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剛出黑魔山不遠,就看到大批修士飛來。為首的正是炎真道君,正好撞了個正著。肖憐兒上前打了個招呼:「炎真道君。我與清風長老商議之後,決定前來黑魔山打探魔門消息。幸不辱命。魔門已被上仙界來人請走了。我自取道號水月。您喚我水月便好。」
數月前元道宗生變廢韓修文的掌門時,炎真也在天穹峰頂。知道她成了元道宗的長老。聽她話裡的意思是為了道門來探黑魔山的究竟。他心知肚明肖憐兒和明徹之間的糾葛,也不揭破。下仙界從此沒有了魔門。就成了道門各宗派的爭鬥。他犯不著得罪一個元嬰修士。
「水月道君辛苦,去蔽宗飲杯茶如何?」炎真用道號稱呼肖憐兒,知道她才從黑魔山出來,示意兩名長老帶著弟子去察看。
肖憐兒知道他想問詳情,也想向炎真打探一點劍宗的事,當下便應了。
自從黑魔山起了禁制,魔門中人消失。丹宗又搬回了鳳陽山。那些順從魔門的幾個小宗門沒了支撐,哪裡敢說半個不字,見原來的地方建有大型聚靈陣,也吃不了多少虧。乖乖地歸還了鳳陽山。
再來鳳陽山,遠遠看到後山首烏峰平白矮了一截,肖憐兒想起那一年的祕境之行,感慨道:「再過一兩年,祕境又該顯了跡吧?」
炎真道君笑道:「自從魔門流落出收異火為丹火之法,進祕境的人越來越多。老道不求別的,指望著鳳回鎮能替弟子們多賺些靈石便罷。」
她望著首烏峰,霧濛濛的眼裡如噙著淚,未語先顰眉。
想到魔門整個飛上了天空,炎真心裡暗嘆,輕聲說道:「那一年你留在祕境裡沒能出來。明徹就差點占了鳳陽山逼老道搬家。」
肖憐兒一怔。
「三宗四門知道無頭凶獸的厲害,弟子們悉數退了出來。外面的修士不信,便讓他們自行進入。當時魔門來了上千人。看那情形,是想占了祕境。道魔雙方元嬰修士出手。明徹以一人之力抵禦數十名元嬰的攻擊。生生將那首烏峰震塌了。祕境因而提前消失離開,魔門這才撤走。現在看來,他是早知道你沒有死,想將你帶出來。」
炎真道君打趣道:「還好四年後你便回來了。否則丹宗每隔三四年就會被他騷擾一番。道魔不兩立,老道之苦不足與外人言啊。」
炎真道君的話如同魔咒,瞬間讓時光倒流。
她是初進元道宗經脈堵塞的小丫頭,因尋著前世留下的儲物戒指欣喜若狂。
明徹和余光在樹林裡見面。他察覺到了她的氣息。
相逢即有緣。
這句話與她的前世今生都和明徹糾纏在一起。
她愛過,也被愛過。
百般滋味嘗盡,她才真正的明白。被愛的多一點,更能品嘗出甜蜜與幸福。兩人在一起就像相互給對方做飯。她用普通的泉水給他煮了碗陽春麵。他端給她的是雞湯面,碗底還偷偷臥著一隻煎得黃燦燦香噴噴的荷包蛋。
吃到最後,她才發現他給她的更多更好。
明徹的愛意就像面碗裡深藏著的荷包蛋。
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曾經英武霸氣地要讓丹宗搬家,帶著魔門弟子來打群架。
其實好多事,他都沒有說過。
到現在肖憐兒才明白,為什麼他看到天地熔爐丹癡和他一模一樣的臉,頭也不回地跑掉。一想到鳩神君將明徹置於天地熔爐中煉化,肖憐兒覺得心都在哆嗦。
是怎樣的痛苦讓他寧肯剖開胸膛取出劍靈給自己?讓他那樣卑微地求她。
這個男人,總是高傲著,漫不經心著。唯有那麼一刻,才向她展露他的悲傷。只有一刻,便又和她打情罵俏,神色如常。
他早就知道會有今天吧?如果他拿到雷劫心了,擁有一次起死回生的生命力。也許在鳩神君的掌控下,他還能再逃過一劫。
他從來沒有告訴她,是什麼時候喜歡了她,把她的命看得比自己還重。他只是那樣做了。毫不猶豫把雷劫心給了她活命。
他是那樣怕被烈火灼燒著灸烤著。為了滿足她,不惜讓胸口熔出可見白骨的傷。
顧念著她要回元道宗報仇救清風道君。他明知一回黑魔山就會面對銀蛟帶來的危險。卻用一招千花入夢來讓她安心修煉。
道門的人都是傻子。她也是個傻子。什麼道魔不兩立,為了不想被人唾駡指責。她硬生生地走了十年,耽擱了十年。
世間哪得雙全法?她終是全是師徒之情,錯過了與他多相處幾年。
鼻腔深處傳來酸意,肖憐兒掩飾性地端起靈茶淺啜,將湧出的淚意咽回了肚裡。
扮成萬獸門弟子拿著丹果逗自己和虛谷的明徹。捧著岩羊腿大嚼的明徹。趴在山岩上拿著綠樹枝朝自己笑的明徹,擁著自己看月華如雨的明徹……明徹現在怎麼樣了?肖憐兒不敢想下去。她不想當著炎真道君的面飆淚。
她只知道,她要找到金性靈氣,重塑身體去上仙界救他。沒有人,能夠再阻止她。
四周青山如屏。眼前一截老木為桌,靈茶飄香。對面的炎真老道一臉八卦,肖憐兒激蕩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她淺啜一口靈茶,轉開了話題:「上仙界來了人,咱們的修為與之相比,如螢火與日月。整座魔門原是上仙界破碎的土地,如今整個被抬走了。明徹和嫵月仙子,所有的魔門中人,都被接走了。」
明徹與他的母親果然來自上仙界。炎真心中感慨,疑惑道:「魔門中人也有煉氣弟子,像花知曉那個煉氣小弟子上官小白,也能去上仙界?」
上官小白能去,為何明徹不帶肖憐兒去?
