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社會學都將親密關係中的情感與行動視為文化上的強迫性要求,並且在這樣的思考下,將幻想中與真實生活中發生在親密關係裡的性關係,看成是受這種文化上的強迫性要求所限制的,或者反向地受這種強迫性要求所增強的。然而,假使我們從歷史語意演化的角度來觀察愛情語意的話,前述的這種被預設為分析前提的文化上的強迫性要求,其實有著它本身無可抹滅的歷史性。「愛情」的語意符碼在十六至十八世紀的近三百年間的演化,與個人化、私密化的親密關係在社會中分化出來的這件事情息息相關;這樣的發展不僅造就了我們今日想像愛情的方式,也大幅度地決定了發生在愛情關係中的問題可能範圍。
魯曼於一九八二年出版的《愛情作為激情》一書,向我們展示了他如何使用他冷靜的理論工具,來處理愛情這個燙手的議題,不讓我們的理智因愛情的炙烈之火而燒灼融化。他所感興趣的,並不是去剖析愛情這個情感的本質,反而是在於探究親密性的語意於近現代的過渡期中所經歷的符碼化過程;這裡,愛情因此並不是被理解為一種情感,反而是一種「溝通的符碼」,根據這樣的符碼規則,人們可以表達他們的情感,可以建構、誘發、甚至否認他們的情感。
《愛情作為激情》一書是依據魯曼1969年於Bielefeld大學的授課大綱《愛情:一個觀察上的練習》延伸而成的著作,並且較早出版。而後者因為是授課大綱,故相當簡短,但後來也於2008年正式出版。基於兩本著作密切的關連性,故一次翻譯這兩本書,以《愛情作為熱情》為主,《愛情:一個觀察上的練習》為輔(作為附錄),結合成一本,以避免遺珠之憾。
本書特色
本書是社會學大師魯曼談愛情的重要作品,他以冷靜的理論工具,處理愛情這燙手議題。
特別收錄魯曼一九六九年於畢勒佛大學的授課大綱「愛情:一個觀察上的練習」
作者簡介:
尼可拉斯.魯曼(Niklas Luhmann, 1927-1998)。
二次世界大戰後德國最重要的社會學家,與哈伯瑪斯間激烈的論戰影響了德國社會學的發展方向,自1969年獲得畢勒佛大學社會學教席後,他嘗試發展一套新的社會理論。1984年所出版的《社會系統論》一書奠定了他在社會學界不可撼動的地位,在其中他以「自我再製」此一革命性的概念來重構社會學的系統理論。接著他開始透過描述各個不同功能系統,來為全社會理論的提出做準備,完成了《社會中的經濟》、《社會中的宗教》、《社會中的藝術》等著作,並在生命終了前完成了他的承諾《社會的社會》一書。整體的著作繁多,至少有59本專著以及兩百多篇文章。
譯者簡介:
張錦惠
德國Tubingen大學現代英國文學暨語言學系博士候選人。研究領域:文學理論、角色與情感理論、英國與德國文學從浪漫主義至現代、美學等。譯作有魯曼《社會中的藝術》。
王柏偉,德國Witten/Herdecke大學文化系社會學博士候選人。研究領域:藝術社會學、文化社會學、STS、當代藝術史。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孫中興(臺灣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專文導讀
鮑曼的書評刊載於一九八八年三月出版的《美國社會學刊》。他首先點明,魯曼的書中運用的理論建構具有獨特性、是個里程碑,並舉出其理論根源出自現代資訊理論、結構主義,以及演化理論。其次,他認為這本書的表面風格呈現出學界常見的專門術語、不涉入個人感情、枯燥的論文,可是背後可是藏著藝術家似的激情。特別是魯曼對於愛情、信任和激情的關注,在在都像是個浪漫的藝術家而不是學術中人。第三、他也誇讚魯曼改編帕深思的「觀點互惠」成為「人際相互滲透」,將一個原本重算計而且冷酷無情的概念轉換成一個能包含人際關係豐富特色的概念。第四、他也認同魯曼主張的人際關係的弔詭:容易失敗,卻也造成人們前仆後繼追求。第五、他提到魯曼在書中的幾個發現是博學而且可信的:從階層到功能的分化、符號一般溝通媒介、以及愛情符碼化在歷史上的轉變(理想、弔詭、功能或是問題導向的幾個階段)。最後,他指出英語世界對魯曼的認識太少是一件可惜的事。因為魯曼的理論比起其他人得要更能結合學術的理論工作和生活中的主觀經驗,而不讓任何一方喪失其自主性和複雜性。他的結語是建議讀者懷著愛來讀此書,就可以從此書的理論和方法的啟發,讓自己的創造想像發揮到無窮盡。──摘自孫中興教授導讀
名人推薦:孫中興(臺灣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專文導讀
鮑曼的書評刊載於一九八八年三月出版的《美國社會學刊》。他首先點明,魯曼的書中運用的理論建構具有獨特性、是個里程碑,並舉出其理論根源出自現代資訊理論、結構主義,以及演化理論。其次,他認為這本書的表面風格呈現出學界常見的專門術語、不涉入個人感情、枯燥的論文,可是背後可是藏著藝術家似的激情。特別是魯曼對於愛情、信任和激情的關注,在在都像是個浪漫的藝術家而不是學術中人。第三、他也誇讚魯曼改編帕深思的「觀點互惠」成為「人際相互滲透」,將一個原本重算計而且冷...
