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歲月,有各式各樣的人來來去去,
刻劃著不同的痕跡;寫下迥異的故事。
然而默默關心自己的人,總教人難以忽視,
以為那就是青春的轉捩點。
手中的茉莉開得如此美麗,我心中的苿莉卻曖昧不明地半開半謝。是誰,到底是誰送的苿莉?
終於可以出院。
一早,媽媽在病房裡打包一些帶來的衣服、鞋子跟日用品,爸爸則是到一樓櫃台處結清住院的病房費用並辦理出院手續。關艾扶我進浴廁盥洗又幫我梳理好頭髮,正好爸爸辦完手續回到病房內。
「都差不多了吧?」爸問。
「都弄好了。」媽說。
「愷歆呢?」爸又問。
我拄著枴杖,由關艾扶著走出來。「我好了。」我說。
「陸爸,」關艾說:「等如勳學長開休旅車過來我們就可以走了。」
「欸,好好好。謝謝妳啊,今天來接愷歆出院。」
「陸爸別客氣啦,愷歆是我的好同學嘛。」
沒一會兒如勳學長就開著他家的休旅車過來。他來到病房,精神奕奕地同所有人打招呼。「我來了。」
「不好意思啊,簡同學,麻煩你了。」爸說。
「不會啦,陸爸爸別這麼說,小事而已。」
「那我們就下樓吧。」爸說。
「我來幫陸媽媽提東西。」如勳學長很主動地幫忙。
「學長,謝謝你。」我說。
他笑著摸摸我的頭,「傻瓜喔,說什麼謝?」
爸將我從床上抱起,然後放在輪椅上。
關艾站在輪椅後面,推著我。「出發囉,車禍勇士陸小歆要出院回家了。」
同病房的其他「病友」笑著祝我早日康復,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說「再見」。是啊,不要說再見,誰希望跟醫院還有病友再見面的?就算跟病友建立起友情,變成了朋友,那也是在醫院以外的地方見面才對。
來到一樓停車處,爸將我攔腰抱起,抱進如勳學長家的休旅車後座坐好,輪椅則由如勳學長折收起來置於休旅車的最後面。
放好輪椅後,爸爸坐上副駕駛座的位置,媽跟關艾則坐在我的左右兩側。
如勳學長是最後一個上車的,他坐上駕駛座。「大家都坐好了吧,出發囉。」方向盤一轉,他將車子駛出停車場,往我家的方向駛去。
同學跟學長姐送我輪椅那天,受爸媽之邀到家裡吃飯。今天他們都等在家裡,除了買些吃的喝的之外,還準備了包水餃的材料,等著我回家要幫我慶祝。
如勳學長真是個細心的人,他開車的技術超好,讓坐在他車內的人感到很舒適也很安全。尤其一些路況不太好的路段,他都盡量減速慢行,小心閃過路面的坑洞,為得是讓腿傷的我,回家的路程中能夠不那麼辛苦。
一段車程之後終於到家,有些同學聽見車引擎的聲音還主動跑出來幫忙提東西,或是將輪椅拉開推到我身旁。爸跳下車將我從車內抱出來放在輪椅上,由關艾推著我。
「歡迎回家。」同學們齊等在門口,歡迎出院的我。
我跟每位同學拉拉手,「謝謝你們,不好意思一早就麻煩大家在這等我。」
「不會啦,還不是跟以前上課的時候一樣。」君豪說。
「好啦,我們先進去吧。」關艾說著,推我進屋裡去。
走到一半,我瞥見門旁有束小小的苿莉花。「等一下!」我喊。
關艾停下推輪椅的動作,「怎麼啦?」
我手指著門邊,「推我去那。」
關艾像接到聖旨一樣,推我過去。
來到小院子的門邊,我將只有五、六朵苿莉花的花束自門縫取下,見花束裡有張白色小卡片。我打開,見裡面的字是電腦標楷體列印出來的,寫著:
祝妳早日康復,一切平安。關心妳的人。
一張素白的卡片,除了黑色的電腦列印字外,並無署名,所以根本不知道花是誰送的。
關艾盯著花束,眉開眼笑問:「誰送的啊,這麼有心?」
我搖頭,「不知道。」
「該不會是妳打工那個咖啡館老闆Vincent送的吧?」
「不可能,這不像他的作風。」我很確定。
「搞不好是要祝妳出院,給妳的驚喜也說不定啊。」
「不,我確定這不是他送的。」
「是喔?」關艾看起來有點兒納悶的樣子。
我將花束擺在腿上,「好了,不研究了,先進屋裡去吧。」