她又要利用明徹了。他就是她背後的山。靠山靠山,靠著他拉虎皮做大旗。靠他震攝下仙界的道門修士,為自己把或許會出現的障礙掃平。肖憐兒笑了笑,目光往天空一掃,一臉我在上面有人的神色,淡淡說道:「魔門中人修習的法術功訣和道門不同。只要能穿越虛空風暴,大概下仙界的修士都可以去上仙界的。」
意思是,我沒有修習那些功法,只能等元嬰脫殼化神才能渡過虛空風暴。
她從黑魔山回來。誰都會懷疑她得了好處。但炎真不敢多問。也許肖憐兒會成為下仙界五千年來化神飛仙的第一人。說不定也會像流星一樣,穿越虛空而來。不能輕易得罪。
炎真輕聲嘆息:「如果道門修士能修煉魔門功法就好了。下仙界的修士要化神著實不容易。這數月以來,道門已有六位元嬰修士隕落。」
「啊?」肖憐兒大驚失色,「怎麼回事?」
「若非魔門封在禁制中,大概這賬又要算到明徹頭上。」炎真道君憂心仲仲,「六名元嬰修士隕落,死得無聲無息。最後一名元嬰修士隕落,在現場找到一點白灰,看起來像是死後被焚燼。」
肖憐兒就想起了韓修文死的時候。韓修文丹田洞穿形成了一個大洞,石清楓氣定神閑站在他身邊。一團紫火將韓修文燒為灰燼,風一吹散了個乾淨。
會是石清楓嗎?他的氣息雖然令她極不舒服。肖憐兒卻不敢下此斷言,輕易給石清楓定罪。
「水月道君可是想到了什麼?」
肖憐兒輕輕搖了搖頭:「這事沒有親眼所見,我也無法判斷。如同道君所言,如果真有這麼個兇手,他針對的都是元嬰修士,還請炎真道君多加小心。」
炎真道君笑道:「若非知曉你在黑魔山,我也不敢信你。如今元嬰修士人人自危。三宗四門已聯手布網。劍宗掌教絕劍道君的師弟,封浩道君鎮守紫宵城多年。正值他五百歲大壽,遍發請柬。實則是想請中小宗門和散修的元嬰進紫宵城一避。畢竟三宗四門有護山大陣,元嬰修士安全許多。」
肖憐兒明白了:「最近就隕落這麼多元嬰修士。如果中小宗門的元嬰同時聚在紫宵城。三宗四門又緊守門戶。那兇手只能在紫宵城下手。」
炎真道君拿出請柬,微笑道:「水月道君可否願意護送老道前去?」
肖憐兒正要去劍宗,遇到這種無聲無息殺害元嬰修士的兇手,結伴同行也好。她當即應了。
第二天,她給清風發出了一隻傳音鶴。再次請他防備石清楓。和炎真道君踏上雲舟飛向了劍宗。
三宗四門成為道門首領,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宗門的元嬰長老多。除了丹宗地位超然,元道宗從前有六名元嬰修士,排在第三位。四門的元嬰修士大都有三到四位。劍宗有七名元嬰修士。坐了第二把交椅。
一些中等宗門,修仙家族,往往就靠一位元嬰修士坐鎮。如今自家的元嬰老祖隕落。實力陡然下降。平時被壓服的宗門就起了吞併爭搶靈脈地盤的野心。
肖憐兒和炎真道君一路上見過無數起紛爭。兩人心裡暗嘆。原來有魔門在,道門一致對外,還顯得比較平和。魔門消失,元嬰修士頻繁隕落,蒼瀾大陸已生出了亂象。
兩人先是往東再折轉向北。一路上又聽到有四名小宗門和家族的元嬰修士連續隕落的消息。
「果然是針對元嬰修士而來。那四名元嬰都是在前往紫霄城的途中遇害。就如此一來。元嬰修士都在三宗四門裡了。」炎真道君眼裡的神色越發嚴峻。
蒼瀾大陸所有的元嬰修士加在一起不過三十來人。最近幾個月竟連連隕落了十名。
一算剩下的元嬰修士,炎真發現元嬰修士都集中在了三宗四門。
不找出兇手,如芒刺在背。
一個月後,肖憐兒和炎真到了紫宵城。
劍宗控制的紫霄城是蒼瀾大陸第一大城。城池面積是青陽城的十倍。居住著百萬人。附近十來個俗世小國都依附著劍宗,劍宗負責管理紫霄城的城主封浩是掌教絕劍的師弟,也是名元嬰修士,說他是淩駕於俗世小國國君的太上皇也不過為。
封浩道君壽辰,又遇到有人不停地殺害元嬰修士。紫霄城戒備森嚴。劍宗又調了四名元嬰長老來城主府。
三宗四門都遣了兩名元嬰修士來,也是結伴同行的意思。
肖憐兒認出了前來迎接自己和炎真道君的弟子封斬。封斬一愣之後,也認出她來。多年前一起進祕境,在入口處肖明依打了肖憐兒一耳光,讓封斬對肖憐兒印象頗深。如今他才剛剛結丹。肖憐兒已經是元嬰修為了。
想起她的前世,封斬覺得理所當然:「水月道君天賦異稟倒也罷了。我真沒想到紫焰道君修為進展也這麼神速。」
封斬是劍宗掌教真傳弟子。數月前肖憐兒殺上元道宗時,他隨師伯長輩也在天穹峰。知道肖憐兒是易輕塵轉世。
肖憐兒眉峰微蹙:「紫焰道君?」
封斬笑道:「聽說元道宗立了新掌教後,道君便去探訪黑魔山的動靜。石清楓道號紫焰。他和天權長老一起。說起來元道宗便來了三位道君。」
石清楓也來了?肖憐兒笑了笑道:「從黑魔山出來遇到炎真道君。正好與他結伴而來。」
丹宗就炎真道君一人,尋個伴也好。封斬將她和炎真道君引至客院歇息,說好晚宴時辰,便告辭而去。
肖憐兒與炎真道君相鄰而居。兩間院子間隔著一座花園。因為明徹,炎真道君相信她不是兇手。也因為明徹,讓肖憐兒對炎真道君也多出一份信任。她決定把心裡的懷疑告訴炎真道君。石清楓不來便罷。他既然來了,肖憐兒覺得有必要提醒炎真道君一聲。
她出了院門,步入了花園。
劍宗居北。從中秋殺回元道宗,去黑魔山溜了一圈再到紫霄城,已是落雪時節。
花園裡草樹凋零,唯有數株老梅開得正精神。似有似無的梅香被寒氣激發,清洌悠遠。城主府的梅自然不會是凡品。疏密有致,老枝虯結。
肖憐兒停下了腳步。石清楓正站在前方一株玉蝶龍游梅旁。淺藍色的深衣,外罩同色的大袖寬袍。髻上一支白玉簪。看到她來,露出了淺淺笑容,像一枝白玉蘭清美地綻放。
梅枝如蒼龍盤恒,枝上深紅黃蕊的花像歇息的蝴蝶。雪地紫梅,公子如玉。除了腰間不見了那枝碧玉簫,宛如初見。
只是她的神識猛然繃緊,如同看到一條蛇昂首吐信,與自己對峙。
「憐兒。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你。」石清楓邁出一步。
他的腳步踏碎落雪。肖憐兒像聽到了蛇吐信的嘶嘶聲。明知這園子四周住著數名元嬰修士,還有無數劍宗弟子巡視。她仍然微收下頜,背挺得直了些:「我道號水月,紫焰道君別來無恙?」
她穿著雪蠶衣,衣料泛起冰雪之光。一枝垂絲梅橫在他和她之前。細枝低垂,枝頭墜著的數朵粉色梅花在風中輕顫。她站在花影后,細腰盈盈,吹口氣便要飛走似的。
腦中湧出一絲奇怪的念頭。他很想將她攬在懷裡,呵護憐愛。
石清楓蹙了蹙眉,眼瞳深處兩條燭龍遊了出來。一刹,那絲衝動便消失於無形。果然是他的心魔。心裡隨即響起一個聲音:殺了她!
