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看見的,永遠是那些名人們的光鮮亮麗,和彷彿走在食物鏈上層般的奢華生活,卻永遠無法真正看清那些名利與美好外表下的真實。
傳聞希特勒一生五十六年,曾經愛過不少人,卻不曾讓任何人在他的房裡過夜,也不讓任何人靠近他的房間。即便是對相戀十多年的情人,他心中總有諸多的恐懼:害怕她是外國間諜,害怕她是共產主義,害怕她是反納粹黨派來的殺手——哪怕他們認識時,她只是個十七歲的小女孩,她也曾為他自殺過三次。
他第一次結婚,是在死前幾個小時內進行的。當時,第二次世界大戰接近尾聲,史達林指揮蘇聯紅軍轟炸了柏林,他讓神父為他與情人完成了婚禮,而後與妻子分別開槍服毒自殺。直至最後一刻,他才做完成了一個普通人看來再正常不過的事。或許那時他才明白,愛是生命盡頭唯一可以帶走的東西。諷刺的是,當人們活著,在浮華世界中追逐著名與利,一個深愛你的人,看上去就像是個乞丐。
對於那些走在星光大道下的明星而言,尤其如此。
這也是為什麼一線女星長得最漂亮,身價最高,舉止最大氣,卻總是嫁不出去的原因。普通男人她們看不上,但優秀男人喜歡的,又偏偏是三線小明星。不是說三線藝人容易隱退,而是因為……
「申雅莉踢翻Cheryl成為柏川新歡!是假戲真做?是舊情複燃?金導:‘薑還是老的辣!’」
——這類亂七八糟的消息。
哪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老婆以這樣的方式天天掛上新聞頭條?
看見《今日名人》娛樂版塊上的照片,申雅莉手中的電動睫毛刷像是電池耗盡一樣,滋滋抖了幾下,就從她手中滑出來,掉在了桌面的劇本上。
她一把抓過助理手中的報刊,眼睛瞪得巨大,神速轉動,掃完了那則新聞。然後猛地把它往桌上一摔,咆哮道:「柏川是基佬啊,基佬啊!!人家都快結婚了還晚節不保,狗仔你們是不是瘋了啊!!」
旁邊的李真掏了掏耳朵,水蛇般的臉皺了起來:「雅莉,你應該知道,你唱歌就像一百隻鴨子合唱,現在還天天虐待我,是想讓我在耳朵上都打肉毒素麼。還有,柏川不是要結婚了,他是要為新電影開慶功宴。」
「不是,你看這張照片!!」申雅莉猛地把《今日名人》桌面,指著照片上依偎在柏川身上的自己,「當時這照片我是和他還有淺辰一起拍的啊,淺辰坐在我右邊,柏川坐在我左邊,但這些記者直接把淺辰截了,就變成我和柏川單獨約會……這這這這這……」
李真白了她一眼:「你出道都多少年了,怎麼還這麼大驚小怪。柏川的性格你還不知道麼,到現在他還沒出來澄清,大概是準備拿你當煙霧彈。畢竟他那慶功宴的本質你也知道,這樣好保護淺辰嘛。」
「啊,是這樣麼。」申雅莉稍微呆了一下,「哦,這樣就好。」
她繼續對著鏡子刷睫毛,刷了一會兒,忽然把睫毛刷也摔在了桌子上:「不對啊!他們這樣做太不夠義氣了啊!這要置我于何地!!」
「得了吧得了吧,我想和柏川傳緋聞還沒機會呢,何況大眾對你倆的緋聞從來不反感,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趕緊化妝吧你。」李真弄好頭髮,開始塗指甲油。
最近不知是怎麼了,所有明星藝人都跟趕集似的,紛紛在這兩年結婚。一個月內,申雅莉接到兩張邀請函,第一張來自白風傑,她的第二任男友。第二張來自柏川,十年演藝界內毫無爭議的No.1 Entertainer。
雖然柏川的邀請函是他和淺辰電影慶功宴的邀請函,但圈內人都很清楚,實際這就是宣布出櫃的一個小型「婚禮」。他的同性戀人叫淺辰,也是娛樂圈的巨星,兩人很早之前就在國外領了結婚證。兩人分分合合很長一段時間,總算走到了一起。申雅莉從多年前他們戀愛開始,就和他們關係不錯。俗話說得好,gay是女人最好的朋友,指的就是他們三個了。她尤其喜歡淺辰,很開朗的個性,為愛不顧一切,對戀人是又熱情又任性,經常讓她想到多年前的自己。
在收到請帖之前,淺辰還專門請她吃過飯。當他有些彆扭地說出「我和柏川可能會舉行個小慶功宴」後,她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激動地一下抱住淺辰,感動得哭了出來,還蹭了他滿襯衫的鼻涕眼淚。這種修成正果的大團圓愛情喜劇,簡直就是她的最愛。當然,淺辰那隨便她揩油結實年輕的男性胸膛,更是她的至愛。
相反,收到白風傑的結婚請帖,讓她有點意外。