章節試閱
第五章 戀愛的自由:從理想到弔詭
就專為「炙烈的愛情」所設計的一個特殊符碼而言,其構成的要素主要形成於十七世紀(特別是在法國境內),並且於十七世紀下半葉被有意識地編纂成典【1】。在這個符碼出現之前,當然還有許多它的先驅:古希臘羅馬時期與阿拉伯的情詩,中古世紀的宮廷抒情詩,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關於愛情的豐富文獻等。只要這些文獻是在遠離日常生活知識、日常糾紛與感官刺激的條件下,找到一個真正的、值得保存的愛情語意的話,它們便可以開始使用簡單的理想化工具。它們的符碼有助於將理想給固定下來。愛情在吸引它的對象本身的完美無暇裡,找到了讓自己得以正當化的理由(就如同古老的學說所言,每一次的追求都是由那對它而言獨一無二的客體所規定的)【2】。愛情因此是一種關乎「完美」的理念,它從它的對象的完美之中推導出自身來;它幾乎是被迫要臻於完美,而且就此方面來說,它正是一種『激情』。
完美當然並非意味著:單面向的可提昇性。愛情完完全全被體驗為充滿矛盾的【3】,而且特別是在文藝復興時期的十四行詩中,愛情被呈現為「痛苦的戀愛」(amare amaro)【4】。這裡面蘊藏著對於當代的概念資源而言相當重要的資料來源,雖然這種時代特有的概念資源後來卻轉變成了遊戲般的弔詭。愛情的理念源生自戀愛者所追求的統一,它的問題則在於戀愛者之間的差異,這種差異也被體驗為身體的差異,並且因此導致戀愛者備受煎熬。對於感官性愛情所持之觀點與看法,每一位作者都不一樣,但是他們想要將身體一併整合進入愛情之中的嘗試,卻依然可見有一個共同的基礎,亦即:在愛情的更高形式中尋求救贖的目標。「性慾的愛情」被轉換成「精神性的愛情」【5】。如此一來,愛情卻也不斷受到超自然客體逐漸增強的魔力所魅惑。對神的愛以及對女性的愛,這兩者之間的差異對於中世紀的偉大愛情語意而言,乃是一個觀察到在兩者的情況下都預示了一個神秘統一的區分【6】。崇高的愛情因此以一種將宗教性的內容包含進來的方式,來呈現它們的對象──而且,它並非僅僅因為涉及到戀愛者本身認定為自主的渴望,才做出滿意或不滿意的區分。就此而言,崇高的愛情已經預設了它對於它的客體已經有著充分的認識【7】。崇高的愛情因此是與階序【8】(Hierarchie),並且同時也是與一種對於道德秩序的想像平行發展出來的,而這裡所謂的道德秩序,乃是一種規制了什麼是值得尊重的,以及什麼是不需受到重視的秩序;換句話說,崇高的愛情並不在已經被表述出來的語意層面上冒風險(即使人們始終必須假設,對於愛情的興趣本身也具有不同來源的供給)。愛情的理論與戀愛者本身的想像彼此相符一致,或者它至少會宣稱這樣的一致性。
所有這些在十七世紀依然是作用為人們仿效的典範。至少從中世紀的宮廷抒情詩開始,除了「友誼」(amicitia)與「慈愛」(caritas)的傳統之外,人們還相當重視這樣一個觀念:亦即,「求愛」一事所關乎的,不只是獲得被愛者的肯認而已,它還取決於能否提昇愛人者本身的自我尊重與自我控制。愛情語意的所有社會反身性便從這裡開始。此外,愛情的語意一直到進入十七世紀時,都還是以「服務」(Dienst)的概念為依據,這個概念結合了「義務」(Pflicht)與「熱忱」(Enthusiasmus),並且可以被普遍應用在貴族的行為上。這個概念被使用來展現得以克服利己主義式的自我中心之能力,而且就此意義看來,它是屬於一種道德性的理念。
儘管如此,在十七世紀至少還有一個決定性的觀點已經產生了變化:受人愛慕的女性,其無可達及性被轉移到了女性本身所做的決定上。中古世紀的女性是經由階級差異(Standesdifferenzen)來獲得保障的【9】。在義大利,人們可以(至少在十七世紀的法國文學中是如此宣稱)預設有效的外部控制力的存在【10】。光是要引起被愛者的注意力,與她相遇,吸引她的目光,就已經是相當困難的課題【11】。相對地,在法國,人們關心的是被賦予了更高自由度的女性社會地位,以及她們自己做出決定的可能性。這因此導出了『高貴的』(précieuses)與『愛慕虛榮的』(coquettes)的區分:前者一再說不,後者則始終稱是。相對應地,「矯揉造作」(Preziösen)也被視為一個值得追求的目標【12】。無論如何,這裡始終已經預設了做決定的自由:『自由是愛的精髓』【13】。然而,即使事實是如此,戀愛者也可以堅持要自己去規定自己的慾望,他因此不再需要為他的慾望本身提出其他任何的辯解。那些受到愛慕的人,她們內在的完美被剝奪,對於完美的崇拜開始退化,「提供服務的騎士」(cavaliere servente)形象也喪失了它的可信度。而且慾望本身讓它的對象沈浸在它所仰慕的美的表象中。選擇愛情的自由,是藉由「錯覺化」(Illusionierung)之助才得以實現,而且這些錯覺會相繼地一個一個被看穿。唯有從這樣的條件出發,才會產生了這樣一種需求:即,要找出一個符碼,它不僅準備好要為人們歌頌自身感受的讚美賦予形式,並且被設計要來規制兩造雙方之間的溝通。『雙重偶連性』的分化,作為彼此之間決定是否要讓自己涉入在一段戀愛關係中的自由,激發了一個特殊語意的發展,即使在社會關係變成不確定了的時候,人們依然能夠以此一語意為根據【14】。
我們還沒辦法充分強調,這裡所提到的選擇愛情的自由,是適用在已婚人士和婚外情關係上的。還沒出嫁的女兒會受到十足的保護,使其免於受到引誘,而且引誘她們也幾乎不會被視為英雄的『榮耀』(gloire)。自由因此是從婚姻開始【15】。對於愛情語意的演化來說,這尤其意味著過去的一個重要的愛的證明──亦即為邁入婚姻做好的準備──如今已經失去了效力。能夠自由選擇愛情的,都是已經不再能夠提供這類愛的證明的人,都是不再可以結婚的人,以及甚至因此必須絞盡腦汁,幻想找出一些形式,可以用來證明他們的愛情或者查明愛情是否真誠的人。
