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了解孟子對於「四端」、「性善」這類較為細膩與抽象的論述之後,若回歸儒者應有實踐之時,所面對的將是「如何達成」這一難題。孟子針對成君子、聖賢這種艱辛路途,曾提出幾個方向給我們參考。當然孟子的說法「看似簡單」,這是一種「方法上的簡要說明」,並不是說「達成」、「持續穩定地達成」是很簡單的事。若從孟子思維下,對「人」與「人的實踐」(任何正面的實踐)稍作分析,暫時可以先用下述簡單的列舉來理解:
上述,乃個人表達孟子思維路線下的實踐情況或說「各個過程」,但並不一定必然要如此分段,而且各個分段也不一定如此鮮明。也就是說,從Z到C,可能感覺上僅是一階段而已,因為可能有人從Z至C的過程相當純熟。但,也可能處於B階段(意志操作後的決定)的時間相當少,也可能跳過B階段直接從A自然的至C;又或者,上述的階段可再細分為許多更細微的階段。但我之所以使用上述四階段來談,是因為Z、A、B、C都是孟子皆曾論述的,而且都是「實踐時的我們」需注意的要點。而我需要再次說明的是,孟子並沒有刻意區分上述的Z至C,我只是在此書使用上述簡化的方式,方便讀者理解一項道德實踐過程中的幾個重點階段而已。
其次,孟子已經確認人皆「性善」,也就是上述A階段的根源Z。既然「人人皆有性善」是他的基礎論點,因此孟子剩下來的工作,在於說明對此「性善」如何保持,以及在實踐上的如何擴充達成。孟子論述「如何達成」時,採取許多譬喻與類比,且在許多篇章強調出幾個重要關鍵字詞,例如之前曾談過的「求」(求則得之,捨則失之)、「操」(操則存,捨則亡);以及接下來要談論的「持」(持其志)這種有關自我意志的強調。此外,還配合「思」、「慮」……關聯於「判斷」之強調,以及「存」、「一」……等整體性的強調。但要特別說明的是,上述說法並非「割裂」說,只是為了方便讀者理解,強調出可從哪些面向來理解這些字詞。在《孟子》文獻中,有時一字的意義可能蘊涵許多涵義,且看上下文義來體會之,這種現象在上一章處理有關「命」的時候就可理解。
最後,此章第二節將介紹孟子論「不動心」的相關內容,以及此「不動心」究竟帶來何種重要的修養論述與應注意之細節。此「不動心」之說,得自於公孫丑詢問孟子而有,於此再次感謝公孫丑詢問此問題,讓後世儒者能有機會對此內涵產生重要的體會,並帶出相當實用的修養進路。此「不動心」可說是孟子獨有的重要修養進路,並與「集義」、「浩然之氣」等內涵密切相關,兼論了功夫與境界。
第一節 「性善」之內涵及其擴充
從儒家的實踐道路來說,在於如何成就君子、聖賢……之人格;有此人格之後,自然可對社會國家做出真實貢獻,展現儒家關懷。當孟子以「性善的完成」作為目標時,孟子並不會認為這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即便我們是「性善」,「實踐時」所遭受的考驗仍是相當清楚的。若以個人的比喻來說則是:「能考一百分的學生,如何維持自己在一百分呢?」這當然不容易,但我們應該很清楚如何是維持一百分的正向方法。若當我們懈怠、偶有失誤,孟子並不會認這是無法挽回的錯誤,反而認為這是相當正常的事情。孟子承認,我們實踐時需要時常被鼓勵、被教導方法、被提醒,重點是不能「自我放棄」,徹底了解我們是可以「考一百分」的,而且情願地去努力。有這樣的正向堅持與價值理想、並且做出努力的人,即便沒有一百分(維持性善之開顯到完備),在孟子的思維下已經是往聖賢之路邁進的人了。
若簡單論說孟子關切「實踐」時的關鍵,就是面對我們的「欲望」問題,而此「欲望」在這邊當然是偏向「負面」來談,也就是「私欲」方面,他曾說:
孟子曰:「養心莫善於寡欲;其為人也寡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
《孟子.盡心下35》。「涵養、保有那本然的道德初心,沒有比減低欲望來的更好了;若有人欲望低,而那『本心』卻不存在的,是少數吧!而有人欲望很多,卻能夠保存『本心』的,應該很少吧!」
針對一個實踐者A,當A面對「自我欲望」且加以省思之時,即可清楚了解這些「自我欲望」對於「性善的達成」將可能有哪些阻礙。孟子並不反對人去滿足情感、物質……等欲望,重點是這類欲望極可能讓我們無法節制,且容易凌駕於道德。因此孟子的提點,簡單的說則是:對於培養本心開顯的方式,就是降低我們的欲望,在純樸自我中滿足基本的、有節制的、適度的欲望即可。這種說法或許過於理想,但孟子則提出一連串的說法,並且把這種「理想」的達成要件與能力,說到讓你無法否認「你是『可以』這樣做的」!因此,下小節的標題既然定為「人人都有的內涵與擴充」,我將再次整理孟子所談論的重點來敘述。
一、人人都有的內涵與擴充
此小節為方便敘述孟子的談論,將再次用前面曾提到的四階段來說明,並針對各個階段的可能內涵來詳述:
Z:代表「性善內存」或說「仁義本內在於身」
A:代表「道德(心)之開顯」
B:代表幾個可能:例如B1「意志決定」、B2「思考能力」、B3「選擇」……等
C:代表「我們有行為能力(四肢)來實踐」
之前所談論的孟子思想,多以上述的Z、A與B1為主,至於C則是一般的行為能力,也就是我們有「四肢」這些外在且具體實踐能力,去實踐應有的行為。而上述的B2與B3則有關於「心」之內涵,即便之前的引文曾出現過,但並沒有把談論重點著重在「思考」與「選擇」這面向上,故在此小節稍作補充。
如同之前曾引述的,孟子希望人去思考、反省我們「自己本有的尊貴」,並且去深思「外在尊貴」的不穩固性:
孟子曰:「欲貴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貴於己者,弗思耳。人之所貴者,非良貴也。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
《孟子.告子上17》。孟子說:「想要尊貴,是人共同的內心欲望;但,人人都有一項最珍貴的內涵(性善)存在自身,只是不去思考它確實存在而已。而他人所能給予的尊貴,並不是本然的尊貴。趙孟這種卿大夫所賜予你尊貴,同時也能收回而使你低下……。」
上述之文頗有說服力,若把「道德本有」視為「尊貴」,孟子顯然認為這種尊貴本來就是具備、存在在你身上的,何不多思考它的存在與重要性呢?這種思考、反省能力本就具備我身,至於外在層面的榮華富貴是否能獲得,往往充滿不確定,而且不可自身掌握,甚至多受到「他者」之控制、不是「自我就可以決定」這種尊貴之達成與穩定持有。
