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是旁觀者。
你也在這個故事裡,只是你還不知道。」
★《向日葵不開的夏天》、《月亮與螃蟹》直木賞得獎作家道尾秀介超乎想像的顛覆之作!
★跨越數十年歲月凝結而成,最峰迴路轉的長篇推理小說!
★「一場精心策畫的救贖!」日本亞馬遜讀者與網友五星滿分好評!
專門替人拍攝遺照的照相館、利用漁火捕魚的漁夫、背負罪孽的癌末老婦……
四個主題、四則看似無關的故事,
命運卻將自以為的局外之人緊緊纏繞在一起。
貫穿全篇「事件」的真實意義,在章節之間不斷被推翻顛覆,卻又在最後連結著彼此。
隱藏在因果定律裡的鑰匙,究竟在誰的手中──
[心中花] 一個舉無輕重的小謊,徹底改變女高中生與年輕漁夫的命運
[口笛鳥] 阿鬥與大塊頭,兩名小學五年級生偶然經歷的那場「事件」
[無常風] 老婦人在臨死前,吐露自己犯下的「罪行」
[待宵月] 所有章節的登場人物,以意外的形式交錯生命、齊聚一堂
▍日本亞馬遜讀者與網友★★★★★五星滿分好評推薦
「命運的奧秘與悲劇性在本書中嶄露無遺,但讀這本書時卻又像被暖風吹過一樣。」
「極致的推理細節,所有隱藏的點都像拼圖一樣連成了一條線!」
「一場精心策畫的救贖!」
「不只是一則精雕細琢的『故事』,它是抒情的純文學,也是一片拼圖。」
「從不同的角度、在不同的時間軸上描繪了同時發生的三個事件,一開始的謎,最後令我喊出『原來如此!』的劇情,太令人驚喜!」
作者簡介:
道尾秀介
一九七五年生於東京。以出道作《背之眼》拿下第五屆恐怖懸疑小說大獎特別獎。二○○六年以《向日葵不開的夏天》選入本格推理大賞候補,並於隔年以《影子》獲獎。二○○九年以《烏鴉的拇指》獲得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並首次入圍直木獎。二○一一年,以《月亮與螃蟹》摘下第一百四十四屆直木獎。另著有《球體之蛇》、《龍神之雨》、《光媒之花》、《月之戀人〜Moon Lovers〜》等,《月之戀人〜Moon Lovers〜》亦曾改編為電視劇。
譯者簡介:
堤風
輔仁大學日本語文學系學士,在國標舞、身心療癒與文字之間流連忘返,追求動與靜的平衡。譯有《假面病棟》、《奇幻世界用語百科 》等書。
聯絡信箱:sakuiatingur@gmail.com
章節試閱
我望著整片盛開的向日葵,心想「不對」。
這個地方不該長著向日葵。這花開得這般高傲,它的黑比黃更加引人注目。它不應該開在這裡。
「……怎麼了?」
媽媽在身旁用手帕輕按臉頰,低頭看著我。
「沒什麼。」
媽媽之前告訴我,這裡有油菜花田。所以,我以為自己會跟媽媽走在開滿油菜花的山坡,在前往照相館的途中享受撲鼻的濃郁香氣。
她們在春天來時也許看得到油菜花田。不然媽媽怎麼會告訴自己,照相館就在油菜花田旁的斜坡上?全家搬到這座小鎮之後,媽媽只路過那間照相館一次。當時還是春天,這裡想必遍地都是油菜花。可是仔細思考就知道了,現在正值盛夏時節,怎麼可能還有油菜花?媽媽為什麼不先想一想再告訴我?
