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魅幻境（2）：抉擇

一 返家

早上八點，當瑞斯和我出現在我「哥哥」麥特的家門口，他非常高興——我的意思是，他很高興我還活著，沒有永遠消失。他雖然很生氣，還是壓抑著滿腹疑問與怒火瞪著我，聽完我勉強編出的曖昧說詞。

不過我應該慶幸此刻只需面對麥特。我的法定監護人是瑪姬，但我們抵達時她並不在家。麥特告訴我，她到奧勒岡去找我，因為不知道基於什麼理由，她相信我一定是跑到那裡去了。

瑞斯和我坐在客廳的仿舊風格沙發，周圍堆放著我們兩個月前搬到這裡後一直沒有拆開的箱子。麥特在我們面前來回踱步。

最後他停在我們前方，雙手抱在胸前說：「我還是不了解。」

「沒什麼好了解的。」我指著瑞斯說，「他是你弟弟。看看他的外表，應該就很明顯了。」

我有一頭蓬亂的深色卷髮和紅褐色的眼睛，麥特和瑞斯則都是金髮藍眼。除此之外，他們的五官也有許多神似之處，還有同樣友善的笑容。瑞斯呆呆地望著麥特，敬畏地睜大雙眼。

「妳怎麼知道？」麥特問。

「我不懂你為什麼不相信我。」我嘆了一口氣，把頭靠在沙發上。「我絕對沒有說謊。」

「妳才剛剛逃家，完全沒有交代妳的行蹤，這已經對妳的信用造成很大的傷害了！」

麥特的憤怒無法掩飾他受到的深刻打擊。他的外表顯示他受到極大的壓力，臉色蒼白憔悴，疲倦的眼中佈滿血絲，或許還減少了十磅左右的體重。我相信在我失蹤期間，他完全崩潰了。我心中升起罪惡感，但卻又別無選擇。

麥特總是太過在意我的安全──這是他母親企圖殺害我而形成的副作用。他的生活總是以我為中心，甚至到了不健康的地步。他沒有朋友，沒有工作，沒有自己的生活。

「我得逃走，好嗎？」我用手梳理自己糾結的卷髮，搖頭說：「我沒辦法對你解釋，不過我是為了我們的安全才逃跑的。我甚至不知道現在回到這裡是否應該。」

「安全？妳在躲避什麼？妳這段時間都待在哪裡？」麥特一次又一次激動地問我。

我不確定能不能告訴他翠歐的事情。我猜關於翠歐的一切應該都算是秘密，但是沒有人直接禁止我告訴外界的人。話說回來，麥特絕對不會相信，所以我也不覺得有嘗試的必要。

「你真的是我哥哥。」瑞斯用沙啞的聲音說。他湊上前更仔細地檢視麥特。「感覺真奇妙。」

「的確。」麥特同意。他有些不自在地避開瑞斯的視線，轉向我以嚴肅的表情說：「溫蒂，我可以和妳單獨談談嗎？」

我看了看瑞斯，說：「呃，當然了。」

瑞斯意會到我的暗示，便站起來問：「洗手間在哪裡？」

麥特指著右邊說：「直走，在廚房隔壁。」

瑞斯離開之後，麥特坐在我前方的咖啡桌前，壓低聲音說：「聽好，溫蒂，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也不知道妳告訴我的話有多少真實性，可是我看那孩子根本就是個怪胎！我不希望他到我們家，也不曉得妳為什麼要帶他回來。」

我疲倦地說：「他是你弟弟──我是說真的，麥特。我絕對不會在這麼重大的議題上撒謊。我百分之百確信他是你的親生弟弟。」

「溫蒂……」麥特摸了摸額頭，嘆口氣說：「我知道妳真的相信自己說的話，可是妳怎麼知道這是真的？我感覺是那孩子對妳亂編故事。」

「不是，他不會做這種事。瑞斯是我所認識的人當中最誠實──除了你之外。這也很正常，因為你們是兄弟。」我湊向麥特哀求：「拜託，給他一個機會，你會了解的。」

麥特問：「他的家人呢？這些年來是誰撫養他長大的？難道他們不想念他嗎？他們不是妳『真正的』家人嗎？」

「相信我，他們不會想念他，而且我也比較喜歡你。」我露出笑容。

麥特搖搖頭，似乎無法決定該如何看待這個問題。我知道他並不怎麼相信瑞斯，甚至想要把他趕出去，因此我更加尊敬他節制的態度。

他說：「我希望妳對我實話實說。」

「我已經盡可能實話實說了。」

當瑞斯上完洗手間回來，麥特離開我身旁，警戒地看著他。

「你們連一張全家福的照片都沒有掛起來。」瑞斯環顧房間說。

他說得沒錯，屋內的牆上沒有任何裝飾，而且我們也不會想要特別紀念我們的家人。麥特尤其不喜歡我們的……呃，「他的」母親。

我還沒有告訴瑞斯，他的母親是個瘋子，被關在精神病院。像這樣的事情不太好啟齒，尤其對方又是像瑞斯這樣容易大驚小怪的人。

「嗯，我們沒這樣的習慣。」我說完站起來。「我們開了整晚的車到這裡，我已經很累了。你呢，瑞斯？」

「呃，對，我也有些累了。」瑞斯似乎對我的話感到驚訝。他雖然整晚沒睡，但看起來精神飽滿。

「我們應該先去睡一覺，醒來後再進一步討論。」

「哦。」麥特緩緩站起來。「你們兩個都要在這裡睡嗎？」他看看瑞斯，又看看我。

我點點頭說：「嗯，他沒有其他地方可去。」

「哦。」麥特明顯不贊同這個點子，但是我知道他擔心如果趕走瑞斯，我也會跟著一起離開。麥特對他說：「瑞斯，你可以睡在我房間。這是暫時的方案。」

「真的？」瑞斯試圖不顯露出他對於睡在麥特房間的興奮，但卻表現得相當明顯。

麥特尷尬地帶我們到樓上的房間。我的房間依舊屬於我，所有的東西都和幾個禮拜前離開時一樣。當我在房間安頓好，便傾聽麥特和瑞斯在走廊對面麥特的房裡交談。瑞斯問他一些最基本的問題，像是床頭燈怎麼打開之類的，令麥特感到挫折與不舒服。