一念起,殺氣自他身上噴湧而出。
肖憐兒衣裙無風自動,瞳孔猛然收縮。
石清楓已到了她身後。
亙古般悠遠的威嚴氣勢籠罩著她。只要她一動,她就會被一口吞了。懼意從心底滋生起來,陣陣膽寒,令她動彈不得。
神識散出,一丈左右便碰到屏障。連呼救也不行。
冷汗自肖憐兒的脊樑骨一點點沁出。她萬萬沒有想到,石清楓的實力竟然到了連元嬰修為都難以抵抗的地步。她還來不及抵禦,他已經能控制她的生死。怪不得十名元嬰修士死得無聲無息。怪不得,在四周住著數位元嬰的情況下,他也敢動手。
一瓣梅落在她頸邊。粉色的梅瓣,初雪般的肌膚,柔嫩得讓石清楓低下頭舔了舔。看到她脖子上爆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他輕輕笑了:「知道害怕了?」
人夢魘的時候,想要睜開眼睛是需要勇氣的。肖憐兒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遙遠的天際響起:「你向燭龍奉獻了你的靈魂,對嗎?」
黑魔山一行,肖憐兒多了個認識。就像鳩神君想要收服明徹。他曾經用天地熔爐企圖將明徹的意志煉化,沒有了意志的劍靈自然也能為他所驅。還有一種辦法,就是讓明徹主動向他奉獻靈魂,鳩神君吞噬之後,明徹從此就成了他的劍奴。
石清楓得到燭龍傳承,修為提升這麼快,想必他已經和燭龍融合了。說白了,他已經是燭龍的奴隸。他的所做所為,都是那條燭龍的意思。
也許,能讓石清楓戰勝燭龍,重新變成那個正義善良的……肖憐兒身體驟然緊繃。
石清楓愜意地從身後摟住了她。他感覺極為舒服。吸食元嬰精華也沒有這般舒服過。那種滿足感讓他決定遲一點再殺她。
「你真聰明。怪不得有蒼瀾大陸不世天才的讚譽。我要實力,燭龍要傳承之人。我和它融為一體,感覺天地都匍匐在我腳下。只用了十年。我很滿意。」
「清楓。」肖憐兒倚在他懷裡,身體變得柔軟,像是放棄了抵抗,「你從前善良正直。你哪裡會用這種邪惡的力量。燭龍訣強悍,如果你把燭龍收服,而不是聽由它掌控豈不是更好?」
「被你一勸,我心神又有了一絲鬆懈。」石清楓輕笑:「憐兒,你真是我的心魔。那一年我們進祕境。那時候不知道吳鵬是魔門少君所幻。我瞧著那個容貌猥瑣的男人摟著你,瞧著你和他卿卿我我。你可知我有多麼傷心?你為了救他被閃電劈成焦炭,我只恨我才是個煉氣弟子,救不得你。從祕境裡出來,我就發誓要變強,要超過他。」
「還記得你初次結丹的時候嗎?我一個築基修士,不顧性命想把你從他懷裡搶回來。他抬手就將我甩開。而你,卻只是在和他做戲給韓修文和長老們看。我是有多麼善良正直,心如刀絞,卻還幫你撒謊。」
「我知道那年中秋道魔比武,你會來找她。我獨自前來勸你。我只盼著你能回心轉意,跟我回宗門去。你揍我,揍得我好生狼狽……就像揍一條狗。」
「我幫了你那麼多次。道魔不兩立啊,我只求你跟我回宗門,免得你被天下道門唾棄。你為了救他,寧肯死。你叫我情何以堪?」
「你騙不了我。什麼讓我戰勝燭龍,別做它的奴隸。你不過是怕我殺了你罷了。」石清楓輕輕地笑著,「你從來沒有這樣溫柔地叫過我的名字。你瞧,能讓你這樣待我,不過是因為我的實力罷了。何況,我不是燭龍的奴隸。你看,我多麼清醒。清醒的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又在做什麼。」
勸人向善,也要看情況。石清楓一開口,肖憐兒就知道,他並非被迫。這種主動奉獻,想要讓他戰勝燭龍找回自己,實在太難。
「吞噬了那麼多元嬰精華之體,你怎麼還不去上仙界?那裡隨便一個修士都是你的菜。」肖憐兒慢吞吞地說道。
勸不了,便只能尋他的弱點了。
「我為何要去上仙界?在下仙界我就是天地的主宰。等我突破屏障,徹底得到燭龍的力量。這些元嬰都會跪在我的腳下乞憐。除了三宗四門,外面再無元嬰了。我便從劍宗開始,一一收服。」
「哦?我以為你已經很完美地由人變成了畜生。沒想到還有屏障?」
「你就是我的屏障。等我得到你……」
石清楓的唇貼著她纖細的脖子移動。雪光下,她的耳垂玲瓏潔白,能看清披著的細小茸毛。他咽了咽口水,殺意漸漸淡了,心裡生出一股燥熱。
識海中響起一聲龍嘯,像是在憤怒。他盯著她的耳垂,眼裡露出一絲迷茫。他究竟要殺了她還是要得到她?
