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接駕
皇帝駐蹕是曹家的殊榮,接駕造成的虧空是曹家的惡夢,導致日後曹頫被革職抄家。
康熙一生共南巡六次,最後四次分別在康熙三十八、四十二、四十四、四十六這四年,均由曹寅接駕並駐蹕江寧織造署。
《紅樓夢》第十六回,王熙鳳與老家人趙嬤嬤談太祖南巡是「倣舜巡」,可見在康熙之前從沒有皇帝做過這樣的事。書中敘述王、賈兩家先祖都曾辦過接駕,銀子花得跟淌海水似的罪過可惜。十六回前的脂批顯示,作者確是想借省親寫南巡。
接駕是曹家無比的光榮,皇帝還住在江寧織造署,更是鮮花著錦無以倫比,卻也是永遠的痛,因為接駕虧空的銀子,到曹寅死後都補不完,直接導致日後曹家被抄家。
書中賈府為迎接元春,賈赦督率匠人紮花燈煙火,使園內各處,帳舞蟠龍,簾飛彩鳳,金銀煥彩,珠寶爭輝。元妃見到「園中香煙繚繞,花彩繽紛,處處燈光相映…兩邊石欄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風燈,點的如銀光雪浪;上面柳杏諸樹雖無花葉,然皆用通草綢綾紙絹依勢作成,粘於枝上的,每一株懸燈數盞;更兼池中荷荇鳧鷺之屬,亦皆系螺蚌羽毛之類作就…」離開前說了「…倘明歲天恩仍許歸省,萬不可如此奢華糜費了。」
康熙廿八年第二次南巡時為正月底,記載地方官要老百姓結綵歡迎,康熙事後曾下詔「頃在揚州,民間結彩盈衢,雖出自愛敬之誠,不無少損物力。其前途經過郡邑,宜悉停止。」第二次南巡盛況可從南巡圖上看出,確實處處張燈結綵。曹家所接駕的四次南巡,可能也做了龐大的人工春景,耗資萬千。
曹寅晚年已飽受南巡接駕及長期累積下債務之苦,康熙四十九年皇帝就在他所上「晴雨錄」上批「…虧空甚多,必要設法補完…千萬小心!小心!小心!小心!」次年皇帝仍在「晴雨錄」上追問補虧空情況,曹寅不得不上摺說明公債之數,竟已達五百廿餘萬兩。硃批提醒虧空太多,留心不要看輕。
這些虧空重擔噩夢到曹寅死前仍未了,甚而到李曹兩家被抄都未了結,這種家族從極度的富貴榮華到被抄家後一貧如洗的淪落,也不是一般人能夠經歷的。
三代四世江寧織造
曹家一門祖孫三代都被任命擔任同一要職,這個美談的背後竟是如此悲悽的情境。
清代在江南共有江寧、蘇州及杭州三處織造,江寧織造規模最大,負責龍袍等皇室使用的高貴織品。曹家三代做了四世的江寧織造,前後將近六十年,是作者引以自豪的家族歷史。
作者因而似在賣弄織品的獨門知識,第二十八回王熙鳳要賈寶玉幫忙寫禮單,禮品都是絲帛包括「大紅妝緞四十疋、蟒段四十疋、上用紗各色一百疋…」第四十回,賈母提到要拿什麼樣的絲或紗來用,描述軟煙羅、霞影紗及不斷頭卍字錦等特殊織品,顏色與質感都是聞所未聞。
曹璽死後曹寅並未立刻接下江寧織造,隔了九年還先做了兩年半的蘇州織造。曹寅死後不久,康熙特別讓曹寅獨子曹顒立刻繼任江寧織造,一門祖孫三代都擔任同一要職確屬美談。有關曹顒及他擔任織造的政績,並無太多資料留下,只知他字孚若、號連生,約生於康熙廿八年。大家對他的關心都集中在,究竟他是不是曹雪芹的父親。
康熙五十三年冬天,曹顒在北京述職時病逝,康熙竟在曹顒死後,為曹寅過繼他的四侄曹頫為子,並接任江寧織造。當時曹頫十分年輕,得以接任要職純粹是康熙的特殊恩典,為了使曹寅家兩代寡婦有人奉養。曹家三代四世江寧織造的殊榮,是在如此悲悽的情境下完成。
曹頫曾於康熙五十四年三月奏告皇帝,顒妻馬氏已懷胎七月,馬氏產期當在夏日,若是生了男孩,則他的兄長有後了。許多紅學家都認為此遺腹子,必得母親與祖母特別的溺愛,像極《紅樓夢》中的賈寶玉,因而推測雪芹生父就是曹顒,他就是曹天祐,也就是書中的賈寶玉。
曹頫生平為紅學家忽視,認為他不過是《紅樓夢》中的賈政,不少紅學家認為他可能是重要批書者畸笏叟,也有人認為他是雪芹生父。
雍正登基後,立即查抄蘇州織造李煦,曹家暫時倖免。雍正四年曹頫因織緞輕薄被罰俸,次年又因御用褂面落色再被罰,最後又被密告家人匿遁財產,終難逃被革職抄家的厄運,曹頫做了十二年又十個月江寧織造。
革職後的曹頫約為三十歲左右,他還被枷號及須賠償虧空銀兩,是曹家三代四世織造中最大起大落的,也是最具戲劇性的。亦有人以為《紅樓夢》初稿為曹頫所寫,繼而由其子雪芹併入了《風月寶鑑》稿,增刪修改完成全書,符合曹雪芹無論出生多早,都趕不上曹家最風光的時分。
