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玉蕙老師的經典文學：聽說書人講故事

毒舌新娘成親記--＜快嘴李翠蓮＞

從前有一個李員外，家中有個女兒翠蓮生得聰明漂亮，四書五經與女紅無所不通，反應又快，但是常常說錯話，讓大家很頭疼。在自己家裡，說錯話，父母兄嫂都睜隻眼、閉隻眼就算了；如今媒人來說親，女兒也到了出嫁的年紀，翠蓮的父母十分擔心她到了婆家會惹得大家不開心，夫妻兩人私下在房裡討論著：

「咱家女兒什麼都好，就是那張嘴，說話快得像飛刀一般，我實在放心不下。」想起家中的掌上明珠２，父親搖頭皺眉說道。

「哎呀，我也正為這事煩惱著呢！要是女兒因此受到婆家欺負怎麼辦？要是、要是……」母親為此十分擔心。

這時，翠蓮正好從房間走出來，看到父母愁眉苦臉的樣子，就說：「爹是天，娘是地，今日為女兒成婚姻。男成雙，女成對，大家歡喜要吉利，人人說這好女婿，如何讓爹娘愁得苦水滴滴？」

父親聽了女兒又說一長串，氣得大聲斥喝：「我們就是要叫妳少說兩句！妳呀，話實在太多了！我們怕妳嫁到婆家說話不知輕重被趕回來！」

翠蓮笑道：「爹開懷，娘放心。女兒不是愛自誇，從小生得有志氣，能紡紗來能煮飯，受得了辛苦吃得了累。燒賣水餃有何難？湯粥下麵我也會。從早到晚能仔細，大門關來小門閉，鋪床整被請公婆睡。如此侍奉二公婆，他家如何不歡喜？爹娘哥嫂請安心，除此之外值個屁！」

父親聽完翠蓮的反駁，氣得都要昏過去了，起身要打她，被母親拉住：「女兒啊！妳瞧妳爹都被妳心直口快氣得要死，妳今後過去人家那裡就少說些話，知道嗎？」翠蓮吐著舌，俏皮地回答：「好嘛，之後就閉著嘴，不說了！」

翠蓮出嫁當天，母親叫翠蓮去叫哥哥嫂嫂起床，幫忙打點家中婚禮事宜，翠蓮趕緊跑到兄嫂房門前喊道：「哥嫂你們也不小，妹妹在家的時候少。今日應該起個早，如何睡到大天曉３？裡外地要掃一掃，誤了時辰公婆惱，到時你小倆口可要煩惱！」兄嫂兩人被翠蓮這一唸，心裡又煩又氣，但又怕和她吵架沒完沒了，只好忍氣吞聲，起身去忙婚禮的準備。

不一會兒，便聽到鑼鼓喧天４由遠而近，娶親車馬浩浩蕩蕩地列隊來到李家宅邸門前迎娶。按照習俗，新娘家要送些錢給媒人和抬轎的人，想不到李夫人把錢拿出來時，便被翠蓮自作主張一把搶去，說她要來分：「爹不慣、娘不慣，哥哥嫂嫂也不慣。眾人來我面前站，分多分少等我算，幾個抬轎的五貫，媒人應該兩貫半。剩下多的一文錢，給妳媒婆回去買個燒餅哄老漢５！」

媒婆跟抬轎的轎夫聽翠蓮一席話，當場目瞪口呆，媒人說：「我們見過各式各樣的新娘，從沒見過一個這樣快嘴的。」她一邊扶著翠蓮上轎，一路上囑咐翠蓮：「小娘子，妳到公婆家可千萬不要開口啊！」

好不容易，花轎一路抬到張家，古禮有習俗到新郎家要吃一口白飯，表示自己成為別人家的媳婦，今後要一起吃飯，是一家人。但是翠蓮並不瞭解這個習俗，當媒婆從男方家裡拿出一碗白飯，向轎裡新娘喊：「小娘子，開口接飯。」她很憤怒的在轎子裡罵道：「老潑狗，老潑狗！叫我閉口又開口，剛才跟著轎子走，吩咐叫我別開口。怎麼停轎到門口，現在又叫我開口？不是我今日罵得醜，真是雙面老母狗！」翠蓮說完，氣得媒婆直跳腳，既不管她下轎，也不帶她去拜堂，頭也不回地走了。

