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現在進行式（致珍藏的你系列二）

親愛的彼得，

我想你。雖然才過五天，但我感覺就像過了五年一樣，好想你。也許是因為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結束了，我們可能再也不會一起聊天了。當然，我們在化學課或走廊上碰面的時候會打招呼，但還能回到過去的相處模式嗎？這就是我難過的原因：之前覺得什麼都能對你說，我想，你之前也有這種感覺吧？至少，我希望你是這麼想的。

所以，我要趁現在還有勇氣，傾訴我想對你說的一切。在溫泉裡發生的事讓我很害怕，我知道對你來說只不過是家常便飯，可是對我來說意義更重大，所以我才會害怕。我怕的不只是大家對那件事還有對我的看法，而是「這件事發生了」本身──它竟然這麼容易發生，而我竟然這麼喜歡。我被這件事嚇到了，所以把氣出在你身上，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然後在音樂會派對上，我沒有在喬許面前幫你說話，我也很抱歉。我應該替你說話，那是我欠你的，而且我欠你的遠遠不只這些。你竟然來參加派對，還帶了你的乾果蛋糕餅乾，我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對了，你穿那件毛衣很可愛。這是真話，我不是故意獻殷勤。

有時候我喜歡你，喜歡到無法承受的地步，體內充滿了對你的喜歡，滿到了邊緣，好像隨時會溢出來。我太喜歡你，喜歡到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當我知道接下來會遇見你，心臟就狂跳不止；當你用你那種眼神看著我，我總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運的女孩。

喬許說的那些──那些關於你的事──都不是真的。你沒有拖累我，事實恰恰相反，是你拉了我一把。彼得，你給了我人生中第一個愛情故事，請別讓它就此結束。

愛你的，

蘿菈珍



 

第一章

貓貓今早不停抱怨，瑪格和爸爸看樣子仍未脫離元旦過後的宿醉。而我呢？我眼裡是巨大的愛心，一封滾燙的信幾乎燒穿了我的外套口袋。

我們一面穿鞋，貓貓一面想盡辦法逃脫穿韓服去拜訪凱莉阿姨與維克多姨丈的命運。「你看這個袖子！都短到變成七分袖了！」

爸爸毫無說服力地說：「本來就是這樣的。」

貓貓指著我和瑪格。「那為什麼她們的韓服就很合身？」她問道。外婆上回去韓國為我們買了韓服，瑪格那件是黃上衣配青蘋果色裙子，我的是亮粉紅裙子搭配象牙白上衣與胸前一條繡花亮粉色緞帶。我的裙子很有份量，一路瀑瀉至地面……但貓貓的裙子卻只有及踝。

「妳長得跟雜草一樣快，能怪我們嗎？」我邊調整胸前的蝴蝶結邊說。整件衣服最難搞的部分就是蝴蝶結，我為它重複看了好幾次YouTube教學影片，自己打出來的結依舊歪七扭八。

「我的裙子也太短了。」貓貓不高興地拉了拉裙襬。

事實上，貓貓討厭穿韓服是因為她必須優雅地行走，還得一手拉好裙子，否則整件衣服會散開。

「其他表姊妹也會穿韓服，外婆看了一定會很開心。」爸爸揉著太陽穴說。「就這樣，別鬧了。」

開車往親戚家的路上，貓貓不停重複：「我討厭新年。」全車瀰漫不快的氣氛，只有我不受影響。瑪格昨晚在朋友的木屋慶祝元旦，今天為了及時趕回家只能大清早起床，心情本就不佳，更何況她多半宿醉。但這一切都無法使我不愉快，因為我根本就不在車上。我的思緒飄到他處，繞著我寫給彼得的信打轉，不斷地自問我寫得夠不夠真誠、我該怎麼把信交給他、什麼時候交給他、他會怎麼說、這一切究竟有什麼含意？我該丟進他們家的信箱嗎？放在彼得的置物櫃裡？下次見到他，他會對我露出笑容，為化解尷尬而開玩笑嗎？還是他會假裝沒看過那封信，省得我們雙方勞心勞神？我想，後者可能比較糟。我只能時時刻刻提醒自己，無論如何，彼得是一個善良又好相處的人，絕對不會殘酷冷血地待人。至少，就這點我有十足的把握。

