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尼可拉斯的鑽石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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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那應該是我認識御手洗還沒很久,昭和五十七年秋季的事。當時我還沒習慣好好整理自己牽扯到的相關事件,因此整起事件有些尚未明瞭的部份。我們最早出版的書籍「占星術殺人事件」問世後,在社會上引起不小的騷動,所以只是想見識一下御手洗的長相,而單純來串門子的客人比例頗高。認真想委託我們調查事件的客人很少,大部分時間都只能整天在無所事事中度過。
社會上的反應實在有趣,儘管世人對於我們解決梅澤家事件的解釋沒有異議,卻鮮少有人坦率獻上讚美,部分媒體甚至形容為好運抽中樂透頭獎。當時我還對整個社會與媒體抱持一般程度的信賴,因此失望的情緒也更為強烈。所以到最後,我們逼不得已也只能推掉媒體的採訪。
然而偶爾會出現的串門子客人,至少比起因為長褲拉鍊卡住,而臉色難看地闖進門的客人要好的多。這並非開玩笑,實際上泡在綱島事務所時,真的有遇過幾次這種情況。
於是當我們搬到關內後,決定大門不掛上門牌。不僅如此,甚至還極力避開進駐能喝酒精性飲料的餐飲店的公寓。在綱島時幸虧住戶都沒喝酒,所以即使住戶進錯門也能立刻察覺到,如果他們喝到爛醉如泥,不難預料,屆時事態將會發展為相當淒慘的情況。但只是走錯樓層也不能安心,所謂醉鬼,是偶爾會發揮超常行動力的人種,他們甚至會搭電梯去遠征。其實我也沒必要像這樣胡思亂想,只要鎖緊大門就好了(只是如此一來,醉鬼有可能會直接吐在門上)。儘管反覆考慮這些事的我,處於類似在絕望深淵的狀態,但這間位於橫濱馬車道的辦公室,仍是「占星術殺人事件」所默默給予我們的報酬。
搬到馬車道的辦公室後,我繼續從事畫插圖的工作。生活上也因此無法和顏料與墨汁斷絕往來,但由於我一開始畫圖就會晝夜顛倒,所以很渴望有一間白天能睡覺的陰暗房間。而馬車道的這間屋子,以前好像住了一位攝影師,因此打造成沒有窗戶的暗房,看來應該是用在顯像和沖洗照片上。雖然介紹這間屋子的房仲表示會立刻重新安裝窗戶,卻因為我的期望而繼續保持原狀,並決定搬過來。
但搬來此處不久後我便放棄畫插圖的工作,所以立刻後悔搬來這間一片漆黑的屋子。這裡的確是很好睡,而這次的問題卻是會一睡不醒。偶爾甚至會想就此長眠。
這間馬車道的2LDK是當作辦公室用,兩間房間都徹底保障隱私。因此即使和御手洗住在一起,我也是整天窩在暗房裡畫圖,另一方面還順便撰寫原稿,好用來報告我和御手洗一起被牽扯進來的事件。
御手洗那邊則終日待在自己房間,不是閱讀艱澀的研究書籍就是撰寫論文。因此雖說我們住在一起,卻像是住在同一棟公寓不同房的鄰居,彼此都不見對方的身影。能碰到面的時間只有吃飯和散步──不,還是更正為只有散步的時候吧。御手洗不像我有在固定時間用餐的習慣,說來他真的有肚子餓的時候嗎,我甚至不確定他是否真的會吃飯,畢竟我們有好一陣子沒有坐在同一張餐桌前。不過一旦兩人長時間住在一個屋簷下,偶爾也會撞見他正在料理廚藝差勁到不行的菜餚,例如在平底鍋上炒類似義大麵的物體,有時甚至會艱難萬分地沖泡簡直像紅豆湯的可可亞,實在看不去的我只好和他一起吃飯。
