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與魔物本是誓不兩立,但在魔物肆虐的真理城中,駭人的並非魔物,而是人心──
※打敗蟬聯20週的《紅皇后》,空降紐約時報暢銷榜冠軍!
※亞馬遜書店2016年度暢銷榜TOP20,僅次於《怪物來敲門》!
※獲選亞馬遜年度最佳選書,入圍好讀網2017年最佳虛構小說獎、Paste雜誌最佳書籍及芝加哥公共圖書館最佳書籍!
※Sony Pictures搶下影視版權,由《羅賓漢》製作人喬治‧哈諾德進行改編!
※代理訊息一出,臺灣即有讀者興奮敲碗:「還以為要等很久!」、「超級期待!」
【怪物簡介】
科賽:暴力行為所形成,宛如黑影,無神智,金屬可殺。
瑪柴:謀殺罪所衍生,形似人類,奸詐狡猾,金屬可殺。
蘇奈:弗林家祕密武器,數量過於稀少,一切成謎。
【故事簡介】
人心,即是罪惡的本源。
十二年前,真理城中突發異象,人類的罪行轉化為各種魔物,轉而殘殺無辜人類。歷經六年戰亂,最終形成兩大勢力。
哈克家族為北方之首,將魔物收歸管理,庇護支付保護費的城民,實則縱容魔物。弗林家族組織特遣隊保護南城,卻常因人數不足反被魔物殺害。
凱特是哈克家獨生女,母親意外死亡後便被父親送往城外。她用盡手段,只求向父親證明自己強悍得足以接掌整個家族。身為弗林家第三子,奧古斯特從小受到嚴密保護。每當遇到罪犯,他便會演奏小提琴為他們洗滌罪孽。
近日來,北城魔物不時越過城界,南北間的衝突漸趨白熱化。得知凱特.哈克即將返回城中就讀,弗林家族決定主動出擊,讓奧古斯特到同所學校,以探知北城動向……
【媒體好評】
「極度發人深省,情節鋪陳之成功將使你無法忘懷此書。」──奇幻書店重點書商蓋比‧沙佩特
「本書字字珠璣,黑暗而精準的描述,讓人感到背脊發涼……關於人性的描寫扣人心弦,即使闔上書頁,也將久久縈繞於心中。」──《書單》雜誌星級評論
「這本最新力作一舉網羅成年及青少年讀者。角色複雜,政治的陰謀及深刻的情感極具誘惑力。你將愛不釋手、徹夜沉浸在書中世界。」──《科克斯書評》
「本書架構完美,設定引人入勝設定,以音樂為基底的魔法令人神往。」──《號角圖書》
「兩位主角歷經種種事件,其角色的塑造令人印象深刻,即使個性中帶有缺憾,卻仍讓讀者喜愛不已。」──校園圖書館期刊
「這個世界奇特又迷人,充滿新穎而危險的角色,故事節奏緊湊。」──《出版人週刊》
「步調飛快,敘事生動有趣,當中卻隱含對人性深刻的描寫。極度推薦!」──聖地牙哥聯合論壇報
「主角們堅忍不拔,當中的動作場面栩栩如生,喜歡《飢餓遊戲》與《分歧者》的朋友絕對會熱愛此書,並引頸期盼續集。」──VOYA
「獨特、驚悚而無法預測。《野蠻樂章》的設定新穎,儘管劇情殘酷而黑暗,卻仍有英雄般的冒險與激昂情節。」——《軌跡雜誌》
作者簡介:
薇多莉亞.舒瓦Victoria Schwab
紐約時報暢銷榜第一名的作者,著有受到好評的成人奇幻小說《更黑暗的魔術(A Darker Shade of Magic)》及《邪惡(Vicious)》。當她沒有徘徊在巴黎街頭或漫步在英國山丘時,她住在田納西州的納許維爾,通常躲在咖啡廳角落,夢想著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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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簡介:
