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神契文（07）：終焉

人們所熟悉的一切都變了。

天堂、伊甸園、應許之地、蓬萊、崑崙，萬世以來，人們總夢想著脫離當下身處的地域，將自身的靈魂昇華到一個想像中的美好世界。

行善者得以進入天堂盡情享樂，為惡者則墜落地獄受無邊酷刑。

新的世界並不如人們想像的那麼美好，伊甸園終究不是凡人能夠進入的場所。

昊龍打破三界界域以來，已過了一個月。

來自次元裂隙，難以計數的魔物迅速侵吞了人類賴以生存的土地，牠們所經之處寸草不生，雞鴨牛羊乃至於人類，任何能吞下肚的東西均成為牠們的食物。

各大陸上都出現了前所未有的難民潮，上億人爭先恐後的往尚未遭魔物侵蝕的區域移動，不是因為戰爭，而是害怕成為魔物的食糧。人們終於明白在神與魔之前，人類毫無抵抗之力。

保家衛國的軍隊不斷敗退，現代戰爭所使用的武器無法對抗另一個次元的生物，畢竟這些武器是為了「殺人」而設計出來，對於魔物毫無作用。

短短一個月之間，全世界的人口數量銳減了百分之二十。

這是真正的末世，人們所在的世界並未毀滅，而是漸漸變成了他們不能適應的新世界──

以力爭勝，勝者為王，只有擁有力量之人才能活下來的原始洪荒世界。

相對於大舉擴張勢力的魔物，神靈卻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許多人每日每夜祈禱，希望能夠見到神蹟，但似乎事與願違。

居住在天上的神靈們並不如世人想像般仁慈。

週五晚間七點，應該正值人潮高峰期的大阪道頓堀商店街上所有的店鋪都拉下鐵門，街上不見人影，只剩下巨大的霓虹看板依然閃亮，五顏六色的夜空裡透露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這裡是日本第二大城大阪首屈一指的鬧區，每日有百萬人潮進出，更是觀光客最愛的逛街地點，今夜卻寂靜得出奇。

商店街的彼端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出現的是穿著迷彩裝的軍人，一行共有八人，手持步槍，小心翼翼的搜索著街上每一個陰暗的角落。

「這輩子活到現在還沒見過道頓堀這麼冷清的樣子，簡直就像是深夜三點。」

「就算是深夜三點也會有喝醉酒的上班族倒在路邊，我也曾經睡在那片鐵門下面過啊，怎麼可能像現在這樣連個人都沒有？」

「不止道頓堀，世界各地的大城市都是這樣。畢竟那些魔物只會在夜裡出沒，也因為這個習性，我們才得在這裡巡邏。」軍人露出苦笑。

「歡迎來到新世界。」

「彼此彼此。」

咚……咚咚。

右側的肉店鐵門內傳出不明的撞擊聲，一行人停下腳步，聽候隊長指示。

「射擊預備。」隊長低聲道。

鐵門內忽然傳出一聲：「汪！」

眾人鬆了口氣，「原來是狗，應該是店主匆忙離開忘了帶走吧？」一人道。

哐啷一聲巨響，後方二樓的窗戶應聲碎裂，一頭面貌猙獰的魔物破窗而出，爪牙一掃，立刻就有一名隊員斷頭滾地，鮮血狂噴。

「魔物出現，射擊！」隊長一聲令下，剩餘的七人一齊開火，數百發子彈擊中生著堅硬鋼毛的魔物，竟讓這頭三公尺高的魔物受了傷，且傷口冒出蒸氣，身形緩慢碎裂消失。

「泛靈離子彈真的有效，我們幹掉牠了！」一名隊員喜孜孜的道。

「隊長，三木死了。」

「我知道，頭都斷了，誰還能活？我們可不是這種妖怪。」

隊長伸腳踢動尚未消失的魔物首級，瞧牠青面獠牙、銅鈴大眼的模樣，活脫便是日本鄉野傳說中的「鬼」，也就是廣為人知的童話故事《桃太郎》中，居住於鬼島、危害村落、力大無窮的鬼。