相對應地,我們注意到那古老且講究的愛情倫理,它的情況也在十七世紀中期時變得異常地複雜。許多不同的誘因彼此推擠衝擊,這同時也導致了必須為「炙烈的愛情」重新擬定一個語意符碼的結果【16】。在這關鍵性的數十年裡【17】,人們依然認為熱烈的愛情是有可能受到控制的,但是他們同時卻也認為,這樣的控制是有問題的。這種對於熱烈的愛情的控制,唯有作為(道德的)自我控制,而且唯有在讓自己準備好遵從戀愛規則的情況下,才是有可能的。因此,我們接下來的討論焦點將主要集中在這些戀愛規則上。特別是在矯揉造作的戀愛觀內部,產生了一個矛盾的情境,它一方面彰顯出了高超的技巧表現,另一方面卻也同時顯得滑稽可笑,這兩者是無可分離的【18】。愈來愈多心理學式的敏銳目光──它們被視為唯一可以藉以探討與思量決策自由的工具──,穿透深入到這些過度提升的、最高級的、以『錯綜複雜』【19】(involutiv)的方式建構出來的語言形式中。沙龍溝通與印刷術的共同作用,同時也解消了以往那種以規則為依歸的獨斷性。那些出現在成熟穩健、彬彬有禮的溝通中且具說服力的準則,一旦被印刷出來之後,它們便作用為如同規章一般,人們為了避免屈從,因此必須再度與此保持距離。這樣的修辭因為注入了新的刺激而再一次進入了它的全盛時期,然而同時卻又因為印刷術而變得陳舊過時。結果是:出現了人們無可忍受的、賣弄強烈字眼的言行──以及嘲諷。人們到目前為止用來表述所有精緻語意的形式:最高的完美的形式,就在這樣的情境下逐漸崩解。
以這種形式來宣稱自由的方式,已經不再能夠被應用在所有這些老舊的語意中,而且更重要的是,不再能夠透過此一形式來允諾自由。賦予所愛之人自由,讓她可以根據自己的判斷及根據自己的感覺,來決定應該發生哪些事情的作法,會破壞掉那以理想為根基的規制模式。儘管如此,提升的可能性還是轉移到了想像力上【20】。在想像中,人們可以支配他人的自由,將他人的自由與自己的願意結合在一起,並且使得雙重偶連性蔓延到一個後設的層面上,這個後設層面會指派給自己的自我與他人的自我一個由自己的自我為這兩種自我所投射出來的東西。但是,想像力從那裡來,它如何為自己創造出空間來,以及尤其是,它如何為自己創造出時間來?如同我們接下來會更準確說明的,問題的答案就在於它將焦點集中在它的最終的善意之上──以及在於這種喜好的延遲。理想的形象被愛情語意的時間化所取代。
再者,將他人的自由整合進入社會關係的反思中,必然會侵蝕掉一種「伴侶的特質取向」的根基,並且以另一種「伴侶的愛情取向」來取而代之。被愛者可以在後者的取向中重新找回自己,因為愛情是伴侶自願提供的。但是,唯有愛情可以製造愛情,這樣的觀點已經是如此陳舊迂腐:要放棄探究伴侶的特質,比起將理想給弔詭化,還要更困難數倍。我們幾乎不可能要求人們在現實行為中這麼做,而且不管怎麼說,放棄探究伴侶特質的傾向,在我們這裡所處理的這個時代裡,仍尚未被納入當時的符碼之中【21】。在這樣的問題裡,我們照例會面臨到明顯的矛盾或者過渡性的考量。拉封登所創作的愛情(Amor)與心靈(Psyche)傳說版本中,愛情被要求能夠長久持續下去,儘管有著某些並非太過嚴重的德行缺陷(賽姬的好奇心)和美的缺陷(暫時性的盲目),因為如此一來愛情會更為獨立於時間與偶然之外【22】。勒布朗傑【23】強調,人可以單憑愛情來贏得愛情,愛情僅僅是愛情的代價而已;但是,他又馬上補充上一句:除此之外,還需要戀愛者的完美品格,而能使他的品格臻於完美的五項要素之一,則又再是那作為一種主宰的激情(passion dominante)的愛情本身【24】。戀愛的行動還不是自主的,它還無法仰賴自身來展開行動,反而依然是屬於貴族的正常社會評價的一部份(在勒布朗傑的討論裡尤其是:對於榮耀的追求)。一直要到十九世紀時,人們才可以安心地說:美為愛所罷黜【25】。
這裡有一個特殊的案例,可以尤其詳盡地描繪出這樣一個趨向想像性事物的轉折點。在中古世紀時,人們有一個從古代流傳下來的想像,亦即,愛的激情是一種病;當時的人依然完全是以一種醫學的角度來看待愛的激情,並且因此發展出一種徵候學來為此提供治療(例如說,性交〔coitus〕等等)。在此,性被視為一種正常的身體行為,但是相對地,激情卻被視為一種病【26】。到了十七世紀時,留下來的只剩下這一個隱喻,也就是一個空洞的修辭而已;但是人們卻不再因為認為激情是種病而前往就醫。假使我們在想要關心某位女性之餘,還要同時費心照顧她的那些必須附上處方簽的醫藥治療的話,這或許就不太符合我們所預設的選擇愛情的自由。這樣的修辭手法持續被保留下來──但是僅只作為一個在兩面都可看透的隱喻而已。
第五章 戀愛的自由:從理想到弔詭
就專為「炙烈的愛情」所設計的一個特殊符碼而言,其構成的要素主要形成於十七世紀(特別是在法國境內),並且於十七世紀下半葉被有意識地編纂成典【1】。在這個符碼出現之前,當然還有許多它的先驅:古希臘羅馬時期與阿拉伯的情詩,中古世紀的宮廷抒情詩,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關於愛情的豐富文獻等。只要這些文獻是在遠離日常生活知識、日常糾紛與感官刺激的條件下,找到一個真正的、值得保存的愛情語意的話,它們便可以開始使用簡單的理想化工具。它們的符碼有助於將理想給固定下來。愛情在吸引它的對象...