黃涓芳
畢業於臺灣大學外文系及語言所,曾任創意編輯、英語研究員等職。目前為自由譯者,譯有《生命中的美好缺憾》、《再見凱薩琳》、《紙上城市》、《尋找阿拉斯加》、《科學怪人前傳》系列等書。
章節試閱
前奏
凱特
凱特・哈克決定燒掉學校禮拜堂的那天夜晚,並沒有特別憤怒或喝醉。她只是決定鋌而走險。
燒毀教堂是她所能訴諸的最後手段。她已經打斷一個女生的鼻梁、在宿舍抽菸、在第一次考試時作弊,並且對三名修女口出惡言。但不論她做了什麼,聖艾格尼絲學院總是「原諒」她。這就是天主教學校的問題:他們把她看作應拯救的對象。
但凱特並不需要救贖。她只想離開這裡。
當她的鞋子踩在宿舍窗戶下方的草地時,幾乎已經是半夜了。以前的人稱這個時間為魔法時刻,在這個黑暗的時刻,焦躁不安的鬼魂會渴求自由—除了鬼魂之外,還有被困在離家太遠的寄宿學校的少女。
凱特把背包背在肩上,沿著修砌整齊的石板路走,從宿舍前往十字架禮拜堂。瓶子在背包裡叮叮咚咚撞在一起,就好像隨著她的腳步打節拍。這些瓶子都裝進背包裡,只有一個拎在手上。這是從梅梨里修女的私人商店拿來的老酒。
低沉的報時鐘聲響起,不過這個鐘聲是從校園另一邊、較大的禮拜堂傳來的。那座禮拜堂總是有人在看守—校長艾莉絲修女睡在禮拜堂旁的房間。凱特就算想要燒毀那棟建築,也不會笨到除了縱火之外還替自己多加一條殺人罪名。那種暴行的代價太高了。
小禮拜堂到了晚上會鎖門,不過凱特今天稍早在忍受梅梨里修女感謝主恩的演說時偷了鑰匙。她進入裡面,把袋子放在門口內側。她從來沒有看過這麼暗的禮拜堂。藍色的彩色玻璃在月光中呈現黑色。在她與祭壇之間隔著十幾列長椅。她心中一度對燒毀這座古典別致的小建築感到遺憾,不過這裡不是學校唯一的禮拜堂,甚至也不是最好的。而且聖艾格尼絲學院的修女最喜歡教誨奉獻犧牲的重要性。
凱特離家第一年就換了兩所寄宿學校,第二年又換了一所。她希望可以到此為止,但是她父親非常堅決(她的個性一定是遺傳自他),不斷尋找更多選項。第四所學校專門矯正問題青少年,撐了一年才放棄她。第五所是一間男校,為了豐厚的捐款而願意破例收留她,卻只維持短短幾個月。不過她父親一定是把這間可憎的私立修道院學校電話設為快速撥號,早已替她安排入學,因此她甚至沒有繞道V城就直接被送到這裡。
五年換了六所學校。
但到此為止。她受夠了。
凱特蹲在木地板上,拉開背包拉鍊,著手實行計畫。
鐘響之後,夜晚顯得格外寂靜,小禮拜堂靜謐到詭異的地步。她一邊哼歌一邊取出背包中的物品:兩瓶威士忌及一瓶幾乎裝滿七百五十毫升的伏特加(都是從沒收品箱中撈來的)、三瓶平價紅酒、從艾莉絲修女的櫥櫃拿的幾十年陳年威士忌,以及梅梨里修女的老酒。她把這些東西排列在後排長椅,然後走到祈禱蠟燭前方。三層淺玻璃盆旁邊放著一盤長木柄的舊式火柴。
凱特繼續哼歌,回到陳列在長椅上的酒瓶,打開各種瓶子的瓶蓋與瓶塞,把裡面的液體澆在一排排座位上,設法讓所有座位都澆到酒。她把艾莉絲修女的威士忌保留給前方的木講臺。講臺上放著一本翻開的聖經。凱特產生一絲迷信的念頭,沒有把酒澆在聖經上,把它從打開的大門丟到外面的草地。她回到裡面,酒精潮溼而甜蜜的氣味刺激她的嗅覺。她用力咳嗽,從口中吐出刺激性的味道。