如今回想起來,我確實沒怎麼寫過這方面的內容,只是我真的沒見過比御手洗更廚藝不精的男人。他不僅認為吃飯這件事毫無價值,而且絲毫不認為這種想法有問題。甚至對味道毫不介意到只要不是毒藥,不論送什麼東西入口都無所謂的程度。如果他有老婆,想必此人會過得很輕鬆。
過去我也曾以為自己是這類型的人,直到遇見御手洗後,我便逐漸認為自己很像一名美食家。也不知怎麼回事,我就是無法理解西餐的調理程序,根本搞不清該如何動手才好,但如果是日本菜,就能做些勉強像樣的餐點,例如味噌煮青花魚及鹽烤秋刀魚等,即使是我這種廚藝的人所做的菜,御手洗也會滿臉雀躍地享用。
即使是不認為吃飯有任何價值的御手洗,似乎也將散步當成相當重要的儀式,一到晚餐前夕,他就經常來敲我的房門,問我是否願意一起去散步。思索著要不要去買晚餐食材,還是乾脆去哪邊用餐的我,最後也就自然而然答應。
御手洗經常提議去明頓之家或千草。當時在橫濱有些這類店名的咖啡廳,在午後太陽開始略微西下的時刻,御手洗很喜歡到關內附近閒晃。
御手洗於昏暗的店內一邊聆聽吉他演奏的爵士樂,同時稍微啜飲一下紅茶,就這麼暫時陷入冥想。如果沒有播放吉他曲目,他也會自己點歌。關於吉他爵士樂的唱片,他清楚到幾乎可怕的程度。等走出店外後,太陽已經下山,我們總是並肩漫步於人煙稀少的馬路上,並尋找小間的餐廳。享用過對兩人來說算很簡便的餐點,然後再回家。
即使是像御手洗這種平常幾乎不花錢的男人,似乎也十分滿足於這種微小的樂趣。而我也逐漸樂於度過這種日常生活。儘管這是段痛苦回憶佔多數的時期,這種生活卻能充分療癒我的心靈。別看御手洗那樣,其實他是很會說笑的男人,雖說偶爾會傷到他人的自尊心,但在鼓勵方面也很拿手。當時我經常反問自己,這種人生還需要追求什麼。如今回想起來,結果什麼答案也沒得到。
當我們駐足的馬車道差不多開始能聽到聖誕鈴聲這首曲子的旋律,即是十一月最後一個週六這天,也依然是這種調調。這天用過晚餐後,御手洗突然說要去爵士咖啡廳,當時太陽早已完全西下,而事情就發生在等我們準備好要出門後。此時,忽然有一位女性來訪。雖說御手洗明顯為此大失所望,但他絲毫沒讓對方察覺到自己的態度,反倒爽快地建議她坐到沙發上,並幫她脫下身上的中大衣。
如今我依然對這位女性印象深刻。她的頭髮比我們還短,儘管到了足以稱為老婆婆的年紀,性格卻很豁達,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不僅動作利索,言詞也很簡潔明瞭,圓亮的大眼骨碌碌地轉動,語氣也很文雅。她的態度很有江戶在地人的風格,說話方式也沒有老人特有的張揚跋扈的感覺。
「請問你是御手洗先生吧。」
她說道。
「沒錯。」
御手洗說道。
「這位是石岡,同樣是位口風很緊的人,所以請儘管信任他。目前他為了要去泡茶才會站起來,麻煩等他回後來再開始談委託一事。」
被御手洗這麼一說,我也只好站起來。當時由我擔任泡茶負責人的制度尚未確立好。
就在我獨自默默泡茶時,那位女性豁達地聊起家常閒話。內容大概是她很久沒來橫濱,這裡變化很大之類。
等我泡完茶回來坐到御手洗隔壁的位置後,婦人先謝過我泡茶,再開始娓娓道來。