延伸說,對於「思考」所帶來的「選擇」,或說「選擇」時的「思考」,孟子總是不斷提醒我們「自己決定」的重要性,而且這種「思考」與「選擇」的相互運用,帶來的是道德性質的方向:
公都子問曰:「鈞(均;同也)是人也,或為大人(此指「有德之人」),或為小人,何也?」孟子曰:「從其大體(心思理義)為大人,從其小體(感官情欲)為小人。」曰:「鈞是人也,或從其大體,或從其小體,何也?」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此為大人而已矣。」
《孟子.告子上15》。公都子問說:「同樣都是人,為何有的成為『大人』有的成為『小人』呢?」孟子說:「順從他的內心思考之理義,就可以成為『大人』了;只順從他感官情欲的,當然成為『小人』。」公都子問說:「為何都是人,有人會順從他的內心理義,有人會順從感官欲望?」孟子說:「耳目這類感官是無法思考的,無法思考就會被外物蒙蔽;當與外物交流互動時,就會被引誘了。『心』這個感官是會思考的,若真的思考就能得到理義,不思當然無法得到;而耳目心這些感官都是天賜與給我們的。若我們先把『心』的這一思考理義前提確立,那麼耳目這些感官所延伸的欲望就無法奪取我們的『心』了;這樣就能成為大人。」
同樣都是人,既然都有感官欲望且同時具備思考能力,為何往往成為「小人」?孟子點出,許多人不去「思考」,或是不去「思考他做出的選擇」。此外,每一個「思考選擇決定之後」所帶來的延伸效應與影響,是相當龐大的。因此,孟子希望透過我們的「心」來決定、來確立「較重要的志向」為何,當有這種反思時,感官欲望這類的影響,將無法(每次都)奪取我們的「心」,進而丟失最基本的價值(道德)。
孟子是否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事實上孟子只是「簡潔的」、「重點的」說出關鍵位於何處,至於這種基本價值認定(道德)完全是自決(自我決定)的。孟子只是希望,既然成為君子聖賢的能力、所有內在行善條件都早已具備於己,而且排斥、抵禦負面滋擾的能力、克服逆境的能力也具備我身,若「不去深思」我們有這個能力、「不去深思」我們的選擇所帶來的影響,那,我們還算是完整的人嗎?豈不與動物一樣了嗎?相對來說,我們應該選擇、保持的那種「道德自我」。更何況,若仔細反省,我們真的不曉得如何保有(道德自我)嗎?真的不知道如何愛護(道德自我)嗎?孟子曾說:
孟子曰:「拱(兩手可圍)把(單手可握)之桐梓,人茍欲生之,皆知所以養之者。至於身,而不知所以養之者;豈愛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
《孟子.告子上13》。孟子說:「兩手可圍、單手可握的桐樹梓樹,人若想要它生長,都知道如何養育照顧它。至於我們自身,卻不知道如何養育愛護;難道自身不如桐樹、梓樹嗎?只是我們不用心去深思反省而已!」
上述孟子的說法,或許尚無法解決細部問題,因為孟子仍在一個大方向繞。但是在儒家(或說孟子)的思想中,對於道德自我的培養本來就不是講求細部規則、講解細部方法。孟子的意思反而是,若你「真有那麼重視」,你就會知道如何好好照顧本來的「道德自我」。例如,對於照顧樹木,我們若有心的話,就會盡全力去找出妥善的培育方法,而對於「道德自我」的培養維持,難道也不是如此而已嗎?此說,可與上一則引文的「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的涵義相互配合深思了。
從上述種種來說,儒家(孟子)對於道德養育的述說模式,其中關鍵前提將不言而喻了。那就是我們自己是否「深思自我之志向與決定」,是否認為「道德自我」是最重要的價值。這是一項價值基礎,若真的想保有它,我們將可以尋找出好的方法出來。當然,孟子也不是只宣說這種前提而已,他也提供許多方法來讓後人學習。但基本上,孟子以「心」的「自決」與「自覺」作為論述之前提時,關於所謂的「方法」這類細節,相對來說僅是一種輔助了。明代大儒王陽明就是紮實地繼承這種講法,他說:
愛問:「至善只求諸心,恐於天下事理有不能盡。」先生曰:「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愛曰:「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其間有許多理在,恐亦不可不察。」先生歎曰:「此說之蔽久矣,豈一語所能悟?今姑就所問者言之: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個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求個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個信與仁的理?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此心無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須外面添一分。以此純乎天理之心,發之事父便是孝,發之事君便是忠,發之交友治民便是信與仁。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1】
徐愛問說:「要達到最好的『善』只在『心』上說的話,恐怕天下中的事物道理無法盡說吧?」王陽明說:「天下哪有獨立於『心』之外的事情呢?哪有獨立於『心』之外的道理呢?」徐愛說:「例如奉養父親這種『孝順』,侍奉君上這種『忠誠』,結交朋友這種『信義』,治理天下萬民的『仁政』;這些當中,有許多『理論』、『道理』在,恐怕不能不細察吧?」陽明嘆氣說:「這種說法蒙蔽大家很久了,哪能夠我說幾句話就馬上就讓人醒悟呢?現在暫且用你的的說法來說。去奉養父親的時候,我們難道是從奉養父親這個內涵中先求一個『孝順的道理』嗎?去侍奉君上,難道是去侍奉君上這個內涵中先求一個『忠心的道理』嗎?交朋友、治理群眾,難道是在交友、治民上先求一個『信與仁的道理』嗎?事實上關鍵都只是在『此心』而已,『此心就是理』。因為,若我們的『心』若沒有自私自利欲望等蒙蔽,就如同於『天理』了,不需要外在任何添加分毫的。用這種純粹無私而合乎天理之心,發動於奉養父親就是『孝』了,發動於侍奉君上就是『忠』了,發動於交友治民就是『信與仁』了。對於各種道德行為,都是在『心』上存乎天理而去除私欲這方面用功就是了。」
上述王陽明的談論重點,基本上就是孟子認為「人若有那個發心」,將自然地找尋適切的方法來學習、來實踐、來保有,而自然落實出道德行為出來。當然,人在許多情境或逆境時,極容易放棄自我之道德本心,此該如何面對呢?對孟子而言,這反而是讓你更學會如何保有的關鍵時刻;下小節即述。