在禮拜堂的另一端,祭壇上方懸掛著巨大的十字架。即使在黑暗中,她也能感覺到雕像的眼睛盯著她。她拿起火柴。
原諒我天父,我有罪—她心中默禱,把火柴擦在門框上。
火柴瞬間點燃,照亮周圍。她發出聲音說:「我沒有惡意。」她盯著火柴燃燒好一陣子,看著火焰朝她的手指爬上來。在火焰燒到肌膚之前,她把火柴丟在最近的一排長椅上。火立刻點著,發出「轟」的聲音擴散。火舌一開始只燃燒酒精,接著燃燒下方的木頭。沒多久,長椅便整個燒起來,接著是地板,最後是祭壇。火勢越來越大,從她指甲大小的火焰擴張為具有自己生命的大火。凱特宛若被催眠般站在原地,看著火焰舞動、攀升、步步吞噬禮拜堂,直到熱氣與煙霧迫使她逃到外面涼爽的夜晚空氣中。
快逃—看著小禮拜堂燃燒,她腦中響起輕柔、急迫而本能的聲音。
她抗拒逃跑的衝動,反而坐在與火焰保持安全距離的長椅上,雙腳在晚夏的雜草間搖擺。
瞇起眼睛望向地平線,可以看到最近的附屬城市「狄蒙因」的燈光。這是個老地名,自「重建」前的時代遺留下來。真理區的周邊有六座這樣的城市,但沒有一座擁有百萬以上的人口。這些城市的居民被關在裡面並嚴密防守,而且沒有一座城市能比得上首都—這是重點。沒有人想要吸引怪物,或是卡崙・哈克。
凱特拿出她的打火機。這個銀色打火機在第一個禮拜就被艾莉絲修女沒收。她不斷轉動手中的打火機,想要讓雙手穩定下來,但沒有什麼效果。於是她從上衣口袋取出香菸(這也是從沒收箱裡拿來的)並點燃,看著小小的藍色火焰在熊熊的橘色火焰前晃動。
她抽了一口菸,閉上眼睛。
凱特,妳在哪裡?—她問自己。
這是她有時會玩的遊戲,源自她得知無窮平行理論的時候。這個理論主張人生的道路並不是一條線,而是呈樹枝狀,每個決定都會形成岔路,產生不同的分身。她喜歡想像有一百個不同的凱特,過著一百種不同的生活。
也許在其中一個世界裡沒有怪物。
也許她的家庭仍舊是完整的。
也許她和她母親從未離家。
也許她們永遠不會回家。
也許,也許,也許—如果真有一百個世界、一百個凱特,那麼她只是其中之一,而這個她正是她本人。到頭來,如果相信在其他地方有別的自己,可以做別的選擇,過著更好、或者至少更單純的生活,那麼她就能更容易地去做自己該做的事。也許她甚至是在替她們免去痛苦,讓別的凱特能夠維持正常安全的生活。
妳在哪裡?—她思索著。
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
夜晚很溫暖,空氣很乾淨。
背部下方的草感覺很冰涼。
黑暗中沒有怪物。
真棒。—她看著教堂在她眼前崩塌,揚起一陣餘燼,心裡這麼想。
遠處傳來警笛聲。她在長椅上挺直背脊。
來了。
幾分鐘之內,女學生便紛紛從宿舍跑出來,艾莉絲修女也穿著睡袍出現。她蒼白的臉被仍在燃燒的禮拜堂火光染成紅色。在消防車停下、警笛淹沒周遭所有聲音之前,凱特很榮幸聽到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修女連聲咒罵。
即使是天主教學校,也有忍耐極限。
一個小時後,凱特便坐在狄蒙因的巡邏警車後座,雙手上銬放在膝上。警車在夜間高速行駛,越過真理區東北角黑暗的大地,離開外圍的安全區,往首都前進。