推薦序
愛情碰上魯曼的雙料霧裏學
──(算是)《愛情作為激情》的導讀
孫中興,臺灣大學社會學系教授
穿過我的記憶的魯曼和《愛情作為激情》
我多年來一直擔任「社會學理論」和「愛情社會學」的教學,這樣的專長結合好像「獨步」國內社會學界,所以魯曼的《愛情作為激情》要出版,編輯或是「背後的高人」就想到我。
我剛開始並沒有「激情」答應,實在是怕「貽笑大方」之後的「難為情」。
後來想起三件往事,也許是一種「契機」吧!
一九九○年代初期我還是業界菜鳥,不知怎麼聽說東吳大學的盧政春老師找了一筆豐厚的贊助要邀請魯曼到台灣來短期訪問一事,說巧不巧又剛好碰到他本人。我問起此事,才知事情有了變化,他們學校因故無法主辦。我當時真是初生之犢,就在敝系的系務會議上提起此事,原以為系內老師會欣然同意這樣的國際學術交流。可是,卻讓我意外的是一位老師直言「不知魯曼為誰?又有何重要性需要邀請」,我當時就影印了一份盧老師寫的有關魯曼的文章(盧政春,1992)讓該老師參考。另一位老師則以為不應花大錢請國外學者短期訪問,功效不彰,不如將這筆錢用來購買相關圖書才是正途。最後投票通過以國科會給付標準邀請,否則作罷。這個標準離盧老師當初答應對方的標準相去甚遠,我也沒能力募款,就這樣錯過了魯曼來台的機會。
大約也在差不多時候,研究生中已經有人對為數不多的魯曼英譯著作有興趣,特別是在《愛情作為激情》的英譯本出版之後,我就聽說有位男同學像女同學表白時引用的正是書中的話。兩人後來談了一陣戀愛,至於何時及為何結束,竟然連個八卦都沒有。重點是,談情說愛帶進了魯曼的這種「魯曼控」,大概也只有當時那種氛圍之下的社研所研究生才做得出來。這應該也可以算是魯曼在本書中所說的「可能性極低的事」,同時也顯現出來和此書可以搭上邊的「愛情引語」這種符碼的時代變遷。
一九九七年暑假我申請到德國去訪問兩個月,我待在柏林的時間比較長,中間也去訪問了馬堡(Marburg)、慕尼黑、波昂和科隆,主要是靠著我教過的而且在當地留學的學生之助才能在異鄉成行。本來有意拜訪魯曼退休前任教的「畢樂佛」(Bielefeld)大學,可是同學都勸阻說魯曼已經退休,而且地方太遠,也著實無趣,就打消了拜訪的念頭。魯曼那時還在,不過就算去了,應該也是見不到的;就算見到了,憑我當時對他的一無所知,我又能說些甚麼呢?
想起這些「聽過」和「經過」的往事,驚覺應該不能再「錯過」魯曼。於是我趕忙從書架上找出英譯本,竟然發現我早就在沒買到正版的情況下將影印的全書看過一遍,甚至有劃線可以為證。反倒是後來買到的正版,除了蓋上收藏章之外,一無註記,宛如新書一般。我還在電腦的舊檔案中發現一些零星的筆記。
可是我為甚麼就是沒有印象呢?我記得我都跟學生和同事,甚至邀稿的編輯,坦白過:「我看不懂魯曼!」「看不懂」蘊含著「看過」;我「看過」而「不記得」,是因為「看過」之後發現「看不懂」就「不記得」嗎?還是說,「看懂」和「看不懂」是一體兩面,我不必執著在「看不懂」,這樣反而妨礙了「看懂」或「可以看懂」的可能性?我好像自己就「魯曼」了起來。
其實,拒絕寫導讀應該是最方便的一個出路。可是,心中有另外一個聲音似乎在提醒我,就像我鼓勵學生那樣:「就是因為不懂才要學!您可以再試試看!」也許我的一些想法可以啟迪一些像我一樣有「魯曼恐懼症」的人。「激情」和「難為情」因此並生。
於是我開始嘗試走出魯曼和愛情的雙重霧裏學。
魯曼難,難如上青天?
如果德國的知識人閱讀魯曼都稱「難」,那麼我們譯者決心要譯出他的書,不正是「難上加難」(可以套句魯曼的詞說是「二階難度」嗎?)然後讀者要在「兩難」之後再加一個「難」,不就是「三難」(「三階難度」)?所以「難」不僅是「問題」也是「前提」。弔詭的是,「難」只「排除」了某種人(不願學的人),並同時「涵括」另外的某種人(願意學的人)。
而這些被涵括的人當中,有些人又前仆後繼地當做魯曼理論的「溝通媒介」,出版了名為「導引」或「易讀」,甚至是「詞典」或「手冊」,或是譯本中的「導讀」(當然包括本文)都充分展現出「把難當前提而不是問題」,而且「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的積極態度。
魯曼很難!但是就是因為難,讀者才要學!