鑲紅旗王妃
以曹家包衣的低下身分,能與皇親貴冑聯姻,是史無前例的殊榮。
曹家最大的恩典殊榮,當屬曹寅長女曹佳氏在康熙四十五年十一月,經康熙指婚嫁予平郡王納爾蘇,納爾蘇是努爾哈赤二子代善之後,平郡王是清初所封八個世襲罔替鐵帽子王之一,以曹家包衣的低下身分,與皇親貴冑聯姻,當時是史無前例的殊榮。
紅學家都同意,作者炫耀家族光榮歷史,元妃有曹佳氏的影子。嫁入王府的曹佳氏一共生了四個兒子,三個長大成人,長子福彭出生還驚動天聽,康熙四十七年七月十五,曹寅在給康熙的奏摺上寫到「臣接家信,知鑲紅旗王子已育世子…」
納爾蘇是皇十四子胤禎西征副將,雍正四年納爾蘇因故被罷爵,未滿十八歲的福彭繼任了平郡王。
平郡王府在北京城西規模非常大,目前王府仍有重要院落保存下來,做為學校使用。過去大宅都坐北朝南,因而平郡王府正面是小路新文化街,背面反而是寬闊的長安大街。
平郡王府與曹雪芹工作過的右翼宗學,或曹家奏摺上提過,有房產在北京的鮮魚口都很近,是構思《紅樓夢》的可能場域之一。
龍翰鳳藻、紅豆相思
康熙四十七年六月廿六卯時,愛新覺羅福彭誕生。
福彭十歲左右與胤禎嫡子弘明,被康熙接到宮中扶養,三、四年後乾隆才初次見到他的祖父康熙。
雍正即位後,福彭仍被留在宮中,並在雍正四年繼任平郡王。雍正六年,十九歲的福彭初次與十六歲的皇四子弘曆相見。
有些紅學家認為福彭為弘曆伴讀,據史料顯示雍正的皇子們都是六歲開始讀書,這時弘曆已娶妻生子,是否仍需伴讀?況貴為鐵帽子王亦不適合當伴讀。
雍正八年福彭奉詔代雍正往盛京修理皇陵前水道,雍正十一年四月,廿四歲的福彭進入軍機處。此處為雍正首創,因鄰近皇帝正寢朝夕處理皇帝親自交辦事項,並提供皇帝策略,是清朝權力的核心。福彭原來就是天潢貴胄、入軍機更貴為天子近臣,年紀輕輕就權傾一時。
同年八月福彭任定邊大將軍,率師討噶爾丹策零,臨行聲勢如日中天,等同皇太子的寶親王撰文送行「…知王之果可大用也,遂有定邊大將軍之命,而統西征之師…王器量寬宏,才德優良…而與言政事,則若貫驪珠而析鴻毛…」
弘曆即位前,將自己詩文輯為《樂善堂全集》一書,卷首有福彭作序,詩集中顯示,乾隆皇子時代獲增詩文最多的友人,就是福彭。
夏日炎炎時,弘曆有「夜臥聽雨」憶福彭長達二十八句的長詩…
芭蕉響滴殘夢醒,醒後悠悠動遠思。
思在龍堆連雪嶺,如心居士在軍營…
猶憶去年煙雨中,綠簑共泛滄波艇。
清宵蝶夢亦偶然,人生何必嘆浮梗。
借有好風吹送詩,知君應在三秋領。
秋日,弘曆又想起一年前的此時,福彭奉命西征,離別的一周年又是長詩:
徘徊倚石欄,閑望抒清吟。
卻憶昨年秋,令夕選知音…
撫景懷契闊,躊躇思不禁…
月明人盡望,壯士秋思沉。
冬日,弘曆也有思念福彭遠在苦寒邊塞:
暖閣薰爐刻漏移,閒情萬里憶相知,
高齋趣永三餘樂,絕塞風寒列戍悲。
約計凱旋應指日,欲緘書寄更無期,
難堪剪燭清吟夜,念到寒更毳幙時。
詩中弘曆稱福彭為如心居士,緣於雍正十一年春夏間,宮中曾舉辦歷時半年的法會,雍正親自宏揚佛法。經指引而證道者收為門徒,計十四人。其中王族包括皇弟允祿號愛月居士、允禮號自得居士、皇子弘曆號長春居士、弘晝號旭日居士、多羅郡王福彭號如心居士。
乾隆即位時,福彭正統兵烏蘇里雅蘇台為大將軍,被召回與允祿等共任總理大臣,地位等同宰相之尊。
高陽以「鳳藻」是宰相文筆,推測曹雪芹以元妃封鳳藻宮影射福彭。
不久福彭似退出權力核心,乾隆亦不再贈詩福彭。紅學家在極有限的史料中,推測是否福彭捲入乾隆四年時,胤礽子弘晳的奪權紛爭中,導致失寵。
乾隆十三年福彭的名字才又見於史書:諭旨稱「平郡王宣力有年,恪勤素著。今聞患病薨逝,朕心深為軫悼。特遣大阿哥攜茶酒住奠,並輟朝二日。諡曰『敏』。」
對福彭研究甚深的紅學家高陽認為,乾隆並未親往奠祭顯示已無友情,但他忽略乾隆一朝因悼念亡者而輟朝不多,帝師朱軾得一日、嫡子永璉得七日、皇后富察氏得九日。乾隆第二任皇后被他貶以貴妃級的喪禮下葬,更遑論輟朝。他的皇叔不論受重用的允祿、親叔叔允禎,都沒有這種殊榮,重臣如張廷玉、鄂爾泰也沒有。但福彭死時,乾隆輟朝二日以為哀悼,對這個老友乾隆是懷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