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姆（英國殖民文學三大經典之三，吉卜林諾貝爾文學獎得獎小說，全新中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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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歐亞混血女人照顧基姆（她抽鴉片，自稱在收費低廉的出租馬車候客的廣場上開了二手家具店），她對傳教士說自己是基姆的阿姨。

基姆的媽媽曾在上校家當保母，後來嫁給愛爾蘭小牛軍團的年輕掌旗士官基姆鮑爾．歐哈拉。後來這位士官陸續在信德、旁遮普、德里的鐵路局工作，沒跟著軍團回國。他的妻子在菲奧茲普爾市死於霍亂後，歐哈拉開始酗酒，帶著眼神敏銳的三歲兒子沿著鐵軌來回遊蕩。一些團體與牧師擔心那個孩子，試著逮住歐哈拉，但他總是漂泊不定。後來他碰上那位愛抽鴉片的混血女人，染上這個嗜好，最後就像一般的貧窮白人一樣死在印度。他的遺產是三張紙，其中一張是他口中「不得更改」的文件──他的簽名下方寫著這四個字，另一張是他的「轉讓許可證」，第三張是基姆的出生證明。在吞雲吐霧的快樂時刻，歐哈拉常說這三張紙會讓小基姆成為男人，基姆絕不能讓它們離身，因為它們屬於龐大魔法的一部分，而博物館後方那棟藍白兩色魔屋裡的人們會施展這種魔法，我們稱那棟屋子為「共濟會會所」。

歐哈拉說，有一天一切都將好轉，人們會在力與美的巨柱之間歡迎基姆，騎著駿馬、率領世上最精銳軍團的上校會照顧基姆─應該會比父親好命的小基姆。如果奉綠野紅牛為神的九百個一流傢伙沒忘掉歐哈拉，那個在菲奧茲普爾鐵路當工頭的可憐歐哈拉，他們一定會照顧基姆。他說完後，就會坐在陽臺那張鋪了破藺草墊的椅子上痛哭。因此，他過世後，那女人就把那張羊皮紙、文件、出生證明縫在皮質的護身符袋裡，將它掛在基姆脖子上。

她模糊地記得歐哈拉的預言，說道：「總有一天，一頭綠野紅牛與騎著高頭駿馬的上校……」她改用英語說：「還有九百個一流的傢伙。」

基姆說：「啊，我記得，一頭紅牛與騎著馬的上校會來。但我爸爸說，一開始會有兩個人來打點這些事，我爸爸說他們總是這麼做，那些男人施展魔力時總是這麼做。」

如果這個女人把基姆連人帶上這些文件送到當地的魔屋，旁遮普省的分會一定會把他送到山裡的共濟會孤兒院，但她不相信自己聽到的魔法。基姆也有自己的看法，他已經到了毛頭小子的年紀，很清楚要避開傳教士與一臉嚴肅的白人。那些白人總愛詢問他是誰、做些什麼事，這是因為基姆很會鬼混。的確如此，他對築有城牆的美妙城市拉合爾瞭若指掌，包括德里大門與外圍的護城河；他與那些過著稀奇古怪生活的人過從甚密，那些人的生活比哈倫．拉希德所能想像的還要古怪，而基姆的生活也像《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一樣狂野，可是傳教士與慈善團體的祕書無法了解這種生活的美妙之處。

基姆在當地的綽號是「世界之友……」，他行動靈活又不顯眼，經常在夜裡為光鮮亮麗的時髦年輕人在擁擠的屋頂上辦事。當然，那些都是不能曝光的祕密，基姆很清楚這一點。因為他從會講話開始，就見識了世間的各種邪惡。但他就愛這種刺激的事，包括在漆黑的水溝與小巷裡悄悄潛行，爬上水管，在平坦的屋頂上偷窺婦女的居家生活，藉著夜色的掩護從這個屋頂快速竄到另一個屋頂。他與那些苦行者也很熟，全身抹灰的苦行者待在河邊樹下的磚廟旁，他們乞討回來的時候，基姆會問候他們，附近沒有其他人時，他也會吃他們碗裡的食物。

照顧基姆的那個女人哭哭啼啼地堅持他得穿歐洲人的服裝，包括長褲、襯衫、破帽，不過基姆發現做某些事時，換上印度服裝或穆斯林服裝比較方便。有個時髦年輕人給了基姆一整套印度服裝──那種流浪街頭的低種姓孩子穿的衣服。後來在地震那一夜，這個時髦年輕人被發現死在井底。基姆把這套衣服放在旁遮普高等法院旁邊的尼拉藍姆木材堆積場一些大木頭下方，芬芳的喜馬拉雅杉沿著拉維河運來後，就放在那木材堆積場上晒乾。每當有事要辦或有樂子玩，基姆就會換上這套衣服，不是跟在迎親隊伍後面大喊，就是在印度節慶時狂叫，筋疲力盡後才在黎明時分回家。有時家裡會有食物，但是沒有的時候居多，這時基姆就會再度出門與當地朋友一起吃東西。