關艾跟一夥兒同學便陪著我一起進去。
※ ※ ※
關艾推我進房,她跟其他女同學正在幫我整理私人用品。
爸跟媽說要兌現他們的承諾,煮頓豐盛的好料請所有人吃,所以現在跟同學們正在廚房裡開心地忙著。
我一個人獃獃坐在輪椅上,望著腿上的苿莉花束,靜得出奇。
到底,這花是誰送的?難道會是如勳學長?不可能,他常常到醫院裡看我,送我吃的喝的,今天還接我出院,實在沒必要做偷偷送花這種事。
會是君豪嗎?還沒車禍受傷的時候,君豪追我追得很明顯、也很勤,老是約我要去看電影吃飯什麼的,我因忙於課業跟打工,總以「沒時間」來婉拒他。難道他想「出奇致勝」;出奇招來吸引我的注意?嗯,這有點兒可能,不過尚無證據可以證明是他送的。雖然我很好奇花是不是他送的,不過話攤開來問似乎是個很不明智又很糟糕的做法,我正在想辦法要找機會套他話。
突然,我想到自己所參與的吉他社,可想想也不太可能,因為打工的緣故,我很少去社團,所以除了社長認識我之外,其他人跟我一點兒也不熟。而且社長有女朋友,兩人的感情好像還廷不錯的,所以花是社長送的可能性就大大地降低了。
唉,我輕歎了口氣,心想這苿莉花到底是送的?為什麼送花的人不送別的花卻只送我苿莉?為什麼他會知道苿莉是我最喜歡的花?還有,如果要送花的話,當我的面親自送就好了,何必偷偷摸摸地送,這人到底有什麼用意呢?
一朵美麗的苿莉花,讓我來將妳摘下,到底花落在誰家?
同學們忙在廚房裡包水餃,爸媽則忙煮其他的料理,食物烹調的香氣飄盪在整個屋裡,當然也偷偷竄進我房裡。
關艾跟其他女同學聞到香味,都被那味道給勾引得哇哇亂叫。
「天啊,愷歆妳爸媽到底在煮什麼呀,怎麼會那麼香啊?」
「是啊,我好像聞到炒米粉的味道耶,我最愛吃炒米粉了。」
「喔,好像還有滷味的味道耶,那股香味真是讓人愈聞愈餓。」
見同學們被「香味」招惹嘴饞的模樣,我笑了出來,打算讓她們去廚房幫忙順便解饞。「那些東西不用整理了啦,妳們都去廚房吧。」
「那妳一個人待在房裡沒關係嗎?」
「是啊,這房間我從小睡到大,跟它熟得不得了,它不會吃掉我的。」
「那我們就出去囉。」
「OK。」我點頭,朝她們笑笑。
關艾湊近,親了我一下。「愷歆妳真是太善解人意了,妳真好。」她跟其他女同學一窩蜂似地衝到廚房去。
爸媽煮好午餐,同學們也包好水餃,所有人將食物自廚房端出,放在客廳的桌子上,看起來色香味俱全,相當豐富。
所有同學都受不了香氣的誘惑,吵嚷著說要吃。
關艾像大姐頭一樣對大夥兒下命令,「廚房裡有碗筷,一個個進去拿,東西多得很,不用搶,給陸爸陸媽留個好印象。」
爸媽笑得很開心,「沒關係,今天愷歆出院,大家高興就好,百無禁忌。」
同學們高興得到廚房拿碗筷出來,一個個不客氣地動手,大快朵頤起來。
吃飽喝足之後,大家幫忙收拾殘餘、洗碗、抹地、擦桌子。
如勳學長端出一個大蛋糕放在桌上,然後插上蠟燭,點燃。
我見狀懵了,問:「幹嘛買蛋糕,今天又不是我生日。」
「可是是妳『重生之日』啊,雖然車禍歷劫,但平安歸來,該慶祝。」他說。
我笑了,「這樣的理由也成立啊?有點兒牽強。」
「不會啊,慶祝妳平安出院,很正當的理由。」
有了蛋糕,同學們嚷著要唱「生日快樂歌」。我覺得好好笑,不是生日卻在慶生。也罷,管它是不是生日,只要高興快樂就好,何必在乎那麼多呢?人生的事誰也說不準,就像我一樣,說車禍就車禍,而且被撞得莫名奇妙。能夠開心快樂地在一起慶祝才最重要,至於用什麼理由慶祝,真的不必太在意。
我們大家一起唱著「生日快樂歌」,唱完中文唱英文,唱完英文唱台語,唱完台語改唱歌仔戲、京戲,大家邊唱邊鬧,像在演戲一樣,笑成一團。
「好,唱完歌之後請愷歆來切蛋糕吧。」如勳學長說。
「YA──」眾人齊歡呼,熱烈拍手。
我笑笑,拿起刀子往蛋糕中央切下去,大家又一陣拍手。接著我將蛋糕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然後分裝在紙盤子上,一一遞給同學。