我突然不太想去照相館了。
「小步,妳累了?」
我都已經十五歲了,還叫我「小步」。
媽媽如果還能活下去,會不會有一天改口叫我「步實」?假設她會在我成年之後改口,至少要再等五年。但媽媽已經病入膏肓,大概活不過五年了。
「嗯,累了。」
「忍一忍,再走一下就到了。」
「那間店裡有開冷氣嗎?」
媽媽露出困擾的表情。
「……別用『那間店』來稱呼呀。」
我們現在要前往一間專拍遺照的照相館。媽媽會在照相館裡拍好照片,等媽媽死後,這些照片就用來裝飾在祭壇或佛壇上。
「照相館怎麼不是商店?拍照要付錢啊。」
我從包包抽出智慧型手機,拍下遍地盛開的向日葵。媽媽淡然一笑,低聲說「也是」,輕易地退讓了。媽媽的頸子緩緩滑下汗珠。看來戴假髮確實很悶熱。
我們其實是瞞著家人來拍媽媽的遺照。我的家裡還有爸爸、外公、外婆。
是媽媽說要隱瞞其他人。他們覺得只要開始做那些「準備」,那一天就會越來越近。他們三個一發現媽媽在進行某些「準備」,總會哭喪著臉,哀求媽媽別這麼做,簡直像是小孩子耍賴不讓母親出門。媽媽逼不得已,只能悄悄進行。她特地挑爸爸、外公出門工作,還有外婆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摸摸將至今拍下的數位相片檔印出來,做成相簿。難不成他們以為什麼都不做,那一天就不會到來?根本癡人說夢,媽媽的病情又不會因此好轉。
鏡影館就在斜坡頂端。
公車站的標示牌孤零零地立在房屋前方。以前公車站旁似乎設有公車亭,如今只剩下四座石造柱礎,被草叢層層覆蓋住。
「明明就能搭公車來啊。」
「我想用走的過來。」
媽媽望向剛走過的斜坡。
「我想盡量自己走。」
我們住的城鎮叫做「下上町」。每個人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通常會一臉古怪。下上町北邊有一條西取川,過了河之後會抵達另一座城鎮,叫做「上上町」。那裡的地名跟下上町差不多奇怪。這條河很乾淨,一旁就是出海口,所以夏季的下上町、上上町盛行海水浴和捕香魚,十分熱鬧,不過一到其他季節就空蕩蕩的。這塊土地在冬季非常寒冷,春季、秋季不冷也不熱,但也僅止於此。
五年前,我們全家搬到這座小鎮,我那時才小學四年級。聽說外公、外婆和媽媽很久以前住過這裡,但我只認得下上町這五年的景色。
「歡迎光臨。」
打開拉門進到屋內。這棟建築物外表老舊,屋內卻是又新又乾淨,可能重新裝潢過。左手邊設有木造櫃檯,一名女子向我們露出微笑。她看起來大約三十五歲,下眼瞼微微膨起,整張臉給人十分溫和的印象。
「敝姓藤下。」
媽媽報上姓氏,女子不知為何面露一絲詫異,在櫃檯下方確認文件。
「您是藤下奈津實小姐?」
女子回頭看了看牆上的時鐘,望向我們。
「呃……攝影師正好有事出門了,可能要麻煩您稍等一下。我會通知他,請他立刻回來。」
「不好意思,是我來太早了。」
「妳到底跟人家說幾點來拍照呀?」
時鐘指針顯示一點二十五分。我盯著牆上的時鐘詢問媽媽,她才說是兩點。我無奈地心想,媽媽又來了。媽媽從以前開始不管跟誰約見面,總是提早抵達目的地,而且會非常早到。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和別人約在別的地方也就算了。妳是約好要去人家店裡,至少要按時抵達呀。」
「嗯。可是我已經習慣早到了。」
「這次還拖我下水。」