「我名叫高澤秀子。從水谷小姐那邊聽說過你,又正好有事要來這邊一趟,所以想順道拜見一下尊容,才會特地前來拜訪。我從她的熟人,也就是名叫飯田小姐的人那邊,聽說是你解決梅澤一家的事件。」
「喔,是這樣啊。」
御手洗開始提高警戒。因為殺盡梅澤全家人的事件在當時,算是比現在更為世人熟悉的著名事件,誠如前述所言,想一睹解決這起事件的男人是何副尊容的湊熱鬧份子,至今我們已經遇過好幾位。御手洗和如今知名度大開的情況不同,當時即使有客人來訪,也未必是有事件想委託他解決。
「畢竟那是一起重大案件,我就想說解決事件的不知道是怎樣的人。」
高澤秀子說道。
「是喔。」
御手洗不太愉快地應答。
「梅澤家發生的事,實在是很不得了的事件呢。」
「嗯,算是吧。」
御手洗冷漠說道。就我的角度看來,御手洗在所謂的「占星術殺人事件」中對於自己發揮的作用並不太自豪。不如說他給予自己的評價,甚至是處理得不太漂亮。
「哎呀,你的態度很平淡呢。」
「因為我奉行忘懷過去主義。如果是超越那之上的困難事件我倒是很歡迎,畢竟我是根據事件難易度來決定收費體系。」
御手洗又講了我第一次聽說的話。
「這樣啊,那麼還是簡單的事件比較好吧。如果是困難的事件……」
「就免費。」
御手洗語畢後,高澤秀子的雙眼撐得如銅鈴一般大。於是御手洗蠻不在乎地說道。
「我不知道水谷小姐說了什麼,但當偵探只是基於興趣。別看我這樣,其實也是諸事纏身,所以時間很寶貴。如果是誰都能處理的工作,或者只是想一睹本人丰采,那可不能不收費。」
若是約略知道御手洗想做些什麼工作的現在,我應該會相信他這番話,但當時的我怎麼看都不像這回事,所以聽起來只覺得像在吹牛。論及他的日常生活,不外乎就是整天讀書,寫些什麼東西,再來就是去爵士咖啡廳。不過仔細一想,如今偶爾被稱為作家的我,其實每天做的事也差不多就這些。
「你的意思是,如果是簡單的事件,希望我去找別人解決?」
「老實說就是這樣。」
高澤秀子笑了。然後,道出頗有人生經驗豐富者風範的話。
「可是御手洗先生,你這樣可沒辦法討生活。」
「是啊……」
御手洗露出極端嫌惡的表情。若要為這表情打比方的話,就好比於公園的長椅上,看見全身黑漆抹烏的流浪漢替脖子抓癢那般。
「如果我有老婆的話,可能就會被這麼唸吧。」
御手洗依然臉色難看地說道。秀子則饒富趣味地頷首。
「所以我才不會做結婚這種蠢事。」
御手洗斬釘截鐵說道,高澤秀子卻不知為何往我這邊看。
而說到我,則是在思考昔日牽扯上的所有事件,是否真的全都很困難。
「如果你的母親在場,她也會這麼說。」
她說道。
「所幸我已經被她斷絕親子關係。」
御手洗鬆口氣般說道。這件事我還是初次聽說,如果此言屬實的話。
「是這樣啊。」
她說道。
「那還真是不幸。」
「妳應該也和孩子斷絕往來了吧?」
聽聞此言的高澤秀子笑上好一陣子,卻沒特別說什麼。
「別看我這樣,其實我是基督徒呢,而且還是信奉天主教,很老派吧?雖然也不全然是因為這個緣故,但終究沒能結婚,也沒有孩子。當然也沒有能離巢的兒子。」
「啊,是這樣嗎。」
御手洗說道。
「所以今天啊,在神田的猿樂町,那個叫神田教會的地方有場義賣會。今天不是第四個星期四的下一個週六嗎,那叫什麼?是什麼呢,十一月的第四個星期四。」
「十一月的第四個星期四?妳是說感恩節嗎?」
「啊,沒錯沒錯,感恩節,沒想到你知道。」
「因為我在美國長大。然後呢?」
「在美國長大?哦!在美國的哪裡?」
「我住過很多地方,像西岸的舊金山。」