「這男人,當初不是說非你不娶,要放你自由,等你回心轉意麼。」李真甩了甩指甲油還沒乾涸的手,翹起三根指頭,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撚起那張請帖,一臉的嫌惡,像是在撚一隻死蒼蠅。
「無所謂啦,反正我不喜歡他,這婚禮也不會去。」申雅莉聳聳肩,把那張印有白風傑和幸福小女人婚紗照的請帖拿過來,然後扔到了垃圾桶裡,「全心準備我家小淺的婚禮就好啦。小淺穿白色的婚紗,一定很漂亮!」
李真精緻的眉毛扭得更嚴重了:「喂喂,你是不是被丘婕附身了,在瞎說什麼。怎麼也不可能穿婚紗,肯定穿西裝啊。」
「無所謂嘍。」申雅莉仰起頭刷睫毛,因為動作太高難度,說話時就像窒息的死魚,「反正他倆都是帥哥,怎麼穿……都好看……」
「好,就別說那鑲鑽石的白眼狼了,看看人家淺辰和柏川,倆男的,正經戀愛沒多久都圓滿了。你看看你,戀愛都五次了,怎麼還……」話剛說出口,旁邊的助理和她自己的臉都瞬間白了。李真清了清嗓子,趕緊糾正道:「啊不,都四次戀愛了,怎麼還沒個定性呢?」
申雅莉卻一點反應都沒有,用手指壓住睫毛等它定型:「因為他們都配不上我唄。」
李真沉重點頭以表示贊同:「還好你不打算去白眼狼的婚禮,就我看啊,這沒准就是一局鴻門宴。」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離奇之處。
連男人都嫁了,女人卻還沒嫁出去。更離奇的是,在申雅莉看來,這種現象發生在自己身上,簡直再正常不過。
*** *** ***
七半點有《聆聽心聲》的採訪。九點參加慈善晚會。十一點要趕到另一個新電影的片場,通宵拍戲。第二天的行程差不多同樣密集。沒有時間睡覺,只能在兩個通告的空隙間小憩片刻。
這樣的日子已經重複了不知有多少年。
不僅要趕電影通告,宣傳新片,接代言,參加各式各樣的活動,還要時不時發揮公關意識,極盡全力擋並澄清所有負面新聞。雖然辛苦,不過工作帶來的成就感,一定程度能夠抵消高強度的壓力。最近心情更是好了很多,因為兩個好友非但在國內領了證,還在國內也圓滿了。結婚啊,這到底是一件大事,完成以後,人生就算上升到另一個臺階了吧。從此以後,最親密的家人就從父母變成了另一半。
坐上車以後,申雅莉匆匆忙忙啃了個三明治,同時又翻出邀請函看了看。
淺辰和柏川的酒宴日期是11月20日。
居然和那個日子只差一天。
這算是一種巧合麼。她失去的東西,以朋友圓滿結局的方式補償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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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已經完全沉到地平線以下。城市邊緣種滿了鬱鬱蒼蒼的柏樹,在昏暗的初暮中模模糊糊,襯著逐漸暗下的天,就像一排暗黑高大的泰坦巨人守衛,遮掩住了腳下滾滾流動的浮世繁華。市中心的維多利亞中心上,巨幅海報早已被銀光照亮。它時時刻刻提醒著人們,海報上的超級天后是不容被忽視的,是光芒萬丈的。遊客們在街上來來往往,拍照留念,同時也會把那張海報上穿著迷彩服的巨星拍下來。很多年輕人為了理想和未來搬到這座城市,也會時不時仰望那張海報。
被捧在高高的世界太久了。導致很多時候,她也已忘記,其實自己和街上這些人,沒什麼不同。
城市的霓虹透過車窗灑了進來。高樓與車輛快速移動著,在申雅莉的側臉留下層層影子。她靠在車窗上很快睡著。
但或許是那個日子快到了,所以會很快夢到熟悉又陌生的人。
一切都像回到了大學時代, 她還在讀著建築系,叫囂著要成為大建築師的時候。她靠在圖書館的角落裡,一邊吃薯條一邊看專業書,還被同系姊妹嘲笑是「都讀大學了還熱愛自己專業的異類」。但她毫不介意,還不知廉恥地弄了滿書的高熱量油脂印。
很多時候我們以為停下腳步,一切就不會改變,就能留住我們珍惜的人和回憶。實際並不是這樣,不會改變的東西,只有死亡。
生命像是一條流動的長河。
哪怕是在深沉的夢中,也不會停止前進的腳步。
大概是真的過去太多年了,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後來,即便是在夢中,都大概猜到了這只是個夢。但依然希望能在這虛幻的世界裡等出點什麼。
只是無聲的黑白畫面也好,只是一個背影也好。請讓我再看看你吧。
夢中的自己依然素面朝天,紮著馬尾,一直坐在圖書館最角落的位置,有些寂寞地翻著書,抬頭看著來來往往的學生。