凱特在座位上移動身體,試圖在高速行駛的警車中坐得舒適一點。開車橫越真理區需要花三天的時間,而她猜想距離首都還有四個小時的車程,距離「荒地」外緣則還有一個小時,不過這名地方警察不可能開這樣一輛車到那種地方。這輛車並沒有做太多的加強防護,只有鐵製外緣和紫外線加強遠光,俐落的光束劃破黑暗。
男警握住方向盤的指關節都發白了。
凱特想告訴他,現在還不用擔心,他們距離危險還很遠。真理區的邊緣地帶算是相對安全,因為首都的可怕怪物不會想要穿越「荒地」來抓他們,除非V城附近已經沒有足夠的人供它們吃。可是男警凶狠地瞪她一眼,因此她決定放任他繼續緊張不安。
她轉頭把聽力正常的耳朵貼在皮革椅上,凝視著黑暗的窗外。
深夜中,前方的道路似乎沒什麼車。她檢視著車窗上自己的倒影。奇特的是,在黑暗的窗玻璃上只看得到明顯的部位,像是淺色頭髮、尖下巴、深色眼睛,看不到眼角像淚水乾掉般的傷痕,或是髮際從太陽穴到下巴的傷痕。
聖艾格尼絲學院裡,十字架禮拜堂大概已經只剩下燒焦的外殼。
穿睡衣的女學生聚集得越來越多,看到眼前的景象都紛紛畫十字(最近被凱特打斷鼻子的妮可・提克露出得意的笑容,彷彿凱特是罪有應得,彷彿她不是自願被抓的)。凱特被帶出學校時,艾莉絲修女替她的靈魂禱告。
真是一大解脫,聖艾格尼絲。
警察說了一些話,但凱特沒有聽清楚內容,只聽到模糊的聲音。
她佯裝漠不關心,轉頭問:「什麼事?」
警察喃喃說:「快要到了。」他顯然很不爽被迫載她到這麼遠的地方,而不是把她關在監獄裡待一個晚上。
車子駛過路標,上面寫著:距離V城兩百三十五英里。他們已經接近「荒地」—首都與真理區其他地方之間的緩衝地帶。凱特覺得這裡就像一道護城河,有它自己的怪物在裡面。雖然沒有明確的疆界,但能感受到轉變;就如海灘,即使地面是平坦的,仍舊漸漸往下傾斜。過了最後的城鎮,來到荒蕪的原野,世界從寧靜變為空虛。
難以忍受的寂靜車程(那名警察拒絕聽廣播)又過了幾英里,旁邊出現一條小路,打破主要道路的單調景觀。警車轉入這條小路,輪胎從柏油路滑入石礫路,然後發出隆隆聲停下來。
警察打開環繞車燈。紫外線加強燈朝車子周圍投射光線,讓凱特心中產生些許期待。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輛黑色運輸車怠速停在這條小路的路邊,僅有的發動跡象包括它的紫外線加強車盤、紅色煞車燈及引擎低沉的噪音。警車的光束反射在這臺運輸車貼了隔熱膜的車窗,以及能夠對任何接近物體發出一萬伏特電擊的金屬窗格。這種車才是專門設計來穿越「荒地」(以及潛伏其中的任何生物)的。
凱特露出微笑。這個微笑就像妮可在教堂外對她擺出的笑容:自以為是,沒有露齒。這不是快樂的笑容,而是勝利的笑容。警察下了車,打開她旁邊的車門,抓著她的手肘把她從後座拉出來。他打開手銬的鎖,喃喃抱怨著政治和特權之類的。
凱特搓著自己的手腕問:「我可以走了嗎?」
警察交叉雙臂。凱特把這個動作解釋為肯定的答覆,於是走向那輛運輸車。接著她又回頭,伸出手說:「你拿了我一樣東西。」
警察沒有反應。
凱特瞇起眼睛,彈了一下手指。警察瞥了她後方發出隆隆聲、好似坦克車般的車輛,終於從口袋掏出那只銀色打火機。
她握住光滑的金屬表面,轉身離開。不過在這之前,她正常的那隻耳朵聽到「賤女人」這幾個字。她沒有回頭,爬上運輸車,舒適地坐在皮革座椅上,聽著警車離去的聲音。她的司機正在打電話,從後照鏡看到凱特在注視他。
