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Introduction
建築科學是人類思想最高貴的創造物之一,並且完全是思想的產物。它不僅僅是由法則和圓規構成的科學,不只存在於對定理和比例的觀測中:它是,或者應該是,感覺多於規則的科學,對思想的作用超過眼睛。想想建築物的崇高與壯美,取決於迎合視覺偏見的程度,遠少於引發思想中思考的深度,那麼要樹立起一座宏偉的建築,無疑會涉及錯綜複雜的感受。它會證實這樣的論斷,儘管乍看起來可能有點嚇人:建築師都是形而上學家。
本文和隨後的幾篇文章將闡述被稱作「建築的詩意」的建築科學分支。這門藝術的特色包括建築的國民性。它不僅有用,還很有趣,它將探索各國建築的顯著特徵,不僅包括建築對周圍環境和氣候的適應,也包括建築與其所屬國家主要精神氣質的高度一致和聯繫。
我認為我要完成的任務格外重要,因為這門科學在一些只知道石頭和灰泥的人看來是空想,一些隻考慮事實和比例的人看來是無用,在英國很不受重視。結果是什麼?我們在雜亂的半露柱旁邊樹起科林斯式圓柱,上面還頂著怪異的胡椒盒。我們有形式上是哥德式,從細節看卻是希臘式的建築物,還美其名曰「本國特色」。在大都會周圍的制磚區散落著名不副實的瑞士農舍。我們還有用板條和灰泥做的方窗平頂的紳士之家,帶著攝政公園的宏偉風格,卻矗立在德文特湖覆蓋著林木的岬角上。
這一切是多麼令人遺憾,又是多麼讓人奇怪:在這個國家裡,儘管畫派因庸俗的著色而降格,因對不可模仿者的效顰而丟臉,但那些有顯著天賦的人仍然為之爭取到了當之無愧的榮耀。雕刻家的工作室裡滿是最簡潔也最有力的作品。建築學派卻淪落至此!
造成這一可悲現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它的出資者(我指的是社會各階層的建築,從最低級到最高級)相比畫作而言,數量不少,能力卻非常欠缺。對於普通大眾,我感到很遺憾,因為通過我的觀察,他們濫用手中的權力,來迫使藝術家用花哨代替美。儘管如此,他們卻不能左右畫派。通過我們的展覽不難看出公眾的品位。在水彩畫家協會的展覽上,我們看到參觀者帶著詛咒經過泰勒(Tayler),對路易士(Lewis) 毫不關心,卻對無名畫家畫的可愛小羊羔和睡蓮的作品充滿敬羨。在皇家藝術學會的展覽上,我們看到他們對威爾基(Wilkie)、特納(Turner) 和凱克特(Callcott) 表現出輕蔑或是懷疑地聳聳肩,旋即加入興奮地凝視水壺的人群,上面繪著女巫以及風雨中的皇家船隊。但這些作品無法因為公眾對他們的喜愛而獲得聲望,因為裁定權並不在公眾手中,是由一小部分精英,由有天賦和品位的貴族階級來作決定,來挑選藝術家並賦予他們名望。
建築的情形就不同了。總的來說,權力是分散的。每個人都可以以住戶的名義,要求建築符合自己的品位或偏好,建築師則是他的僕人,不只要允許他評價,還要允許他介入。宮殿或者貴族之家也許有著不凡的品位,為全國所稱羨。但所有者的影響力僅限於其產業:他對附近的景物並無控制權,拿周圍的土地所有者也沒辦法。我們城市的街道就顯示了品位衝突所致的後果。它們要麼以完全缺乏裝飾而出名,要麼因各種醜陋而失色。
這樣一來,在我們這種環境中,那些為數不多的擁有知識和感覺去發現美的人,經常被環境所限制而無法實現它。英國人的安逸總是會妨礙他們的品位,以至於要追求後者,便要失去國民性。他不能擁有凹進來的窗子,除非他想讓屋子變黑。他不能安裝屋頂山牆,除非他想讓自己的頭碰在椽上。最糟糕的是他會被不可避免地扣上怪人的帽子。不過,儘管目前存在建築學派的不盡人意,很大程度上要歸因於出資者的意願或不足,但更主要的原因無疑是建築師本身缺乏品位和才華。確實,在一個對此並不鼓勵反而貶抑的國家,不能期待會出現米開朗基羅。我們的建築師都把精力花在建造「整潔的」貧民院和「好看的」慈善學校上了。即使他們有機會建造高檔建築,成本也是考量的重中之重:石膏和灰泥取代了花崗岩和大理石。鐵條取代了蛇紋石柱。在刻意的求新求變之後,奇異被當作優雅,複雜被視為壯觀,矯飾被當作美麗,而醜陋被視為簡潔。
但所有這些不足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彌補,所有的弊端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規避,如果我們的建築師能夠關注我所說的「建築的詩意」這門藝術。精神氣質的一致(這是良好品位的首要原則)被忽視了,那麼我們只會看到不協調的組合:我們的尖塔缺乏高度,窗戶光線不足,柱子無所支撐,拱壁上面什麼也沒有。我們看到教區貧民在哥德式拱頂和壁式神龕下抽煙喝酒。年老的英國紳士倚在板凳上,從瑞士小屋的窗子往外看。
所以我將努力嘗試去闡釋那些被忽視的原則,精神氣質的一致性,優雅的基礎和美感的本質。我們會考察各國建築受到它們氣質和風俗的影響,與周圍景物的聯繫,處於什麼樣的天空之下。我們將要看到街市和農舍,也會看到廟堂和高塔。會更關注那些被精神氣質所支配的建築,而不是被規則所約束和糾正的建築。我們將從最低等的建築開始,從路邊到村莊,從村莊到城市。如果我們成功地把一個人的注意力更直接地引導到建築科學這一最有趣的分支,這本書也就算沒有白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