二、逆境中的培養模式
既然道德本有,且實踐的能力也是本來就有,思考能力也是如此;而且,任何時刻的我們,都是如此具備著的。即便在逆境、惡劣的環境中,「道德自我」從來沒有不存在過,只是我們自己不想要去面對、很難去堅持而受蒙蔽而已。據此,在孟子的思路之下,所謂的「逆境」並不是一個人可以去為惡、喪失道德自我的「好理由」;反而在這種「逆境」下,人往往可以培養出異於他人的堅持與穩固。他說:
孟子曰:「人之有德慧術知者,恆存乎疢疾(災患)。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
《孟子.盡心上18》。孟子說:「人有德行、智慧、治術、判斷才智這些內涵,往往都是從災患中成長出來的。唯有那被疏離的大臣、失寵的庶子,他們的內心戒慎恐懼、考慮未來的意識比他人深遠,因此反而能通達。」
上述,孟子訴諸於經驗上的觀察,其說雖「並非必然」,但仍可理解孟子述說的用意。人在逆境中往往可以培養出某種能力,思慮上也因為逆境的壓迫而讓自己更有憂患意識、考慮的更加長遠。順此方向來觀察,孟子更延伸舉例說:
孟子曰:「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禮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增加)益其所不能。人恆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橫塞使其困鎖)於慮,而後作(突破振作);微(徵驗)於色,發於聲,而後喻(知道)。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
《孟子.告子下15》。孟子說:「舜是在田野中被堯舉薦而成為天子的,傅說原本是築牆工人而被殷武丁舉為相,膠鬲原本是販賣魚鹽而被推薦舉用的,管仲原本是獄官而被舉用,孫叔敖原本在海邊而被舉用為相,百里奚在市場中被發掘舉用。據此來說,上天要把重大任務交給某個人時,都會先勞苦他的心志,勞累他的筋骨,飢餓他的身體,困乏他的身家,擾亂他使他所作所為都不順遂,這是為了激動他的心志、堅忍他的性情,使他增益本來所欠缺的能力。人時常有錯誤,然後才能改正;困窘於內心、橫塞他的思慮,之後才能奮發振作;考察他人的臉色與聲音,才能通曉他人的真偽。一個國家,國內若沒有治法大臣與輔政的賢士,國外若沒有敵國外患,這個國家通常會滅亡。據此可知,在憂患的情境中才可生存,在安樂的情境中則會敗亡。」
上述孟子舉出多位先聖先賢或名人之經歷,多有「逆境」或「不順遂」之考驗過程。其中有一細微關鍵論說,此即「曾益其所不能」這一內涵。孟子既然認為人有著「道德內在」以及擁有其他自決、思考、實行之條件,為何還要說「增加他本來所『欠缺』的能力」呢?此反而證明,孟子不是凡事都以「理想的性善」來論述一切的。因為,即便認為人都有行善的能力,不代表人都可以在面對逆境時保持本有的自決與自覺,以現代的話語來說,孟子則點出如同「抗壓」或「堅持」的能力。當然,這種對抗逆境壓力「之後」的展現,必須符合孟子主張的價值方為是。而這種應對(逆境與壓力)能力,本來就需要經驗上的紮實累積與真實洗鍊,絕非輕易可獲得,也絕非天生即有。因此,孟子的意思是,人生存在世上面對的種種逆境所「培養出來的能力」,並不是所謂的「道德能力」(性善、自決……),因為這種你本來就有;增加出來的是一種「堅持自我而『穩固』道德的能力」,這種意志上與選擇上的磨練與考驗,在文中的「動心忍性」即可見之,這種「能力」當然不是「原初自我」就能夠擁有,也不是一再強調「性善」就能夠去應對得當的。
當然,孟子也不是說「逆境」或是「外在環境」不會影響人、使人變壞;而是,即便環境惡劣、不適合人自然地發展道德時,人總可以堅持自我,進而發展出「本來有的能力」以及「增加本來欠缺的能力」吧?從另一面來說,孟子也不會「刻意」讓人去處於逆境之中,他採取兩面皆說的方式來提醒我們。此即,在逆境時則點出「自我之堅持」;另一方面,若我們「能選擇」某種「環境」時,提醒我們必須要「慎選」以避免自己受到危害。他曾說:
孟子謂戴不勝(宋國大臣)曰:「子欲子之王之善與?我明告子。有楚大夫於此,欲其子之齊語也;則使齊人傅(教也)諸?使楚人傅諸?」曰:「使齊人傅之。」曰:「一齊人傅之,眾楚人咻(喧擾)之;雖日撻(打)而求其齊也(逼他說齊國話),不可得矣。引而置之莊嶽(齊國首都繁華地區)之間,數年;雖日撻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謂薛居州(宋臣),善士也,使之居於王所。在於王所者,長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誰與為不善?在王所者,長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誰與為善?一薛居州,獨如宋王何?」
《孟子.滕文公下6》。孟子對戴不勝說:「您想要您的王向善嗎?我明白的告訴您好了。比如說有一個楚國大夫在此,想要他的兒子學習說齊國話;您會請齊國人教他,還是楚國人教他呢?」戴不勝說:「請齊國人教他。」孟子說:「一個齊國人教導他,許多楚國人用楚國話喧擾干擾他,即便天天打他逼他說齊國話,也不可達成了。若把他安置在齊國首都最繁華的地方,過了幾年,即便天天打他逼他說楚國話,也不可達成了。你說薛居州是個善士,讓他居於王的處所左右。如果王身邊的人,不論長幼尊卑都是像薛居州這種人,王要和誰去做壞事呢?如果王身邊的人,不論長幼尊卑都不是薛居州這種好人,王又和誰去做好事呢?只有一個薛居州,可以把宋王如何呢?」
上述,孟子提醒「環境」(影響)的重要性,當然包含了「抽象環境」(人、風氣、思潮……等)的內容。一個人身處的環境對於自我的學習成效,是可能有著很大的關聯,因此,環境的選擇與環境的塑造(若可以的話)對一般人來說算是相當重要。此面向,與更早之前論述「逆境」反而能產生向能力的培養機會,是否有矛盾的呢?當然沒有!因為人總不能「故意」選擇對自己有害的環境來學習吧?我們需要刻意如此冒險嗎?真有如此自信嗎?孟子知道人(一般人)受到環境影響的可能性極大,因此提醒我們注意環境的影響來慎選之。但,另一方面孟子也強調過,當我們無法選擇、且面對的是最惡劣的「逆境」時,仍點出我們有「道德自我」且透過堅持、自決來應對。
