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美術家見證台灣史──1895~1947,倪蔣懷、陳澄波與黃土水
一八九五年清廷放棄台灣,一九四七年發生二二八事件,倪蔣懷、陳澄波與黃土水三位近代美術家的生命史,各嵌在這個年代之間。
台灣近代美術的「發現」,是一九七○年代後半,台灣鄉土文學論戰的激辯中,波及到美術界,進而喚起民間學者回頭省思台灣之有水彩畫、油畫、東洋畫或者雕塑等西方素材的藝術種類,是怎麼起源的?誰是第一位台灣水彩畫家?又是誰在油畫和雕塑的領域率先成名?答案為水彩畫的倪蔣懷,油畫家陳澄波和雕塑家黃土水,他們都是台灣近代美術開路先鋒的人物。
台灣近代美術創世紀三家即倪蔣懷、陳澄波、黃土水三人,第一個共同點即他們皆出生於清廷棄台的同年前後,所以他們是最早接受新時代文化啟蒙的新生兒,成年後創作的媒材,也是前一代所未曾接觸過的西方材料,而此般用材與技法都是日本領有台灣以後才引進來的。第二個共同點是,三家都在終戰爾後,政權正式更替之前,已先後辭世,因是英年早逝,人亡其藝也亡,談論他們的人愈來愈少,時代已經變動,美術換成新寵,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三人被徹底遺忘。台灣近代美術創世紀三家的重新評價,是一九七○年代中期,當台灣文化界全面展開如火如荼的本土探索之際,始再度浮上檯面。
起先文學界對現代詩的囈語批判為無根文學,而點燃最壯烈的火焰,造成一場文化覺醒運動,剛開始時也承受過官方發動圍剿的屈辱。爾後,本地的音樂界和美術界緊跟著發聲吶喊,無不是為了尋回前行代藝術家流過汗水的尊嚴,共吟這片土地的民族哀歡。
這就是發生於一九七六年前後的「鄉土文學論戰」。一九七○年代是台灣經濟轉型,卻偏逢國民黨外交崩解(逐出聯合國、尼克森訪問中國、台日斷交等事件)的時代,一股反思的力量迸出在野的能量,由於戒嚴之下思想過度箝制,反體制的聲浪只能捱著非政治性的問題邊緣,鄉土文學的戰火,透過一九七○年代台灣政治和社會外緣(黨外運動)的激化,鄉土派巧妙迴避陷進白色恐怖的敏感,直訴現代詩頹廢、虛無的不是,結果還是引來廟堂文士的撻伐,被指為分離主義(台灣獨立)的居心。
葉石濤先生嘗說:「尋根的風潮使得台灣作家不得不重估本土的歷史」。當一九七○年代具社會批判的黨外雜誌,不斷地查禁又新生,台灣意識也因此而擴張開來。活躍於日本統治年代的美術家之重新定位,全拜鄉土文學論戰捲起尋根熱潮的附加效果,就時間點來看,倪蔣懷、陳澄波、黃土水都算是本土運動回溯台灣美術,再獲致重新評估的出土人物。
所以台灣近代美術的界定,通常皆以日本殖民文化接種的「新美術」為發端。何謂台灣 「新美術」?那是相對於台灣在清朝版圖有效領域內,長期藉科舉制度,維繫台灣讀書人與中原文化最後命脈的詩書畫傳統美學。
一般論及台灣史的斷代,將日本統治下的台灣獨列一章,亦是常用的方法。一八九五年清廷棄台,恰恰處在台灣近代化開端的歷史轉折點,近代台灣史的歷程,在走完日本半世紀的史實之後,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便宣告終焉。
日本統治時代發展出來的「新美術」,與之前清傳統書畫最大的不同,就是透過新文化的媒介與殖民政策橫向移植,台灣美術首度接納外來的藝術觀,即素描、水彩、油畫、雕塑與東洋畫等「新美術」興起。台灣在過去一百七十年間,三度改朝換代,審美品味亦隨政權更迭而有相當落差。即使如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日本勢力退出,國民黨政權來台,依然再度重演畫壇新貴左右視覺品味的大權。最顯著的例子,就是原先東洋畫(今稱膠彩畫,原是日本藝術的主流,戰前引進台灣)的地盤,戰後即讓給了大陸畫家帶來的水墨畫。
其實水墨畫原本也是清代台灣文人書畫的傳統,它最早被日本殖民文化排擠到一邊,清末曾經短期活躍的前清寓台文人畫家如謝琯礁(1811~1865)等人,畢竟他們只是過客台灣,留下傳統山水花鳥的水墨遺韻之外,終未從容帶出理想的、新山川的大格局,日本人引進的新文化已經捷足先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