「妳在想什麼，那麼專心？」貓貓問我。

我幾乎沒聽見她說話。

「喂？」

我閉上眼睛裝睡，眼皮下印著彼得的面容。我不知道自己對他究竟有什麼期待，不知道自己能接受什麼樣的結果──是沉重、嚴肅的男女朋友之愛呢？還是我們之前輕鬆愉快，時不時親一口的關係？抑或兩者之間的平衡？我只知道，他的「帥氣男孩」臉在我腦中揮之不去。我依稀記得他說出我的名字時，臉上那抹壞笑；他只要在我身邊就會令我忘記呼吸。

可想而知，抵達凱莉阿姨與維克多姨丈家時，我們發現其他表兄弟姊妹 都沒有穿韓服。貓貓竭力忍住對爸爸亂叫的衝動，整張臉脹成紫色，我和瑪格也頻頻斜眼睨他。整天穿韓服並不是很舒服。儘管如此，能看見外婆讚許的微笑，我覺得值了。

我們進門後開始脫去室外鞋與外套。我悄聲對貓貓說：「說不定我們大費周章地穿韓服，大人會多給我們一點錢。」

「妳們三個真可愛。」凱莉阿姨用擁抱歡迎我們。「黑芬（Haven）拒絕穿韓服呢！」

黑芬對她媽媽翻白眼。「妳剪短頭髮超好看。」她告訴瑪格。我和黑芬的生日只差幾個月，不過她覺得自己比我成熟，總想和瑪格打好關係。

我們先解決拜年這件事。韓國的新年禮俗包含向長輩拜年這一環，小輩行禮並祝福長輩新年安好之後，長輩就會給小輩壓歲錢。行禮的順序是從長到幼，所以最年長的外婆首先坐在沙發上，接受凱莉阿姨與維克多姨丈一拜，接著是爸爸，一路下來到最年輕的貓貓。輪到爸爸接受我們拜年時，他身旁放了一塊沒有人坐的沙發墊，那是媽媽去世後每年元旦的家族傳統。看著爸爸勇敢微笑著，獨自坐在沙發上分發十元鈔票，我不禁胸口一疼。外婆意有所指地對上我的視線，我知道她和我想到同一件事。輪到我行禮了，我雙手交疊在額前，跪地一拜。我暗暗發誓，明年爸爸絕不會孤身坐在沙發上。

我們從凱莉阿姨和維克多姨丈收到十塊錢，爸爸也給十塊錢，敏阿姨和山姆姨丈也給了十塊錢。他們其實不算是阿姨、姨丈，而是我們的六等表親（還是五等？反正就是媽媽的表親）。外婆給我們二十塊！雖然韓服沒幫我們賺到比別人更多的壓歲錢，但總地來說算是大豐收。去年阿姨、姨丈們只給了每個人五塊錢。

拜年儀式結束後，我們接著做象徵吉利的米糕片湯。凱莉阿姨也做了豇豆糕，她堅持每個人都至少試吃一塊，但沒有人想吃。雙胞胎哈利與里昂──是我們的八等親？六等親？──不肯喝湯或吃豇豆糕，兩個人在電視間吃雞塊。餐桌的位子不夠，所以我和貓貓坐在廚房中島的高凳上，邊吃邊聽大家的笑鬧聲。

我開始喝米糕片湯，在心中默默許願。%拜託、拜託，讓我跟彼得和好如初。%

「為什麼我的湯碗最小？」貓貓小聲問我。

「因為妳最小。」

「為什麼我們沒有自己的泡菜碟子？」

「因為我們是混血兒，凱莉阿姨以為我們不愛吃泡菜。」

「去要一點嘛。」貓貓悄聲說。

於是我去向大人要了一碟泡菜，但主要是因為我自己也想吃。

大人的咖啡時間，瑪格、黑芬與我上樓去黑芬的房間，貓貓也跟了過來。貓貓過去都和雙胞胎玩，但這回她抱起凱莉阿姨的約克夏㹴犬史密提（Smitty）跟著我們上樓，儼然是女孩俱樂部的一員。