翠蓮把媒婆氣走，只好自己下轎找路，張家眾親戚見了新人來，急忙帶她到大廳西側，儀式主持人說：「請新人轉向東，今日福祿喜神在東方。」翠蓮還一肚子悶氣，這下又要她一會兒在西，一會兒轉東，讓她煩躁得不得了，罵道：「才向西來又向東，轉來轉去無定向，惱得心頭火氣衝。不知哪個是婆婆？哪個是公公？姑姑小叔亂哄哄！」

張員外聽到剛進門的媳婦這樣不識大體６，大怒說道：「當初說要選個善良女子，誰想娶這個沒規矩的村婦！」當下要趕媳婦出去，被眾人勸住，畢竟是大喜之日，大家都想和和氣氣地處理紛爭。

當張郎與翠蓮拜堂之後，主持儀式的先生到新人房間裡撒五穀祈福，他手裡捧著一盒穀米邊撒邊喊：「撒帳後，夫婦和諧常攜手。從此夫唱婦相隨，別作河東獅子吼。」翠蓮聽到最後一句，又不開心了，回嘴罵道：「放你的臭屁！你家老婆才是河東獅子！撒帳、撒帳，撒什麼帳！豆子米粒滿床上，仔細看看像什麼樣！公婆性格又莽撞，來怪媳婦沒掃妥當！」儀式還沒結束，就把那先生趕了出去，張郎大怒曰：「我張郎千不幸、萬不幸，娶了妳這不懂事的村姑！」

翠蓮看丈夫生氣，趕緊安撫：「丈夫、丈夫，你休氣。想想那人多惡意，故意撒豆米滿地，若不叫人掃出去，反而說我不賢慧。」張郎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搖搖頭出去向親戚敬酒。晚上回房，才準備上床，就被翠蓮一口罵了回去：「你是男兒我是女，半夜來我床鋪作什麼！這裡不是煙花巷７，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頓拳頭打得你滿地爬！」翠蓮緊抓著身上的棉被，惡狠狠地說。

張郎看娘子說得狠，也不敢靠近，遠遠地坐在一邊。翠蓮心裡想：「哎呀，我今天是嫁了他，生是他家的人，死也是他家的鬼，不讓他同睡，明早公公婆婆一定會怪我。」只好讓出床的一邊，叫張郎來同睡，一邊還警告他不准有非分之想，那可憐的張郎只得一動也不敢動地窩在床邊睡到天亮。

三天後，翠蓮的母親來看親家母，婆婆忍不住向翠蓮母親抱怨媳婦怎麼氣走媒人、趕走禮儀先生和公婆頂嘴等等，讓李夫人羞愧得無地自容，決定回家之前和女兒談談。她走到女兒房裡，嘆氣說道：「妳在家中，我是怎麼對妳說的？叫妳到別人家不要亂說話，現在才不過嫁來三天，人家婆婆就在我耳邊說許多妳的不是，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真是，唉！」

翠蓮一聽，馬上漲紅了臉，生氣地反駁：「娘，有些話不說妳不知道。婆婆性情太急躁，今日親家初來到，就把媳婦狀兒告！」李夫人看女兒冥頑不靈８，邊嘆氣、邊搖頭，上了轎子回去了。

張員外看這媳婦如此長舌，心中覺得不妥，總覺得要找機會教育她，於是吩咐她煎茶，給公婆奉茶。翠蓮去廚房煎了茶，做了些小點心，奉給公婆，嘴裡又說：「公吃茶，婆吃茶。姑姑、小叔若要喝，灶上兩碗自己拿。江南橄欖連皮核，兩位大人慢慢吃，小心仔細別咬壞了牙。」張員外看媳婦又這麼滔滔不絕，一氣之下，怒道：「這樣的媳婦像什麼樣！遲早敗壞我家門風！孩兒快休了她，再娶一門！」

張郎沒辦法，被父母逼著只好含淚寫下休書９，和翠蓮離婚，雖然妻子如此，但到底夫妻一場，張郎內心還是有點不捨。翠蓮倒是態度乾脆決絕：「公休怨，婆休怨。丈夫不必苦留戀，大家各自行方便，寫了休書隨我便！」便搭了一輛轎子，回到娘家。

家裡人見了休書與女兒一起回來，都怪翠蓮嘴快亂說話。李員外看女兒不知悔改，嘆了一口氣，說：「算了，算了！我看妳是改不了這惡習啦！你爹娘都老了，也管不得妳啦！」翠蓮看父母都不諒解她，心裡委屈：「我還以為回家能自由快活，豈料爹娘也怪我？夫家娘家容不得，乾脆剃頭做尼姑，黃昏寺裡念南無！」