女店員偷瞄我一眼。我想,這間照相館的顧客若是帶人來,肯定沒有人像我擺出這種態度。但沒辦法,我就是這種個性。
「那麼,不好意思,請兩位先在那邊的沙發上稍待片刻。我馬上連絡攝影師。」
媽媽點了點頭,但是她沒有坐下,目光在屋內四處游移。我也站在原地觀望四周。照相館的顧客多半是老人家,室內冷氣開得並不強。
正前方和右邊的牆上裝了木架。正前方的木架擺著相框樣品。每件樣品旁附有說明文,可能是為高齡顧客著想,文字標得特別大;右邊架上擺滿相框,框內裝著大頭照。我走到木架前方,媽媽也來到我身旁,配合我的臉部高度蹲下身子。媽媽以前若是想和我一起看某個東西,總是會像這樣把臉壓得和我一樣高。媽媽正在整理的相簿中,我從瞭望台觀看景色,或是我觀察路旁一整排的蒲公英絨毛,照片的視線都和我一樣高。現在我和媽媽的身高已經相差無幾,媽媽只需要微微屈膝。
「這些照片裡的人都在這裡拍過照嗎?」
「我也不知道呢……」
拉近一看,媽媽的臉蛋帶了點稚氣。我以前就覺得媽媽有娃娃臉,她的臉又因為吃藥有些浮腫,看起來更像小孩。
「這些客人都曾經光顧本店。」
女店員在櫃檯內打完電話,放下話筒走了過來。
「這間照相館的顧客多半是為了紀念至今為止的人生,才來店裡拍下這些照片。一般人都會將紀念照擺在自家作為裝飾。所以很多客人一旦要從拍下的照片中挑選成品,會覺得這張好看、這一張也好看……總是會猶豫很久呢。」
女店員一一看過相框內的照片,說道:
「他們最後大多會淘汰到剩下兩張,不過二選一似乎是最困難的一關,甚至有客人兩張都想用--假如是普通相片,我們當然會兩張都沖洗出來,交給客人。但是這類照片性質特殊,萬一客人自己沒挑好,反而會給家屬添困擾……於是我們會建議客人,可以將其中一張擺設在店內。」
據說有不少客人贊同這個提議。
「也就是說,這些照片的主人還有人活著嗎?」
我這麼一問,店員疑惑地眨眨眼,開口答道:
「客人還在世,我們當然不會將照片擺出來。通常會等到客人帶走的照片實際派上用場……家屬聯絡我們之後,我們才會將照片裝框,擺設在店內。」
總而言之,這些陳列在架上的照片,裡頭的人都已經去世了。
架上擺了非常多張照片。老爺爺、老奶奶、老奶奶、老爺爺……老奶奶的照片稍微多了一點。木架最下層的內側並排著兩副相框,相框內的照片似乎都是還在念小學的男孩子。也有這麼小的男孩來拍照?裡頭太暗,看得不是很清楚。我側著頭,想仔細看看那兩張照片。此時媽媽忽然倒抽一口氣。
我抬起頭,只見媽媽盯著其中一張照片。
她伸出手--指尖僵在半空中,彷彿隔了一層透明牆壁。
我望向那張照片。那是一名留著灰白短髮的老爺爺。眼睛和嘴角旁刻著深邃的皺紋。老爺爺在木框中靜靜地微笑。媽媽凝視那張照片,眼角浮現某種強烈的悸動。體內像是有某種事物逐漸膨脹,四處尋找出口,硬是從雙眼內側傾洩而出--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一名高大得嚇人的男人從入口的玻璃門走進店內。男人單手握著手帕,正打算繼續說些什麼,媽媽卻先一步開口。
「請問,這位老先生是不是姓崎村?」
她的聲音隱隱顫抖。
男人怔怔地停下腳步,龐大的身軀彎了下來,頭伸向照片的方向。
「呃、是……他是崎村先生。兩位認識?」
媽媽沒有回答,繼續問道:
「崎村先生是這陣子才來拍照?」
男人猶豫了片刻,答道:「是這陣子沒錯。」
「外婆,妳認不認識一個姓崎村的老爺爺?」
