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在今天,不同哲學與宗教傳統的相互比較、詮釋與對話,須擺脫排他性的國族主義,或東方主義、學術殖民的觀點,重新安置在各文化傳統和政治社會團體在全球化歷程中向外延伸並與多元他者相遇、互動的脈絡中來進行。本人把「全球化」定義為「一個跨越界域的歷史進程,在此過程中,人的欲望、內在關聯性與可普性在整個地球上實現出來,並在現今與不久的將來體現為擴張至全世界的市場、跨國際的政治秩序和文化的全球在地化(glocalism)。」在全球化歷程中,不同的哲學與宗教傳統都須走出自身、走向多元他者,與之相逢與對話。如此一來,應可在理想上達至相互豐富;否則,也有可能在對立與抗爭中一再面對衝突。
由於人們都是生活在其文化傳統之中,然而在一文化傳統中最核心、最深沉的部分,是其哲學與宗教。如何讓不同文化傳統中最核心、最深沉的哲學與宗教相互溝通、相互對話、相互交談,乃至相互豐富,正是本書的主要關心所在。哲學雖不同於宗教,但往往延伸至宗教。為此,本書主要關心雖在哲學,但亦從哲學延伸至宗教,當然,主要涉及的是宗教哲學部分。為了不避諱此一延伸,文中時而專論哲學,時而則須兼論宗教。為此,以下各章節,雖然大多是在專論跨文化哲學,有時則兼而有之,討論跨文化哲學與宗教。
我們正生活在一個全球性的多元文化時代。目前世局的任何重要議題,無論是經濟、政治、疾病防治、犯罪防治、移民、安全、環保等,都不是在一個國家內部,用一套辦法就能解決的。相反的,沒有一項議題不需要多國的參與,多管齊下,這就涉及不同觀念、文化、作法的協調與合作。更由於快速全球性人口遷移,人們無論為了任何原因,例如為了工作、求學、生活、商務、交流、生活等種種理由而遠赴異域,造成任何城市、任何國家、任何地區,都有不同族群、不同國籍或不同文化的人的存在,以致到處都是多元文化的狀
況。我認為,「多元文化」這一概念,誠如泰勒(Charles Taylor)所強調,應意含著尊重文化認同和文化差異。然也不能僅限於此。泰勒的立場使他對於「多元文化」的理解局限於「相互承認」的政治。對我來說,「多元文化」雖含有每一文化皆有其文化主體性並應尊重彼此的差異,然更進一步,更應意味著不同文化傳統經由彼此的差異與互補,達到「相互豐富」,進而共同尋求可普化的成分。我認為只有透過不同文化傳統的相互交談,才能獲得對於多元文化較高層的理解。不同傳統進行哲學思索的不同路徑,將可開拓我們對於多方位、多層次的實在界的視野。尤其在當前這一急劇變化的時代,任何一種足堪面對時代挑戰的哲學,皆必須具有跨文化的向度。
我認為,今後中國哲學必須通過跨文化哲學的學習與考驗,才能成為未來「世界哲學」的中堅。這一句話也適用於西方哲學、印度哲學,甚或非洲哲學或其他任何哲學傳統。目前西方哲學是由於現代性的宰制性而主導了全世界的哲學界,但這並不是真正意義下的世界哲學,而只是一種當道宰制的哲學。今後,西方哲學若不能通過跨文化哲學的學習與考驗,也沒有資格再是世界哲學的領導。西方哲學已經不能靠東方主義或學術殖民來領導世界哲學。
值此全世界正在進入全球化的時代,有關哲學的未來有兩個相關問題興起,引發我們的注意:第一,每一個哲學傳統應如何擷取自家最佳的文化資源,使世界上其他的哲學傳統蒙受其益?第二,每一個哲學傳統應如何透過公正面對其他哲學傳統,達到自我理解?而且,更進一步,應如何使哲學思索成為世界上所有文化傳統相互理解、不可或缺的成分?面對以上兩個問題的挑戰,我們有必要越來越重視跨文化哲學。
哲學過去一直是,而現在也仍然是受到文化的制約,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西方哲學和從古希臘、經羅馬,到中世紀與近代歐洲的悠久文化傳承遺產有非常密切的關係。在其他文化傳統中,例如中國,也有像儒家、道家、佛家等淵遠流長的哲學傳統。正如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早已指出的,西方哲學是從巴門尼德斯(Parmenides)和柏拉圖(Plato)時期西方文化所擇定的方向發展起來。然而,直到現在,有很多西方哲學史方面的著作仍然不當地直接冠以「哲學史」的名字,對此我們只能很遺憾的說,這種排外和傲慢的態度實際上武斷地否棄了許多其他的可能性。
在這一脈絡下,研究跨文化哲學意味著不要把自己的哲學視野封限在自己的傳統之內,尤其不該自我封限於西方哲學傳統之內。這點在今天尤其必要,因為由西方哲學所奠定根基,並發展出對於現代西方科技至關重要的理性類型,現在正受到越來越多的挑戰,甚至開始瓦解。現在的世界正朝向其他類型的理性而開放,或更好說朝向人類更廣包性的理性作用而開放。
人們應已經充分認識到,我們現在正生活在一個多元文化的時代。終究說來,只有透過不同文化傳統的相互交談,才能獲得相互的豐富。不同文化傳統對於進行哲學思索的不同路徑,透過相互的交談和相互了解,可以開拓並豐富我們對於存在本身多層次和多面相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