「是的,我接到她了。好的,請等一下。」他將手機遞到隔板後方。凱特接過手機,貼在左耳,脈搏加速。
「凱特!」
電話另一端的聲音宛若低沉的雷聲震動地面,聲量雖然不大卻非常有力,要求對方尊敬,甚至打心底恐懼。凱特雖然有多年的練習經驗,但仍舊會無法控制地顫抖。
「嗨,爸。」她努力讓聲音保持平靜。
「凱特,妳感到很自豪嗎?」
她看著自己的指甲說:「沒錯。」
「聖艾格尼絲是第六間了。」
「哦。」她喃喃回應,假裝沒在專心聽。
「五年內換了六間學校。」
「修女說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只要專心一致—或是之前在懷布萊爾的老師說的?我不太記得了……」
「夠了。」這句話就像一拳打在胸口。「妳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凱特說:「我知道。」她努力要當那個正確的凱特—在他身邊表現出應有的態度,有資格待在他身邊—而不是那個躺在草地上的女孩,或者是那個車禍前在車上哭泣的女孩。她希望自己不畏懼任何事物、任何人,甚至他。她無法裝出先前自以為是的笑容,但她在腦中描繪出那副表情。「我知道。」她又說了一次。「我必須預期到這樣的玩笑越來越難掩飾,而且代價會很昂貴。」
「那麼妳為什麼—」
凱特打斷他的話:「爸,你知道為什麼。你也知道我想要什麼。」她聽到父親在電話另一端嘆氣。她把頭輕輕靠回皮革靠背。運輸車的天窗是打開的。她可以看到漆黑的夜空滿布著星星。
「我想要回家。」
奧古斯特
宇宙始於大爆炸。
奧古斯特把這段文字讀了五次,仍舊沒有理解其中的意義。他坐在廚房流理臺前,一手轉動著一顆蘋果,另一手撐開一本關於宇宙的書。夜晚已經侵入基地拉起鐵捲門的窗戶,他覺得牆外的城市好像一直勾引著他。他看看手錶,袖口往上縮了一些,露出最下面的計數符號。他姊姊的聲音從另一間房間傳來,但不是在對他說話。從底下的十九層樓,他可以聽到重疊的聲音,包括靴子的步伐節奏、槍上膛的金屬彈擊聲及其他千百種構成弗林基地的片斷音樂。他把注意力轉移回書上。
宇宙始於大爆炸。
這句話讓他想到T・S・艾略特的〈空心人〉這首詩:「不是轟然巨響,而是嗚咽。」兩者當然不同,一個談及生命起源,一個談及終結,然而仍不免讓奧古斯特想到宇宙,想到時間,想到他自己。這些念頭在他腦中像骨牌般接連倒下,一個撞擊下一個再撞擊下一個……
他抬起頭,下一秒廚房的鐵門便拉開,亨利走了進來。亨利・弗林長得高高瘦瘦,有一雙外科醫生的手。他身穿特遣隊標準的深色迷彩服,上衣別著銀色星星。這顆星曾經屬於他的哥哥,在那之前屬於他父親,更早之前屬於他叔公,一路可以追溯到五十年前—在崩壞與重建,以及真理區成立之前—或許還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時期,因為弗林家族總是居於這座城市的核心。
「嗨,爸。」奧古斯特努力避免透露出他整晚都在等待這一刻。
「嗨,奧古斯特。你過得如何?」亨利將高密度紫外線燈放在流理臺上,這樣問他。
奧古斯特停止轉動蘋果,闔上書本,強迫自己坐著不動,不過身體雖然靜止,腦袋卻相當忙碌—如果要解釋的話,或許和位能動能理論有關吧?他只知道自己的身體渴求著動作。
亨利看他沒有回答,又問:「你還好嗎?」
奧古斯特緊張地吞嚥口水。他無法撒謊,但為什麼說出實話這麼困難?