兄嫂早被她煩得受不了，好不容易等她嫁出去，結果又回來；現在聽她說要出家，心裡樂不可支，趕緊說：「妹子若要出家，我兩人明天送妳去寺裡！」

翠蓮柳眉一豎，賭氣說道：「哥哥嫂嫂不用送，小妹自己動身去，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不留戀榮華與富貴，身披袈裟１０，常把念珠掛。」說完，便毅然決然地離家去寺廟修行，再也沒回來。

解字析詞

１．快嘴：愛說話而不能守祕的人。

２．掌上明珠：比喻極受寵愛珍視的人，多指愛女。

３．曉：指天亮。

４．鑼鼓喧天：敲鑼打鼓的聲音響徹雲霄，形容氣氛熱鬧非凡。

５．老漢：對男人的俗稱，這裡指的是媒婆的老公。

６．不識大體：不懂得為大局考慮。

７．煙花巷：妓院聚集的地方。

８．冥頑不靈：形容愚昧無知，不聽勸告。

９．休書：指古代男子寫給妻子的退婚書。

１０．袈裟：音ㄐㄧㄚㄕㄚ。指出家人穿的法衣。

時光河流

1.我不是花瓶

這個故事出自明代洪楩編印《清平山堂話本》，這部書收錄宋、元、明三代話本小說，是目前發現最早編印的一部話本小說選集。〈快嘴李翠蓮〉這個故事受人歡迎，不僅是因為翠蓮本身反應快，而且她所講的話也具有趣味性；同時在那個處處要求婦女三從四德的年代，她卻是勇於以語言頂撞父權制度的角色，在話本故事眾多花瓶型女性角色中，她的特殊形象，反而引起觀眾很大的注意。

2.休妻有法度，七出三不去

中國古代從漢朝的《大戴禮記》中即出現休妻的「七出之條」，到了唐朝被編入律法《唐律疏議》當中。「七出」意思是說，如果妻子觸犯了「無子、外遇、不順父母、口多言、竊盜、忌妒、身染惡疾」七條規定當中的任何一條，丈夫或夫家可以合法將妻子或媳婦休掉，趕回娘家。但同時，律法也有「三不去」的條款，相對保障婦女一部分的權益，如果妻子被休後，會流落街頭，無家可歸者，不能休她；此外，若妻子為丈夫的父母守喪滿三年，就得與夫家視如同進退，也不能休妻，最後是「糟糠之妻不下堂」，若妻子在丈夫窮困時娶來，日後丈夫富貴亦不可以拋棄她，所以，負心的陳世美歷來可是都遭世人唾棄的喔！

毒舌新娘成親記--＜快嘴李翠蓮＞

從前有一個李員外，家中有個女兒翠蓮生得聰明漂亮，四書五經與女紅無所不通，反應又快，但是常常說錯話，讓大家很頭疼。在自己家裡，說錯話，父母兄嫂都睜隻眼、閉隻眼就算了；如今媒人來說親，女兒也到了出嫁的年紀，翠蓮的父母十分擔心她到了婆家會惹得大家不開心，夫妻兩人私下在房裡討論著：

「咱家女兒什麼都好，就是那張嘴，說話快得像飛刀一般，我實在放心不下。」想起家中的掌上明珠２，父親搖頭皺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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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觸古典文學溫熱的脈動

　　我國純文學裡，唐詩、宋詞、元明清戲劇和歷代小說，堪稱最為人所熟知。古人的休閒活動中，吟詩作對和看戲、聽故事占了最大宗。這些由散文或韻文，或散韻交織穿插而成作品，曾經撫慰了千古以來無數人的心靈。

　　神話故事裡寄寓著帝王將相、販夫走卒永生不死的希望；志怪小說中，人鬼交鋒，好不熱鬧！世說新語裡充滿機智巧言、幽默調笑的千古人物；唐人傳奇裡最多哀感頑豔的愛情和結伴同行的俠客；宋代平話中則滿布市井小民的悲歡離合與愛憎生死，《聊齋誌異》中鬼影狐仙繪形繪聲，風姿嫣然。驚堂木一拍！人潮聚攏了過來，大家一起聽著你的、我的、他的故事，一起為小說裡的人生歡笑或流淚。

　　唐詩、宋詞的膾炙人口已是眾人皆之。誰人沒有讀過王之渙的「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誰不曾吟詠過「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又有誰不為杜甫「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痛徹心肺！而李清照＜聲聲慢＞中「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道盡了多少纏綿的心緒；李後主「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又讓多少人為之扼腕嘆息！