隊長道：「幸好有墮神調查科提供的裝備與子彈，否則我們對這些魔物根本無技可施。黑球出現至今已經五天了，我們甚至不曉得裡頭發生了什麼事，我們身負國家賦予的重任，至少要盡力保護好封閉範圍之外的人民。」

商店街的路燈忽然閃爍個不停，道頓堀運河那頭吹來一陣腥臭的風。緊接著，一道震天狂吼！從特種部隊所在的位置就能看見，運河中有一道身影正緩緩起身，那是至少有八公尺高、頭頂生著角、一身赤皮、渾身肌肉賁張的鬼。

赤鬼。

以牠厚重的體型，要一掌摑翻巴士，或是直接擋下疾駛的電車都不是問題。

「大型魔物出現，把直升機叫過來。」

步槍用的泛靈離子彈頂多只能對付三公尺級的鬼，如赤鬼這種八到十公尺、體重超過一噸的龐然大物，必須以武裝直升機的自動機槍對付。

赤鬼緩緩上岸，似乎嗅到了人的味道，那張能直接吞進一匹馬的大嘴露出了森森獠牙。

特種部隊成員迅速後退，將赤鬼誘導到武裝直升機能夠靠近的地方。

不料赤鬼的體型龐大，動作卻比他們想像的敏捷許多，雙足一蹬，沖天而起，竟落在特種部隊成員的撤退路線上。

後方突然出現了數隻三公尺級的鬼，似乎是伴隨著赤鬼而來。

一行七人陷於進退兩難的情況中，單是一隻鬼就難以對付，何況是複數的鬼加上一隻大鬼。

隊長接到了通訊警告：「迅隼一號抵達，十五秒後進行掃射，請現場人員撤離。」

「各自找地方掩護！砲火要來了！」

武裝直升機從天而降，機槍瞄準了赤鬼，高速的砲火織成了一條明亮的火線。

赤鬼後方的小型鬼被這一輪砲火打成了肉醬，而牠身上也是千瘡百孔，冒出嗤嗤的濃煙，身體卻沒有像小型鬼一般碎裂消失。

「竟然……連機槍也不行嗎？」隊長驚訝的看著這一幕。

如果泛靈離子彈也失去作用的話，那他們就真的無計可施了。

赤鬼狂吼著，粗壯的雙腿膨脹了一倍有餘，赫然拔地而起撲向於空中盤旋的直升機。

隊長不忍再看，此刻思索的不是如何克敵致勝，而是如何帶領隊員逃離赤鬼的血盆大口。

這時，直升機裡跳出了一名女人，穿著整齊合身的套裝，體態玲瓏有致、曲線畢露。

「ＯＬ？」隊長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從武裝直升機中跳出了一名隨處可見的上班族女郎，這可不是常常能見得到的景象。

赤鬼的拳頭至少有一公尺寬，搭配牠可怕的爆發力，可以想見，這個女人要不是摔死，就是被赤鬼重擊而粉身碎骨。

女人一頭俐落短髮忽然轉紅，渾身著火般燃燒起來，她的雙手覆蓋著火紅的熔岩拳甲，毫不閃避赤鬼的拳頭，右拳直擊轟出，貫穿了赤鬼的胸膛。

接著，女人抽回拳頭，背後浮現巨大的火神幻影，她雙手握拳，重擊而下。

赤鬼化為一團猛烈燃燒的火球，掉進了運河，激起巨大的水花。

女人落地，雙足所踏之處出現了地面融化的岩漿池，不久之後，她的髮色回到原來的黑色，地面的岩漿也隨之凝固。

見狀，隊長似乎想起了她的來歷，他曾聽說過有這麼一個女人，隸屬於墮神調查科。

使役火神迦具土之力的墮神者──山田陽子。

山田陽子喃喃自語：「果然跟著直升機來是對的，泛靈離子彈對大型魔物的傷害還不夠，需要再進行調整。用飛彈的形式對市街的傷害又太大，要是引起民眾反彈，國會說不定會終止預算……唉，明明都到這個節骨眼上了，政治家們還是只重視自己的民眾支持度啊。」

