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現代中國─最後的王朝<上冊>

譯筆華麗流暢，但錯誤多如牛毛的翻譯!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譯者、編輯、出版社都該深自反省。

開卷讀到「中文版序」，我就有很糟糕的預感:
Spence說這本書本該多寫些臺灣的部分(v)，
溫洽溢卻譯成「拙著並未將之含括在內」 (viii).

不在其位，不食其祿。這原是譯者和編輯該做的事情，

不一一列舉錯誤了，只說比較刺眼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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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可能是打字錯誤，如把新教徒 protestants 翻成「清教徒」(p.504),
以及把陸戰隊 Marines當成「海軍」 (p.643）。

有些是一時眼花誤讀所致：

Sun was driven out of Canton by feuding warlords in 1918. (p.197)
一九一八年，孫逸仙被封建軍閥驅逐出廣州，(p.384)

顯然把 feuding 誤看成 feudal 了

With the war dragging on, the only sop to China came through the availability
of large amounts of lend-lease supplies, and the careful way in which General
Wedemeyer and his staff labored to improve the combat efficiency of
thirty-nine specially selected divisions of Chiang's own armies,... (P.483)

隨著戰況的膠著，中國的唯一希望繫於美國繼續提供大量戰備物資的援助，
以及魏德邁將軍和他的參謀幕僚裝備三十九個師的中國部隊以加強其作戰能力，(P.638)

把小小的慰藉 sop 看成了 ho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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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錯誤，根本是英文程度不夠造成的。

不客氣地說，連程度好點兒的高中生應該也不會犯這些錯誤：

There were close to 1.25 million Japanese troops in China proper, and another
900,000 in Manchuria, not counting all the puppet troops, armed
or partially armed, and over 1.75 million Japanese civilians in the country.
(p. 485)

當時有將近一百二十五萬的日本部隊駐留中國本土，另有九十萬部隊部署在東北，這還不
包括傀儡政權的軍隊，以及逾一百七十五萬武裝或半武裝的日本文官。 (p.644)

civilians 是平民。 在華的文官若有一百七十五萬人，日本人全部都搬到中國了吧！

這麼不合理的事情，翻的時候難道沒想過嗎？


The American consul general in Mukden (p.498)
美國駐瀋陽領事館的武官 (p.659)

consul general「總領事」被降級成武官了，顯然以為general是軍職將領。

若遇到的是secretary general, 會鬧什麼笑話？


One important sideline to Bandung was China's effort to resolve problems
arising from the large numbers of Chinese living in Southeast Asian
countries. The income that these Chinese sent back to their families at home
was an important source of China's foreign exchange, and the last
thing China wanted to do was weaken the loyalty of these overseas citizens to
their native land. (p.554)

萬隆之行還有另一項重要議題，亦即眾多華僑在東南亞國家生活所遭遇的問題。東南亞地
區的華僑寄回家鄉的錢是中共外匯的重要來源，中國此行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緩和這些海
外僑民對祖國的向心力。(p.750)

sideline 表示不是在萬隆會內討論的議題，而是會場外的問題。

the last thing China wanted to do...... 中國最不願意做的事情，
就是削弱這些華僑對祖國的忠誠。

翻譯完全跑到另一邊去了！

During the early stages of the First Five-Year Plan, Mao Zedong began to see
that intellectuals—writers as well as scientists and engineers—of all
political persuasions would be needed if there were to be a surge in China's
productive capacities. (p.566)

一五計劃初期階段，毛澤東開始體察到，中國若要增進生產力，包括作家、科學家、工程
師在內的所有知識分子都必須擁有堅定的政治信念。(p.764)

of all political persuasions......

具有各種政治信仰的作家、科學家、工程師......


It was a time when many felt that things were going well in China, a feeling
expressed in a loosening of the drab dress codes, a brief blooming of
flowered blouses and slit skirts, and even the staging of an officially
sanctioned fashion show. (p.568)

這段時間中國大勢看好，這可以從衣著限制的逐漸放寬之上看出，花襯衫與窄裙曾一度流
行過，甚至可以欣賞到官方禁止的服裝表演。(p.766)

officially sanctioned fashion show 官方批准的服裝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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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問題是不明典故造成的：

It was an apocalyptic version of that dragging of China into the modern world
that Hegel had speculated about thirty years before. (p.182)

馬克思此一觀察無疑是三十年前，黑格爾斷言中國將被迫拖入現代世界之天啟式的說法。
(p.225)

apocalyptic是apocalypse 的形容詞，原意是「啟示」沒錯,
但聖經最後一篇「啟示錄」詳細預言了末日災難的慘況，
所以apocalyptic有「末日災難的」的意思。