　　戲劇—元雜劇、明代的傳奇、清代以至現在的京劇，也曾經都是文人和小市民賴以排遣心事的精神糧食，堪稱平民文化的主流。三國戲是民眾永遠看不厭的忠孝節義；後花園贈金寄寓著多少才子佳人的希望；《遊龍戲鳳》裡帝王與民女間的距離讓人唏噓流涕；《長生殿》裡有纏綿的愛情穿透生死的藩籬；《連環記》中呂布與貂蟬眉來眼去；昭君終究含淚和番去了！竇娥的冤屈寫在六月的雪裡！……

　　我國還有一部最偉大的抒情詩篇《史記》。作者司馬遷最欣賞的是那些不顧命運的渺茫而依舊奮鬥的人，他不以成敗論英雄，他最多情的筆調總是留給最至情至性的人：狂風暴雨式的項羽、熱心救世的孔子、多情仁厚的信陵君、與愚妄奮戰的屈原……，當他描寫這些人時，筆端所浸潤的深摯而沉痛的同情，總強烈地震撼著讀者的心靈。司馬遷寫作的高明處，不只在於運用語彙的從容，或遣詞造句的創造氣魄，最重要在於其中有他個人的肺腑和心腸。他那豐富坎坷的生活經驗，周遭涼薄現實的寫作背景及個人獨特的峻峭狷潔的風骨，營造出一種奇異且富吸引力的氛圍，引導著後世的讀者去品嘗他的寂寞、體會他的鬱結、同情他的壓抑，並陶醉於他的纏綿。

　　除了上述的文學瑰寶外，寫出浪漫主義政治抒情詩《離騷》的屈原；描繪普世憧憬的桃花源社會的田園詩人陶淵明；反映建安文學的七步成詩才子曹植；文起八代之衰的古文運動倡導者韓愈；寫下《醉翁亭記》、《秋聲賦》等不朽作品的宋代大文豪歐陽修；作品＜天淨沙＞被奉為「秋思之祖」的元曲創作者馬致遠；編寫出可歌可泣小說《三國演義》的羅貫中；撰寫讓人如癡如醉《紅樓夢》的曹雪芹……等都曾引領風騷，創作出不朽的作品，在我國文學的悠悠長河裡，扮演著涓滴成流的角色。他們埋首創作，然後，昂首闊步、風姿煥發地用文字帶領著我們去了解這個色彩鮮明的世界。我們一定得時不時提他一提，不能忘記。

　　有人說：如果拿盤古開天到人類毀滅當作一天，那麼，孔子離開我們才只有五分鐘，他坐過的椅子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和熱情。這個說法很有意思！它告訴我們：古典並不遙遠，如果好好重溫，不但可以撫觸古典文學溫熱的脈動，了然古人的心事，或許還可以從中看到和現代人同樣的悲傷和快樂、溫柔與粗礫。我們不但能從中聽到讓人回味無窮的故事；領略文學技巧之美，感受無限的愉悅。更進而從古人的經歷中擷取經驗，獲得若干的啟發。

　　然而，如何轉化時代語言、文字的艱澀，讓古典不再遙不可及，呈現出親切易讀的面貌；如何去蕪存菁，讓古人的價值觀能呼應現代人的需求，縮小時空變化所造成的隔閡；如何指點出作品的多元鑑賞方法，讓前人作品的美感經驗能被後人充分領略，正是古典普及化的要件。

　　挑選好故事、寫出好文章、指點好策略並準確照應現代人的好心情，這套書的努力，深切盼望能得到閱讀者的肯定與支持。

廖玉蕙

撫觸古典文學溫熱的脈動

　　我國純文學裡，唐詩、宋詞、元明清戲劇和歷代小說，堪稱最為人所熟知。古人的休閒活動中，吟詩作對和看戲、聽故事占了最大宗。這些由散文或韻文，或散韻交織穿插而成作品，曾經撫慰了千古以來無數人的心靈。

　　神話故事裡寄寓著帝王將相、販夫走卒永生不死的希望；志怪小說中，人鬼交鋒，好不熱鬧！世說新語裡充滿機智巧言、幽默調笑的千古人物；唐人傳奇裡最多哀感頑豔的愛情和結伴同行的俠客；宋代平話中則滿布市井小民的悲歡離合與愛憎生死，《聊齋誌異》中鬼影狐仙繪形繪聲，風姿嫣然。驚堂木一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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