可惜的是,在以往以那個人為主角的舊夢中,他也沒有再出現一次。
車輛的顛簸讓申雅莉的腦袋撞上了玻璃,然後從夢中驚醒。
她晃了晃腦袋,發現前方堵車了,然後拍拍臉保持清醒,對坐在前排的經紀人說道:「阿凜,我們到哪裡了?沒有遲到吧。」
「沒事,這裡堵不久,你再睡一會兒吧。」
「哦,好。」申雅莉重新靠回座椅靠背上。剛想合眼,卻看見右邊窗外另一輛車中的兩個人影。離她近的是一個年輕美麗的女人,但女人的右邊還坐了一個男人。
窗外下了小雨,雨珠像是無數顆璀璨的鑽石,密密地掛滿了車窗,再緩緩地滑落。他坐在背光的地方,外形並不清楚。和女人說了幾句話,他低下頭去看了看表,略長的瀏海蓋住了眼睛,只露出秀美的鼻梁。
申雅莉連眨眼的能力都失去了,像被拔了電池的機械玩偶一般,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半晌,她才反應過來,趕緊搖開了車窗。深冬的冷風灌進來,吹得臉頰發疼,雨珠也順勢飄落。可是,依然看不清楚,雨水像是惡作劇一般模糊了那個人的側影。
時間過得太快,前方的交通很快疏通,轎車重新開動。坐在一旁車裡的男人彷彿也在趕時間,推開門走下車,撐開傘逕直朝地鐵站的方向走去,空留下一個高挑的背影。
「停,停車。」申雅莉拍了拍司機的靠背。
「申小姐,這裡是不讓停車的,這……」司機有些為難地看了一眼阿凜。
阿凜也有些莫名:「雅莉,怎麼了?」
「停車啊!」
嘴上雖只是叫停,但她已經戴上墨鏡和帽子,拉開車門,跑了出去,甚至直接闖了紅燈,沖到地鐵站的方向去。
「雅莉,你在做什麼,回來!這裡是大馬路上,你怎麼……」阿凜拉開窗子大叫起來,申雅莉卻早就沒了影。
這座城市裡的人太多了。
分明已經在第一時間追出去,分明已經看到了那個人。但到了地鐵站裡面,視線越過一張張陌生的臉孔,與高高矮矮的人群擦肩而過,看見滿地雨水的痕跡,卻沒有看到一張相似的臉。
現在依然記得,高中時也這樣下過一場雨。自己狠狠地騙過他,他氣得連話都不想再和她說一句,頭也不回地進了地鐵站,丟她一個人裡面壁思過。當時她在地鐵站哭了好久,最後他還是硬著頭皮回來,把哭到被人圍觀丟死人的她帶走了。
大概是時間走得越快,回憶與現實的界限也會越來越模糊。這樣的回憶讓她產生了幻覺。讓她以為,他總有一天還會回來,把哭到眼睛腫的她帶走。
從售票處跑到了月臺,又從月臺跑回了地鐵大門。可是依然沒看到,找不到。她這才遲鈍地用袖子擦掉了臉上的雨水。而更糟糕的是,很快有人在她身後悄聲說了一句:「你是……是申雅莉吧?」
她愣住。終於,洶湧的人潮將她包圍,無數人拿筆紙找她簽名。手機哢嚓哢嚓的拍照聲密集響起,白亮的閃光燈一次次打在她的臉上。
直到這一刻,她才總算從童話般的幻想中,回到了現實。
怎麼會這麼傻呢,總覺得自己還是那個因為在地鐵站走失流淚的高中生。其實,除非是拍戲工作需求,流淚是很浪費時間的事。現在的自己,面對再多的困難,也只會保持理智和清醒,用最快的速度解決。
現實是這樣。
還是多年前的那座城市,還是和多年前一樣的冷雨。
但不會有哭鼻子的自己,也不會再有那個人。
*** *** ***
這次慶功宴的地點定在教堂附近,其原由大家也心知肚明。教堂內部裝修是仿製英國倫敦st.martin in the fields音樂殿堂的風格,中殿天花板是桶形的穹窿,上面刻滿了天使、雲彩、貝殼、聖母瑪利亞和諾亞方舟的壁畫。十多米長的吊燈線懸著三座燈,讓整個教堂都變成了華貴的金色。古典圓柱撐起拱頂,盡頭燭臺上燭光搖曳,讓漩渦式的窗欄像是一隻望向天堂的神之眼。
唱詩班的個別成員已經走到席上,後臺絃樂隊奏出零零碎碎的試音。教堂裡面人逐漸多了起來,場面看上去就像是一張即將完成的建築圖紙。
唱詩班席前的前排座位上,有個男人正翹腿坐在那裡。他的頭髮和西裝都是黑色,襯衫是深紅色,像是午夜盛開的血薔薇,反倒襯得他後頸肌膚更加雪白。平而寬闊的肩膀讓他僅是坐著就已有了美男子的架勢。他膝上放著一個厚厚的本子,手裡拿著鉛筆,似乎是在上面作畫。其他賓客都在談笑風生,就他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那裡,反倒一下抓住了申雅莉的注意。所以,她才能從他的背影中找到熟悉的感覺。
男人偶爾抬頭,看看漩渦式的窗欄,僅有15度角的變化,也讓她徹底無法聽別人說的任何話。
周圍的所有雜音都被心跳聲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