黑芬臥房牆上貼滿非主流搖滾樂團的海報，我大多數都不認識；她的海報不時會更新汰換。有一張新海報，是凸版印刷的「貝兒與賽巴斯謙」字樣，似乎是牛仔搖滾樂團。「這張好酷。」我說。

「我正打算把那張淘汰掉。」黑芬說。「喜歡的話就拿去吧。」

「不用，沒關係。」我對她說。我知道她這麼說只是為了顯得高高在上，因為她就是這樣的人。

「那給我。」貓貓說。黑芬眉頭一皺，但貓貓已經將海報從牆上取下來了。「謝啦，黑芬。」

瑪格與我相視一眼，忍住笑意。黑芬向來對貓貓沒什麼耐性，貓貓對她的評價也素來不高。

「瑪格，妳去蘇格蘭有沒有看什麼表演？」黑芬問。她隨意地坐倒在床上，打開筆記型電腦。

「不算有。」瑪格說。「我課業太忙了。」而且瑪格也不太喜歡現場演唱會。她此時坐著滑手機，韓服的長裙鋪散在身周。我們三個宋家女孩只剩瑪格衣著完好，我脫了上衣，身上只穿襯衣和長裙，而貓貓把上衣和長裙都脫了，只剩下襯衣和燈籠褲。

我在床上坐下，黑芬打開Instagram，將她去百慕達度假的照片秀給我看；她捲過動態時報，螢幕上忽然出現滑雪之旅的照片。黑芬是夏律第鎮青少年管弦樂團的一員，認識很多不同校的人，因此也認識我這所高中的同學。

看見那張照片時，我忍不住輕聲嘆息──那是旅行的最後一天早上，我們一群人在專車上合照，彼得摟著我在我耳邊低語。可惜我不記得他對我說了什麼。

黑芬詫異地抬頭說：「喔，哇，這是妳耶，蘿菈珍。什麼時候的照片啊？」

「學校的滑雪之旅。」

「那是妳男朋友嗎？」黑芬問我。她佩服卻又不願表現出來的複雜心情，其實不難看出。

我很想說「對」，可是──

貓貓蹦蹦跳跳地湊過來，隔著我們的肩膀看向螢幕。「對，而且他絕對是妳這輩子見過最帥的男生喔，黑芬。」她的語氣充滿挑釁意味。正在滑手機的瑪格抬起頭，咯咯輕笑。

「也不完全是這樣。」我模稜兩可地說。好吧，他的確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帥的男生，但我不曉得黑芬去的學校男生品質如何。