就在她思考的時候，地面微微震動，商店街的彼端出現了三隻身高八公尺以上的赤鬼，山田陽子嘆了口氣，再次點燃火神迦具土之力。

「魔物侵襲城市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大型魔物的數量也開始增加。唉，希望月臣他們沒事，如果能得到一些跟次元裂隙有關的情報就好了。」

她所在的位置出現了一道沖天火柱，至霸至強的火拳轟向了襲擊人類的鬼！

＊

同一時間，美國加州，聖塔克拉利塔市。

這是一個位於洛杉磯北部，人口只有十六萬人的小城市，這裡的居民維持著傳統的生活習慣，城內也沒有太多現代化的機器設備。

但今日，十六萬人的城市裡，卻駐紮了超過二萬名軍人及上百架的武裝機甲兵，各式地面坦克及最新銳的直升機等戰鬥兵器一應俱全。

聖塔克拉利塔市一九八七年建市至今從未出現過這種大陣仗，事實上除了三十多年前涉及中東地區的紛擾之外，美軍也甚少有此大規模的實戰調度。

現代戰爭已經是高科技載具及機器人的世界，一般的步兵早已失去了戰場。不過，前提是「對人戰爭」，如果對手不是人的話，那麼這些機甲兵系統內設定的戰爭模式就形同一場空話，全然派不上用場，還是需要經驗豐富的士兵來掌握戰局。

美軍部隊不止駐紮於此地，各大城市外都有類似的部署，不是為了演習，而是戰爭已經開始。

黎明到來的瞬間，落磯山脈吹響了戰爭的號角。

由無數魔物組成的大軍，聲勢浩蕩，跨越了山道而來。

聖塔克拉利塔市是洛杉磯的最後防線，若是據點失守，那麼美國西部最大的城市就會暴露在淪陷的危機之中，數百萬人的生命受到巨大威脅。

難以想像的激烈戰鬥在荒蕪的山地間蔓延，魔物的機動力遠比他們預料得高出許多，往往能從想像不到的位置襲擊而來。

戰鬥機編隊對地面群聚的魔物投下泛靈離子轟炸彈，砲彈正中目標，魔物發出了地獄般的悲鳴。

八架重型坦克開到山崖上的有利位置，朝遠處的目標開砲，砲火巨響震耳欲聾。

「開火！開火！不要停！」地面部隊指揮官安格斯上校拿著擴音器吼叫。先前一輪轟炸後，沙塵和硝煙衝上雲霄，幾乎遮蔽了山谷，視線不良的情況下，他們根本不曉得自己正在向什麼東西開砲。