我回到家後,馬上詢問外婆。
「那個人可能是媽媽的熟人,是以前住在這個鎮上的時候認識的。當然,他那時候應該沒這麼老。」
外婆坐在桌前撕豌豆筋,她低喃著「崎村」,抬起了頭。我當下就察覺了,外婆認識這個人。
「……妳怎麼會問這個?」
外婆回問。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我們是瞞著外婆去那間專拍遺照的照相館。今天我跟媽媽出門的時候還找了藉口,說要去買我夏天要用的帽子。我後來說自己沒找到好看的帽子,找了個藉口蒙混過關。
「我們在商店街上遇到一個人,好像是媽媽的朋友……然後就聊到那個叫崎村的老先生。」
我隨口捏造理由掩蓋事實。
「那個人說崎村老爺爺最近死掉了。媽媽聽了之後反應超級奇怪,我就想說到底是誰?我問了媽媽,她也不告訴我。」
我們在那之後還是沒有拍遺照。媽媽忽然說今天不想拍了。她看到那位崎村老爺爺的照片之後,態度變得很怪異,感覺擺不出遺照用的平靜表情,所以我也認為今天不拍比較好。我們回程改搭公車回家。媽媽一路上默不作聲,不管我問什麼,她都只是微微搖了搖頭。她剛才說自己累了,現在在二樓的臥室休息。
「……呃、怎麼了?」
我嚇了一跳,再次觀察外婆的表情。媽媽看見崎村老先生的照片時,她的表情和現在的外婆非常相像。
「這個名字啊,外婆只聽過一次而已。」
「媽媽跟外婆說的?什麼時候?」
「她沒有告訴我,是我碰巧聽見她在和妳說話。」
我完全聽不懂。
「那時我們還在神奈川租房子,妳才剛出生沒多久--」
外婆說,當時我的嬰兒床放在二樓房間。她正巧聽見媽媽在房間裡一邊哭一邊說話。
「我原本以為她在跟人講電話。我知道這麼做不太好……但那時候挺在意的,就去看看怎麼回事。」
外婆豎起耳朵,走上樓,這才發現媽媽在對我說話。當時的我才一個月大。
「她哭得很傷心,又像是喜極而泣,還不停地對你說:『很高興步實能來到這個世界』、『我能見到步實真是太好了』之類的話--」
心頭忽然一陣揪緊。我急忙深吸一口氣,刻意忽略這股感受。是嗎?原來媽媽一開始就是叫我「步實」。
「她說希望妳能健健康康、長命百歲……然後好像覺得對嬰兒這麼說很奇怪,說到一半又笑了出來。我聽她抽抽噎噎了好一陣子,正想差不多該下樓了……」
媽媽這時候又開始對我說話。
--媽媽很久以前曾經害死一個人。
--都是媽媽不好,是媽媽害死了崎村哥。
「然後她又哭著對妳說,希望妳健健康康的長大。」
媽媽之後哭上好一段時間。最後還是嬰兒的我跟著嚎啕大哭,媽媽這才止住哭泣,開始安撫我,外婆也下樓去了。
「那媽媽應該是誤會了吧?」
我雙手抱胸,細細思考。
「媽媽以為自己害死那個叫崎村的人,可是他其實沒死啊。不然媽媽的熟人怎麼會說那個崎村老爺爺最近才死掉?」
外婆盯著手上的豌豆看了好一會兒,輕吐一口氣,抬起頭。
「或許真是這麼回事。」
我還是想不通。媽媽誤以為自己害死的那個人,其實好端端地活到最近才去世。照理說,她聽到這件事,應該鬆一口氣才對。
此時,我想起一件事。
我也曾經撞見媽媽暗自哭泣。五年前,也是在神奈川的租屋處。
當時外公宣布我們要全家搬到這個鎮上。當天夜裡,家人都睡了,我半夜起床去上廁所的時候,赫然聽見樓下傳來奇怪的呼吸聲。我悄悄走下樓梯,偷看客廳。只見媽媽坐在矮桌前,手肘撐在矮桌上。四周明明沒有人,她卻用手遮住臉龐哭泣。媽媽這麼討厭搬回以前住的小鎮?可是她又不像是討厭鄉下。當時我就隱約發現,這座小鎮對媽媽來說,或許擁有某種特別的意義。
