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審直播

楔子

滋──滋滋──滋──

無數黑色與白色的雜訊粒子在電腦螢幕上閃動，不規則扭曲的橫紋不斷從螢幕下方往上移動，配置的在主機兩側的喇叭也發出訊息被干擾的聲音。

在４Ｇ的網路時代，據說只要等待時間超過十秒就會讓使用者產生煩躁感。

但即從點選「進入審判室」按鍵後必須倒數六十秒鐘，整個螢幕也會被雜訊畫面霸占，坐在電腦前握著光學滑鼠的人卻沒有半點不耐煩，甚至激動地不停抖動顛起腳跟的兩條腿，期待又緊張地盯著螢幕上即將倒數完畢的秒數。

六、五、四、三、二……

一！

一個看不出在位於何處，三面水泥牆一面鐵柵欄的密室，忽然出現在電腦螢幕。

「哇塞，還真的有這玩意兒。」

刻意關掉房間電燈把自己融入黑暗的人，發出年輕的男音。

流汗濕潤的左手無意識地在大腿的褲子上摩擦，控制游標的右手也像極不願意離開滑鼠似地，匆匆在衣服上抹去手上的汗液後又趕緊放回。

就怕錯過今晚登入這個網站，最重要的「目的」。

$──你，有罪嗎？$

直播畫面的左下角出現一名短髮男性的背影，背對鏡頭坐在早已放在鏡頭左前方的鐵椅，詢問坐在密室中央的椅子上，被頭頂的探照燈照得幾乎睜不開眼的另一名男性。

$──你是誰？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鏡頭前，男人舉起手臂遮擋刺眼的強光，問著據說每一個被送入「審判室」的人都會問的問題。

$──你，有罪嗎？$

冷靜且平緩的聲音，依舊重複同樣的問題。

$──你他媽到底是什麼人？你這樣做是犯法的，信不信我叫警察？，信不信我他媽告死你？$

啪滋！

螢幕右下角，在男人粗聲叫罵的同時彈出另一個小型視窗，播放幾天前在網路上迅速發酵並造成廣大議論的一段影片。

影片中，一隻紅貴賓幼犬被放入巨大的黃金蟒的蛇籠，黃金蟒緩緩滑向縮在角落不斷哀叫發抖的小狗，吐出蛇信試探性地點了點小狗的鼻子，接著撐開口顎對準牠的鼻子一口咬下，然後用身體在小狗身上，纏繞、扭緊，直到阻斷牠的呼吸壓碎牠的骨頭，一點一點把另一條生命吞嚥下肚。