「那裡很不錯,我也曾經去過。有很多坡道,市區也很漂亮,海邊還有很多島嶼吧?那是叫什麼島來著?」
「阿爾卡特拉斯。」
「沒錯沒錯,就是阿爾卡特拉斯,我有去過,搭船去的。那裡是座監獄呢,我從舊金山漁人碼頭那邊渡海去的。然後啊,我還買了用木頭刻的小小船長人偶。」
「啊,是這樣嗎。請問那場義賣會是慣例嗎?」
御手洗問道。
「對,是每年慣例,都在每年十一月的第四個星期四的下一個週六舉辦。大家都會各自來拿要捐贈的物品到教會賣,拍賣賺來的錢就捐出來。家裡在經商的人會拿自家商品來賣,所以很划算,好東西都能便宜買到手。你們二位下次也一起來逛逛吧。」
「明年就去。然後呢?」
「我在教會有位好友,名叫折野郁惠。她可是榎本武揚的子孫喔,你們應該知道榎本武揚吧?就是在函館五稜郭固守城池,和政府軍抗戰的那位開朝元老,之後成為政治家的人。在美國長大的話可能不認識這個人吧,但她可是那位榎本武揚的孫子呢。」
「哦。」
「然後啊,就在明治剛開朝時,有一場幫助從橫濱的奴隸船逃亡的中國人奴隸的訴訟,那艘船是叫什麼來著……」
「瑪莉亞‧路斯號事件,是祕魯的奴隸船。」
「哎呀,沒想到你知道。那場國際訴訟,直到判決出來為止耗費很長時間。然而最後的判決,卻全權交給俄國皇室的亞歷山大二世。然後榎本武揚前往俄國,滯留超過一年,聽完判決才回國,據說是日本勝訴。」
接著現場稍微陷入沉默,我還在想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然後呢?」
御手洗說道。
「然後榎本武揚獲得俄國沙皇秤贈與的寶物,你們覺得那會是什麼?」
「不知道。」
御手洗以略顯馬虎的口吻說道,我明白這代表他逐漸對此事失去興趣。
「他送的是桌巾,還有裝飾很多鑽石的聖尼古拉的鑽石長靴。」
「哦,那還真是不得了。」
御手洗以聽到小孩幫忙跑腿賺來的小費只是煎餅般的口吻說道。
「那隻鞋大概才這麼小,好像是以前葉卡捷琳娜二世命人做的,是很不得了的寶物。她有讓我看過,雖然是很久以前,但她繼承了那隻鞋。」
她雙手合起來捧成碗狀。
「哦,然後呢?她拿到義賣會上拍賣嗎?」
「怎麼可能!那隻鞋可是要好幾億,或許有十億那麼貴。是歷史的遺產!」
「啊,是這樣嗎。」
「桌巾她拿去捐贈給博物館了,畢竟自己收著也只會弄髒,而且那面桌巾上還繡有俄國皇室的紋章。副島種臣(註1)也同樣從亞歷山大二世手中收到贈禮,不過他則是收到桌巾和金懷錶。但榎本武揚比較好,畢竟他收到的是鑽石鞋。」
御手洗好一陣子都沒反應,
「我覺得收到哪樣都好。」
然後如此說道。
「這是為什麼?」
高澤秀子一臉不可思議地詢問。
「畢竟不論是收到哪件禮物,反正都不會使用。只會收到某個地方,然後就此遺忘。」
高澤秀子一臉同情的望向御手洗,並不慌不忙地頷首。
「可是啊,聖尼古拉指的是聖誕老人喔。」
婦人說道。
「說得對。」
御手洗說道。
「你不覺得很浪漫嗎?然後郁惠啊,她是個很善良的人,我是她很要好的朋友……至少我是這麼認為。若她還是當年的家境,肯定是住在某棟豪宅裡千金小姐。可是她一點不會裝腔作勢,總是很開朗,很會說笑!」
「哦。」
「可是他們家在郁惠那代就家道中落,財產全沒了,所以她兒子也只娶了做排水工程的建築師的女兒。」
「建築師的女兒不好嗎?」
「你說得對,但他們家是做衛浴的公司。」
我在隔壁忍不住笑出來,心想所以才和御手洗有緣嗎。