生平與著作脈絡
魯曼(Niklas Luhmann, 1927-1998)的生平因為第二次大戰而受挫。他在戰爭期間剛好十七歲高中畢業,之後經歷了服役、被捕、戰爭結束被釋放等等大我世界和小我生命的轉折。戰後攻讀法律,二十二歲順利畢業後也順利擔任公職。「立業」之後,三十三歲結婚成家。這段親密關係對於本書的寫作有何影響,我們在書中幾乎都看不到。書中對太太隻字未提不說,連書都是獻給別人的。在「小登科」的同年前往美國哈佛大學進修,授業於當時社會學大師帕深思(Talcott Parsons, 1902-1979)門下。這種生活上的變化恐怕也回應在他學術興趣從早先的組織研究轉向系統理論。
從美國返回德國後,他在明斯特(Münster)大學一邊任職,一邊攻讀博士,一邊還教授社會學,終於在三十九歲拿到社會科學的博士學位,又在五個月後提交教授升等論文,順利升等成為社會學教授。
四十一歲他被聘到新成立的畢樂佛大學教授社會學,其間除了第一年同時也到法蘭克福大學替代阿多諾(Theodor W. Adorno)的講座課程之外,一直到六十六歲退休,他都一直在同一所學校,就像他一直堅持在社會系統理論的道路上,教學寫作,沒有間斷,而且樂此不疲,無怨無悔。
從他著作出版的脈絡來看,如果把一九八四年出版的《社會系統》(Soziale System)一書當成是一個分水嶺,那麼這本他在五十五歲出版的《愛情作為激情》(Liebe als Passion)就是在分水嶺之前的思考結晶。這本書主要還是延續著他的幾條知識興趣──「(全)社會理論」(Gesellschaftstheorie)、「溝通媒介理論」(Theorie der Kommunikationsmedien)和「演化理論」(Evolutionstheorie)(或者換成一般社會學界比較容易了解的話:「知識社會學」、「語文社會學」和「歷史社會學」)──而來的,同時也可以發現社會系統理論的某些概念在其中的運用。我們可以說,這本書正好位於他的兩個研究綱領──「社會結構與語意學」和「社會系統理論」──的轉折點上。大概也就是因為這本書不像是他之後所寫的系列社會系統理論的著作(一律命名為「社會之XX」)那樣偏重在社會系統理論的運用,所以一般介紹魯曼理論的書,特別是以其社會系統理論為主的書,都很少會提到這本《愛情作為激情》。
為甚麼會這樣?
顯然不是因為「魯曼」,那就是因為「愛情」囉?
版本和譯本
我提倡閱讀經典要注意「四本」:版本、譯本、文本和所本。我就以此書為例,一一說明如下。
看一本書要從書名開始。
這本書的書名不管原書或是中英文譯本都沒有差異,都是《愛情作為激情》。原書還有副標題「親密性的符碼化」(Zur Codierung von Intimität),英譯本也貼緊原著譯成The Codification of Intimacy。中譯本也譯成「論親密性的符碼化」。
不過,如果從本書的內容和現代學術的慣習來看,這本書的副標題應該清楚標示他研究的時間和空間,好讓讀者一眼就知道這是一本有關「十七世紀開始到十九世紀愛情觀念在歐洲的轉變」。否則,乍看書名,再加上社會系統理論的先入為主觀念,讀者可能會誤會這是一本用社會系統理論研究愛情的著作。不過,「引起讀者誤會」或是「讀者誤會」,責任歸屬又該怎麼算呢?
所以,從書名的標舉,讀者應該在閱讀時特別注意到書中怎樣看待「愛情」、「激情」、「親密關係」,以及「符碼化」(以及這個概念蘊含的「符碼」),並且留心這些概念之間的相互關聯。另外一個要注意的是「愛情『作為』激情」這個連接詞,如果愛情可以「作為」激情,它還可以作為甚麼呢?親情?友情?溫情?冷情?多情?偷情?姦情?濫情?最重要的其實還是「符碼化」所要表明的「愛情符碼在西歐歷史上的變化」這個主題。
從內容來看,一九八二年德文版出版之後,魯曼並沒有加以修訂,所以在德文原書的版本上並沒有內容差異的問題。一九八六年在英國和美國同時出版的英譯本,以及一九九八年史丹佛大學出版社的平裝本之間,雖有精裝和平裝版本的不同之外,還值得注意的是有一篇一九八五年魯曼為英譯本特別撰寫的序(Preface to the English Edition),這篇文章讓魯曼有機會對不同的讀者澄清一些概念方面的問題。正文的內容則和德文原書沒有差異。
這本中譯本則和原書有著值得稱「讚」的差異。中譯本其實是翻譯了兩本書:一九八二年的《愛情作為激情》以及二○○八年魯曼身後才由基瑟霖(Andre Kieserling)整理出版的《愛情:一個練習》(Liebe: Eine Übung)(二○一○年英譯本書名為《愛情:一個大綱》(Love: A Sketch);本書當成附錄,譯為《愛情:一個觀察上的練習》)。這個比較後來出版的小書其實是比較早在一九六九年夏季班的授課大綱。德文和英譯本都是分別出版,中譯本在此真可算是嘉惠讀者,可以讓讀者一次就看到魯曼對於愛情的分析,很有「買一送一」的感覺。不過,這本根據德文版翻譯的書也有美中不足之處:沒有翻譯魯曼替英譯本所特別撰寫的序,失去讓讀者聽聽作者補充說明的機會。這兩個例子分別顯示出中、英譯本勝出原版之處。
我建議讀者在閱讀時,可以從這個「附錄」開始,再回過頭來看本書的正文。這是個比較符合作者思想脈絡的閱讀法,比按照出版脈絡來閱讀會更能讓讀者掌握魯曼的概念隨著時間推移所產生的變化。不過,「附錄」的內容並沒有像「正文」那樣提供史實為證。所以,頂多當一個「前導」,而不能當成「摘要」。
作者現身說法:主要概念(文本和所本)
魯曼在寫這本德文原著的時候,預想的是當時德國的知識界和社會環境。書籍一經翻譯,就有了全新的讀者,也進入了不同的社會文化脈絡。所以有些原來不需說明的,現在就必須說明,而且是清楚地說明,除非作者沒有「說清楚、講明白」的「溝通能力」。