我左思右想,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最後只能假裝沒看到。那時我在學校和朋友處得不好,一聽到要搬家就開心得不得了。我不希望因為媽媽取消這次搬家。假如我擔心媽媽哭,跑去過問原因卻把事情鬧大,反而得不償失。
(一)
奈津實第一次見到崎村,是在二十七年前的火漁之夜。
火漁主要盛行於西取川一帶,是一種捕香魚專用的傳統漁法。漁夫乘著小漁船來到河上,以火把的火光嚇唬香魚,趕入漁網。高知縣的四萬十川也會實行這種漁法,後來成為聞名全國的火漁聖地。西取川的火漁同樣小有名氣,總是能吸引鄰近縣市的觀光客前來觀賞。
「啊,我看到了。」
奈津實一走近河堤,身旁的真也子隨即踩著木屐,踮起腳尖。
漆黑的河面上,橘紅火光拖著長尾,描繪出橫向的「8」字。「8」字共有五個,彼此隔著些許距離。總共有五艘漁船。
「漁夫拿著火把不會燙嗎?」
真也子語氣輕快,腳步也逐漸加快。
「不知道。我以前也看過火漁。印象中他們的火把很長,而且只在木棒尖端點火,」
奈津實還在唸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她的父母曾經帶她欣賞火漁。奈津實升上高中才認識真也子。真也子在下上町長大,自幼雙親不和,所以幾乎沒有全家一起出門旅遊,今天是她第一次來觀賞火漁。真也子的父母已經離婚,父親獨自在別的地方生活。
「有多長呀?」
「妳說木棒的長度?大概比曬衣竿再短一點點。」
長竿的最前端掛有鐵籠,漁夫會將松木片放進鐵籠點燃。揮火把的人不但得舉起掛火籠的長竿,還要揮得特別緩慢,想必非常耗體力。火漁是兩人一組進行,一人在船首揮舞火把,另一人在船尾划槳,操縱船隻。應該是力氣比較大的漁夫負責揮火把。奈津實仔細瞧了瞧河面,但是她只看到火光在半空中游移,完全見不到漁夫的模樣。
「幸好妳爸爸答應讓妳來。」
「嗯,真是幸好。」
奈津實已經高中二年級了,卻幾乎不曾在晚上出遊。她的父親不許她夜裡出外遊蕩。好友有時邀請她晚上外出,她卻因為害怕父親,總是拒絕。
奈津實的父親從以前就十分嚴厲,但是奈津實是從一年前才開始如此畏懼父親。父親在那件事之後彷彿變了個人。奈津實只要忤逆父親--雖然父親從未大發脾氣、出手打人--深夜總是會聽見母親啜泣。奈津實原本很猶豫今天要不要來觀賞火漁,但今年夏天是自己在這座小鎮度過的最後一個夏季,於是她鼓起勇氣和母親商量,母親表示會和父親談一談。隔天母親便笑著要奈津實放心去玩,可是真的沒事嗎?
「我們要下去河畔吧?」
真也子說著,緩緩走下河堤。奈津實隨即跟在真也子身後。濕潤的青草香迎面而來。河堤斜坡很陡,兩人又穿著浴衣和木屐,不方便活動,只能踩著小碎步,看起來有些滑稽。兩人走著走著也覺得好笑,半路上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最後乾脆雙腳併攏跳上河畔,彼此撞成一團,開懷大笑。浴衣衣領一陣悶熱。夜晚的氣息、昏暗的腳邊,兩人響徹黑夜的嘻笑聲,一切的一切都令奈津實新奇不已。蟋蟀從某處聚了過來。
「很好很好,這樣我們就算一半的大人了。」
真也子望向河畔,用古怪的說法形容兩人。