「他太太的弟弟,聽說是在東京都下水道工程處上班。」
雖說御手洗並非對這話題感到失望,卻不發一語。
「然後啊,大概是血統好的緣故,他們的孫子真的很可愛。是個女孩子,這位孫女名叫美紀,現在小學四年級,是獨生女。郁惠和孫女他們一起住在印刷廠的二樓,因為兒子媳婦二人在經營印刷公司。郁惠原本想把聖尼古拉的鞋子讓給那位孫女,但最近她身體不好,又說考慮賣掉鞋子,再到台場那邊買下公寓整層樓好經營安養中心。然後我就問美紀說『妳覺得這樣真的好嗎?』她真的是個好孩子,她回答說『嗯,沒關係』。」
御手洗搔起頭髮。
「可是,郁惠和兒子媳婦好像處得不好。我今天啊,和就住在教會隔壁的人在一起,我們一直賣書。賣的還是百科全書,好幾套都是豪華套書,幾乎和全新的沒兩樣,價錢還是五折以下,連我都想買了。」
御手洗毫無反應。就連我都開始覺得,這位名為高澤秀子的婦人其實並非想委託我們調查什麼特別的事件,純粹只是來這裡聊天而已。
「然後跟我一起賣書的人提起一件很有趣的事。大概是在一週前,一到深夜,就有人頭戴安全帽和白色口罩,雙手握拳像這樣舉在胸前,每晚都在馬路和人行道上走來走去,就在教會不遠前的馬路上。她說最近每晚都是這樣。那些人不知道是做什麼的呢,已經一週左右都是這種情況。她問我說那些人是做什麼的,可是我又不知道。請問那些人在做什麼?是某種宗教嗎?」
「誰知道,他們有出聲嗎?」
御手洗嫌麻煩似的說道。
「沒有,他們只是在走路,而且是來回走來走去。可是今天郁惠的態度很奇怪,我很擔心,所以就……」
「態度很奇怪的只有今天嗎?」
御手洗問道。
「沒錯!前天才我們才見過面,當時她就像平常那樣,態度還很開朗。可是今天我們在義賣會上碰面時,就發覺她態度很奇怪,不僅鐵青著一張臉,還坐在輪椅上。甚至全身瑟瑟發抖,實在很不尋常。好像根本無法走路似的。」
「以前她都可以走路嗎?」
御手洗沒什麼興致地提問。
「可以。雖然她平常腿就不太好,卻不致於到無法走路的程度。可是她今天完全沒辦法走路,坐著輪椅,在會場一直鐵青著臉,整個人很無精打采。在義賣會期間也一直待在會場角落,好像也沒跟誰講話。」
「會不會是生病了?輕度中風或者急性胃潰瘍之類的。」
御手洗邊拿小指掏耳朵邊說道。
「對,就是這個!就是急性胃潰瘍。她一直按著胃喊疼。」
「這樣啊。」
「我原本以為是她兒子的印刷公司倒閉了,因為之前一直聽說公司經營不善。可是好像又不是這麼回事,她說雖然生意冷淡,經營是有些困難,但還能想辦法撐過去。我左思右想原因到底是什麼,於是就問郁惠理由。然後感覺她頓時變得氣喘吁吁,跟我說『等一下,等到了下午就告訴妳』。然後我就等到下午,等午餐的休息時間過後,就突然下起雨來!」
御手洗嘀咕道。
「這又怎麼了嗎?」
「然後郁惠忽然哐噹一聲!」
「嗯?妳說她怎麼了?」
「她從輪椅上摔到地上。」
御手洗稍微陷入沉默,接著說道。
「為什麼摔倒?」
「因為驚嚇。」
「是因為看見了什麼嗎?」
「對,因為看見雨。」
「因為下雨的緣故?」
「沒錯!」
「可是,就沒有其他可疑的原因了嗎?」
「什麼都沒有,畢竟我一直在她身旁。」
「沒有接近她的人嗎?」
「不,沒人靠近。」
高澤秀子斬釘截鐵地表示並搖頭。
「那究竟是為什麼?」
「就說是下雨的緣故,這點千真萬確。」
「為什麼妳這麼確定?」