……

基姆忽然安靜下來，因為有個人拖著腳步，從鬧哄哄的慕堤市集拐過轉角走了過來。基姆以為自己早已見過各個種姓的人，卻從沒見過這樣的人：那個人身高近六英尺，身上的髒衣服是馬氈似的布料，衣服有很多褶層，基姆無法從那些褶層看出這人從事哪個行業。他的腰帶掛著一個鐵製的鏤空長形筆盒與一串聖人掛的木頭念珠，頭上戴著一頂大圓扁帽；他有著黃色臉孔，臉上布滿皺紋，就像街上那個中國靴匠傅興的臉龐；此人有著鳳眼，看起來像縞瑪瑙的狹長細縫。

基姆問玩伴：「那是誰？」

阿布杜拉咬著手指，瞪著眼看，「也許是人類。」

基姆回答：「那還用說。不過我沒見過他這樣的印度人。」

小喬塔．拉爾發現那串念珠，說道：「或許他是個和尚。瞧！他走進神奇之屋！」

那位員警搖頭說：「不懂，不懂，我聽不懂你說的話。」那個員警講的是旁遮普語，「噢，世界之友，他在說什麼？」

基姆跳下噴火龍大炮，露出光禿禿的後腳跟，說道：「叫他過來。他是外國人，你是笨水牛。」

那個男人無助地轉身，走向孩子們。他很老了，毛料長袍仍帶著山隘的苦艾臭味。

他用很流利的烏爾都語說：「噢，孩子，那棟大房子是什麼地方？」

「那是阿傑布─格爾，神奇之屋！」基姆猜不出他信奉何種宗教信仰，所以不稱他為「拉拉」或「米安」。

「啊，神奇之屋！任何人都能進去嗎？」

「門上寫得清清楚楚，全部的人都能進去。」

「免費？」

基姆笑著說：「我進進出出，但我可不是銀行老闆。」

「哎呀！我是老頭子，不知道這件事呢。」他撥弄著念珠，半轉身面對博物館。

基姆問：「你是什麼種姓？你家在哪裡？你來自遠方嗎？」

「我來自庫魯，那個地方在雪山。你知道那裡嗎？」他嘆口氣，「那裡的水與空氣都新鮮沁涼。」

阿布杜拉得意地說：「啊哈！你是契丹人（中國人）。」有一次，他對靴子上方的神像吐口水，結果被傅興逐出店外。

小喬塔．拉爾說：「是巴哈里（山民）。」

「啊，孩子們，我是你們從未見過的雪山人。你們聽說過菩提耶（西藏）嗎？我不是契丹人，而是菩提耶人（西藏人）。既然你們堅持要知道，我是喇嘛，用你們的話來說，我是上師。」

基姆說：「西藏上師。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人，他們是住在西藏的印度人嗎？」

「我們奉行中道，住在喇嘛寺裡，過著平靜的生活。我想在死前看看四大聖地。你們這些孩子跟我這個老頭兒知道的一樣多。」他對著這些男孩露出慈祥的微笑。

「您吃過了嗎？」

他在胸前摸索，拿出一個舊木缽。這些男孩點點頭，他們認識的僧人都會化緣。

「我現在還不想吃。」他在陽光下轉頭，像隻老龜。「拉合爾的神奇之屋有很多神像嗎？」

他把這句話重複一遍，確保這些孩子會回答。

「沒錯，」阿布杜拉說：「裡面滿是異教徒的神像。原來你也崇拜偶像。」

「別理他。」基姆說：「那是政府建築，裡面沒有神像，只有白鬍子老爺。跟我來，我帶你去瞧瞧。」

「外地的和尚吃孩子。」小喬塔．拉爾悄聲說。

「他不但是外地人，而且崇拜偶像。」穆斯林阿布杜拉說。

基姆大笑：「他是新來的。快躲到你媽的懷裡，那裡很安全。跟我來！」

有個歐亞混血女人照顧基姆（她抽鴉片，自稱在收費低廉的出租馬車候客的廣場上開了二手家具店），她對傳教士說自己是基姆的阿姨。

基姆的媽媽曾在上校家當保母，後來嫁給愛爾蘭小牛軍團的年輕掌旗士官基姆鮑爾．歐哈拉。後來這位士官陸續在信德、旁遮普、德里的鐵路局工作，沒跟著軍團回國。他的妻子在菲奧茲普爾市死於霍亂後，歐哈拉開始酗酒，帶著眼神敏銳的三歲兒子沿著鐵軌來回遊蕩。一些團體與牧師擔心那個孩子，試著逮住歐哈拉，但他總是漂泊不定。後來他碰上那位愛抽鴉片的混血女人，染上這個嗜好，最後就像一般的貧窮白人一樣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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