我們最好從魯曼自己在〈為英譯本所寫的序〉來當成「行前說明會」。
首先、魯曼先說明此書的要旨:「企圖運用理論工具來描述(如果真稱不上是解釋)歷史材料的個案研究。」(Luhmann, 1986: 1)所以,這本書既不是「純理論分析」(這是他後來才要做的),也不是「純歷史研究」(這是別人已經做的),而是兩者的結合(這是在當時,甚至現在,都還沒人做的)。他也提出一個對他來說幾乎是一貫的,可是對其他人來說幾乎是違反常識的觀點:「透過抽象的理論的迂迴路線才能讓我們發現細節(或是以目前的情形來說,一堆經常是無聊至極、老掉牙而且臭屁炫燿式的平庸文獻)。」(Luhmann, 1986: 2)
其次、魯曼也交代他所使用的「語意學」的概念是沿襲自德國歷史學界赫赫有名的《觀念史基本概念:德國政治社會語文辭典》(Geschichtliche Grundbegriffe: Lexikon zur politisch-sozialen Sprache in Deutschland)的傳統。他們認為,近代西方重要的政治和社會語彙在十八世紀下半葉開始有著根本的變革,甚至是舊字都負載著新義。他批評歷史學家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似乎暗示著他這本書可以提出「解釋」。這就不是他在之前謙虛說的「描述」而已。
第三、他也提出他和傅柯、哈柏瑪斯以及傳統知識社會學等人在「理論資源」的不同處。他自承受益於科際整合研究的概念甚多,例如:控制論(cybernetics)中的「自我指涉秩序」(self-referential orders)、一般系統理論(general systems theory)、自我生產(autopoiesis)、資訊(information)和溝通(communication)。
第四、魯曼還引用了福斯特(Heinz von Foerster)「二階控制論」的概念,將認識的問題看成是「自我指涉系統」之內的「觀察的觀察」(observing observations)、「描述的描述」(describing descriptions)、「計算的計算」(calculating calculations)。這種繞口令似的詞語,其實並不是太難的概念。
第五、魯曼指出他的「知識論的建構論」(epistemological constructivism)對於社會的看法和大多數人有異。他認為,社會是由溝通所構成的,一個社會只有透過溝通才能再生產出溝通。社會對自己的溝通,特別是所謂社會的理論,也是如此。其他的部分,像是社會演化以及日常的運作,包括了生活和人類意識,都屬於這個「系統」(system)的「環境」(environment)。
第六、他還順勢引用布朗(George Spencer Brown)的邏輯,提出:只有「標示出差異」(或者用文言一點說是「別同異」)(draw a distinction)才能讓理論更加豐富。
第七、他明白指出他這種「理論綱領」(theoretical programme)有兩個基本假設:一是假設傳統社會過渡到現代社會可以看成是從以階層化為主的社會系統的分化形式過渡到以功能為主的形式;一是這種轉變主要透過他所謂的,極度拗口的「符號性一般化溝通媒介」(symbolically generalized media of communication)的分化(differentiation)。他又特別強調,這裏所謂的「媒介」(media)並不是「大眾媒體」(mass media)中的「媒體」,而是延用帕深思的「符號一般交換媒介」(symbolically generalized media of exchange),不過帕深思認為這是從「行動系統」(action system)中「功能分化」(functional differentiation的結果,和他把它當成原因是不同的。此外,他還認為,系統理論和媒介理論的關係並不是像帕深思所想像的那樣有個固定的連結,兩者的關係應該是開放的,要靠歷史的和經驗的研究來確認。至於「媒介」則是造成複雜社會系統分化的觸媒,他舉例說到,經濟分化是使用貨幣的結果,政治分化是使用權力的結果,科學分化是使用真理的結果。說了這麼多,就是沒說那個系統分化是使用愛情的結果,這實在是個很奇怪的疏漏。
第一個假設很容易得到一般研究者的認同,可是第二個假設就容易讓人不解,再加進帕深思另一個讓人不解的概念,更是不解加倍。甚麼是「符號一般溝通媒介」?為甚麼它的分化會造成社會結構的轉變,而不是反過來的關係?這裏有著「不相信就拉倒」的高傲姿態,讓許多人望之怯步,而被排除在魯曼的理論門牆之外。
第九、魯曼的研究指出,雖然傳統的家庭系統和階層秩序維持不變,愛情的語意學卻悄悄地為了順應婚外情,並且轉回到婚姻本身,也因此造成婚姻的分化,可以說,放蕩生活(libertinage)是演化所產生的幸運案例。
最後,魯曼強調理論和歷史研究之間的關聯。如果研究目標是要將極複雜的理論連接到具有代表性的歷史材料,那麼研究者就不能同時將自己的方法論觀點定得太高。所以,他在本書中所選取的材料都是透過理論的關懷(theoretical care),同時也是透過理論工具在多樣的可能性中選取其中一部分。這個程序並不排除讓研究者在完成歷史研究之的過程中學習到修改自己的理論來配合研究發現。可是他也沒說,他在研究之後到底有沒有修改他的理論概念,還是說他的理論概念完全符合歷史資料的展現?