「因為郁惠的兒子也這麼說。為了幫忙推她的輪椅,兒子媳婦也來到教會,他們夫妻倆同樣臉色鐵青,一看見外面在下雨就面色慘白。一直不知所措地說『下雨了,啊啊下雨了』……」
「因為看見外面在下雨啊……之後怎麼樣了?」
「我們叫了救護車,立刻帶她去醫院。可是她一動也不動,還是鐵青著一張臉。我甚至懷疑郁惠死了。」
「她沒事吧?」
「嗯,她沒死,醫院打電話告知說她算是保住一命。」
「是她兒子或媳婦的其中一位打電話轉告妳的嗎?」
「不,是醫生打電話給她兒子。因為兒子和媳婦還留在教會。」
「嗯?她兒子和媳婦沒有一起搭救護車嗎?」
御手洗露出感到意外的表情。
「他們沒去。」
「兩人都沒去?」
「是啊。」
「哦。」
御手洗仰望半空中,此時他總算表現出有點幹勁的態度。一邊扭動臀部,在沙發上重新調整好坐姿。
「很詭異吧?我也覺得很奇怪。母親都病倒還差點死掉,居然不一起去醫院。然後我就問她兒子說『你是怎麼回事?』還問『為什麼不一起去醫院?』」
「嗯,然後他怎麼回答?」
「他說我不能去。」
「不能去,這是為什麼?」
「不知道,他就只這麼回答。於是我逼不得已只好去問郁惠,我問她說『郁惠,妳到底是怎麼了,前天妳不是還很有精神嗎?』」
「嗯。」
「可是她一直岔開話題,完全沒回答。所以我就一直逼問他們,然後兒子只好勉為其難地開口,但是他給的答案又很奇怪。」
「怎麼個奇怪法?」
「一開始下雨,十字架就會不見,自己和母親到昨天為止都沒去看十字架,所以情況變得很嚴重,他這麼說。」
「他說什麼不見了?」
御手洗探出身子詢問。
「就是十字架啊,十字架。」
高澤秀子說道。
「十字架怎麼了嗎?」
我同樣聽不懂她這話的意思而探出身子。
「我也不知道,只是聽她兒子說『沒想到今天會下雨,早上的天氣明明還那麼好,所以才沒留意天氣預報,我們真的做出很不得了的事』。」
御手洗沈默不語並雙臂還胸,不久後問道。
「今天早上的天氣真的這麼好?」
因為御手洗下午才起床,所以不知道早上的天氣。
「的確是萬里晴空,上午的陽光強到皮膚都會刺痛的程度。」
「嗯,所以是一過正午就突然下雨吧?」
「對,沒錯。所以在外面的信徒會館間擺攤的店鋪都急忙移動到會館內……」
「然而下雨是預料外的事。」
「是的,大家都這麼說。」
「後來郁惠女士就倒下了嗎?」
「似乎是這樣。」
「因為下雨的緣故。」
「對,沒錯。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高澤女士去的那間教會有十字架嗎?」
御手洗問道。
「有的,畢竟是天主教,十字架就豎在教會的屋頂上。」
「那個十字架不會是用砂糖做的吧?」
御手洗不服輸地講出古怪的話。
「啊?」
「我在問十字架是否用碰到雨就會溶解的材質製成。」
高澤秀子呵呵笑道。
「不可能啦,因為十字架以前就一直豎著。」
「但是妳今天有去確認過嗎?到戶外抬頭看一下屋頂。」
「我是沒去確認過。」
她邊笑邊說道。
「這代表妳也不確定吧。世界上有可能發生任何脫離常識的情況,沒去確認過根本說不準。之後怎麼樣了?」
「折野夫妻一直很在看手錶,然後站在會館門口像是等雨停。接著他們撐傘跑到雨中,去找附近商店街的人們問了很多問題。」
「問問題?問什麼?」
御手洗說道。
「我不知道。我原本想跟去,可是兒子和媳婦說『別跟來,在這裡等就好』。」
「郁惠女士的兒子和媳婦跟妳不太熟嗎?」
「不,我們很熟。」