他開口說:「我沒辦法繼續這樣下去了。」
亨利看了一眼他的書,刻意裝出輕鬆的口吻問:「你是指念天文學?那就休息一下吧。」
奧古斯特看著父親的眼睛。亨利有一雙慈祥的眼睛和悲傷的嘴巴,或者悲傷的眼睛和慈祥的嘴巴—奧古斯特老是無法區分這兩者。臉部有太多特徵,無窮無盡,然而又綜合為單一可辨識的表情,像是自尊、厭惡、挫折、疲累—他再度搞亂了思緒。他努力拉回自己的思緒,避免它跑得太遠。
「我不是在說書本。」
亨利已經知道兒子要說什麼。「奧古斯特,我不打算討論這件事。」
「可是……」
「特遣隊的事就不用考慮了。」
鐵門再度拉開,艾蜜莉・弗林拿著一箱補給品走進來,放在流理臺上。她比先生高了一些,肩膀也更寬,肌膚黝黑,留著短髮,臀部配戴著槍套。她走起路來像個士兵,但她和亨利一樣,有著疲憊的雙眼與頑固的下巴。她說:「別再提這件事了。」
奧古斯特抗議:「弗林特遣隊總是圍繞著我。不論我什麼時候到任何地方,我都穿得跟他們一樣。我要成為他們的一分子,難道會有那麼大的差別嗎?」
亨利說:「沒錯。」
「那樣不安全。」艾蜜莉一邊取出食物一邊又說:「伊爾莎在她的房間嗎?我想我們可以—」
然而奧古斯特並不打算放棄這個話題。他打斷艾蜜莉的話說:「重點是,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你們的人在外面,每天冒著生命危險對付那些傢伙,而我卻在這裡閱讀星星的書籍,假裝這世界很美好。」
艾蜜莉搖搖頭,從流理臺的夾縫抽出菜刀。她開始切菜,在混亂中建立秩序,一次切一片。「奧古斯特,這座基地是安全的。至少比現在的街頭安全。」
「所以我才應該到外面,去紅色警戒區幫忙。」
亨利說:「你只要做好本分,也就是—」
奧古斯特憤怒地打斷他:「你們到底在怕什麼?」
艾蜜莉「喀」一聲放下刀子。「你還要問嗎?」
「你們以為我會受傷?」艾蜜莉還來不及回答,奧古斯特就站起來,以迅速流暢的動作一把抓起菜刀,刺入自己的手。亨利被他嚇到,艾蜜莉也倒抽一口氣,但刀刃卻被皮膚彈開,彷彿刺到了石頭。刀尖刺入底下的砧板。廚房變得悄然無聲。
他放開菜刀,說:「你們把我當成玻璃做的,可是我並不是。」他握住艾蜜莉的手,就如他曾看過亨利做過無數次的動作,然後輕聲對她說:「媽,我並不脆弱,事實上剛好相反。」
艾蜜莉說:「你也不是所向無敵的。你不—」
亨利打斷她的話:「我不會讓你去那裡。要是被哈克的人抓走……」
奧古斯特反駁:「你們讓里奧率領整支特遣隊。到處貼滿他的大頭照,可是他還是活著。」
亨利和艾蜜莉異口同聲地說:「那不一樣。」
奧古斯特質問:「怎麼不一樣?」
艾蜜莉伸出雙手去摸奧古斯特的臉,就像她在奧古斯特小時候對待他那樣—但這麼說並不是很精確。奧古斯特從來沒有當過真正的小孩子。小孩子不會以完全成形的姿態突然出現在犯罪現場。「我們只是想保護你。里奧從第一天就參與這場戰役,可是這也讓他隨時都成為攻擊目標。我們在這座城市占得越多土地,哈克的人就越是想要利用我們的弱點,盜走我們的力量。」
奧古斯特往後退開,問:「我是你們的弱點,還是力量?」
艾蜜莉睜大慈藹的棕色眼睛,脫口而出:「兩者都是。」
問這個問題並不公平,但事實仍舊傷人。
亨利揉著眼睛問:「為什麼要提起這些?你根本不喜歡爭鬥。」