對當地女孩子而言,在夏季夜晚前來欣賞火漁,可說是稍微接近成熟大人的活動。當地女孩第一次交到男朋友之後,會和男友來到河畔,一起欣賞火光搖曳。這不是當地習俗,純粹是不知不覺間約定俗成的小活動。奈津實和真也子都沒有男朋友,兩個女孩一起跑來看火漁,也難怪真也子會做出那種怪異發言。
五道火焰在深邃的黑夜中緩緩舞動。火光各自描繪「8」字,亮度逐漸增強。火光倒映在水面上,化為一道道纖細的皺褶,眾多皺褶一伸一縮,變換成各式各樣的形狀。觀眾全成了一道道剪影,但仍然看得出身高、服裝。在場的情侶似乎沒有兩人想像得多。
「漁夫會用那些火嚇香魚,把香魚趕進漁網,對不對?漁網在哪裡呀?」
「在右邊,下游那裡。聽說香魚一定會往河川下游逃,所以漁夫會在下游布置一張大漁網。」
全家三人一起來的時候,父親曾經告訴奈津實這些知識。
那時的父親雖然嚴厲,卻總是笑容滿面,聲音宏亮,還經常逗笑奈津實。當時父親創立的中江間建設剛上軌道,工作應該非常忙碌,但父親只要一有空,就會帶著母親和奈津實去海邊游泳,或是來西取川教她釣魚,甚至特地開一小時的車,帶兩人去電影院。然而到了去年春天,中江間建設發生那起事件之後,奈津實再也沒見過父親的笑容。
「下游是二之橋那一帶?」
「再前面一點,一之橋附近。」
「對喔,二之橋那邊的河水已經是海水了。」
這裡是西取川下游附近,沿著河畔騎腳踏車二十分鐘左右就會抵達海邊。而在出海口前方有一座一之橋,進入汽水域的地方則架了一座二之橋。兩座橋都非常狹窄,只能單向通行,所以車輛從下上町往上上町的時候會走一之橋,上上町往下上町的時候改走二之橋。
兩人一起在河畔上走了一會兒,沙子不時跑進腳和木屐的夾縫中。
「乾脆脫掉算了。」
真也子踢開木屐,奈津實也模仿她脫光了腳。兩人各自拾起自己的木屐,走在沙灘上。腳底的石子隱約殘留白天太陽的熱度,踩起來很溫暖。
她們走向河川右邊的下游處,打算先繞過去等漁船。在人群邊緣有一塊又扁又大的石頭,看起來好像一顆壓扁的南瓜。兩人闔起浴衣衣襬,坐在扁石上。火焰漂浮在河川上,在左手邊閃爍熾烈的光芒。微風撫過兩人的臉龐,可能是吹過河面,感覺沁涼如水。奈津實和真也子像是被催眠了似地,默默注視那五盞火光,以及火焰描繪出的朦朧「8」字,
「奈津實,我們還有機會再來看火漁嗎?」
奈津實一聽,搖了搖頭,沒有直接答覆。自己搬到遠方,等到念大學、或是長大成人以後,或許會一個人來到這座小鎮遊玩。但她並不想馬上回來。
火漁的火焰漸漸接近,來到眼前。觀眾跟著漁船緩緩移動到兩人的左、右側,人們三五成群,四散在周遭。
奈津實身後一陣沙沙作響,她轉過頭去。有兩個男人走了過來。遠處的火光隱約映出兩人的身影,奈津實想看個仔細,卻只看出兩個人都穿著T恤。身旁的真也子站起身。
「我們跟著船走吧。我想看網住香魚的瞬間。」
奈津實也站了起來,隔著河岸與小船並列,緩緩移動。
「火漁的漁夫只會在這個季節工作嗎?」
「我也不清楚,應該不是。」
奈津實回了話,順勢轉頭,發現剛才那兩個男人跟在後頭。她每回過頭一次,兩人就越來越接近她們。最後腳步聲似乎分成兩邊,一左一右包圍奈津實和真也子。
「那是什麼呀?」
真也子指向一之橋橋墩前方的暗處。河邊聚著四、五道人影。隱約看得見機器的輪廓。
這時河川方向傳來響亮的喊聲,聲音整齊劃一。漁夫並不是在對話,而是互相打暗號。火把靜止不動。漁夫在各自的小船上忙碌起來,橘光照亮他們的模樣。漁夫兩兩一組彎下身,將手伸進河水。然後每間隔一定的時間就高聲吆喝,上半身則配合吆喝一陣搖晃。水中的漁網逐漸被拉上船,漁網底部伴隨水聲逐漸現出模樣。從邊緣一點、一點又一點地拉--漁網閃動光點,宛如撈起散布在河面的絲絲光紋。那每一個小光點似乎就是香魚。