人處於逆境中應如何?孟子所談論的應對模式即如上述,內涵充滿他時常提醒的「自決」這一要點,其中存在著多種「思考」、「選擇」……等細部成分,並且一定程度把這些說法奠基在「道德自我」這項明確要點,也就是說,我們面對所有情境時,是有籌碼、有資格、極可能應對得當的。
「道德實踐如何達成」若從更細部的內容來說,孟子曾論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此為著名的「不動心」談論所帶出的功夫,其影響深遠,意義重大,將於下節詳述。
第二節 「不動心」所談論出的相關修養進路
「不動心」這一詞實有歧義,在解釋「孟子的『不動心』」之前,讀者們應可知此內涵必定與「心」有所關聯。此節標題又涉及「修養進路」,則必然關乎儒家所重視的「道德修養」層面,自然地與「心」緊連。從孔子開始,即對「內在修養」這個面向頗為重視,原憲曾經問孔子一個重要的問題,記載是: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
《論語.憲問》。「『好勝』、『自誇』、『怨恨』、『貪欲』不作的話,是否就是『仁』呢?」孔子回答說:「可以作到這樣是很難的,但是不是『仁』,我就不知道了。」
上述,原憲詢問四種行為(好勝、自誇、怨恨、貪欲)克制而不做的話,是否可以是「仁」了呢?而孔子卻回答說:「可以作到這樣是很難的,但是不是『仁』就不知道了。」於此可見,若僅從外在上來觀察某人有克制……等行為之表現,而缺乏內在層面的確定,是無法成為「仁」的充分條件。
何以故?從某A的「外在」行為克制或不做來觀察,說「不必然是仁」則比較好理解,因為A僅是「外在」的行為,他的「內心」如何就不曉得了。但「怨」、「欲」這種內容是直接涉及內心層面,當「不作為」時,為何仍無法成為孔子肯定的「仁」呢?此當然涉及「內在層面」中更細微的層面,也就是類似「動機」之問題。試想,一個人對於上述那四種行為的克制或是不實行,若僅是為了讓他人稱讚、表現自己很厲害、認為這樣就是最好……等,此種「動機」如何成為孔子認同的「仁」呢?孔子又曾說:
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
《論語.憲問》。古之學者,其所學所為是為了修養自我;而現在的學者,所學所行是為了讓他人知曉。
上述可知,孔子推崇古代學者為了自身修養、自我要求、自我完成這種態度,並且稱讚之。而當時(孔子當時)的學者,往往是為了受人誇耀、稱讚,甚至是為了勝過他人而學習。諸如此類的反省,都涉及一種內在「動機」或是「目的」考量;也就是說,儒者在面對所有的實踐內容時,都會要問自己一件事:「我是『為何』而(不)做?我究竟『發什麼心』而(不)做?」
據此來說,儒者不直接以「外在作為」肯定某人之外,對於一個人的「內心」要求或期許則不言而喻了。在儒家的思維世界中,永遠會問(不管有沒有真的問出來)「他人」與「自己」這一類的問題:「到底是什麼動機下來做的?」「為了什麼目的而做的?」「做某事的時候是否無私?」……等。也就是說,道德實踐中有一個關鍵思考方向,可用來評價某一行為是否是儒家所肯定的道德,那就是「內心」層面的「無私」之類,及其展現出來的外在實踐。但這種涉及「無私」之態度,根本無法從外在上來明確判斷之,因此孔子回答原憲說「不知」,相當合理。又或許,原憲所問的,是一個外在普遍之標準,而非「明確指涉『某個人』不做這四件事情」。如果「某人」是孔子所了解、熟悉的人,或許孔子可以做出肯定評價(例如原憲問的是顏回、舜、禹這類的人)。但是原憲所問的問題中,並沒有這個前提,只是要孔子單純從「這四件事情不做是否是『仁』」來做評斷,孔子當然可以回答「我不知道」。
從孔子的話語中可發現,孔子並沒有「否定」而只是「無法肯定」。假如換一個問題來問孔子:「『舜』不做這四件事情……,是『仁』嗎?」孔子應該會回答「是」,甚至說出「之所以是」並不是因為僅有那「外在四件事情不做」而讓他如此判斷。
上述種種,實點出儒者對「內在」層面(心)的考量總是居於首位,而這也符合我們對道德行為上的直覺判斷之一。據此,內在層面(例如內心無私)如何穩定持續、如何修養之,便相當重要了。上述原憲與孔子的對話中,孔子不是全然貶低原憲所說之價值,甚至說「可以為難矣」;事實上確實如此,先不論該人的動機與目的為何,能不做「好勝、自誇、怨恨、貪欲」這四方面,果真是「難事」了。
這種關乎「修養」的內涵若回到孟子思想來看時,不論是「克制」還是「自然」禁絕此四類事情,在孟子思想中也有相當明確的具體工夫來操作,此即著名「不動心」之培養模式,且涉及兩個方向的「不動心」之談論,以下則分段詳述之。
一、「不動心」的多種型態
孟子論「不動心」相當著名且重要,影響後世儒者甚大;造成影響的思維內容,包含孟子論述時提及的「浩然之氣」、「集義」、「持志」……等重要語辭,以及「知言」一語。宋明哲學家常視孟子此段言論為一極重要之儒家思維,兼涉工夫操作與境界描述。此「不動心」之問題,實起於公孫丑對孟子的疑問:
公孫丑問曰:「夫子加(居)齊之卿相(相為百官之長,此意指高官),得行道焉,雖由此霸王(稱霸諸侯)不異矣(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如此,則動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動心。」曰:「若是,則夫子過孟賁(古之勇士,衛國人;據說水行時不避蛟龍,陸行時不避虎兕)遠矣?」曰:「是不難,告子先我不動心。」
《孟子.公孫丑上2》。公孫丑問說:「若老師您身居齊國卿相之位階,能夠推行您要的大道,即便齊國因此稱霸諸侯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若真有那一天,老師您會『動心』嗎?」孟子說:「不會的!我四十歲就『不動心』了。」公孫丑說:「若如此,那老師您早已超越孟賁這種勇士了!」孟子說:「這種『不動心』並不難,告子早就比我還早達到了!」
上述,公孫丑問孟子若位居高位,而協助國君稱霸天下之後,其內心不知是否會動搖而失去該有之「心」呢?孟子則回答他早就「不動心」了,何來動搖之有?而後公孫丑稱讚孟子如此「勇敢」,遠比古代勇者孟賁更早達到「不動心」。但須注意的是,公孫丑以為孟子說的「不動心」是偏向「勇敢」這類層面而已,因此公孫丑用古代勇者孟賁來類比孟子的「不動心」。而孟子也順著公孫丑的思維,說公孫丑所推舉的「孟賁此類勇者的不動心」只是偏向「勇敢」與「個人意志」上的克制與操持而已,而此種程度、內容的「不動心」,孟子說「不難」,甚至告子比孟子自己還要早就達到了!