「有問題卻不問很熟的妳,反倒跑去問商店街那些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對,就是這樣。」
「請問那是幾點的事?」
「附近的女校下午三點五十分會打鐘,那鐘聲代表合作社準備打烊。之後大家就開始精算義賣會的銷售額。但當時那對夫妻已經跑到馬路旁的花壇那邊挖洞,所以……」
「咦?妳說他們去做什麼?」
我繼御手洗之後再度探出身子。這位婦人的說詞跳躍的部份太多,實在很難跟上。
「就是在挖洞啊,在馬路旁的花壇那邊挖洞。」
御手洗暫時陷入沉默,隨後緩緩開口確認她的說詞。
「妳是說在挖洞嗎?」
「對,沒錯。」
「為什麼挖洞?」
「我不知道。」
「在雨中?」
「對,在雨中。」
「在雨中挖洞會積水吧。」
「我想是會積水。」
「那邊有花壇吧?」
「是的。」
儘管如今已經沒了,但當時那條路上曾有過花壇。
「教會附近有商店街嗎?」
「有的。」
「商店街是在市中心嗎?」
「是在市中心,感覺就像在都市的正中央。雖然不是在高樓大廈櫛比鱗次的街道上,但附近還是有大樓。」
「那麼教會就在高樓腳邊的山谷間孤零零的?」
「不,教會旁邊沒有高樓。」
「但是,如果在市中心會很引人矚目吧。」
「嗯,人是很多。」
「在那種地方挖洞的話,大家都會看吧。」
「自然是會引人注意,畢竟是在餐廳和麵包店的正前方。」
「挖洞的地點離教會很遠嗎?」
「不遠,就在前方不遠處。在隔著馬路的前方。」
「然後折野夫妻怎麼樣了?」
「他們回到教會裡。」
「然後呢?」
「去了醫院。」
「咦?不是跟妳解釋整個情況嗎?」
「我也是這麼問他們,但她兒子說『因為下雨了,所以實在沒心情解釋,對不起』。」
「因為下雨了,所以沒心情解釋?」
「對,沒錯。」
「如果沒下雨就會有心情解釋嗎?」
「應該會吧。」
「假設天氣一直是晴天的話,情況就會有所進展吧。」
「對,沒錯。後來我跑去折野夫妻挖洞的地方,發覺泥土上有白色的十字架。」
「白色的十字架?他們放在地面上嗎?」
「不,是用石頭畫成的十字架。白色的小石子排在一起,變成像這樣的十字架形狀。」
高澤秀子朝地板以手指畫起十字架。
「哦,這是誰排的?折野家的公子嗎?」
「應該是。」
「郁惠女士怎麼樣了?」
「在醫院,我想應該就躺在床上。我有去探病,但她完全不說話,我真的擔心到不行。大家還說什麼她已經不行了這種話。」
「嗯。」
御手洗語畢後緩慢地雙臂還胸。
「哎呀,已經到這個時間了?真不好意思,一直都是我在說話。」
婦人望向牆壁上時鐘說道,並拿起肩背包起身。我頓時目瞪口呆。
「咦,妳要回去了嗎?」
我這麼說。
「是啊,謝謝你們款待的茶。我只是想拜見一下先生的尊容,沒想到居然拖這麼久,那我先告辭了。」
「請問,不是要委託調查事件嗎?」
我說道。
「什麼事件?」
站起身的高澤秀子露出楞住的表情。
「那妳只是來閒聊的嗎?」
我再度目瞪口呆地詢問。
「什麼?哎呀,是這樣沒錯。實在不好意思,你們以為是事件嗎?實在不好意思,因為我身上還帶了這間教會的錢,所以我先告辭了,和二位聊天實在很愉快。」
「請等一下,高澤女士。」
御手洗說道。
「什麼事?」
婦人轉往御手洗的方向俯視他,御手洗則一臉嚴肅地如此說道。
「高澤女士,這是一樁大事件。」
聞言的婦人只是啞口無言地駐足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