眼瞳深處的兩條燭龍吐出了一團火。將那絲迷茫燒融得乾乾淨淨。能讓自己心神不定的女人必須死!從此,再無人能左右他的思想。石清楓心神一定,攬在她腰間的手按向她的丹田。
肖憐兒使勁一咬舌尖,滿嘴腥甜。手顫抖著,卻堅定無比地抬起,蓋住了他的手背。綠光一閃,石清楓鬆開了她,後移三尺,藍色的衣袍飄蕩,眼裡盛滿了戾氣。
他抬起手背,上面一道牙印,傷口冒出血來。
肖憐兒重得自由,掌心托著八枚菩提葉冷冷望著他。她記起韓修文死時的每一個細節。當時師尊消失,菩提葉飄落在她手中。石清楓想要靠近她時,突然收回了手。他與燭龍融在一起,這些神獸中必有燭龍的剋星。
「如今,我已經不怕那些神獸了。」石清楓朝手背吹了口氣,牙印以肉眼可眼的速度癒合,消失不見,「我在想,是不是將你變成爐鼎,更順我的心意。」
「師兄!」一聲嬌呼響起。穿著元道宗內門弟子服飾的肖明依落在石清楓身邊。
肖憐兒沒有必勝把握。石清楓瞬間消褪了殺意。
拂面而過的風變得柔軟。攔在眼前的垂絲梅花落如雨。肖憐兒拂去肩頭落梅,冷淡地看了眼肖明依。
這一眼讓肖明依想起幾月前的中秋。半邊臉彷彿又熱辣起來。她打了個寒戰,瑟縮地把臉埋在石清楓胸前。心裡又悔又恨,早知石清楓抱著的是肖憐兒,她絕不會出現。
「你是我的女人,還怕水月道君欺負你不成?從前種種皆是誤會,不知者無罪。去向水月道君行個禮便罷了。」石清楓握著她的肩,柔聲說道。
肖明依心跳得很急。自從石清楓遊歷回來,先是有了元嬰修為,成了宗門長老。緊接著便將師傅扶雪真人和自己都討去開陽殿服待。這些日子,石清楓的親憐蜜意,小意溫柔。讓她覺得自己飄在雲端,像在夢中。
「紫焰道君齊大非偶。玉樹臨風,年少有為。你是聰明女子。別不清楚自己的位置。落得被當成爐鼎的下場。你要明白,他已經不再是原來的石清楓,石師兄了。」肖憐兒向她發出了最後的警告。
肖憐兒腳步一轉,走向自己居住的院落。
肖明依尚在怔仲中,臉被石清楓抬起,他柔聲問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她隨石清楓住在園子的另一側,知道肖憐兒陪著炎真道君一起到達。聽到這個消息,石清楓便出了門。她按耐不住,便跟了出來。只是站在院子門口張望。等了許久,才下定決心進園子尋他:「我才來,看到……我就忍不住。」
肖憐兒今非昔比。遠不是她能欺負招惹。而石清楓半月前到了紫宵城,城主的兩個女兒封雪封意對他有意。她以為他抱著的那個女子不是封雪便是封意。
「一看到就忍不住喊我是吧?傻瓜。再美再好,哪能及你我青梅竹馬。」石清楓握著她的手走回居住的院子。
肖明依臉飛紅暈,低頭笑了。
城主府待貴賓的禮數周到。肖憐兒退回所居院落,頓時感覺到院子有防絕神識探看的防禦陣法。再好的陣法也是人家的。能布下就能撤掉。肖憐兒隨手放出了清風送的隱匿陣法。總算感覺多了層安全感。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在劍宗撞見石清楓。
天權長老修劍,與劍宗的元嬰長老有交情。他能來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自己離開時叮囑過師傅留心石清楓。是他主動要求來,還是師傅他們故意把他放出來試探?
劍宗紫霄城主封浩過壽,原就是有引誘兇手出現之意。肖憐兒拿不准是否只有自己一人懷疑石清楓。
「尚滶。我來劍宗是想得到金性靈物。石清楓來,是想收服三宗四門,成蒼瀾大陸的霸主。我覺得我是在自投羅網。他下一個要殺的,便是我。怎麼辦?」
小龜探出腦袋:「他的實力才剛剛達到元君。不過,你要是能五行聚體,又有那幾片菩提葉相護,可以和他一戰。」
「元君?」肖憐兒心想,這是上仙界的修為分階?
「元嬰脫殼飛升,是為元君。修煉出護體靈力後,成為靈君。再修得護體神光,便是神君。仙界神君只有區區不到十名。持掌仙界的耀日神君。和九頭鳩體的鳩神君都是。」
肖憐兒哦了聲:「嫵月號稱丹神君,她的修為和耀日鳩神君差不多?」
尚滶不屑地嗤笑:「她丹術出神入化,稱為丹神。其實不過剛到靈君修為罷了。準確地稱呼她,應該叫她丹神靈君。」
「好了好了,不管那些。先說現在怎麼辦吧?要不,咱們換個地方找金性靈物?」肖憐兒打不過石清楓,只好想出遁之的辦法。
「可是,我到了這裡已經感覺到濃郁的金性靈氣。若是能上紫金峰,估計靈氣更足。」
肖憐兒啞然:「意思是我還得留在這裡冒險?你剛才不是見到了?我打不過石清楓。」
「那是你笨。」尚滶搖頭晃腦,「他出奇不意。你又沒有想到他敢在園子裡下手沒有防備,才讓他近了身。你將菩提葉佩在身上。他近身三丈,神獸便會示警,先給你套重護罩。除非他不在暗中下手。否則你還是有機會的。至少我可以助你瞬間遁土逃出百里地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行就逃。肖憐兒取出菩提葉往身上一拍。雪蠶衣上隱隱現出八隻神獸的虛影。像衣裳上繡出的暗紋。
被石清楓一耽擱,院子外響起了封斬的聲音:「城主在棄劍閣設宴。有請水月道君移步。」
肖憐兒施施然隨封斬去了。
棄劍閣建在城主府的最高處。一條長長的青石臺階直通向高處。臺階下的小廣場上站滿了各元嬰帶來的弟子。
肖憐兒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覺鏡真人,肖明依等元道宗弟子。明香門的十八蓮女,萬獸門的楊亦辰等人。
見過她真容的不多。聽說過肖憐兒的不少。
其它門派便算了。覺鏡真人為首,領著元道宗的弟子上前行後輩禮。
肖憐兒安然受了他們一禮。看了看肖明依,見她沉默著行禮,眉間並無半分不願。知道她大概是想明白了。這一世三十年,倒有十年是和肖明依一起。築基後期弟子,瞧著仍是十八年華,跟著石清楓終是有危險。
「這一世蒙你照顧我十年。這瓶丹藥,你拿著吧。」肖憐兒將一瓶七階上清丹放進她手中。神識傳音道,「是七階上清丹。回去尋個地方結丹吧。」
如果肖明依服用這些丹藥,衝擊結丹,也許還能避過一劫。
肖明依眼睛一下子瞪圓了。七階上清丹?!每年丹宗只給元道宗十枚。肖憐兒出手便給了自己一瓶。她瞧著四周弟子們望來的羡慕眼光,心頭一股氣直往上湧,將丹藥拋了回去,倔強地說道:「我用不著。」
拒絕元嬰修士遞來的好處。那是傻子吧?!