『哇哈哈哈，真的吃了真的吃了，看到沒？真的把小狗吃掉了耶！真是太過癮了，下次再去收容所領養一隻，反正那些流浪狗時間到了也是安樂死，還不如拿來當活餌。』

影片最後，持著手機拍攝影片的人將鏡頭反轉朝向自己，臉上的笑容像是剛完成一項得意的實驗，在鏡頭前大笑。

很快地，拍攝影片的人被忿怒的網友展開肉搜，姓名、年齡、工作，甚至從小到大的經歷學歷都被公佈在具匿名性的討論版。

冷血、沒人性、虐待動物、叫他去死、虐待動物的人都是未來的殺人犯……

上萬條的留言很快便將討論版塞爆，但就在警方得知消息準備介入調查前，卻發現在電子公司上班的男人突然從租屋處消失，連同他飼養的黃金蟒，一起消失。

「媽的，原來是他。」

影片上的主角和現在正坐在審判室裡的傢伙，竟然是同一個人。

握著滑鼠的年輕人低聲罵了句粗話，握緊放在大腿上的拳頭。

「汪！」

趴在腳邊的馬爾濟斯感受到飼主的情緒，抬頭看著坐在電腦桌前的主人，搖搖尾巴。

「噓，洛洛乖，我要懲罰壞人，幫你的同伴報仇。」

「嗚。」

馬爾濟斯聽話地趴回地上，繼續陪伴牠的主人。

$──你，認罪嗎？$

螢幕中背對鏡頭的人，右手拇指反手比向鏡頭拍不到的地方，詢問的聲音依然冷靜、平緩。

密室中央的男人，直視只入鏡三分之一，在提問者背後的那面水泥牆，錯愕地說不出話。看來在那面牆上，有著類似投影機之類的東西，正同步播放方才的影片。

男人垂下頭，沉默了兩三分鐘。

等到再次看向攝影鏡頭，男人開始吐出一樁又一樁從以前到現在，為人知或不為人知，虐待與虐殺動物的犯行。

然後激動地從椅子上站起，滿臉淚水跪在地上向密室裡的另一個人磕頭哀求。

$──我認罪！我認罪！求求你放了我……求求你……

──你還有什麼話想說？

──對不起，是我錯了，只要能放我出去，我保證不會再這麼做。$

流淚、磕頭、哀求……

不斷重複的動作，像極影片中發抖哀鳴的小狗。

──各位陪審團的成員，在接下來的一小時內，將由您決定被告胡銘是否有罪。

倘若「無罪」票數的多於「有罪」，密室的門將會開啟，被告將重獲自由；反之，如果『有罪』的票數多於「無罪」，那麼我們將立即進行「處決』」。

再次告知，進入「審判室」的陪審團成員們，在最後的結果決定並執行完畢前，無法關閉視窗。

身為秉持正義與擁有崇高道德理念的陪審團，您有權利也有義務，見證有罪者最後的結局。

現在，請您決定……

有罪？

還是無罪？

「來了來了，終於等到這個階段。」

年輕人擦去鼻頭處浮出的薄汗，看著螢幕上跳出的對話框。

對話框內除了顯示小時、分鐘和秒數倒數的數字鐘外，還有兩個黑底紅字的長方型選項。

左邊，無罪；右邊，有罪。

一直握在滑鼠上的右手，因為長時間維持相同姿勢而又酸又麻，卻在對話框跳出的下一秒，快速點下右邊的選項。

喀擦喀擦！

滑鼠連續點擊的聲音，在只有螢幕光源的黑暗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楚。

「呼。」

吐氣，鬆開握滑鼠握到指頭僵硬的右手，彎腰把馬爾濟斯抱到腿上，等待倒數計時的數字鐘回歸成00:00:00。

「虐待動物的傢伙，都給我去死！」

Guilty or Not Guilty

橫越網頁上方的花體字，書寫著歐美影集演到法庭戲時，總會出現的一句話。

有罪？

或者無罪？

這個網站，絕對不是合法存在，甚至無法以普通搜尋引擎搜尋，因為它，位於「暗網」。

Dark Web，暗網，又叫深層網路。

與一般網路不同，暗網的資料傳輸全以匿名方式進行，IP位置不會被公開也不易查詢。

就像冰山只有百分之十露出海面，其餘百分之九十則深藏在海平面以下，由於無法被搜索引擎搜尋和完全的匿名性，所以這裡存在的多是暴力、毒品或變態的性犯罪者。

想要進入暗網，必須持有隨機加密的網路鑰匙，進入的路徑也會經過數個隨機變化的中繼連結，因此無法查詢完整的網路痕跡。

年輕人既非網路高手也不是駭客，使用電腦的能力和平常人差不多。

打打學校的報告、玩玩線上遊戲、使用推特和臉書、在部落格上抒發心情或美食分享、用關鍵字搜尋想要的資訊，用網路銀行轉帳買東西等等。

卻在玩線上遊戲時聽到其他隊友提及「Guilty or Not Guilty」的網站，聽到關於審判室和陪審團的事情，並且拿到能開啟審判室網頁的加密網路鑰匙。

至於進入這個網站的理由？

因為他想──

伸、張、正、義！

◆◇◆

倒數計時，00:05:59。

還剩五分多鐘，計時器就要回歸成00:00:00。

點選「有罪」或「無罪」的對話框下方，有兩個不斷累積的圓柱圖，每當有人做出選擇，圓柱圖便會向上堆疊，顯示目前獲得的票數與得票比例。

00:03:17

剩下三分十七秒，選擇「有罪」的票數從一開始的始終領先，卻突然在不到四分鐘的時候灌入大量投給「無罪」的票數。

「媽的。」

年輕人咬著下脣，無意識抖動雙腳，焦慮盯著即將歸零的計時器。

可惡！那些投「無罪」票的人是有病嗎？

這種虐殺動物的人渣有什麼資格繼續活下去？

難道被他扼殺的生命就不是生命嗎？

剛才的卑微乞求是怎樣？

小狗在哀叫時他怎麼就沒想過讓狗狗活著？

輪到自己的性命被威脅時就擺出這種噁爛的嘴臉？

簡直噁心得要死，噁心。

喀擦喀擦──

喀擦喀擦喀擦喀擦──

食指憤怒地在滑鼠左鍵不斷擊點，即使每點擊一次螢幕上就會出現「您的一票已經投下」的警告視窗，卻沒能讓年輕人停下動作。

三秒、兩秒、一秒，零。

計時器回歸為00:00:00，閃動的圓柱圖也隨即靜止，統計出最後的結果。

──五十三比四十七，被告胡銘，有罪！

螢幕上，背對鏡頭的人語氣平靜宣讀最終的結果。

「爽！」

早早投下有罪一票的人，高舉雙手興奮站起。

這一刻，就像在三十六度多的熱天走得滿身是汗口乾舌燥，回到家後打開冰箱，抓起裝在寶特瓶裡的冰水大口灌下，感受冰水流過喉嚨的暢快。

──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被審判的男人激動地對著密室內的另一個人、對著拍攝他的鏡頭、對著藏在鏡頭後面他一個都不認識，卻決定他是否有罪、決定他生死的陌生人，咆哮。