於此可知,孟子一開始所說他四十歲達到的「不動心」,跟公孫丑所說的將大不相同;而談論到「不動心」或許讀者們會出現一些常識上的認知,例如把「不動心」理解為「心不動」或是「心絲毫不動」……這類意思;而「心不動」或者說「心絲毫不動」實為「歧義」。因為,我們一方面可說此心「從來不動」或「使其不動」;但仍有另一方面的意思,此即孟子的想法:「『心』位於某狀態之後就『不動搖』了」。因此孟子的「不動心」並不是「從來沒動」的那種「絲毫不動」。承續之前的引文;公孫丑問孟子是否會「動心」,應該是詢問孟子之「心」是否能堅持初衷。但公孫丑卻以「勇敢」之類的內心狀態,來詮釋孟子「不動心」的內涵。然而,孟子仍順著公孫丑的意思,並清楚解釋「公孫丑認為的不動心」(勇)的相關內容;記載云:
曰:「不動心有道乎?」曰:「有。北宮黝(齊國勇者)之養勇也:不膚撓(又作橈,屈也;此指肌膚被刺卻不彎曲收搐),不目逃(此指目見刺卻不閉目);思以一毫挫(辱也)於人,若撻(以棍棒毆打)之於市朝;不受於(不肯受辱於)褐(毛布)寬博(寬大衣服;此泛指賤者之服),亦不受於萬乘之君。視刺萬乘之君,若刺褐夫,無嚴(不畏懼)諸侯;惡聲至,必反之。孟施舍(古人名,亦勇者)之所養勇也,曰:『視不勝猶勝也(看待失敗猶如勝利,意指奮勇殺敵而不計較勝敗;有此勇敢,即便敗亦是勝);量敵而後進(如果去估量敵人的強弱數量才前進),慮勝而後會(考慮勝負與否才交戰),是畏三軍者也(是畏懼敵人眾多而已)。舍(我)豈能為必勝哉,能無懼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類似曾子的三省無身、反求諸己),北宮黝似子夏(類似子夏的篤守堅持);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賢(高明);然而孟施舍守約也(掌握要領)。昔者曾子謂子襄(曾子弟子)曰:『子好勇乎?吾嘗聞大勇於夫子(曾子的老師,即孔子)矣:「自反而不縮(縮,直,此指義理;意指自我反省後有不合義理之處),雖褐寬博,吾不惴焉(使其驚懼)。自反而縮(合乎義理),雖千萬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氣(孟施舍所掌握的要領,只是掌握到培養勇氣方面而已),又不如曾子之守約(掌握到培養勇的要領)也。」
《孟子.公孫丑上2》。公孫丑問說:「達到『不動心』有方法嗎?」孟子說:「有的!北宮黝培養勇氣的方法;縱使有人刺他一刀也不收搐,眼睛見刺也毫不閉目。他的想法是,就算是一根寒毛被他人糟蹋,就猶如在市集上被當眾毆打一樣嚴重;因此,他不肯受辱於底層民眾,也不受辱於萬乘之君。就他而言,殺一個萬乘之君與殺死一個底層民眾一樣;他不畏懼任何諸侯,若有任何惡言,他必當反應回去。而孟施舍培養勇敢的方法則是,正如他說的:『我打仗的時候從不去考慮勝負的可能,就只是想著打仗而已;若考量敵人的數量而後才進攻,事實上內心是畏懼強敵眾多。而我孟施舍怎可能一定取勝呢?我只能讓自己無懼而已!』孟施舍的方法,跟曾子有點像;北宮黝的方法,跟子夏有點像。而孟施舍與北宮黝兩人的勇敢,我也不知道誰高明;但我認為孟施舍比較能掌握要領。以前曾子跟他的弟子子襄說:『你好勇嗎?我以前聽我的老師孔子說過:「自我反省後,若有不合乎義理之處,即使對方是底層貧民,我難道內心不害怕嗎?自我反省之後,若是合乎義理,雖然對方有成千上萬人,我也是前進的!」』對比來說,孟施舍所掌握到堅守勇氣的培養方法是還是較偏向外在形式,不如曾子那樣更掌握(自反有無合乎義理)要領!」
上述之文,其實孟子已經反應出對公孫丑認定「勇敢」為一種「不動心」並不是最好的。引文中諸多的關鍵語辭中得先解釋清楚的是;「守氣」乃指掌握外在表現形式,而「守約」則是掌握某種內在要領。因此,不同程度的人有不同層面的「守氣與守約」,此一併解釋如下:
1. 北宮黝(守氣)「不如」孟施舍(守約)
北宮黝的「守氣」是偏向自我意志來要求「不閉目」、表現出「不害怕」的這類模式;受辱就打回去、罵回去……等,類似一般而言的莽夫而較為「意氣用事」。因此這種「守氣」只是一種堅守於「外在」的表現,僅是讓他人覺得你是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管。
孟施舍相對於北宮黝來說,則較能掌握內在要領,因此孟子說他「守約」。此「要領」內涵被孟子點出之後,表示孟子不認同北宮黝類似「意氣用事」所表現出來的「勇」而強使內心堅定,而稍微認同孟施舍的「守約」。此即,孟施舍不去多想「會傷害自己、會喪失勇氣的內容」,例如,他打仗時不先考慮勝敗、也不考慮對手的多寡,他反思出一個「無懼的心理」而呈現之,因此,相對於北宮黝來說,孟施舍是「較能」掌握要領的(守約),不像北宮黝那樣單純的意氣用事而已。
2. 孟施舍(守氣)「似」、「不如」曾子(守約)
若是把標準提高,就孟施舍與曾子兩人比較的話,孟施舍僅能處於「守氣」外在形式的程度而已。因為曾子所提及的勇敢,涉及「求諸己」這種「深刻地自我反省義理」之後所呈現的「勇」。由此可見,孟子認同的「勇敢」實質內容與要領,在他引述曾子談論時所涉及的「義理」這個面向。以「義理」作為內在前提時,孟施舍相對於這點(義理考量),僅處於次一等的「守氣」(外在形式)而已。
也就是說,孟施舍雖然有「自我要求」、「求諸己」(自反),讓自己的心理呈現無懼,不是北宮黝那樣的意氣用事。但是,真正「無懼而勇敢」的實質內涵應如曾子引述孔子所說的:「當你自我反省時,都合乎『義理』,即使要面對千萬敵手,仍然無懼前往。」的這種「勇敢」。據此可知,孟子所認同的「勇」,內涵必有所謂的「義理」成分,因此孟施舍僅是「類似」曾子,卻不如曾子掌握要領。
3. 北宮黝(守氣)「似」、「不如」子夏(意志堅守)
至於北宮黝這種採取「意志堅守」,孟子認為也僅「類似」子夏而已。孟子的意思是,單純的「意志堅守」若缺乏如上述的「義理」內涵,根本無法有如子夏那樣。據此可推知,孟子認為子夏至少多出更好的實質內涵,也就是「義理」;子夏以「意志堅守」著名,而北宮黝僅是「類似子夏」而已。此可看出子夏的「自我堅持」與曾子的「求諸己」兩種風格雖然不同,但都分別高於北宮黝的「自我堅持」與孟施舍的「求諸己」。此證明,子夏與曾子分別掌握更重要的某種實質內涵。
上述是孟子解釋「不動心培養的要領」所做的鋪陳,於此可稍微看出「不動心」的兩種方向了。一是「孟子肯定的不動心」,另一是「單純意志上的自我堅持而達到的不動心」。而其中的重大差異在於「是否有某種實質內涵」而已,此就是孟子文後所要詳述的「義理」層面。而此種差距,則在孟子談論自身的「不動心」與告子「不動心」的差別時,則完全顯露出來了。
4. 告子的不動心