麥特進入我房間時，我已經換上睡衣──這套睡衣破舊而舒服，我很喜歡。

「溫蒂，究竟發生什麼事了？」麥特壓低聲音問我。他關上門並上鎖，似乎把瑞斯當做間諜看待。「那個男生到底是誰？妳去了哪裡？」

「我不能告訴你之前離開的這段期間發生了什麼事。反正我已經安全回來了，你還不能滿足嗎？」

「不行。」麥特搖搖頭說。「那個男生不正常。他對一切事物都感到驚奇。」

「他是為了你而感到驚奇。」我糾正他。「你不知道他見到你有多麼興奮。」

「這一切都太奇怪了。」麥特用手梳理頭髮說。

「我真的很想睡了，而且你大概還得整理一下思緒。你何不打電話給瑪姬呢？讓她知道我沒事。我要休息一下，這段時間你可以仔細想想我剛剛說的話。」

麥特嘆了一口氣，似乎被打敗了。「好吧──」他說到這裡，藍眼珠變得嚴厲。「不過妳最好考慮告訴我實情。」

「好吧。」我聳聳肩。我可以考慮，但不會告訴他。

麥特的視線再度變得柔和，肩膀也垂下來。「我很高興妳回來了。」

我看得出這一切對他來說是多大的夢魘，我也知道我再也不該像那樣突然失蹤。我走上前緊緊抱住他。

麥特離開我，讓我獨自待在房間。我爬回自己熟悉而舒適的床。在弗瑞寧時，我睡在偌大的國王尺寸大床上，然而眼前這張小床卻感覺溫馨多了。我鑽入被窩裡，很高興回到正常的世界。

雖然麥特對我很好，在我的直覺中我總是覺得自己和這個家格格不入。我的母親在我六歲時差點殺掉我，說我是怪物，不是她女兒。

事實證明，她是對的。

不到一個月前，我發現自己是「交換之子」──偷偷和另外一個孩子掉包的孩子──說得精確點，我一出生就和瑞斯掉包了。事實上，我是翠歐，而翠歐基本上就是擁有溫和超能力、外表華麗的騙子。

翠歐屬於森魅的一種，不過所謂的森魅不是那種綠色小地妖之類的妖怪。我的身高正常，外表也頗有姿色。翠歐交換之子的習俗已經有好幾世紀的歷史，目的是要確保翠歐的後裔能夠擁有最好的童年。

我是弗瑞寧（位於明尼蘇達的翠歐聚落）的公主。我的親生母親是翠歐女王伊蘿拉。我在弗瑞寧待了幾個禮拜之後，和伊蘿拉撕破臉，決定回家。我們爭執的理由是因為她拒絕讓我繼續和非貴族出身的芬恩見面。

和我一起逃亡的是瑞斯。他在弗瑞寧對我誠懇而友善，因此我覺得我應該要報答他。我帶他來這裡見麥特，因為他才是麥特真正的弟弟，我不是。

當然了，我不能把這一切都告訴麥特，要不然他會以為我徹底瘋了。

在逐漸沉入夢鄉之際，我再度感受到回家的感覺有多棒。然而才過了十分鐘，瑞斯就打破了舒適的氣氛，偷偷溜進我房間。我幾乎已經睡著了，但房門打開的聲音讓我清醒過來。麥特已經下樓，大概是照我的建議去打電話了。如果被他發現瑞斯在這裡，他一定會殺了我們兩個。

「溫蒂？妳睡了嗎？」瑞斯謹慎地坐在我的床邊輕聲問我。

「嗯。」我喃喃地說。

「很抱歉，我睡不著。」瑞斯說。「妳怎麼能睡著？」

「我沒有你那麼興奮。你應該記得，我以前就住在這裡。」

「嗯，可是……」他說到這裡就停下來，或許是因為這點沒有什麼好爭論的。然而他突然緊張起來，抽了一口氣問：「妳聽到了嗎？」

「聽到你說話？嗯，可是我不想──」我還沒說完，也聽到他所指的聲音。從我的臥房窗戶底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由於我不久前才和「維剎」部族的邪惡森魅起衝突，因此內心感到相當驚恐。我轉身窺視窗外，但窗簾拉起來，擋住了視線。

窸窸窣窣的聲音變成敲打聲。我坐起來，心跳加快。瑞斯緊張地瞥了我一眼。我們聽到窗戶拉開，窗簾被風掀起來。

一 返家

早上八點，當瑞斯和我出現在我「哥哥」麥特的家門口，他非常高興——我的意思是，他很高興我還活著，沒有永遠消失。他雖然很生氣，還是壓抑著滿腹疑問與怒火瞪著我，聽完我勉強編出的曖昧說詞。

不過我應該慶幸此刻只需面對麥特。我的法定監護人是瑪姬，但我們抵達時她並不在家。麥特告訴我，她到奧勒岡去找我，因為不知道基於什麼理由，她相信我一定是跑到那裡去了。

瑞斯和我坐在客廳的仿舊風格沙發，周圍堆放著我們兩個月前搬到這裡後一直沒有拆開的箱子。麥特在我們面前來回踱步。

最後他停在我們前方，雙手抱在胸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