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曾經看過一則有著知識人類學興味的笑話,大致如下:
「如果你要一個法國人去研究駱駝,他會選擇在某個週日下午帶把傘出門,先到一座咖啡館坐下,點杯咖啡,讀點報紙。等到稍晚時分,怡然信步到附近的動物園,走近駱駝,用傘尖戳一下這生物,略事觀察。然後轉身回家,花半小時寫就一篇雋永慧詰的論文小品。如果你要一位英國人研究駱駝,他會花兩年時間,周詳的準備帳篷、手電筒、望遠鏡、鍋碗瓢盆等各式露營所需的裝備,然後開拔到沙哈拉沙漠駐紮兩年,仔細觀察駱駝的作息。返國後,他會交給你厚厚兩大疊充滿各種事實,卻毫無組織可言的觀察報告。如果有個德國人要研究駱駝,他會直接走進書房,關上門栓並開始思考。當他在半年後重啟書房大門時,他會繳出一套六大冊的鉅著,標題為《駱駝精神現象之形上學研究》。」
近百年來,歐美歷史學界研究人類非物質文化—如信念、價值、邏輯、觀念等等—以及這些非物質因素對重大歷史事件的影響時,也有法、英、德三種語系各自擅場的書寫形態,分別是法國的 l’histoire des mentalité(心態史)、英美的 history of ideas(觀念史)與 intellectual history(智識史或思想史),以及德國的 Begriefsgeschichte(概念史)。中文學界近一百年所實踐的「思想史」研究與寫作,固然有中國史自身的長遠傳統,但其吸收外來學術觀念與紀律的部分,則明顯接近英美的觀念史與智識史,此為本書之所以側重英美「思想史」輪廓之描述的主因。
本書初稿係為上海三聯書店「樂道文庫」而作。感謝叢書主編羅志田教授以及推薦人王汎森教授垂青,囑我負責撰寫他們最擅長的思想史一冊。二○二二秋天在完成簡體字版後,便開始思考繁體字版的出版。與簡體字版相比,本書主要論點並無不同,但增加了些許篇幅,主要是台灣學界更熟悉,可能會更感興趣的思想史故事。筆者尤其要感謝聯經出版公司所邀請的兩位專業審查人,他們所給予的建議大大幫助了本書的修改。樂道叢書的旨意是為大眾讀者編寫一套學術入門書籍,希望大家樂在閱讀。但筆者私心以為,思想史一題並不容易普羅化,所以雖然本書行文刻意表現出一定程度的口語化,但自寫作伊始便設定將此書獻給對「什麼是思想史」有足夠好奇與志趣的大學生,尤其是歷史系學生,同時希望此書的論點與論證對博士生與年輕學者而言,同樣夠具挑戰性。
本書以英語世界的思想史之初軔、發展、沿革與優缺點為討論的重點。英語世界對思想史的介紹其實不少,讀者可以從註釋中得到一些出版資訊。此外有幾本值得參考的相關著作,但本書並未徵引,其中包括 Brian Young & Richard Whatmore (eds.) A Companion to Intellectual History (Chichester: John Wiley & Sons, 2016). Brian Young & Richard Whatmore, Palgrave Advances in Intellectual History (Palgrave, 2006). Richard Whatmore, What is Intellectual History (Cambridge: Polity, 2016)。有興趣的讀者可以自行翻閱並比較它們之間以及與本書之間的差異。大抵而言,本書與多數英文相關著作不同之處有以下數端。第一,本書刻意從歷史學的本質開始談起,強調思想史是歷史學的一支次學科。第二,透過與其他次學科,尤其是姊妹學科如政治史、經濟史、文化史等的比較,本書希望從學科邊界的角度說明什麼是思想史。第三,多數英語著作強調思想史中的所謂「劍橋學派」,本書則花相當篇幅在於講述北美觀念史的濫觴,尤其是觀念史興起的知識社會學背景。第四,與多數英語著作強調「劍橋學派」的做法不同,本書強調劍橋思想史史家的多樣性,並且評議以史基納為首的脈絡史學的本質及其局限。第五,或許也是本書最希望深論者,本書認為歷史研究莫不受到當地歷史與知識興趣的影響,這也是「跨境思想史」與「比較思想史」之所以在中國與東亞特別重要的原因。本書認為東亞的歷史條件與社會情境,使得此地思想史家必須嚴肅思考跨境與比較思想史寫作的問題與挑戰。
感謝沙培德(Peter Zarrow)教授、李峙皞博士、邢義田教授、陳建元博士、陳禹仲博士、傅揚博士、渡邊浩教授閱讀本書草稿,並提出許多受用的意見。張存一先生仔細校對過文稿,聯經出版公司的編輯與校對協助,讓本書可以順利出版。對上述前輩、學友、審查人以及年輕朋友的厚意與辛勞,筆者由衷感激!惟書中所有舛陋概為作者之責。
本書主體完成於客居北美普林斯頓的二○二二初夏。感謝傅爾布萊特基金會與普林斯頓大學東亞系在二○二一年春天新冠肺炎初顯緩和的空檔,慷慨同意開放並補助跨國學術活動,讓筆者有機會在此學術小鎮生活一年。感謝該大學的一切設施尤其是圖書館對本書寫作的助益。本書的增補與最後修訂完成於筆者讀書思考的例行場所—中央研究院,感謝她在精神與物質上的所有協助。願以此書獻給隨筆者到普鎮生活,告別各自的朋友一年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