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還敢出現!」
「還要不要臉啊,我要是她,就挖個坑把臉埋進去算了!」
「啊,她走過來了!」
「千萬不要走到我這裡!」
「怕她幹什麼!她要是敢走過來,我就一腳把她踢飛!」
春日的陽光裡,全勝道館1中身穿白色道服的小弟子們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充滿鄙夷地看向那個正走過來的十四歲少女。
她就要來,她又沒做錯,為什麼她要不敢來?如果她今天不來,就證明是她心虛了,是她認為自己做錯了。
可是她沒做錯!
百草咬緊嘴脣,抬頭挺胸地向道館庭院的中央走過去,她的雙拳握得緊緊的,凡是聽到有人罵她,就立刻瞪向罵她的人,直到那人被她瞪得怏怏地閉上嘴。
鴉雀無聲。
她將腦袋仰得更高些,走到隊伍的最後面,周圍的弟子們頓時避得她遠遠的,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
「戚百草!你以為大家真的都怕了你嗎?」
一個尖銳的女聲響起。
百草皺眉看去,是平日裡看她最不順眼的光雅,光雅正漲紅了臉,直直地從隊伍裡走出來,站在她面前,憤怒地喊:
「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明明是你做了可恥的事情,卻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你憑什麼還來?你不知道這裡一點都不歡迎你嗎?」
「我沒有做可恥的事情。」
百草握緊拳頭,仰著頭說。
「你……你……」光雅氣不成聲,「……是誰把你養大的!是誰給你錢上學的!你在哪里住,你在哪里吃!可是你居然……」
「我居然怎麼了?難道撒謊就是對的?難道就應該騙人?師父說的,人在任何情況下,都要知廉恥明是非!難道因為道館挑戰賽,我們就可以撒謊和欺騙了嗎?」她用力吸了口氣,她才不哭,她是最堅強的戚百草,無論是什麼事情,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
「你……你……哇……」
光雅卻氣得大哭起來,精緻的臉龐上掛滿了淚水,就像一個受盡了委屈的洋娃娃。其他的弟子們再也按捺不住了,一個個全都怒視著她,不知道是誰喊了聲:
「打她!打死她!」
立刻有幾個小弟子向她飛踢而來!
前踢!
後踢!
下劈!
橫踢!
漫天是破空的風聲,一雙雙閃電般的腿影如同一張烏雲密佈的網向她全方位撲過來!仿佛漫畫中的定格,她倔強地挺直背脊,孤零零地一個人被淩厲的殺氣和痛恨包圍著。
「啊呀!」
「哎呦!」
「嗚……」
少年們七零八落地跌翻在地上,一個個痛呼失聲,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一隻腳印,而腳印的主人依舊倔強地挺直背脊站在原地,努力將頭仰得高高的。
她沒有做錯!
「戚百草!」
三位身穿白色道服腰繫黑色腰帶的中年男人從庭院的東邊走過來,其中一個面色赤紅的男人看到狼狽得摔到一地的弟子們,眼底閃過一抹陰霾,又望向直直站在庭院中央的那個少女,說:
「是你把他們打倒的?」
「是。」
百草低下頭。
三個男人互視了一眼,還是由那個面色赤紅的男人似笑非笑地說:「看來曲師弟說的沒錯,你果然是習練跆拳道的材料。」
百草沉默不語。
「你現在功夫如此厲害,我們這種不入流的小道館也教不了你什麼了,」面色赤紅的男人乾笑幾聲,「不如你去別的道館繼續訓練吧,將來如果有機會成為全國冠軍,能記得告訴記者們你是在全勝道館接受的啟蒙訓練,就不枉費大家相識一場了。」
百草吃驚地抬起頭。
什麼意思?什麼叫做不如去別的道館繼續學習?
「你的東西已經收拾好了,現在就在道館的大門外。」面色赤紅的男人不再看她,扭頭對其他的弟子們說,「好,大家集合,為了五月份的道館挑戰賽,大家全都要打起精神,加倍訓練!」
百草咬了咬嘴脣,跟著那些從地上爬起來的弟子們一起集合,裝作對大家鄙視的目光毫不在意。
「戚百草,你沒有聽懂我的話嗎?」
面色赤紅的男人不耐煩地盯著站在隊伍中的她,說:
「如果你聽不明白的話,那我再重複一遍。請你去別的道館吧,或者隨便你去任何地方,區區全勝道館供奉不起你這尊大佛。」
「鄭師伯!」
百草不敢置信地喊,驚得四肢漸漸冰冷,真的是要趕她出去嗎,就因為昨天的事情,就要趕她出去了嗎?