「不，貓貓說得對，他真的很帥。」黑芬承認。「妳是怎麼把他弄到手的？我不是在嗆妳，不過我一直以為妳是那種不談戀愛的女生。」

我蹙起眉頭。不談戀愛的女生？那算什麼？她覺得我是一朵小蘑菇，整天窩在陰暗的家中種蘚苔嗎？

「蘿菈珍談過不少戀愛。」瑪格忠誠地為我出聲。

我臉一紅。我從來沒和男生交往過，彼得幾乎不算……但她能為我說謊，我還是很開心。

「他叫什麼名字？」黑芬問我。

「彼得。彼得‧卡文斯基。」就連他的名字也令我陶醉，這是值得細細品味的滋味，彷彿在舌尖融化的巧克力。

「喔喔喔喔。」黑芬說。「他不是跟那個漂亮的金髮女孩交往嗎？她叫什麼……傑娜？妳和那個女生不是小時候很要好嗎？」

我心中一刺。「她是吉娜維芙，我們以前是朋友，但現在不是了。她跟彼得已經分手一陣子了。」

「那妳和彼得在一起多久了？」黑芬問我。她眼裡透出懷疑，像是百分之九十相信我，但還有百分之十的小小疑慮。

「我們從九月就不時會見個面、一起打發時間。」至少，這一句是事實。「我們現在不算在一起，可以說是暫時分開……不過我……抱持樂觀態度。」

貓貓戳戳我的臉頰，用小指戳出酒窩。「妳在笑。」她說，她自己也笑了。她依偎在我身邊。「跟他和好，好嗎？我要彼得回來。」

「哪有那麼簡單。」我說。也許真的這麼簡單也說不定？

「當然很簡單了。他還很喜歡妳，妳就跟他說妳也喜歡他，然後你們就『叮咚叮咚──』復合，妳把他踢出我們家的事也可以當作沒發生過。」

黑芬的眼睛瞪得老大。「蘿菈珍，是@妳@對@他@提分手？」

「真是的，有那麼不可思議嗎？」我瞇眼瞅著她。黑芬張嘴，又識相地閉嘴。

她又看了彼得的照片一眼，隨後起身去上廁所。關門時，她說：「我只能說，如果那個男的是我男朋友，我永遠都不會放開他。」

聽見這句話，我激動得全身微顫。

對於喬許，我曾有過一模一樣的想法……看看現在的我，彷彿過了一百萬年，喬許已然是過去的事物。我不希望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彼得身上，不希望我對他的感情化為久遠的回憶，不希望自己竭盡全力卻無法在眼皮下描繪他的面容。無論如何，我永遠都要記得他的面容。

我們準備回家，我穿上外套時，寫給彼得的信從口袋掉出來。瑪格撿起信封。「又是信？」

我面紅耳赤地快速說：「我還不知道該什麼時候拿給他，還是放在他的信箱裡，還是真的寄出去？還是親自放到他手裡？格格，妳覺得呢？」

「妳應該直接面對面說清楚。」瑪格說。「現在去吧，爸爸會載妳過去的。直接去他家，把信拿給他，再看看他作何感想。」

聞言，我的心臟狂亂地鼓動。現在？不先打給他，不先制定計畫，直接去他家？「不曉得耶。」我不乾脆地說。「我覺得應該再想清楚一點。」

瑪格張口欲言，被走到我們身後的貓貓打斷。「妳還寫信？直接去把他拉回來就好了。」

「別拖太久，到時候事情就無可挽回了。」瑪格說。我知道她指的不僅僅是我和彼得。

由於我們之間發生的種種，關於喬許的話題我一直避而不談。我是說，瑪格是原諒了我沒錯，但我何必擾亂眼下的和平呢？所以過去幾天我保持「靜靜支持」的態度，暗暗祈禱這樣就夠了；但再過不到一週瑪格就會回蘇格蘭，如果完全沒和喬許說上話就再度離去，感覺是一個錯誤。我們幾個從小就是朋友啊。我知道我和喬許是鄰居，總有一天會和好，因為時常相見的人總是會和好的。但是瑪格和喬許又不同了，她在那麼遠的地方讀大學，如果現在不和喬許講明白，這道傷痕只會結疤、硬化，最後鈣化。原先是戀人的兩人，最終會像從未愛過彼此的陌生人……太可悲了。

貓貓穿靴時，我小聲對瑪格說：「如果我跟彼得談談，妳也該找喬許聊一聊。別讓你們的關係斷在這裡，就這樣回蘇格蘭。」

「我們再看看。」儘管她嘴上這麼說，我瞥見她眼中希望的火花，自己也獲得了希望。

親愛的彼得，

我想你。雖然才過五天，但我感覺就像過了五年一樣，好想你。也許是因為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結束了，我們可能再也不會一起聊天了。當然，我們在化學課或走廊上碰面的時候會打招呼，但還能回到過去的相處模式嗎？這就是我難過的原因：之前覺得什麼都能對你說，我想，你之前也有這種感覺吧？至少，我希望你是這麼想的。

所以，我要趁現在還有勇氣，傾訴我想對你說的一切。在溫泉裡發生的事讓我很害怕，我知道對你來說只不過是家常便飯，可是對我來說意義更重大，所以我才會害怕。我怕的不只是大家對那件事還有對我的看法，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