肖憐兒在弟子們震驚的眼神裡收了丹藥,再不言語。轉身踏上了臺階。小龜叫了聲,示意她有金性靈氣存在。
她不動聲色套封斬的話:「此地為何叫棄劍閣?」
封斬笑道:「我封家大都是劍修。每一代弟子修為進階後原來的寶劍不能用了,就悉數藏於此閣中。留待下一批弟子。紫金峰上還有座劍塚。前輩們隕落之前,都會儘量留下自己的劍,弟子進階至築基,便能進去尋找一把和自己有緣的劍。」
「外人方便參觀嗎?」肖憐兒客氣地問道。
封斬笑了,指著眼前的重簷九脊大殿道:「今日城主的壽宴便在此閣。」
「如此甚好。」
封斬引著肖憐兒進了大殿。
棄劍閣四面的雕花窗戶悉數撤了。風從四面八方湧進來。隨著又一名元嬰踏入,四周牆上隱隱發出了錚錚聲。那種人去劍意尚在的感覺撲面而來。肖憐兒知道也是劍宗刻意炫耀示威,神識散開,顫抖的寶劍恢復了平靜。
體內傳來小龜的呵欠聲:「不夠。」
意思是此處沒有異寶。肖憐兒也沒想過會有金性異寶藏於此處。紫霄城畢竟是劍宗賺取靈石的宗門產業。她覺得能生金性靈氣的寶物應該在紫金峰上。
進了大殿,先來的元嬰們三三兩兩的寒喧著。肖憐兒看到天權長老與一劍宗元嬰站在一處,滿面堆笑走了過去:「見過天權長老,水月來遲。見過劍宗前輩。」
她行的是晚輩禮。兩人格外滿意,目光不約而同投向殿堂一側。石清楓正獨自一人欣賞著牆上的劍。
連劍宗元嬰在內一共十五名元嬰道君。其中新晉元嬰的只有肖憐兒和石清楓。眾人知曉肖憐兒乃易輕塵轉世,擁有修煉經驗能快速升至元嬰並不為奇。只有石清楓。十年時間從築基弟子一躍成為元嬰修士。態度倨傲。令人不喜。
天權長老睨了她一眼道:「你怎麼也來了?」
肖憐兒解釋是受了炎真道君邀請,天權長老唔了聲道:「魔門真的飛天了?」
「是。」肖憐兒見天權長老始終對魔門持有敵意,也不想多說,單刀直入地問道:「我師傅可還好?」
天權長老嗯了聲道:「你與紫焰道君都是新晉元嬰,正好與各宗門道君們見個禮。」
這是宗門的意思。看來師傅他們的確懷疑石清楓。什麼時候天權長老變得這麼聰明了?知道她想問什麼。
「諸位道友請入席!」
天權看了眼肖憐兒。肖憐兒笑道:「能與前輩們結識,已是福氣。我添陪末座就行。回頭再與長老相敘。」
座次也是按三宗四門的位置排列。正中是劍宗加上封浩一共四名元嬰。依次左邊上首是丹宗炎真道君,元道宗天權長老與石清楓坐了右邊上首。各宗門依次排列。
元道宗多出一個人,肖憐兒不好請人家順次往下坐。也不好因為和炎真道君同來,就坐在炎真下首。她很自覺地選了左邊末座,正好坐在明香門的兩位道君下首。
落座後她與相鄰的慧道君見禮。剛坐下,就聽到隔桌傳來冷聲:「不知水月道君認得妙手雲否?」
肖憐兒隔桌一看,問話的是明香門掌門閑道君。身材高大如男子,容貌是英挺,與李陶安有幾分相似。她自然是不會承認的:「聽說過。」
閑道君哼了聲:「本座俗家姓李!」
慧道君笑著打圓場:「我家掌門出生雙連李家。」
肖憐兒很給面子:「去燭龍遺跡路經雙連城,聽說過李府威名。」
那時她與明徹一個用幻獸面具,一個用化身術幻成了妙手雲。短短十年,恍如夢中。肖憐兒答了之後便再不言語。
「誰敢搶我親侄孫女的夫婿,還要問過本座同不同意。」閑道君冷冷說道。
真是無妄之災。遇到個護犢子的瘋婆子。肖憐兒端茶自飲,恍若未聞。她心裡有些奇怪,閑掌門從哪裡知曉自己和妙手雲認識?難道李陶安虎威發作,妙手雲給交待了?
見她裝著不知道,閑道君心頭怒氣上湧:「輕塵仙子是從哪知道的飛龍髓消息?」
都是元嬰修士,誰不顧忌顏面?三宗四門都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早在天穹峰上,她便說過,這一世自己就是肖憐兒。閑道君偏要以前世的名號相稱,肖憐兒怒了,當沒聽見。反而起身道:「水月無意中受炎真道君所邀而來,封浩道君大壽,特奉上賀禮一份……」
與此同時,閑道君一拍桌案,茶水躍起,幻成一朵蓮花浮在了肖憐兒面前。
這種打鬥俗稱文鬥。閑道君發作,又不好擾了別人的壽宴。蓮花含著她的蓮心訣,凝在半空,就等著肖憐兒出手化解。
肖憐兒氣結。給臉不要臉,死打爛纏。真以為自己初升元嬰就好欺負麼?她拿出妖獸所贈一塊金鉑礦石,緩緩朝往飄了過去。
劍宗好劍。最難尋的便是品質上佳的礦石。這塊礦石有十來斤重。打造兩把好劍綽綽有餘。封浩眼裡露出喜意。一時間也不情願讓肖憐兒出醜。
礦石飛到蓮花處,突然加速。蓮花幻出花影。將礦石重重包裹起來。瞧著金鉑礦在空中顫抖不己。
兩人都在角力。封浩身為主人豈有不管之理,一股勁力拍了過去。硬生生將肖憐兒和閑道君的勁氣分開,收了那塊金鉑礦,哈哈大笑:「多謝水月道君。上酒!」
多少要給主人面子。閑道君哼了聲,蓮花在空中散開。
肖憐兒感覺到對面的目光,抬頭望去。石清楓嘴唇嗡動,神識傳音:「下一個,我便要殺她。你來不來阻擋我?」
肖憐兒嘴角微翹,神識之音傳了過去:「什麼時候?我來瞧個熱鬧。」
「今夜子時。就在閑道君的院子。過時不候。」
「好,我一定來。」
「我這是要陷害你呢,你答應得這麼快?」
「我很好奇,你明知我會示警,外面有十來位元嬰守著你,你怎麼殺人。」
「元嬰精華我已經進補夠了。殺了你,我就再無牽掛阻礙。你才是我的目的。」
肖憐兒一口答應下來。心情卻沉重起來。石清楓究竟是什麼意思?閑道君死,和自己起了衝突,少不得會讓人懷疑自己。明知子時石清楓要來殺人,他就不怕自己示警,讓所有元嬰修士圍剿他?