「不要喊我師伯,我沒那個福氣當你的師伯。」鄭淵海懶都懶得再看她一眼,「請你馬上出去!」
「柳師伯!鄧師伯!」
她有點慌了,強自鎮定著向另外師伯看去,可是柳師伯的臉色比鄭師伯的還難看,鄧師伯避開了她的眼睛,好像這個決定是他們已經商量好了的。
「喊什麼?不肯好好地走,非要趕你出去是不是?」
鄭淵海橫眉喝道。
「我不走。」
百草拼命壓抑著從心底泛起的恐懼,倔強地說:
「我沒有做錯事情,我沒有錯,我不走。」
「你沒有做錯?」鄭淵海怒聲笑,「再有一個多月就是道館挑戰賽,在重振全勝道館聲威的關鍵時刻,你居然那麼做,你置全勝道館于何地?全勝道館已經成為所有道館的笑話了!」
她的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幾下,握緊雙手說:
「從小到大,師父都一直教導,練習跆拳道的人應該具備跆拳道的精神,要知廉恥,要學會分辨是非,不能因為任何原因弄虛作假,為了利益和虛榮而試圖欺瞞世人更是不應該的,否則就是有辱跆拳道的精神。」
鄭淵海的面色從紅轉白,又從白轉紅,狠狠地說:
「是,你沒錯,錯的是我!你滿意了吧!不過我是這個道館的館主,我有權不讓你再在這裡練習,我也有權不讓你再在這裡繼續住下去!所以,你現在就給我滾!」
「我……」
百草漸漸有些慌亂了。
「我不走,我……我要等師父回來……師父不會趕我走的……」
「哈哈,曲向南?他也是在這裡白住全勝道館的房子,有什麼資格干涉我?戚百草,識趣點你就趕快自己離開,否則不要怪我趕你出去!怎麼,還不走?」
鄭淵海冷哼一聲,目光掃向已經全都驚呆住的弟子們,說:
「從此以後,她不再是全勝道館的人,她和你們也不再有任何關係,現在你們立刻把她趕出去!」
春日的陽光亮得耀眼。
面前仿佛有無數點光斑飛旋,百草有些恍惚,她漸漸看不清楚那些厭惡和痛恨的表情,是她做錯了嗎,難道真的是她做錯了嗎?
她的身體被用力推搡著。
好像是被很多雙手用力推搡著。
是那些每天和自己一起練功的弟子們把她推出去,推出大門外,然後重重地將大門關閉上嗎?
百草渾身寒冷地站在道館的大門外。
雄偉的大門,她站在一棵老槐樹下,呆呆地看著掛在門上的匾額,紅色的匾額上有「全勝道館」那四個燙金的大字。所有人都覺得她做錯了,那麼,也許真的是她做錯了?
鄭師伯一腳飛踢過去的時候,足足八公分厚的松板應聲而裂,舉著松板的仲和師兄被力道衝擊得踉蹌後退,所有被邀請來參觀的記者們都驚歎地鼓掌。
她甚至聽到有記者感歎地說:
「原來全勝道館的實力不弱啊!」「這次道館挑戰賽,全勝道館說不定會是一匹黑馬呢。」
可是她知道鄭師伯沒有那樣的功力。
經年累月的酗酒,鄭師伯已經連一塊薄薄的松板都無法踢裂了,怎麼可能會突然能踢破那麼厚的松板。從垃圾箱裡她找到那塊被踢裂的松板,果然發現它是事先裂開又粘在一起的,上面還有粘膠的痕跡,那樣的松板連初學跆拳道的小孩子都能踢裂。
是她做錯了嗎?
她不應該去鄭師伯的房門口,問他為什麼要這麼樣,為什麼要違背最起碼的跆拳道精神來欺騙前來的記者。她以為當她問的時候,只有她和鄭師伯兩個人,卻不知道竟然有記者正好採訪完了柳師伯又折回來,聽到了她的質問。
所以,是她做錯了嗎?
夜色漆黑。
她又餓又冷,背靠著樹幹慢慢滑坐在地上。她的東西很少,只有書包和校服,其他的衣服都沒有被扔出來,她依然穿著那套白色的道服。她不懂,真的是她錯了嗎?
抱著膝蓋。
淚水忍不住一顆顆從她的臉上滑落。
為什麼會這樣,要做到禮義、廉恥、忍耐、克己、百折不撓,這是師父教給她的啊,師父說這是習練跆拳道最基本的要求。雖然跆拳道在韓國得到了興盛,但是它是從中國起源的,它的精神來自於中華文化的精髓,作為中國人來習練它就更加要嚴格自律。
不,她沒有做錯。
她咬緊嘴脣。
等師父回來,師父一定會說,錯的不是她,而是鄭師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