論告子的「不動心」之前,有些許補充供讀者們參考。此即告子的「不動心」的培養方式是出自於「孟子之口」,且於其他文獻中均找不到有關告子的「不動心」究竟是如何。據此,個人在相信孟子所言的前提之下,來認知告子的「不動心」是屬何種樣態。另外,歷代註解家對告子「不動心」的培養方式有許多不同的註解,例如趙岐、朱熹、張栻……等人的談論就不盡相同。【2】於此處,我將盡力以最通順的白話來做導讀:
曰:「敢問夫子之不動心,與告子之不動心,可得聞與?」「告子曰:『不得於言(對於道理不能理解),勿求於心(就不要要求自心去實踐落實);不得於心(不符合此心所能接納的道理),勿求於氣(就不要落實於自身且表露於外在氣質)。』不得於心,勿求於氣,可;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可。夫志,氣之帥也(氣的統帥);氣,體之充也(充塞體內體外的氣質)。夫志至焉,氣次焉(氣質的影響也隨即而到)。故曰:『持(把握)其志,無暴其氣(不要亂了內外之氣)。』既曰:『志至焉,氣次焉。』又曰:『持其志,無暴其氣』者,何也?」曰:「志壹則動氣(志專一的時候就連帶影響氣的展現),氣壹則動志也(而氣展現若能專一也能影響志向)。今有蹶者趨者(飛奔疾走),是氣也(氣,此意指外在的展現),而反動其心(反而影響內心)。」
《孟子.公孫丑上2》。公孫丑說:「請問老師您的『不動心』與告子的『不動心』的差別,可以說給我聽嗎?」孟子說:「告子說:『對於道理不能夠理解的時候,就不要要求自己去落實他;而該道理不能符合內心所接納,就不要落實於自身且表露於外在之氣質。』當某道理不符合我們的本心所接納而不去做,是可以的;當對某道理不能理解就不求內心去落實,是不可以的。志,是氣的統帥;氣,是充滿體內而發露於外的。心志確定到哪,氣質也就隨之而來。所以我『不動心』的主要內涵是:『要把握住心志,而不亂了內外之氣。』」公孫丑說:「既然『心志確定後,氣才隨伴而至』,為什麼還要說『堅持心志之後,還要留意氣不亂呢?』」孟子說:「心志專一的時候,會連帶影響氣的展現;然而,氣的展現也會影響我們的心志。例如今天有某人飛奔疾走,是一種外在的『氣』之展現;而這種外在展現,事實上是會影響『內心』的。」
上述,在孟子正式論述他自身的「不動心」內容之前,先說出告子的「不動心」以及「不動心」的一個重要內涵—「氣」。【3】須先理解的是,此處的「氣」是一種抽象的、充塞形體內外的「氣質」,但又可泛指「外在行為之表象」,是某種抽象性質的「氣息展現」且可被人體會到或觀察到。例如,一個人的「語氣不好」、「行為急躁」、「飛奔疾走」……等表現出來的「氣息展現」即是。
而告子得到「不動心」的方法有二。一是:「對於道理不能理解,就不要要求自心去實踐落實。」二是:「不符合本心所能接納的道理,就不要落實於自身且表露於外在氣質。」後者的主張是可以的,孟子也同意之;但孟子認為前者有問題。因為,我們不能因「道理」無法理解,就放棄不追求、不去落實。而告子反而選擇一個輕鬆愉快的方式—「乾脆不管、不去理解進而不去落實」,來達到他所要的「不動心」。
據此,可知曉告子選擇一種「較不理會的態度」以不影響自我的「內心」狀態,來達到所謂的「不動」。這樣的「不動心」,就有點類似意氣用事、硬把捉住此「心」而使其「不動」。之前孟子說北宮黝僅從自我意志上來強迫自己勇敢,亦屬類似的「某種意志操作」之程度而已。
更重要的是,孟子點出對於「不動心」的追求,事實上是一種把握自我「心志」的功夫,而其中最重要的核心內涵就是「志」(心之所向)。當「志」確定之後,外在層面(氣)將因此自然發露而一併呈現之。例如,我立志做個有道德的人,心之所向為「成君子」、「成聖賢」。而這樣的「志」之導引,當然可帶出應有作為與其氣息之展現。但孟子提醒我們,「志」雖然是「氣」的統帥與主導,但外在層面的「氣」是有可能擾動本來的「志」,因此要「持其志而無暴其氣」。若從日常生活來理解,我們可以舉例說:當我們內心堅定要保持「善心」(持志)來實踐應有的「孝順」之時,一旦堅定之後,外在的「氣質」與種種發露將是安定、和諧的……等。但,若是我們在孝順時候的某一刻,因某種突發事件而產生「急躁」、「手忙腳亂」……時,此外在的「氣質」將會影響我們本來所要保持的「善心」(也許內心會緊張、不耐煩、不安……等)。
從上所述,孟子的「不動心」的初步理解,則在於有關「心志」的安定問題以及與「氣」的連帶關係,且排除「僅靠意志上強迫操作的不動」的「不動心」。至於孟子的「不動心」實質內涵與特點,將於下小節詳述。
二、孟子的不動心
孟子的「不動心」是一種從內而外的「集義」與「定志」之學,在培養的時候有時得靠意志操作,有時則不必。因為「僅靠意志操作」到「不動心」並不是「真正孟子承認的不動心」。據此,孟子補充說他的「不動心」自然帶出的「浩然之氣」,是一種從內而外的「義理」之展現而表現在氣息或氣質上,而且這種「義」從內心發起之後,就「不動搖」了。因此,孟子的「不動心」可以說是「心」起於「義」之後就「不動了」,也就是此心不往「非義」的方向「動搖」。公孫丑接續又問:
「敢問夫子惡乎長(夫子的不動心有何長處呢)?」曰:「我知言(知道何謂正道之言、道理)、我善養吾浩然之氣。」「敢問何謂浩然之氣?」曰:「難言也。其為氣也(若是以「氣」來形述的話),至大(廣大)至剛(剛強);以直養(正當的方法培養)而無害(不加殘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此,指義與道),餒(委靡)矣。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此指浩然之氣)也。行有不慊(足)於心(內心,此指本心),則餒矣。我故曰:『告子未嘗知義』;以其外之也。必有事(內心必然地存有一件事,指從事「集義」)焉而勿正(不要預期),心勿忘,勿助長也。無若宋人然:宋人有閔(憫,憂)其苗之不長而揠(拔)之者;芒芒然(疲倦的樣子)歸,謂其人曰:『今日病(疲倦勞累)矣,予助苗長矣。』其子趨而往視之,苗則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長者寡矣。以為無益(此指養氣、求本方面之事)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長者,揠苗者也;非徒無益,而又害之。」