他說得沒錯,奧古斯特並不喜歡爭鬥—不論是半夜在街上,或是在這裡和家人爭吵。然而他感覺到骨頭顫抖得很厲害,像是有東西掙扎著要出來,腦中有個旋律越來越大聲。他說:「我不喜歡爭鬥,但是我想要幫忙。」
亨利仍舊堅持:「你已經幫了忙。特遣隊只能治療症狀,可是你、伊爾莎還有里奧卻能夠治療疾病。這就是你們的功用。」
但這樣並沒有用!—奧古斯特很想大喊。V城的停戰協定只維持六年(哈克與弗林分占一邊),然而這項協定已經岌岌可危,每個人都知道不會維持下去。每天晚上都有更多死亡威脅越過交界。怪物太多,而好人太少。
他說:「拜託,只要你們容許,我可以做得更多。」
「奧古斯特……」亨利開口。
奧古斯特舉起一隻手說:「只要答應我,你們會考慮這件事。」接著他就在父母親被迫說出實話之前離開廚房。
♬
奧古斯特的房間宛若熱力學中擾動性與秩序的練習題,呈現某種受到控制的混亂。這間房間很小,沒有窗戶,要不是因為熟悉,如此狹小的房間會讓人產生幽閉恐懼症。書本早就從書櫃滿出來,圍繞著床堆起一疊疊岌岌可危的小丘,還有幾本展開、書頁朝下的書散落在床單上。有些人讀書喜歡特定的類別或主題,奧古斯特則沒什麼偏好,只要不是虛構故事都好。他想要學習這個世界的現狀、過去與未來。他就如變魔法般突然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因此對自己脆弱的存在懷著恐懼,深怕自己隨時又會消失不見。
書本依照主題疊起:天文學、宗教、歷史、哲學。
他在家受教育,事實上等同於自修。伊爾莎有時會試圖幫忙(當她腦袋清楚、沒有糾結在一起的時候),但他的哥哥里奧則對書本沒有耐性,亨利和艾蜜莉又太忙,因此奧古斯特通常都自己念書。他通常覺得沒關係,或者正確地說,是「曾經」覺得沒關係。他不確定從什麼時候開始,隔離讓他感到孤立,只知道自己確實有這種感受。
他的房間裡除了書本和家具以外,只有一把小提琴。打開的琴盒放在兩疊書本上方,小提琴則躺在裡面。奧古斯特不自覺地走向小提琴,但他抗拒想要拿起它演奏的慾望。他把枕頭上的一本柏拉圖的書輕輕推下去,躺在紊亂的床單上。
房間很悶熱,因此他捲起袖子,露出好幾百條的計數符號。這些符號從他的左手腕往上蔓延,經過手肘和肩膀,圍繞鎖骨與肋骨。
今晚一共有四百一十二條。
奧古斯特撥開眼前的黑髮,聽著仍留在廚房的亨利和艾蜜莉輕聲細語地談論他、談論這座城市、談論停戰協定。
如果停戰協定真的被破壞了,會發生什麼事?什麼時候—里奧總是在問,什麼時候。
當領土戰爭隨著「異象」而爆發時,奧古斯特還沒有來到這世上,因此他只聽過關於流血戰爭的故事。不過每次談起這個話題,他就會看到亨利眼中出現恐懼,而這個話題越來越常出現。里奧似乎並不擔心。他宣稱亨利先前打贏了領土戰爭,還說導致停戰協定被破壞的事件都是他們做的,而他們有可能再度做出同樣的事。
里奧總是說:「到時候,我們會有所準備。」
弗林則以陰鬱的表情回答:「不,沒有人能夠準備好。」
隔壁房間的聲音逐漸停歇,奧古斯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他閉上眼睛尋求平靜,但靜謐馬上就被打破了。一如平常,他腦中迴盪著遠處傳來的斷續槍聲。這個聲音總是在寧靜的時刻入侵。
宇宙始於大爆炸。