如果在將上述幾點加以歸納,可以看出其中有關本書基本假設、概念、使用材料等等的補充說明。這些補充可以看成是魯曼對於本書的「導覽」,原來是希望能幫助英語世界的讀者更能了解他的寫書用意。對於身處中文世界的讀者應該也是一樣受用吧!
愛情碰上魯曼的雙料霧裏學
──(算是)《愛情作為激情》的導讀
孫中興,臺灣大學社會學系教授
穿過我的記憶的魯曼和《愛情作為激情》
我多年來一直擔任「社會學理論」和「愛情社會學」的教學,這樣的專長結合好像「獨步」國內社會學界,所以魯曼的《愛情作為激情》要出版,編輯或是「背後的高人」就想到我。
我剛開始並沒有「激情」答應,實在是怕「貽笑大方」之後的「難為情」。
後來想起三件往事,也許是一種「契機」吧!
一九九○年代初期我還是業界菜鳥,不知怎麼聽說東吳大學的盧政春老師找了一筆豐厚的贊助要...
作者序
前言
這本書裡所展示的許多關於『愛情』(Liebe)語意的研究,主要結合了兩種不同的理論關連。一方面,這些研究都是在知識社會學研究的脈絡下探討愛情的語意,它們關心的是從傳統社會形式過渡到現代社會形式的轉型過程。過去我也曾經針對此一論題出版了一些相關的論文研究,收錄在一本名為《社會結構與語意》(2 Bde., Frankfurt 1980, 1981)的專書中,而我現在打算在這樣的基礎上,繼續延伸這個領域方面的研究。這些研究全都是從這樣一個命題出發:全社會系統從「階層式」的系統分化,轉變成「功能式」的系統分化,這樣的轉型過程造成了語意的概念資源本身產生了相當劇烈且深刻的變動,藉此,全社會得以延續它系統本身的再生產,並且使得行動有可能再銜接上下一個行動。在這樣一種演化轉型的過程中,文字形式、日常語法、生活格言、以及經驗原理等,都會被延續傳遞下來;但是,它們會改變它們的意義、它們的選擇性、它們包裝經驗並且開啟新視野的能力。意義複合體藉以指引運作的重心開始轉移;而且如此一來,只要概念資源夠充裕,它們便可以為社會結構的深層變動做好準備,伴同它一起出現,並且夠迅速地賦予它的不證自明性。這樣一種變動可以幫助結構轉型相對迅速地產生,而且它經常是以一種改革的方式出現,但是,卻不需要一次就備好結構轉型產生的所有必要先決條件。
我們接著透過象徵性一般化溝通媒介的一般性理論探討,深入到第二個脈絡之中。相對應地,愛情在這裡並非(或者只有部分如此)被視為一種情感(Gefuhl),反而是被視為一種象徵性的符碼,它告訴我們一個人如何在諸多明顯不可能的情況下,卻儘管如此依然可以成功溝通的方式。符碼鼓勵人們去創造出相對應的情感。洛奇福高曾提到,倘若沒有符碼的存在,大多數人便也根本沒辦法發現到這些情感的存在。而且那些嘗試要模仿前維多利亞時期小說中角色的英國女士們,在她們被允許可以有意識地發現「愛情是什麼」之前,她們甚至必須等待一些可見的愛情符號出現,來幫助她們為婚姻做好準備。換句話說,這裡所關乎的,並不是在於一種純粹的社會學理論的創造與發明,反而是在於一種人們長期以來在愛情語意中不斷反思的事態。我們這個理論僅打算在這樣的反思基礎上,再附加上一些更高抽象程度的見解,讓我們有可以將愛情的事態,拿來和其他完全不同類型的事態,例如權力、貨幣、真理等做比較;如此一來,我們便可以透過此一理論來獲得更多額外的知識,並且藉此指出愛情並非僅是一種反常(Anomalie)而已,它反而是一種再正常不過的不可能機率(Unwahrscheinlichkeit)。
提昇極不可能事物的發生可能性──這乃是一個同時結合了全社會理論、演化理論、與溝通媒介理論的公式。要想讓極不可能的全社會結構得以常態化(Normalisierung)的話,便要對溝通媒介提出更高度且更嚴格的要求。這些全都反映在其語意的演化上,而且演化(Evolution)的概念,正是被使用來解釋這樣的現象究竟是如何產生。
關於愛情語意的歷史研究,也同屬在這個理論研究的關連架構之中。它們當然沒辦法滿足要提出一種在方法論嚴格意義上的演化理論之要求。但是,就研究法的問題來說,它們的確已經為我們展示出兩個屬於互補關係的研究洞見。其中一個在於說明,唯有高度抽象且透過非常複雜的方式所建構出來的社會理論,才可能有助於將歷史素材帶入我們的言說之中。要想走上通往具體性的道路,必須先繞經過抽象性的途徑。當前的社會學還太不夠理論,也還太不夠抽象,它們還沒法被應用在歷史的研究上。另一個洞見給人的印象則是:時間順序具有一種獨特的確實性,它可以用來證實那些尚仍無法藉由方法論來予以充分說明的事物關連(Sachzusammenhange)。
帕森斯已經約略提過這樣的思想:即,分化出來的系統因此只是一個系統而已,因為它是經由分化過程產生出來的。歷史語意的研究更強化了這類的印象。明顯地,演化所測試的主要在於銜接的能力(Anschlußfahigkeit)。若以同時性的方式來觀察這些高度複雜的事態,我們發現它們顯然是以一種「網絡化」(Vernetzung)的狀態出現,我們甚至可以將它們解釋為「偶連的」(kontingent),但是如此一來,我們便幾乎不可能再排除掉其他出現為比較不美好的,或者是比較不可能的組合。對於歷史的觀察有助於讓我們更清楚地看見這些彼此之間環環相扣的密切關係,因為我們知道一個已經出現了的系統,或者一個已經被完整表述出來了的語意,已經預先判定了它們自己的未來(即使它們原則上仍必須被視為是未予規定的)。關於此,我們或許可以在科學史中找到最明顯的證據:那些可以證實自身有效性的科學發明,其本身得以被誘發出來的事實,根本不可能只是一種純粹的偶然罷了。真理始終是出現在過程之中。
