丹的善良人民分享一切喜悅與哀愁的這六百年歲月。大鐘周圍整整齊齊地懸著許多小鐘,就像老式藥房裡常見的藍色瓶子。它們每週會有兩次奏起歡樂的曲調,提醒郊區村民進城趕集作點買賣,順便打聽這世界又發生了什麼事。有一口孤獨的、黑色的大鐘,躲在遠離其他同伴的角落裡,那是沉默而無情的喪鐘。
我們再度進入黑暗,攀上一座更加陡峭危險的梯子,突然間,開闊天空的新鮮空氣撲面而來。我們終於抵達塔頂,頭上就是天空,腳下則是鹿特丹——看起來就像小小的玩具城市,一隻隻螞蟻在裡面忙著來回爬行,每一隻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在環繞著城市的石牆之外,是遼闊曠野恣意蔓延的綠地。
那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這個巨大的世界。
從此之後,只要找到機會,我就會爬上塔頂好好享受一番。雖然累人,但只不過是花點力氣爬上一些階梯,全然是值得的。
除此之外,我也非常清楚自己可以獲得什麼。我能看見大地和天空,還可以聽好朋友──鐘塔看守者──說故事。他住在頂樓凌亂角落搭起的小房間裡,負責照顧城市時鐘,警鐘也歸他管,負責發出火災警報。但是他也享有許多空閒時間,這時他會點起煙斗,在內心平靜的思緒中徜徉。將近五十年前他上過學,幾乎不看書,但住在鐘塔頂樓如此多年,已從四面八方汲取了來自廣大世界的智慧。
他熟知歷史,因為歷史就是他身邊活生生的事物。他會指著河道的彎曲處這麼說:「那裡,小男孩,你看到那些樹了嗎?奧倫治王子(Prince of Orange)在那裡挖開堤防,讓水淹大地,拯救了萊頓(Leyden)。」或者他會告訴我舊馬士河(old Meuse)的故事,講到這條寬廣的河流如何從鄰近船隻的避風港變成絕佳的交通大道,讓載著海軍上將德‧魯伊特(De Ruyter)與川普(Tromp)的戰艦航向他們著名的最後旅程。他們獻出了生命,使大海能讓全人類自由享用。
接著,有許多小村莊叢集在教堂周圍受其庇護,它們的守護神在許多年前曾經以此教堂為家。我們可以看見遠方台夫特城(Delft)裡老教堂的斜塔,沈默者威廉(William the Silent)就是在能夠看見它高聳拱門的地方被暗殺;格勞秀斯(Grotius)也是在那裡第一次學習如何解析拉丁文句型。再遠一點則是豪達鎮(Gouda)長而低矮的大教堂(Grotekerk)。這教堂曾是某個智者的家,歷史證明了他的智慧勝過許多皇帝的軍隊,這個由教堂養大的小孩就是後來世人皆知的伊拉斯謨斯(Erasmus)。
最後我們可以看到無垠大海的銀色海岸線,它與腳下滿是補釘的屋頂、煙囪、房屋、花園、醫院、學校、鐵路──也就是我們稱為家鄉的地方──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鐘塔讓我們對老家有了新的領悟:街道和市場、工廠和作坊發出的混亂喧囂,變成了人類活力與意志的有秩序的表現。以廣闊的視野觀看圍繞在四周的光輝歷史,讓我們生出新的勇氣,稍後返回現實的日常工作時,就能果敢面對未來的各種問題,這是最棒的地方。
歷史是一座經驗的巨塔,時間在綿延無盡的過往歲月中建起這座高塔。想要爬上這座古老建築的頂端,並且從遼闊的視野中獲得啟發,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座巨塔沒有電梯,但年輕的雙腿強壯有力,一定能夠達成目的。
在此,我將打開那扇門的鑰匙交給你們。
等你們回來的時候,就會明白我心中的熱誠究竟從何而來。
亨德里克‧威廉‧房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