──處決，即將開始。

──不！

畫面上，柵欄打開，走進三個人。

從頭到腳被黑色斗篷籠罩，踏著皮靴，戴著黑色手套和表演默劇時常用，只在眼睛和鼻孔挖洞的白色面具，讓人分不清性別更無法辨識他們的長相和身高。

如同暗網，這裡的一切，皆是匿名。

──不！不！你們要幹什麼？你們要幹什麼？

三張沒有表情的白色面具一步步靠近，胡銘被逼得不斷往角落後退，直到背部貼上冰冷的水泥牆面為止。接著三個人動手拉扯胡銘身上的衣物，直到將他脫到渾身赤裸。

──處決，正式開始。

背對鏡頭的人舉起右手，按下右手上的控制器。

三名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在男人說出這句話後一一走出開啟的柵欄，胡銘原本也想趁機逃離密室，卻被熟悉的聲音吸引，下意識地回頭。

匡！

鐵門關閉。

一道厚重的強化玻璃從天花板迅速下降，將密室中的兩人隔絕。

同時間，一只鐵籠也從打開的天花板處緩緩降下。

嘶……嘶……嘶……

幾十條身長五、六公尺，不同品種的蟒蛇被關在鐵籠內，吐著蛇信發出鱗片摩擦的聲音。

磅！

鐵籠落地，幾十條的蟒蛇彷彿餓了許久，很快便把胡銘團團圍住。

──小金……小金是我……女兒妳不認得了爸爸、不認得爸比了嗎？

男人認出其中一條黃金蟒是他飼養多年的小金，就像許多養寵物的人一樣，把寵物當寶貝、甚至當家人在照顧，小金是他的女兒，而他，則是小金的爸比。

天氣熱了幫牠開冷氣、天氣冷了幫牠開加熱燈，自己可以隨便用泡麵打發一餐，卻絕對保持家裡有足夠的活餌來餵食小金。

黃金蟒滑向縮在角落的胡銘，擋在胡銘與蛇群中間，張大蛇口對其他飢餓的同類威嚇。

──小金，妳……妳在保護爸比嗎？

眼淚，止不住地從眼眶流出。

希望他死的，是人。

希望他活的，是蛇。

嘶！

然而保護胡銘的黃金蟒，終究敵不過飢餓的蛇群，被毒牙貫穿、注入毒液、吞嚥下肚。

──是你們，是你們害死了小金，滿意了嗎？滿意了嗎？你們才有罪，你們才有罪！

胡銘指著被強化玻璃區隔在密室另一端的男人，和透過鏡頭及網路觀看這一切的陌生人怒吼。

蛇群纏上胡銘的手腳，壓碎胸骨的聲音透過不知安裝在哪裡的收音器，透過網路和電腦的喇叭清晰播放。

無法關閉的視窗、無法調整成靜音的喇叭，如同首頁的警告。

在「處決」結束前，全都無法停止。

身為陪審團的成員，有義務見證至最後一刻。

「……」

電腦前，果斷投下有罪票的年輕人，傻了。

他沒想過處決的過程會是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和自己一樣的活生生的人，被壓碎胸骨吐著白沫渾身抽搐。

而揮下刀斧，按下「有罪」選項的其中一名劊子手，是他。

胡銘飼養的黃金蟒把他當做同類一樣保護的畫面，可見胡銘對自己的寵物是極好的，即使虐殺其他動物的行徑依舊令人髮指無法寬恕，但……

「噁……」

年輕人反胃，吐了一灘酸水在電腦的鍵盤和滑鼠上。

胡銘，殺了小狗。

有罪。

那麼他殺了這個人，是無罪？

還是……

有罪？

楔子

滋──滋滋──滋──

無數黑色與白色的雜訊粒子在電腦螢幕上閃動，不規則扭曲的橫紋不斷從螢幕下方往上移動，配置的在主機兩側的喇叭也發出訊息被干擾的聲音。

在４Ｇ的網路時代，據說只要等待時間超過十秒就會讓使用者產生煩躁感。

但即從點選「進入審判室」按鍵後必須倒數六十秒鐘，整個螢幕也會被雜訊畫面霸占，坐在電腦前握著光學滑鼠的人卻沒有半點不耐煩，甚至激動地不停抖動顛起腳跟的兩條腿，期待又緊張地盯著螢幕上即將倒數完畢的秒數。

六、五、四、三、二……

一！

一個看不出在位於何處，三面水泥牆一面鐵柵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