他翻身從枕頭底下挖出音樂播放器,把耳機塞入耳中,按下播放鈕。古典音樂響起,宏亮而美妙。他沉浸在旋律中,腦中浮現出數字。
十二。六。四。
十二年前發生了「異象」,紛爭開始,V城出現分裂。
六年前締結停戰協定,使城市再度整合,但分成兩座城市。
四年前,他在一所中學的學生餐廳醒來。餐廳被犯案現場的警戒線包圍起來。
「哦,天啊!」有人拉起他的手肘,問他:「你是從哪來的?」接著又對另一個人喊:「我發現一個男孩!」她跪下來看著奧古斯特的臉。奧古斯特看得出這個人試圖擋住他的視線—擋住可怕的畫面。她問:「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
奧古斯特抬起頭,表情呆滯地看著她。
有個男人說:「他一定是受到太大的驚嚇。」
另一個人說:「把他帶出去吧。」
女人牽起他的雙手,對他說:「小弟弟,你得閉上眼睛。」這時他看到女人身後的景象:黑色床單排列在地面,看起來就像計數符號。
第一首交響曲在奧古斯特耳中結束。過了片刻,第二首又開始播放。他可以分辨每一個和弦與音符,不過只要他集中精神,仍舊能夠聽到父親低聲說話、母親踱步的聲音。也因此,他毫無困難地聽到亨利的手機響了三聲,聽到他接起電話,並且聽到他壓低聲音擔心地問:
「什麼時候?你確定?她什麼時候註冊的?不,我很高興你告訴我。好的,我知道。我會來處理。」
電話掛斷了,亨利陷入沉默,然後又再度開口,這次的說話對象是里奧。奧古斯特聽到所有聲音,但沒聽到他哥哥回來。他們正在討論他。
他坐起來,摘下耳機。
里奧用他低沉平板的語調說:「讓他做他想做的事吧!你們對待他的方式比較像對待寵物,而不是對待兒子,但事實上他兩者都不是。我們是士兵,是神聖之火—」奧古斯特聽到這裡翻了白眼。他很感謝哥哥對他有信心,但不需要那麼正義凜然。「—但是你們卻要把他悶熄。」
這點他也同意。
艾蜜莉加入對話:「我們是想要—」
「保護他?」里奧批評,「等到停戰協定被撕毀,這座基地也不能保證他的安全。」
「我們不能讓他去敵後作戰。」
「既然有這個機會,我建議你們加以利用……」
「可是會有風險—」
「只要他小心,就不會有太大的風險。而且換來的好處—」
奧古斯特受夠了他們在那裡討論他、彷彿他不在這裡或聽不見,因此他站起來走向門口,途中還碰倒一疊書。不過他遲了一步。當他打開門時,對話已經結束,里奧已經走了。他父親正舉起手,像是要敲門。
他問:「發生什麼事了?」
亨利並不打算隱瞞他。「你說得沒錯,你應該得到幫忙的機會。我想我找到一個方法了。」
奧古斯特露出笑容,說:
「不論要做什麼,我都願意。」
前奏
凱特
凱特・哈克決定燒掉學校禮拜堂的那天夜晚,並沒有特別憤怒或喝醉。她只是決定鋌而走險。
燒毀教堂是她所能訴諸的最後手段。她已經打斷一個女生的鼻梁、在宿舍抽菸、在第一次考試時作弊,並且對三名修女口出惡言。但不論她做了什麼,聖艾格尼絲學院總是「原諒」她。這就是天主教學校的問題:他們把她看作應拯救的對象。
但凱特並不需要救贖。她只想離開這裡。
當她的鞋子踩在宿舍窗戶下方的草地時,幾乎已經是半夜了。以前的人稱這個時間為魔法時刻,在這個黑暗的時刻,焦躁不安的鬼魂會渴求自由—除了鬼魂之外,還有被困在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