翻為「天啟式」，教讀者如何明白？

In reasserting central government power, Guomindang official's behaved in a
"carpetbagging" style similar to that followed in Shanghai and Manchuria.
(p.510)

國民黨在重新伸張中央政權的過程中，其行為舉止所流露出的「政客」（carpet
bagging）品行一如在上海、東北的表現。(p.674)

carpetbaggers 是美國南北戰爭結束後，從北方跑去南方發展的人，
南方人認為他們是一群從事掠奪的外來投機份子。

Spence用這個字形容來台灣接收的國民黨，就是強調其外來掠奪的特性，
譯為政客，完全是隔靴搔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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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問題是不明白英語口語造成的：

The Communists, had they been given a free hand, might have been able to
foment real revolution in the countryside. (p.355)

如有免費助力，共產黨應該已經可以在農村地區發動真正的革命了。(p.463)

"give someone a free hand"是讓某人作主的意思。

中共在武漢時，處處聽命於莫斯科，發動許多城市暴動而失敗；
毛澤東當時則在發展農村革命，遵義會議後才成為中共的主流路線。
Spence認為如果那時中共能作主，農村革命路線就不會等那麼久了。

革命又不是請客吃飯，哪來的免費助力？！

不明白 "give someone a free hand"的意思，所以再碰到時，
也翻得有氣無力：

Mao retorted sharply, "It is necessary to give the masses a free hand."
(p.595)
毛則嚴厲駁斥，「必須對群眾鬆手」。(p.804)

「讓人民群眾當家作主！」才是老毛的霸氣口吻。


"settle old scores" 也是出現過兩次，譯者都沒搞明白的口語：

This fear was borne out in the months after the Manchu abdication, as old
scores were settled and powerful local incumbents took over a range of new
posts designed to bring the authority of the central government much deeper
into the countryside than the old Qing magistrates had ever been able to do.
(pp.279-80)

清帝遜位後一個月，坐實了這樣的憂慮，舊問題解決了，但勢力強大的地方官員佔據各項
新職，使中央政府的權威比過去滿清時代更加深入滲透鄉村社會。(p.362)

"settle an old score" 是算舊帳、報舊仇的意思。

原文的意思是革命後清帝遜位，既有的地方勢力乘機算舊帳，公報私仇，
結果革命後還把持了更多的地方權力，比過去還有勢力。

阿Q正傳不就是說這故事嗎？

舊問題解決了？

因為始終沒搞懂"settle an old score"是什麼意思，接下來就更翻得離譜了：

Violence was an integral part of this process, as old scores were settled
with village thugs and personal enemies as well as with landlords. (p.492)

一如往常在界定土豪劣紳、個別敵人和地主身份的實踐經驗，暴力是整個土改過程之中不
可分割的內在要素。(p.651)

簡單說就是：「算清」土豪劣紳、個別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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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語是很難對付的東西，沒在英語國家待過幾年，很容易誤觸地雷。
但譯者本來就該做足功課，不帶掃雷機進場，結果就是血肉模糊。


我想一戰歐洲戰場華工的一封家書，具體體現了溫譯的問題：

For the inspection of my elder brother. I have come many ten thousand li*
since I saw you. I am doing well and you need not have anxiety about me. I
am earning three francs per day, but as living is expensive I cannot send many
home yet. As to my quarrelling with you, that day at Yaowan, before I left,
forget it! I did unworthily. Please take care of our parents and when I return
in three or five years, I will bring enough money to help support them the
rest of their days. (p.292)

自從接受了阿兄的建議後，我們之間已經相距幾萬里。我工作得很好，妳不用為我擔心。
我每天攢三法郎，但生活昂貴，目前我尚沒有能力寄許多錢回家。就在我離開之前，在洮
灣（音）那天我們曾吵架，忘了它吧! 我不值得妳生氣。請照顧我們的爹娘，我將在三、
五年內回來，那時我會攜回足夠的錢讓他們度過餘生。(p.377)

一，搞錯收信人的身份。For the inspection of my elder brother

    分明是寫給哥哥的，卻誤為寫給自己的老婆。

二，「攢」是存、儲蓄的意思，earn 當作「掙」。

三，語氣也不對。晏陽初教導華工1000字寫家書，會用到文謅謅的「餘生」嗎？


典雅華麗比較重要. 正確？ The hell with you readers!