眼前忽然間明亮如白日。
方才聚著四、五道人影的地方,突然朝兩人打出強光。到底是怎麼回事?兩道輪廓從炫目的強光中快步走來。
「晚安!」
其中一道輪廓是一名女子,她遞出麥克風;另外一個則是男人,他肩上扛著攝影機,跟在女子後方。一旁的真也子興奮地回了句:「晚安!」
「兩位小姐是從附近來的嗎?」
「是呀,我們就住附近。」
真也子甜甜一笑。
「兩位以前曾經觀賞火漁嗎?」
「不是,我是第一次看,所以看得超感動的。我聽說火漁會捕到很多香魚,沒想到能捕到那麼多,而且香魚看起來又那麼漂亮,嚇了我一跳!」
「就是說呀,真的很美呢。」
奈津實正想悄悄逃離攝影機,麥克風卻像是追著她的行動,湊到面前來。
「妳覺得漁夫如何?」
奈津實不太懂女子想問什麼。
「……如何?」
「對,妳看過漁夫之後,覺得他們怎麼樣?」
記者可能發現奈津實想離開,急忙問了問題。奈津實仍然聽不懂問題,只能隨口回答。
「我覺得他們很帥。」
「沒錯沒錯,很帥呢!」
奈津實雙眼轉向河上的漁船,但是強光把自己周遭照得太刺眼,她根本看不清楚。
她一打開玄關大門,就聽見母親的聲音。
「啊、她正好回來了。妳等等。」
奈津實的心臟一緊,全身僵在原地。父親還在客廳?奈津實不小心太晚回家,他或許是等自己回來好罵人。早知道當初就別去看火漁。
不過母親明明是和父親說話,語調格外活潑。
奈津實不開燈,直接走過走廊,悄悄打開客廳門。只見母親右手拿著牙刷,左手握著話筒。
「妳朋友打電話來。」
她接起電話,才發現是真也子打來的。
『奈津實,快看電視!』
她叫奈津實轉到地方頻道。
『剛才那個--啊--!』
「呃、怎麼了?」
『奈津實快點,電視!』
「媽媽開電視!」
母親以為發生了重大案件,表情繃緊,急忙跑向電視,轉到奈津實說的地方頻道。電視出現方才在河畔見過的女記者。
「咦?小奈,怎麼回事?轉到這個頻道對嗎?」
「嗯,對。」
畫面一轉,螢幕映出漁網網住的大量香魚。這似乎是從河畔拉近鏡頭拍到的畫面。漁夫慢慢拉起漁網,一條條香魚強而有力地跳動,魚身反射火光,全身鱗片彷彿散發金色光芒。鏡頭一個移動,拍到到正在拉網的漁夫。「咦?」奈津實不自覺驚呼一聲。螢幕上的漁夫模樣令人訝異。
那是一名戴眼鏡的男人,他胸板單薄,手臂、脖子十分纖瘦,神情認真地拉著漁網。男人的年紀似乎和奈津實相去不遠。他的動作、表情都顯得有些生疏,可能是新手漁夫。
「啊、是小奈!」
母親含著牙刷,臉湊向電視。
浴衣打扮的奈津實和真也子就站在女記者旁邊。
『妳覺得漁夫如何?』
『我覺得他們很帥。』
我望著整片盛開的向日葵,心想「不對」。
這個地方不該長著向日葵。這花開得這般高傲,它的黑比黃更加引人注目。它不應該開在這裡。
「……怎麼了?」
媽媽在身旁用手帕輕按臉頰,低頭看著我。
「沒什麼。」
媽媽之前告訴我,這裡有油菜花田。所以,我以為自己會跟媽媽走在開滿油菜花的山坡,在前往照相館的途中享受撲鼻的濃郁香氣。
她們在春天來時也許看得到油菜花田。不然媽媽怎麼會告訴自己,照相館就在油菜花田旁的斜坡上?全家搬到這座小鎮之後,媽媽只路過那間照相館一次。當時還是春天,這裡想必遍地都是油菜花。可是仔細思考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