分好蛋糕後,大夥兒狼吞虎嚥地吃起來。君豪靦腆又深情地獻上一束紅玫瑰。「鮮花配美人,愷歆,這送給妳,祝妳出院快樂。」
見君豪送花給我,我愣怔了一下。可以確定的是,方才塞在門縫中的那束茉莉花顯然並不是他送的。
關艾見我杵著沒收下君豪所送的玫瑰,推了我一下。「欸,妳傻啦?難得今天有兩個人送花給妳。別太高興,小心晚上睡不著。」
我笑了笑,收下紅玫瑰。看了一眼,花瓣上還有小水滴,真是嬌艷欲滴。
「誰送花給愷歆?」君豪看向如勳學長,以為是他送的。
關艾說:「剛才愷歆回家的時候,在門口看見一小束茉莉花,上面有張卡片,不過只寫些祝詞,沒有署名,所以不知道是誰送的。」
「是喔?」君豪呆呆地應著,像在想些什麼。
「啊!」關艾大叫一聲,引起所有同學的注意。「我知道了啦,一定是暗中追愷歆的追求者,故意暱名送茉莉花,想引起愷歆的注意。」她看向我,「愷歆,我分析得有沒有道理?」
「吼──」大夥兒一聽見「暗中追求者」,莫不紛紛胡嚷亂叫。
君豪吃味大喊:「那怎麼可以,凡事總有先來後到,是我先追愷歆的耶。」
聽見君豪當大夥兒的面這麼說,我有點兒不好意思,同時也顧忌著正在廚房忙收拾食材、鍋具跟垃圾的爸媽聽見,所以板起臉來對他說:「如果你以後還想來我家,不想被我爸媽用掃把揈出去,那你可以再大聲一點兒沒關係。」
「我追妳不行嗎?」君豪問得直接,問得蠻橫不准我閃躲。
「大學畢業之前,我爸媽不准我交男朋友。」我胡亂扯謊,心虛地眨眨眼。
君豪有了莫名未知的「假想敵」,似乎吃味吃得挺重的。沒想到一向穩重內斂的如勳學長竟也跟著一同吃起醋來。
「一束小茉莉花才不可能追走愷歆,人與人之間是要相處的,藉由相處互動,互相瞭解才能產生感情。愷歆,妳該不會這麼容易就被這招『故作神秘』的爛招給偷走心了吧?」如勳學長看著我,問。
聽見學長的話,我有些尷尬。我確實被這個神秘的送花人給引起了好奇心。可是,或許送花的人是女孩呢,根本不是所謂的「追求者」。
學長見我不語,透出的眼神似是在等待我的回應。
我笑了笑說:「幹嘛討論這個,只是個無聊人送的一束小茉莉而已,應該不是追求者。」
同學佟姍姍大叫:「好啦,吃蛋糕了啦,搞不好送花的人只是想惡作劇。」
於是所有人繼續吃蛋糕,又放音樂跳舞玩樂。君豪跟如勳學長在歡樂的氣氛之中似乎忘記方才所討論的,神秘送花人的事情。
玩鬧夠了,同學們都累癱了,一個個像鬥敗公雞似地回家去。
我喊著房裡的媽媽,「媽,幫我拿個花瓶好嗎?」
媽走出來,「妳要花瓶做什麼,妳同學送的玫瑰花不是才剛插進花瓶嗎?」
「還有一束茉莉花,在我房裡。」
媽拿了另一個透明玻璃花瓶,順便推我進房。她看見我書桌上那束白茉莉,「妳說的就是這一束嗎?」
「嗯。」我點頭。
媽將茉莉花插進裝有水的玻璃花瓶中,湊近一聞。「嗯,淡淡的清香,聞起來很舒服。」她似乎很享受那股幽柔怡人的芬芳。
「是啊,我最喜歡茉莉花香。」
「妳知道有首童謠叫〈茉莉花〉嗎?」
「我知道啊。」
媽逕自哼唱起那首童謠,「好一朵美麗的苿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苿莉花,芬芳美麗滿枝椏,又香又白人人誇。讓我來將妳摘下,送給別人家。苿莉花呀苿莉花.....」
我看著媽媽哼歌,淡淡地笑著。一束神祕人所送的茉莉花帶給所有人不同的感受與反應;君豪跟如勳學長因為有了「假想敵」而吃醋。我因這束花被勾起了好奇心。而媽媽呢?她最幸福,因為她沉溺在優雅的歌謠裡,有了好心情。
或許,真如佟姍姍所說,送花的人只是惡作劇。明天,應該不會再送,以後應該也不會再送了吧?
我不知道,只是有種特別的預感,這起送花事件可能沒那麼快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