然而石清楓這樣說了。肖憐兒唯一能做的,還是只能向閑道君示警。
宴罷散席,石清楓看了眼肖憐兒與炎真道君,微微一笑,揚長而去。
「如果真是他,為何如此囂張?水月道君,還請稍侯。老道與絕劍道君商議一二。」炎真道君百思不得其解。
肖憐兒也不明白石清楓的用意。但萬一石清楓囂張地去殺了閑道君,道門又損失了一份力量。
等了片刻,炎真道君與劍宗四位長老同時走了過來:「水月道君。為避免嫌疑,還請你與絕劍道君封浩道君在密室呆上一晚。閑道君處由老道去安排。」
肖憐兒正好可以不用和石清楓對上,當即答應下來。
三人便留在棄劍閣中打坐。
夜漸深,月光從敞開的窗戶照進來,高大的棄劍堂落針可聞。
封浩睜開眼睛喃喃說道:「還有一個時辰就是子時。」
絕劍道君微笑道:「水月道君可曾與石清楓交過手?」
肖憐兒老實答道:「我不是他的對手。他的實力遠超所有元嬰。一個不防便叫他控制住。連抵抗之力也無。實力相差太過懸殊,是以那十位元嬰才會無聲無息地隕落。」
封浩道君笑道:「只要今晚他敢去殺閑道君。外面有十位元嬰道君守著。我不信他能以一敵十。」
他執壺倒酒,飄在絕劍道君與肖憐兒面前:「咱們不必太過緊張。飲杯酒吧。炎真道君送的賀禮。他親釀的七仙醉葉酒。」
酒色如碧,香氣馥鬱。
絕劍道君一飲而盡。
肖憐兒剛端起酒杯,胸口衣裳上躍出一隻貔貅的虛影,發出江昂的叫聲。她臉色一變扔了酒杯:「酒有問題!」
一杯酒下肚,絕劍道君來不及反應,一縷陰寒之氣自丹田生起。頃刻間肌膚上便結出了一層寒霜。他抱元守一,闔目入定,試圖將毒驅出體外。
「有人在炎真道君的酒中下毒!師兄你撐著,我渡真氣與你。」封浩叫了聲,一掌拍向絕劍道君丹田。
他手掌中一枚符籙閃爍的光芒讓肖憐兒警醒。綠枝在手,發出一道閃電迅速攔開了封浩道君:「你要對絕劍道君做什麼?」
身上神獸的虛影突然躍了出來,形成一個透明的護罩。「石清楓!」肖憐兒一驚,白色的真氣像披帛環繞在身周。
石清楓悄然出現,一掌拍在絕劍道君丹田。手伸出,絕劍的元嬰在他手中掙扎。石清楓的頭臉驀然變成了燭龍,一眼如白水晶一眼如黑耀石。一眼閉,四周一暗,再睜開,封浩與肖憐兒只看到人面龍頭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他把絕劍的元嬰一口吞了?!這般詭異的場面讓肖憐兒硬生生打了個寒戰。
封浩往地上一跪,身體隱隱發抖:「紫焰君。」
石清楓的聲音像從天外飄來:「你抖什麼?我不會殺你。絕劍一死,你便是最有資格繼承劍宗掌教的人。日後為我所驅,我定能讓你早日化神飛仙。」
「多謝紫焰君。」封浩果然不哆嗦了,滿臉都是激動之色。
肖憐兒瞧在眼中,陣陣膽寒:「就為了這個,你就甘願變成他的奴僕?」
封浩起身,眼裡一片陰鷙:「你懂什麼?掌教本是我的!我卻為了劍宗成日為庶務奔勞。他有了元後修為,我五百歲了才進階元嬰中期。」又諂媚對石清楓道,「只要侍侯好紫焰君,我既有掌教的風光,還有了化神飛仙的希望。我為何不肯?」
龍頭漸漸變幻,石清楓的臉幻出來,極享受封浩的恭維:「有城主做證,你才是殺害蒼瀾大陸元嬰們的兇手!我說過,這是我的陷井。你瞧,你還是一腳踏了進來。」
肖憐兒手中綠枝發出閃電,夾雜著真氣直刺向他。心裡卻在暗暗叫著尚滶,快逃!
「封浩!」石清楓真氣一放,封死了整座棄劍閣。
黃色的真氣噴湧而出,卻透不過地面的石台。肖憐兒一掌劈向殿頂,棄劍閣頂被勁氣擊飛。懸掛在牆上的劍如同遇到敵人,錚錚作響。
封浩怪號一聲:「擒賊擒髒。她走不了!」
一柄白玉小劍從他手中飛出,白色的劍氣縱橫,朝肖憐兒撲了過來。
他本是元嬰中期修為,肖憐兒施展出所有的法術與之對抗,額間漸漸滲出汗來。
這時身後傳來錚嗚聲。牆上懸掛的劍飛了起來。劍芒吐露,直刺向肖憐兒。
「大葉菩提印!」肖憐兒喊了聲,衣裙上神獸飛出,形成一道透明的護罩。手掌翻動,菩提葉拍向襲來的劍芒。
少了一葉,護罩露出一個缺口,一縷劍芒刺中了她。
瞬間,封浩手中的劍芒與山河網相撞,轟地一聲巨響傳來,半座棄劍閣被勁氣震得垮塌下來。
一隻桔黃色披著火焰的龍爪從護罩缺口探了進來,用力一撕。神獸虛影形所的護罩被撕成了兩半:「龍族之威,豈是你們這下仙界的防禦護罩所能抵擋!」
瞬間,肖憐兒想起了銀蛟撕裂空間,元嬰修士所設的符陣像紙一樣它撕裂。
匆忙之時,她聚齊所有的真氣一掌擊在龍爪上。浩瀚的真氣像浪潮般倒卷而來,沿著她的手臂上行,衣袖鼓漲,發出嗤的輕響聲,片片碎裂。手臂的經脈在這刹那間像一根竹子,被勁氣沖爆。她疼的眼前一黑,差點暈死過去。
脖子微涼,石清楓掐著她的頸將她按在了牆上。他的臉離她這樣近,她清楚看到他雙瞳中兩條橙黃色的燭龍在遊曳。
「求我!」石清楓臉上顯露出興奮之意。臉與燭龍的人面龍頭在不停的變幻。
滿足他,是否他的臉就不會再變幻?肖憐兒一口帶血的唾沫吐在他臉上:「你已經不是人了!」
身體一輕被揚了起來。石清楓的手化為披著火焰的龍爪,哢嚓幾聲脆響,肖憐兒四肢骨骼被他生生擰斷。嘭地摔在了地上。
頭髮猛地被拽起,石清楓大吼出聲:「你為什麼不吭聲?」說著一掌劈在她腿上,折斷的腿抽搐了下,骨頭被劈得粉碎。
肖憐兒一聲不吭地看著他,頭髮根疼得溢出了陣陣冷汗。
不痛嗎?不是。她很奇怪,自己居然還很冷靜。蒼白如紙的臉緩緩綻出一抹笑容。肖憐兒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就不讓你如意。」
她閉上眼睛,心裡隱隱作痛。她會死了是嗎?她下定決心要變得強悍,卻仍然被石清楓擋住了去路。明徹,她從此再也看不到他了是嗎?