五分鐘後，砲擊暫歇，這時，對講機傳出令人一頭霧水的對話。

「哇啊！那是什麼東西？山……山正在移動！」

＃轟！＃

一架十五公尺高、超過五噸重的機甲兵從漫天煙塵中飛出，重重撞上山壁。

這是美國科學家將森本重工開發的機甲兵再次強化後的機種，也是人類史上第一批設計來對付非人目標的戰爭兵器。

但這架聚集了無數科學家心血的鋼鐵戰士，卻被輕鬆轟進山壁，變成了支離破碎的鐵塊。

「上校先生，你還是帶著部隊先撤退吧，看來有不得了的大傢伙出現了。」安格斯身旁一名穿著迷彩服、一頭銀髮的白人女子說道。

「薛特曼！你給我閉嘴，我才是現場指揮官，這裡是洛杉磯的最後防線，我們要是撤退了，還有誰能保護洛杉磯？」

薛特曼嘆了口氣，安格斯是個經驗豐富的軍人，也因此白人軍官該有的自信與驕傲一樣不少，根本聽不進她的進言。

「通知空中火力對巨大魔物投擲炸彈，我要把那些傢伙連同山谷一起填平。」安格司抓起對講機吼道。

兩架戰鬥機高速飛過煙霧上空，投擲炸彈的同時，煙霧裡探出了一隻巨大無比的手，一把像捏葡萄般將戰鬥機捏得粉碎。

安格斯張大嘴巴，只差眼珠子沒掉出來。看見那隻手後，他忽然明白士兵們驚呼的「山正在移動」是什麼意思了。

「接下來就交給那個人吧，繼續讓你的士兵上前線只是徒增無謂的傷亡罷了。」

「哼，美國的軍隊還輪不到妳這俄羅斯人和那個匈牙利人來指揮，更何況你們還是惡名昭彰的墮神者！」

「喔？不如我把你這份自信轉告給威爾森上將如何？若不是他親自拜託我們來協助訓練你們美國人的士兵，我們何必千里迢迢跑到這裡來？」薛特曼瞪著安格斯，冷哼一聲道。

「這……」一聽見威爾森上將的名號，安格斯的態度頓時軟化，「讓前線往後撤，我倒要看看這兩個墮神者有什麼能耐。」

山道兩側是高達六十公尺的山壁，若在平常，是個風光明媚的旅遊景點，運氣好的話還能看見山羊在陡峭的山壁上縱跳，傍晚時則能欣賞到夕陽從山的間隙下沉的絕景。

士兵與坦克車不斷往後方撤退，唯獨一人站在兩片山壁下方，一動也不動，後撤的士兵們紛紛回頭看著他的背影。

男人的背脊挺得筆直，就算天塌下來也不會有半點彎曲，那些士兵們甚至有種安心感，這個人絕對能擋住襲擊而來的巨大魔物，哪怕他手中只有一柄歐洲中古時代騎士所用的十字槍。

他們只知道男人和美麗的薛特曼一樣都是墮神者，他沉默寡言，也甚少出現在眾人面前。對美軍士兵來說，他應該是個陌生的角色，卻不知怎麼的，此刻每個人都覺得能夠相信他。

兩張巨大的手掌攀住兩側的山崖，一張凹凸不平、斑駁的巨大臉孔從煙塵中探出，彎腰看著孤身一人擋住去路的男人。

「哥雷姆……果然是適合落磯山脈的魔物。」柏爾克喃喃自語。

哥雷姆是希伯來傳說中以岩石和泥土組成的魔像巨人，以牠巨大的體型，能夠輕鬆摧毀一座城池。古典記載中的哥雷姆額頭會寫上「真理」二字，並會忠實遵從召喚者的意識行動。但此刻出現在柏爾克面前的哥雷姆，頭上並沒有真理二字，也就是說牠並不是人類召喚出來的傀儡，而是從魔界到來的狂暴魔物。

哥雷姆口中傳出低沉的聲音，頓時使周圍的空氣為之震動。

「真理……何在……」

柏爾克揚起嘴角，「惡魔也懂得追尋真理嗎？」

哥雷姆挪動左手，朝柏爾克緩緩壓下，聲勢浩大，宛如山崩落石般驚人。

柏爾克手中十字槍往地上一震，地面浮現墮神契文法陣，背後忽地出現的聖人幻影擊碎重壓而下的左掌。

「真理不在哪裡，在我們的靈魂裡，相信自己認定的道路，堅定不移的走下去，這就是真理！」

柏爾克跨出腳步，高舉十字槍，槍尖爆出耀眼奪目的金色光芒，亮度甚至超越了初昇的朝陽……

人們所熟悉的一切都變了。

天堂、伊甸園、應許之地、蓬萊、崑崙，萬世以來，人們總夢想著脫離當下身處的地域，將自身的靈魂昇華到一個想像中的美好世界。

行善者得以進入天堂盡情享樂，為惡者則墜落地獄受無邊酷刑。

新的世界並不如人們想像的那麼美好，伊甸園終究不是凡人能夠進入的場所。

昊龍打破三界界域以來，已過了一個月。

來自次元裂隙，難以計數的魔物迅速侵吞了人類賴以生存的土地，牠們所經之處寸草不生，雞鴨牛羊乃至於人類，任何能吞下肚的東西均成為牠們的食物。

各大陸上都出現了前所未有的難民潮，上億人爭先恐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