這樣的格言或許根本就可以被一般化來作為一個論證秩序的理由。我們可以從接下來的研究中,擷取一個例子來予以概略的描述:社會學理論抽象地假定了一種存在於象徵性一般化溝通媒介的分化與它們的『真實資產』(帕森斯)──亦即,它們的共生機制──的規則之間的關聯。這樣的假定可以在與「真理/感知」、「愛情/性」、「金錢/基礎需求」、「權力/肢體暴力」等諸關聯的比較之下,被清楚地論證出來。在這個理論的基礎上,歷史研究又額外指出,法國人的「炙烈的愛情」(amour passion)複合體和清教徒的情誼(campanionship)式婚姻之間的差異,已經預先給定了不同的銜接預設條件,尤其是在下述的這個方面:如同我們接下來將會詳細指出的,唯有「炙烈的愛情」這個語意有足夠的複雜性,可以將十八世紀時發生的「性」的升值吸納進來;雖然英國人為愛情與婚姻的整合做了更多的準備工作,但是他們也只能在同樣的條件下,將一種從維多利亞式的性道德轉型而成的異常型態,帶到這個世界上來。這樣的歷史結果(Sequenz),或者更確切地說,對於同樣問題做出不同反應這樣的特性,顯示出了一種事物性的關連──我承認:以一種在方法論上(不管韋伯怎麼說)依然沒能獲得充分解釋的方式。
目前我還不需要再為此提出更進一步的深入探討;這些關連反正都太過複雜,沒辦法在這麼有限的篇幅裡做出總結來。採用章節的順序將它們一個一個呈現出來,這就某種程度來說乃是一種妥協。有鑑於事物性關連、歷史的變動、與區域的差異之間的緊密結合,我們實在很難僅僅根據這些觀點的其中之一,來為此書做出章節的安排。我在這裡所引以為據的文獻,都清楚地標出引用出處。不過,我也大規模地引用了十七與十八世紀的小說文獻,這些文獻給人的印象是,它們首先是和格言與論文等文獻非常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接著這樣的連結卻開始慢慢鬆動和解消。就此看來,要想實際應用這些材料的話,也將會是一大難題。我們因此知道,雖然從十七世紀開始,小說本身已經成為一種教導和引導戀愛情事的重要因素,但是要將這樣的觀點分解成單一的命題、概念、定理、或者經驗法則,乃是相當困難的。我們只能再一次強調,小說中的個人是以符碼為取向來行動的,換句話說,它們賦予了符碼生命,而並非再去補充一些新的東西。我們可以在一些重要的案例中──好比說《克萊芙王妃》以及緊接在後的一連串斷念小說(Entsagungsromanen)──很快地辨認出一些例外的情況。我已經很有意識地去找尋第二手和第三手的文獻,並且也很有意識地依循我個人主觀的原則,亦即依循這些表述的語言優雅程度,來選取引用的文句。因此,那些引自歐洲語系的引用文字,我後來決定都不將它們翻譯成德文,這或許要歸因於我個人對於這些材料的偏愛。
畢勒佛,一九八二年五月
尼可拉斯.魯曼
前言
這本書裡所展示的許多關於『愛情』(Liebe)語意的研究,主要結合了兩種不同的理論關連。一方面,這些研究都是在知識社會學研究的脈絡下探討愛情的語意,它們關心的是從傳統社會形式過渡到現代社會形式的轉型過程。過去我也曾經針對此一論題出版了一些相關的論文研究,收錄在一本名為《社會結構與語意》(2 Bde., Frankfurt 1980, 1981)的專書中,而我現在打算在這樣的基礎上,繼續延伸這個領域方面的研究。這些研究全都是從這樣一個命題出發:全社會系統從「階層式」的系統分化,轉變成「功能式」的系統分化,這樣的轉型過程造成了...
目錄
孫中興導讀:愛情碰上魯曼的雙料霧裏學
譯 序
前 言
第一章 社會與個體:個人關係與非個人關係
第二章 愛情作為象徵性一般化的溝通媒介
第三章 溝通可能性的演化
第四章 愛情語意的演化
第五章 戀愛的自由:從理想到弔詭
第六章 激情:過度的修辭與不穩定性的經驗
第七章 從殷勤到友誼
第八章 首要差異:歡愉/愛情
第九章 愛情對理性
第十章 通往個體化的路途上:十八世紀的騷動紛擾
第十一章 性的結合
第十二章 不可溝通性的發現
第十三章 浪漫愛情
第十四章 愛情與婚姻:再生產的意識型態
第十五章 現在呢?問題與替代選項
第十六章 愛情作為相互滲透的系統
附錄「愛情:一個觀察上的練習」
譯名對照表
孫中興導讀:愛情碰上魯曼的雙料霧裏學
譯 序
前 言
第一章 社會與個體:個人關係與非個人關係
第二章 愛情作為象徵性一般化的溝通媒介
第三章 溝通可能性的演化
第四章 愛情語意的演化
第五章 戀愛的自由:從理想到弔詭
第六章 激情:過度的修辭與不穩定性的經驗
第七章 從殷勤到友誼
第八章 首要差異:歡愉/愛情
第九章 愛情對理性
第十章 通往個體化的路途上:十八世紀的騷動紛擾
第十一章 性的結合
第十二章 不可溝通性的發現
第十三章 浪漫愛情
第十四章 愛情與婚姻:再生產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