「睜開眼睛看著我!」石清楓心裡湧出陣陣煩躁,狠聲說道,「你只要說一句你喜歡我,我就可以饒你性命!」
這就是他的心魔吧?只要這一句話,他就徹底沒有阻礙,與燭龍融為一體了。
「我情願……被劍宗的人砍成碎片,也不會求你!」肖憐兒喉間一甜,咕嚕將湧出的血咽了回去。
石清楓驀然鬆手,任她癱倒在地上。他居高臨下俯視著她:「如你所願。」殺了她!只要她死了,他對這個女人就再沒有絲毫眷念。
棄劍閣的動靜驚動了守在閑道君院子外的元嬰修士們。不過眨眼工夫便趕了來。
坍塌的建築,死不瞑目的絕劍道君,四肢被折斷的肖憐兒……封浩撲倒在絕劍道君身上放聲大哭:「好狠的妖女!」
石清楓遺憾地說道:「我意外發現棄劍閣的動靜。結果撞上肖憐兒謀害絕劍道君。」
封浩松了手,紅著眼睛向石清楓道謝:「若非紫焰道君來得及時,我也飲下那妖女的毒酒著了她的道!」
絕劍道君雙目圓瞪,臉上白白的冰霜結了半寸厚,一張臉變成了可怕的青白色,丹田處成了一個大洞。
元嬰後期修士的元嬰啊,都快凝實了,居然連丹田都洞穿了。眾人倒吸口涼氣。只聽閑道君怒道:「我就說她不安好心。調虎離山,趁機殺害絕劍道君。」
封浩怒吼道:「傳訊回宗門,今夜開劍塚!讓她萬劍穿心替掌教報仇!」
天權長老上前一步道:「不妥!水月道君既然是我元道宗的長老。她不過是元嬰初期大圓滿,有什麼膽子敢對兩位修為高過她的人下手?此事需等我元道宗查明之後才能由你劍宗處置。」
炎真道君也道:「不是信不過封浩道君與紫焰道君。處置元嬰修士不是小事,須證據確鑿才能定罪。就算水月道君是兇手。她的動機又是什麼呢?老道以為,還須查明為好。」
封浩嘿嘿冷笑:「我親眼所見,難不成兩位道君懷疑我在撒謊?」他的聲音陡然提高,指著絕劍的屍體道,「那是我的親師兄!我劍宗的掌教道君。為了元道宗一名新晉長老,你們百般推阻。是欺我劍宗無人嗎?」
話音剛落,劍擦著鞘發出的錚錚聲響起了一片。
劍宗掌教死在城主府棄劍閣,表面看是被肖憐兒先下毒後下手擊穿丹田而死。但是她的修為又讓人心生懷疑。
「天權長老,此事也是我親眼所見。」石清楓睃了肖憐兒一眼。
她經脈被封癱靠在牆邊。四肢被折,因為沒有外傷,沒有血湧出來,衣裙依然潔白。她的臉上沒有多少血色。黑鴉鴉的長髮與緊閉的眼睫像在白絹上揮毫。她的容顏如同寫意筆法與淡墨工筆組成的水墨山水。
就這一眼,石清楓覺得心漏了條縫。高臺之上門窗大開,冬季的寒風從這條縫裡悉數吹進了他的心。
耳邊飄著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他想起多年前那一刻,他慌不擇路地朝樹林裡狂奔。
那一刻,她一頭跳進水裡,直接撲到了他身上。
他其實並沒有仔細地盯著她看。一瞥之下,氣血便直湧上頭,胸腔裡的心咚咚咚咚地狂跳。女孩兒獨有的單薄柔嫩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春來柳樹枝頭的新綠,想起了山中一莖野花,想起了初荷葉間滾動的露水。從此牢牢印在他心裡。
是他的錯嗎?明明她收下了他的風鈴,明明她曾喜歡過他的。就因為他做了韓修文的弟子。她就選擇遠離。這一去,便是天涯。她的生命裡多出一個魔門少君。明徹……想復仇的煉氣弟子遇到元嬰修為的魔門少君,她喜歡他不是理所當然嗎?
可惜魔門沒了,魔門少君也再不會出現在下仙界了。他才是蒼瀾大陸的第一高手。他親手殺了韓修文,她為什麼還不肯喜歡自己?