有血有肉的中國近代史——〈追尋現代中國〉

 

對許多七年級前段班之前的同學而言，高中歷史第三冊裡的中國近代史，是揮之不去的考試夢魘，他們被迫記頌條約內容，片段吸收國共內戰，於是迷失在龐雜的年代和人名，對於事件的脈絡和意義一知半解，而七年級後段班的同學，生在以「去中國化」為政治正確的時代，也錯失了認識近代中國的機會，只能從電視劇中誤植歷史。幸好，史景遷（Jonathan D. Spence）的〈追尋現代中國〉，可以彌補這樣的缺憾，讓讀者可以擺脫政治立場的迷障，從容認識當今情勢是如何演變而來。



從〈胡若望的疑問〉、〈婦人王氏之死〉到〈雍正皇朝之大義覺迷錄〉的系列著作裡，史景遷精彩示範了如何從陳年事件中，一面透過資料來重建歷史舞台，一面提示人的性格動機如何回應環境，最後栩栩如生地將人物還原出來。而這項看家本領在〈追尋現代中國〉一千餘頁的大書中，發揮得淋漓盡致，扭轉一般人對歷史書籍裡枯燥敘事的刻板印象，更沒有中國近代史裡內憂外患的落魄意識，賦予主角人物掙脫時代亂流的積極人格。 



誠如本書英文原名「The Search for Modern China」所標示，作者側重在時空裡橫亙數千年的中國，如何面對「現代」的造訪和衝擊。他首先將時序拉回西元一六００年的晚明，當時歐洲的科學革命還剛起步，近代國家的基石「社會契約論」也還沒提出來，中國在政治上卻已具備龐大的官僚體系，文化上也有戲劇（桃花扇）、通俗小說（金瓶梅）大放異彩，整個社會充滿活力，中國照理應當會繼續引領風騷，怎知四十年後李自成攻陷北京，崇禎皇帝自縊，歷史因為改朝換代拖遲了進步。



針對這個矛盾，史家黃仁宇曾經在〈十六世紀明代中國之財政與稅收〉、〈萬曆十五年〉、〈資本主義與二十一世紀〉等書中提出解釋，認為是當時的官僚體系，已經僵化到無法回應社會生產力提升所帶來的遽變，造成宦官亂政、經濟凋零，相反地，歐洲卻按著文藝復興、宗教、科學乃至於工業革命的節奏，發展出現代社會的管理機制，急速地踏出飛躍的步伐，最後再以帝國的姿態向東方叩關。



史景遷延續這個架構，將視野放大到往後的清朝、民國，分析了不同的統治集團，如何運用權力，去看待、駕馭龐大紛雜的國家事務，以及當他們面對接踵而來的西方強權時，如何接招，把一手爛牌打出成績。於是，康雍乾的盛世、晚清的內憂外患，民國的喧囂擾攘，成了如〈魔戒〉般一連串的冒險過程，其中的波瀾壯闊，在讀者內心不斷地翻湧。



史景遷這種筆法，寫出了歷史人物的血肉，寫出了他們的掙扎和限制、光明與黑暗，這是一般縱論性史書所難以望其項背的。這也提醒讀者，在面對歷史評價時，如果真要「一刀切」，也必須將當時的情境作考量，許多不明就裡的「事後諸葛」，不是錦上添花，就是落井下石。



值得注意的是，本書提到「台灣」的篇幅不多，而且側重在過去五十年來累積的經濟、民主發展，作者自言是他重點放在「回應我所瞭解的北京、南京、重慶決策者新中羈絆的要務，而非鉅細靡遺地追索台灣迥然不同的發展軌跡」，本書推薦序作者許倬雲院士，認為這是「我們不能逃不補足的責任」。然而平心而論，台灣發展在這本講中國現代化的著作裡被忽略，絕非「台灣不是中國的一部份」的顯證，反而可視為在全世界一片「中國研究」的熱潮中，台灣史可能落入的邊緣處境，筆者相當期待在台灣史的領域，也能出現像本書這種冶文學、歷史於一爐的著作。



此外，本書給台灣讀者另一個啟示是，意識型態不應該是歷史書寫的先決條件，學生的確是要先「認識台灣」，但不能不認識中國，亦即中國近代史都是台灣史書寫不能不面對的關卡，只是目前各路人馬因為立場而有不同態度：統派傾溢著感懷和期待，獨派抱持著輕視與決裂，至於那些聽膩天寶遺事的人，則乾脆視而不見，將眼光放在兩岸的近來的經濟事務。然而，歷史的發展千絲萬縷，刻意的粉飾或遺忘，只會徒增對話的無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