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
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非常完美。
沒有笨拙的告白,沒有告白被拒,沒有一邊發呆一邊想著「他現在在做什麼」,沒有故意出現在他必經的路線,沒有每半小時看一次Line等待新訊息,沒有誰在誰的耳邊輕聲說「我愛你」有如雷擊,沒有一起散步直到天空塌陷,沒有一起在大雨中淋個濕透,沒有占有和嫉妒,沒有抱歉抱怨暴怒抱頭痛哭,沒有因為手牽手而變成「我們」,沒有久久的擁抱直到兩人都變成化石,不用考慮用什麼筆(或字體字級)寫分手信,沒有一起養一隻叫做「怎麼樣」的貓,沒有人一邊大哭一邊吃掉三包M&M's巧克力,沒有因為想念誰而變笨。
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非常完美,是一個從無到無的過程,從沒有擁有到沒有失去,沒有屬於所以不必割捨,沒有承諾所以無關毀棄,沒有靠近所以無所謂變得陌生,無涉真心所以免除傷心,所有原本會經歷的感受都事先遁入空門。
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有存在的可能,也有不在的可能,有因為也有所以,有假設、有不成立,時時刻刻都在修改著故事的草圖,沒有發生,所以也不須消滅。
〈這麼久以後〉
在熙攘的街口,遇見幼稚園時偷偷暗戀的同學。
過了這麼久、這麼久以後,我終於能對他說出那句深深埋藏在心裡的話:
「一起喝養樂多,好嗎?」
〈恢復陌生〉
前男友們無一倖免都變成了陌生人。
某天到公館幫「詩心引力年曆」的簽名版簽名,結束後,在東南亞戲院看了《小丑》,看完後想起,公館某處,有家店賣水晶餃非常美味,多年前,和J就是在那買了水晶餃,然後回他家一起看球賽轉播。
那天在公館走踏尋覓,google了很多「公館美食」都查不到水晶餃這一項,突然好想打電話問他:
「哈囉,那家水晶餃到底在哪裡呢?你先告訴我,然後我們再繼續當陌生人。」
最後當然是沒打這樣的電話。分手前應該把該問的一次問清楚。
〈沒有收件地址的信〉
腦海中的頁面一頁頁翻過去,我已不太能勾勒出你的長相,看鏡子時,看到自己的鷹勾鼻才想起,我的鷹勾鼻是遺傳自你。
想到你時,總會連帶感覺到一種情緒,那是你對我的不滿意和兩代之間的距離感,我們之間好像經常都是這樣,我對你隱藏我的喜好和生活細節,你對我提出要求和期待。
高中時離家,住在學校宿舍,一天晚上,你從我們家出發,開了一個小時的車來宿舍找我,因你發現我曠了好幾堂補習班的物理課,一進到宿舍外你的車內,你開始斥責我的漫不經心,我記得你是那麼地激動以致整個車子都在搖晃。「每到物理課,我覺得自己是地球人誤闖了火星,看不懂課本上和黑板上的火星文。」想這樣對你表白。
我知道,其實你並不是不愛我,可惜我們是太不相同的人,你以為的愛是每日烹調健康的餐點,並且在我離家前,從你用得破舊的皮夾抽出幾千塊讓我帶著;我以為的愛是,像朋友那樣平等無畏地聊天、交換心事,如果可以消除我們之間的高壓和距離感,即使吃著垃圾食物也會開心吧。
你不是不愛我,否則不會在我11歲的聖誕節時,因我吵鬧著要聖誕禮物,半夜出門去幫我買;不是故意對我冷漠,你只是不知道要怎麼和這個心裡充滿奇想、不肯按部就班長大的小孩溝通。
這些話,都沒機會對你說了,這會是一封沒有收件地址的信,我們之間已經沒有機會繼續不瞭解,也沒有機會轉為瞭解,所有可能性隨著你的逝世終歸於零。
這輩子,已無法再遇見彼此,如果有下輩子,如果還會遇見你,在那遙迢不可知的、未來的遇見裡,讓我們當彼此的朋友吧。
那樣的話,物理課和聖誕禮物,都不會再困擾我們了。
〈正當理由〉
不小心塗了太多的口紅。
為了校正顏色,只好親吻你。
〈只剩下那一天〉
看行事曆,這個月有一天將和你見面,結果這個月突然只剩下那一天,其他的日子分別變成了:和你見面的前一天、和你見面的前兩天、和你見面的前三天、和你見面的後一天……。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昨晚睡前喝了啤酒,今天醒來以前做了一個好夢,夢中你來找我,在我沒有預料的時候,抱住我、親了我一下。夢裡快樂的感覺,延續到醒來後都還持續著。
和你見面的前一天我要潛入溫帶海域尋找花帽水母,和你見面的前兩天我要搭乘火箭前往國際太空站執行任務,和你見面的前三天我要去熱帶雨林和印度貘排練雜耍,和你見面的後一天我要前往沙漠幫絲蘭澆水,並且蓋好海市蜃樓。和你見面那一天,我要抱你,很久。
〈隱形朋友〉
寫詩以來,作品刊出時,名字也有被寫錯的時刻。
所以有幾首詩是琬瑜寫的,一首是婉愉寫的,一首是琬俞寫的,還有宛瑜也寫過我的詩。
她們究竟是誰?
可能是我小時候幻想出來的隱形朋友吧。
〈書籤〉
打開讀了一半的小說,發現幾天前在美式餐廳讀它,闔上書以前、隨手用來當書籤的東西,竟然是我的信用卡。
默默把夾在書裡的卡片收回皮夾,繼續讀下去。
書中自有黃金屋。
這是另一則「書中自有信用卡」的啟示。
〈笑容〉
有些人的笑容背後有陰影,有些人笑,背後有算計。
當我們可以看出一個笑容底下所隱藏的情緒,我們也許會被稱讚,是成熟了,是聰明了。
你對我笑的時候總是那麼真實,沒有暗色塊,沒有糾結的細節在神情裡。
可不可以,經常這樣對我笑?
那,我總是太複雜的心,也可以得到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