腦中一陣龍吟,像一個聲音在怒吼:得不到,便毀滅吧。
是了,明徹去了上仙界。等到哪天再回來時,他也永遠見不到她了。
石清楓心裡飄蕩的寒與酸瞬間變成了興奮。人都是怕死的。那些活了幾百歲的元嬰修士沒有一個沒向他乞憐。沒有一個不在他掌心哀號。肖憐兒快死的時侯一定會向自己乞憐。一定會苦苦求他。那時侯,他一定會高傲地對她說:遲了。
他臉上飄過一絲得意的笑容。
炎真道君眼尖,脫口問道:「紫焰道君為何發笑?」
石清楓愣了愣,笑聲變得淒然:「我與她師兄妹一場,卻看著她學了魔門妖術,走上邪路。我在想,究竟是為什麼?難道她是把魔門被禁制所封,受業火焚燒的仇都記在了道門身上?」
「紫焰道君的話極有道理。炎真道君,我想,這就是她殺害元嬰修士的動機吧!」封浩接嘴說道,「無論如何,不把水月萬劍穿心,我劍宗上下絕不答應。」
所有人的話都落進肖憐兒耳中。對元嬰修士來說,四肢折斷雖然疼痛傷元氣,卻並不致命。她最重的傷是手臂爆裂的經脈。她闔上眼睛,凝聚神識沉進丹田。
「木之生命力定能讓你斷肢再生。」小樹枝的聲音在她識海中模糊響起。
尚滶拍著翅膀在丹田裡飛著,像是給肖憐兒打氣:「有我們在,你死不了。沒有金性靈物,你被砍成碎片,我們也能為你重塑造身體,大不了沒有肌膚,難看了點。」
肖憐兒腦中出現一個紅通通沒有皮膚的人,忍不住駭然。心卻安定下來。只要不死,她遲早會找到金性靈物,重新擁有肌膚。
「總之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天權長老怒了。
肖憐兒睜開眼睛,淡淡說道:「長老莫要再言。我願進劍塚!如我萬劍穿心仍不死,就能證明我的清白。」
天權長老狠狠地跺了跺腳。
封浩狂笑道:「好,如你萬劍穿心仍然不死。便是我眼睛瞎了,污蔑於你!我自絕於劍塚!」
話說到這份上,再無人反對。
棄劍閣異動。各元嬰帶來的弟子們全聚在臺階之下。瞧著劍宗弟子架起肖憐兒飛了出來。
肖憐兒四肢一看便是被折斷了,綿軟無力。肖明依一把捂住了嘴掩住了自己的驚呼聲。她抬頭看到石清楓目無表情站在雲端,趕緊跟了上去。
一路之上,她瞧著石清楓盯著前方飄蕩的白裙,一會蹙眉,一會露出兇狠的目光。大著膽子問道:「你,你下的手?」
石清楓霍然轉過頭,聲音輕柔無比:「是她背叛我,不肯認錯。所以我打斷了她的手腳,封了她的經脈。她做錯了事,馬上要死在萬劍穿心之下。」
他曾經那樣喜歡肖憐兒。脊背上冒出陣陣寒意。肖明依此時心情複雜之極。她情不自禁想起肖憐兒說過的話:「……你要明白,他已經不再是原來的石清楓,石師兄了。」
清冷的月遠遠掛在紫金峰之巔。數百瑩石拋出,將十畝劍塚照得如同白日。山風吹拂,那些插在山岩之上的劍發出錚錚之聲,此起伏彼,奏出一支淩厲的曲調。
「我劍宗創建一萬餘年。先祖們從煉氣弟子到元嬰修士所用之劍全葬於此。每一柄劍都是劍宗弟子的魂。元道宗水月道君遁入魔道,弑殺道門元嬰修士。害死絕劍掌教。當受萬劍穿心之刑!」
肖憐兒身體一輕,被扔到了劍塚半空。無形的勁氣將她固定在空中。她低頭望著腳下密密的劍林,心裡湧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渴望著擁有這些劍。
「劍靈!」尚滶在神識中叫道,「我知道了,明徹是金性劍靈。這些劍都擁有或大或小的劍魄與靈氣。每一柄劍都有!只要收集足夠的劍魄,以咱們四種屬性的靈物迴圈,便能生金。」
原來還能因禍得福!上天,也在憐惜她與明徹麼?讓她歪打正著尋到了金屬性的所在。肖憐兒放聲大笑:「廢話少說,來吧!」
她望著劍塚邊沿站著的人群,默默地發狠,我若不死,我便要瞧著你如何自絕於劍塚!我若不死,石清楓,你就完了。
一聲劍吟幽幽響起。自劍塚中跳起,宛如流星,拖著長長的劍氣穿過肖憐兒的身體。
霎那間肖憐兒瞪大了眼睛,一口氣險些沒有接上來。
大概是想讓她多活一些時間,這柄劍沒有刺向她的要害。一朵血花在雪蠶衣上綻放。肖憐兒喘了口氣,真疼。
身體的疼痛傳來腦中,她的神識差點不能凝聚。肖憐兒閉上眼睛,強聚神識一點點沉進丹田。寒晶蘭,小樹枝,焰蛇草與小龜吐放著四色液體,在丹田像旋渦一般旋轉。一絲頭髮般粗細的金色真氣出現在丹田之中。
又一聲劍鳴,雪白衣裙上再次綻開一朵血花。肖憐兒悶哼了聲。
安靜的夜,她的聲音讓人心神一顫。
劍宗六名長老互看一眼,六柄劍從山岩中跳了起來,六道流光同時穿透她的身軀。
雪白的衣裳已染成紅衣。粘稠的鮮血滴落下來,染紅了她腳下的山岩。
她聽到自己發出的慘叫聲。
一柄劍自天權長老手中浮現:「劍宗欺人太甚!她好歹是我元道宗的長老,就算殺了絕劍道君,一命抵一命罷了!老夫送她一程!」
金色的劍芒如虹直刺向肖憐兒的心臟。劍塚裡所有的劍浮在了半空。夜色中像下起了流星雨。各色劍芒嗖嗖劃破空氣。
石清楓的臉皮迅速抖動著,突然飛了起來。
藍色的衣衫披滿月光,他站在肖憐兒身前,一層桔黃色的透明屏障升起,淺淺的火焰如煙似霧。所有的劍芒釘在屏障外,顫抖不己。
「紫焰道君,你做什麼?!」封浩情不自禁地叫出聲來。
石清楓沒有理他,他轉過身抬起了肖憐兒的臉,眼裡淚影浮現:「為什麼?我的修為可以輕鬆殺了所有人。為什麼你仍不肯喜歡我一點?」
「我騙你的。我沒有一個不會修煉的堂姐妹。我就是覺得你像一朵花,像白鶴身上被風吹動的絨羽。我就想保護你。」
「我這麼優秀,我想不明白那麼多師姐妹都喜歡我,偏偏你要躲著我。」
「後來我知道了。我不怪你。是我命不好,拜了韓修文做師傅。我一點都不介意你的前世是誰。」
「我得到燭龍訣,它對我說,只要與它相融,蒼瀾大陸再無人能夠戰勝我。我想,我若有這樣的修為,我就能越過仙劍峽谷,將那只怪鳥剁成碎片替你報仇。可是你還活著,我很開心。我有這麼強的修為,我幫你殺了韓修文。」
「魔門被封在禁制裡,被業火焚燒著。明徹再也回不來了。能保護你的只有我。只有我……別怕他們,有我在,誰都傷不了你分毫。封浩刺的第一劍是吧?我殺了他,我取了他的元嬰就是!」
他的聲音讓在場的元嬰臉色大變。
炎真道君叫道:「兇手是石清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