《孟子.公孫丑上2》。「請問老師您的『不動心』的特點是?」孟子說:「『不動心』讓我可『知言』與利於培養『浩然之氣』。」公孫丑問:「什麼是『浩然之氣』呢?」孟子說:「這很難形述清楚;用『氣』這個層面來說的話,它是至大至剛的,用正直之心來培養而不加殘害我們的內在,這種『氣』自然能夠充塞於天地之間。用『氣』這個層面來說的話,它是我們內在配合著『義與道』才能散發出來的;不如此,就會萎靡。也就是說,這種『浩然之氣』是內在配合著『義與道』而自然生出的,不是外在、表面去落實『義與道』這類事情,就能產生『浩然之氣』的。也就是說,當我們實踐『義與道』時的內心若有不足或是不純,此『浩然之氣』就會萎靡。從內在、內心層面而生起的『義與道』才是正確的,據此,我才說告子是不懂『義』的,因為他執著於『義』是透過外在學習而後有的。而維持這種『內在』而符合『道義』的方式則是:我們的內心必然存有著一件事情,但是不要去預期,也不要忘卻,更不要助長它。內在道義之心的生起是自然的,不要像那個宋國人那樣:宋國有個人因為煩惱他種的幼苗不生長,就把這些苗拔高,然後疲累的回家了。他告訴他的家人說:『今天真是累啊!我幫助禾苗長大了。』他兒子去看,發現禾苗已經乾枯了。現在的人,不像宋人那樣去幫助禾苗長大的,是很少了。而那些不知道培養『浩然之氣』、重視內在道義的重要性而加以捨棄的,就好比連除草都不做的人。而知道內在道義重要的,卻急著幫它長大,就好比拔苗的宋人,這不但沒有益處,反而有害了。」
上述,孟子說明他的「不動心」有兩個延伸內涵;一個是「知言」(稍後會詳述),另一是「浩然之氣」。【4】這兩個內涵是達到所謂「不動心」時自然具備、可展現的良好狀態,其中的「浩然之氣」就是一種廣大剛強的氣息,是透過個人修養、維持本心內存而成就的氣質發顯,如果培養得當,則可「充塞天地之間」。若展現在氣息上被觀察或感覺到,是此「心」配著「義」、行正路的自然結果。相反的,如果內心不配合仁義走正道,此種「浩然之氣」將自然委靡了。因此孟子做小結說:「這種『氣』,是發於仁義之心而行仁義、持續而自然產生的,不是去做表面仁義的事情就能得到。」(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配合孟子的「由仁義行」這一重要思想來看,「浩然之氣」亦可說是「由仁義行」的實踐而後發露在個人的氣質上。因此孟子說「告子不知道『義』」,實因告子侷限在「義」的外在展現以及「外在環境」對「義」的影響,而不知曉「義」在根源上,實來自於「內心」的。
此種「不動心」所論及的「浩然之氣」,孟子用「義」與「集義」的方式來說明,已經相當清楚明確了。至於培養的具體方法,孟子提出一項重要的工夫:「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此意思是,因為「集義」是完全發自內在而行之於外,必然涉及「內心」這重要層面。欲將內存的「心」達到「集義」狀態而「不動搖」,孟子則提醒我們:「就好像內心必然地從事『集義』這件事,但我們不刻意預期;不能忘記它、也不能刻意助長它。」【5】因為「不動心」是「內在集義」的自然結果,因此不必預期,也不能「刻意」或是僅靠「意志操作」,否則猶如告子的「不動心」模式了。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能忘記此「集義」的重要性,否則無入手之處。總之,道德實踐(集義)過程中,需有一種自我的「提撕警覺」;若過放則長之,若過長則忘之,此乃達到「不動心」而自生「浩然之氣」的方法。
至於「知言」的內涵則較為簡潔,則如下述:
「何謂知言?」曰:「詖辭(偏執一端之詞)知其所蔽,淫(放蕩)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逃避之詞)知其所窮(困屈)。生於其心,害於其政;發於其政,害於其事。聖人復起,必從吾言矣。」
《孟子.公孫丑上2》。公孫丑問說:「什麼是『知言』呢?」孟子說:「聽到偏執於一端的言詞,就自然知道他蒙蔽於何處;聽到放蕩的言詞,就自然知道他陷於何處;聽到邪亂的言詞,就自然知道他離正道於何處;聽到逃避言詞,就自然知道他困屈於何處。因為這些『蒙蔽』、『陷溺』、『離正』、『困屈』等問題都是內心導致,因此這樣的狀況若有,將危害到政治教化;若出現在政治教化上,將危害到所有事。聖人所再興起,一定會贊同我所說的。」
上述,孟子將「知言」的內容點出,其意涵乃「『知曉』論說某言詞之人的內在層面」之「問題所在」。例如,當聽到別人的言詞有所偏頗,就知道他的內心必有遮蔽;聽到狂放自恣的言詞,就知道他的內心必然有所陷溺;聽到邪妄不正當的言詞,就知道他的內心必有叛離正道;聽到支吾其詞、避重就輕的言論狀況,就知道他的內心有所失而窮於應對。因此孟子的論述重點在於「外在言詞時的內在問題」;而「知言」之說,其實是一種「從言語上觀察一個人,即知他的內在問題」,而且孟子有一定的把握。延伸來說,這四種不當的言詞必然發於內心,若在政治、教化層面來說,有此「不正當的內心」必然影響政教上的推行而產生危害。「知言」是對他人言語的觀察與判斷,有此智慧而見微知著;有這種自信前提,是先有著「不動心」的境界才可達到。既然「不動心」是內在集義、外在實踐後的自然結果,附帶有「浩然之氣」與「知言」兩種長處,個人認為也非突兀了。
總括來說,「不動心」並不是很難理解的內涵,也不是離於日常生活,而實與孟子「由仁義行」這一思想主軸相關,強調人可以從「義」發心行事而「不動搖」,而且專在「心上來說」。此種「集義的不動心」提出之後,對比於一般人或告子、北宮黝……等人僅重視「意志上」的自我強制,忽略從「內心」發露的自然「集義」來說「不動」,可見其高低了。
據上述種種歸結,孟子認同的「不動心」涵義將相當明朗。「不動心」並非「心絲毫不動」的意思,而是「心皆起於義、合於義」這種狀態的「不動搖」。至於達到「不動心」是如何呢?除了有所謂「浩然之氣」與「知言」之外,更可從孟子表達出一定的自信與風格來輔助理解之。當孟子有這種自信時,即便面對他人的誤解或是負面評價時,均可從他平常「集義」的落實中,發現孟子的回應總是充滿道德內涵之提醒。於此,以一故事說明孟子總是以「內存義理」行事,即便他人不能夠理解孟子:
孟子將朝王。王使人來曰:「寡人如(將)就見者(指夫子;孟子)也,有寒疾,不可以風(受風);朝將視朝(如果夫子上朝,王將勉強抱病登朝接見),不識(知)可使寡人得見乎?」對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到)朝。」明日,出弔於東郭氏。公孫丑曰:「昔者(此指昨天)辭以病,今日弔,或者不可乎?」曰:「昔者疾,今日愈(痊癒了),如之何不弔?」王使人問疾,醫來。孟仲子(孟子的堂兄弟)對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憂(臣對君告病之謙辭),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趨造(趕往)於朝,我不識能至否乎?」使數人要於路(在路上攔住孟子),曰:「請必無歸(不要回家)而造於朝。」不得已而之景丑氏(齊國大夫)宿焉。景子曰:「內則父子,外則君臣,人之大倫也。父子主恩(相處以親情恩情為內在連繫),君臣主敬;丑見王之敬子也,未見所以敬王也。」曰:「惡,是何言也!齊人無以仁義與王言者,豈以仁義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與言仁義也。』云爾,則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堯舜之道,不敢以陳於王前。故齊人莫如我敬王也。」景子曰:「否,非此之謂也。《禮》曰:『父召無諾(父親有事召喚,不能用「諾」來回應),君命召不俟駕(國君有事召喚,不能等駕好車才出門應命)。』固將朝也(本來是要上朝的),聞王命而遂不果,宜(殆;恐怕)與夫禮若不相似然。」曰:「豈謂是與(我哪是說這個方向)?曾子曰:『普、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憑藉)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尊貴),我以吾義;吾何慊(不滿足)乎哉!』夫豈不義而曾子言之(這難道不對嗎,不然曾子為何如此說)?是或一道也(這或許是有其道理的)。天下有達尊(共同尊重者)三:爵(爵位)一,齒(年長)一,德(道德仁義)一。朝廷莫如爵,鄉黨莫如齒,輔世長民(輔助世道、長育人民)莫如德。惡得有其一,以慢(輕慢)其二哉?故將大有為之君,必有不召之臣(一定有不隨意召喚的大臣);欲有謀焉,則就之。其尊德樂道,不如是,不足與有為也(不值得跟此種國君一同做事了)。故湯之於依尹,學焉而後臣之;故不勞而王。桓公之於管仲,學焉而後臣之;故不勞而霸。今天下地醜(類)德齊(等),莫能相尚(相過,此指勝國他國);無他,好臣所教(喜好任命他可以教令的人做臣子),而不好臣其所受教(而不喜歡任用他可以從之受教的人當臣子)。湯之於伊尹,桓公之於管仲,則不敢召。管仲且猶不可召,而況不為管仲者乎!」
《孟子.公孫丑下2》。孟子將要去朝見齊宣王,齊宣王派人來傳話於孟子說:「我本來想親自來見夫子的,但因為受風寒而不能吹風,因此無法來了。如果夫子願意來上朝,我將抱病登朝,不知道這樣能夠見到夫子你嗎?」孟子說:「不幸啊!我也生病了,不能親往上朝。」隔天,孟子出去東郭氏家裡弔喪,公孫丑勸孟子說:「昨天齊王派人來召見老師您,您用生病推辭,今天卻出去弔喪,這樣不妥吧?」孟子說:「昨天生病,今天好了,為何不能去弔喪呢?」而後,齊宣王派人來問候孟子,並且帶了醫生來。孟子的堂兄弟孟仲子對派來的人說:「昨天王來召見,因為生病而無法上朝,今天他的病好轉了,就趕緊去上朝了,我不曉得他是否到了沒?」於是孟仲子派人去路上攔截孟子說:「千萬不要回家啊!先到朝上去一趟吧!」孟子不願意上朝也無法回家,因此到景丑氏家中留宿。景子知道孟子這情況之後,說:「在家中,父子關係最重要;在外,君臣關係最為重要;這是人倫大道。父子相處,以恩情為核心;君臣相處,以恭敬為核心。我看到王對你很恭敬,但沒看到你敬重王的地方!」孟子說:「喔!這是什麼話!齊國中,從來沒有人用『仁義』這內涵跟齊王談論的,難道他們認為『仁義』不好嗎?不是的,是因為他們心裡想:『跟這種人,何必跟他談仁義大道呢?』這類想法,不尊敬王的沒有比這樣更大的了。不是堯、舜那種聖王之道,我是不會拿來跟齊王說的;所以說,在齊國沒有像我這樣尊重齊王的了!」景子說:「不,我不是說這個方向。《禮》說:『父親有事情要召喚,不能用「諾」這種口語來回應。國君召見,不能等待馬車駕好才去。』您本來是要上朝,聽到王命卻不上朝,這跟禮不符合吧?」孟子說:「我哪裡是在講這種方向的呢?以前曾子說:『晉國、楚國的財富,他國無法比得上;他們藉著財富,我憑藉我的仁義,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這種話難道不對而曾子卻要刻意說嗎?一定有其道理的啊!天下有三種共同受人尊重的內涵:一是爵位,二是年長者,三是道德。在朝廷中,最受重視的是爵位;在鄉里中,最重視年長者;在輔助世道最重視道德。怎麼可以因為其中一個(此指爵位),而輕忽另外兩者呢?因此真正有為的君王,一定有那種不能隨意召喚的臣子,有事情想要與他商量,一定會到他那邊去。一個國君尊重道德、樂於道義,如果不這樣呈現,就不值得跟這種國君共事了。因此商湯王對於伊尹,先向他學習,然後才任命他為臣,因此不用親自勞苦卻王天下。齊桓公對於管仲,也是先向他學習,然後任命他為臣,也因此不用親自勞苦卻稱霸諸侯。現在天下各國的土地大小相似,道德水平差不多,沒有能勝過他國的情境。這沒有別的緣故,因為我從這些國君喜歡任用可以教導、命令的人當作臣子,不喜歡任用他可以從中受教的人當作臣子,就知道了。而商湯王對於伊尹,齊桓公對於管仲,還都不會任意召喚。像管仲這種人都還有不能被任意召喚的狀況,何況是不想當管仲這種人的呢!」
上述故事的大意是,景子認為孟子不夠禮貌,對齊宣王不夠尊敬。一開始孟子點出,他算是齊國境內最尊敬王的了,因為沒有人像他那樣,跟齊宣王談論「道德仁義」,其他人根本看不起齊宣王,認為不值得跟他講這種崇高內涵。可見孟子回答的巧妙處;他從對一個人的期待與期許,來說「尊敬」是可以從這種方向來思考的。但是,景子仍然強調,「禮」不是儒者所堅持的嗎?對於齊宣王那樣的禮遇,怎能夠「失禮」而不見齊王呢?
孟子第一次的說明無法讓景子聽懂,因為他還是執著在「禮」這種表面上的互動。因此,孟子只好接著說,就算是「禮」也得整體來評估。一個君王若「真的能懂禮」,就知道「臣下」也有那種不能隨意召喚的狀況。從孟子對國君的道德要求或期許來說,當一個國君總是喜歡任用那種可以隨意召喚、命令的人,而不希望受教於臣下、保留某種尊敬的態度,則可知這種國君的標準了。更何況,管仲這種人都受到這種「不能隨意召喚」的禮遇與尊重,何況孟子自己,是不屑於做管仲的那種人呢!
因此,孟子的自信來源為何?從道德上來說,他問心無愧而呈現一定的堅持;從歷史人物所彰顯的事實來說,君主對有德者本就應給予一定的尊重;從君臣關係來說,作為臣下的孟子也總是盡力的提醒君王。此外,當孟子不是用「稱霸諸侯」作為首要價值,而是希望提倡仁政、道德教化所有人民,且自身不執著於名利富貴時,還有其他外在內涵可以動搖孟子的行事嗎?即便景子從儒家共同承認的「禮」這一方面來說孟子的不妥,我們卻也可以從孟子的回答得知他的用意,以及孟子是用哪一種發心與用意,產生其自信來回應「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