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這樣一個知識分子

翻完了Saul Bellow的近作—《像他這樣一個知識分子》，

我想自己應該不是非常認真的閱讀。

這本讀起來像是傳記，但卻叨叨絮絮像是關於某個人的雜記般的小說，對我來說實在並非好讀的作品，這純粹個人觀感，其中有著大量的哲學語彙，也許會構成閱讀上某種程度的障礙吧。



故事主角名字叫作羅斐斯坦（Ravelstein），原本的書名也是這個名字，其實之前就知道這個主角其實就是Leo Strauss的接班人之一—Allan Bloom的化名，而在楊照作的序和書中的註解中可以得知的確如此，所以我想應該要先談談Strauss，接下來再來談Bloom的生平，這樣可能對閱讀這本小說會有一定的幫助。



Leo Strauss是美國芝加哥大學政治哲學教授，生前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影響力，反而是過世後，其培養出的一群弟子佔據了美國學界與政治界一個有利的位置。這個由Strauss的弟子與再傳弟子所構成的學圈，有人稱之為「史特勞斯學派」，影響力在宗教研究、憲法、歷史學、政治哲學界都相當廣泛，在70、80年代，學派中的許多人轉入公職服務，

更在現實政治中形成了一種保守主義的勢力。



這個學派的構成非常特殊，主要是以Strauss的個人魅力所引領出來的學派，與以往聽過的維也納學圈、劍橋學派等學圈的形成都不太相似。而且他們的影響力跨越各個學術領域，甚至是現實政治界，的確是蠻奇特的一點，因為在西方也有不少大師級的人物，但卻未形成這般奇特的聚集與影響力。



所以要看這本書確實要先談談Leo Strauss的特別之處，

他的政治思想與當代或他的時代（50、60年代）相當不一樣，主張回歸古代的「政治哲學」傳統，且注重「秘傳式的教義」，所以要求學生回歸古代原典，並要從文字與文字之間讀出所謂的「言外之意」，這看似是非常奇特的主張，可能也是非常違背當代思潮的主流，但他的主張或許也因為擁有某種特別的吸引力吧，就在自己的小圈圈中慢慢擴散出去。



一方面也許是Strauss的人格特質特別吸引人，所以在當時吸引了很多有天分的天才，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同為15歲進芝加哥大學就讀的Allan Bloom和Richard Rorty，雖然後來Richard Rorty似乎脫離了他們的學派，觀點甚至與他們有非常大的隔閡，反而偏向Strauss不可能贊同的後現代和實用主義，（主要是杜威的實用主義立場，而且他更反對哲學的優越性，這與Strauss的觀點是大不相同的，可以說是衝突的）

幸好Allan Bloom不負Strauss所望，之後成為其學派的領導人與傳承者之一。



一方面也因為Strauss的觀點與其他學者的論點大不相同，故引起許多論爭，因此也凝聚了學派內部彼此的團結，所以在Leo Strauss過世之後，他們還是能形成類似學派之類的組織，且在不同領域之中互通聲氣，更在雷根、布希執政時有了前所未有的影響力。



Allan Bloom在早期其實並未非常有名氣，而是在80年代末期寫了一本極為暢銷的著作—The Closing of American Mind，因此成為家喻戶曉的知識分子，也因此有錢可以揮霍，該書正好投當時的時代氛圍所好，當時因時代變動興起了文化多元主義的觀點，也導致某種革新，某些人可能不喜這種觀點造成的不安定，Allan Bloom因為缺錢，所以應Saul Bellow的建議，不小心出了這本書，也剛好有了廣大的市場，所以大發利市，原本他只靠大學的薪俸並無能力負擔他的欲望要求，這時候新書大賣讓他也享盡了榮華富貴。



Allan Bloom和和本書作者Saul Bellow兩人在晚年時，在因緣際會下成為無話不談的密友，Allan Bloom也因此要求Saul Bellow為其撰寫個人的回憶錄，此書也應此而生，而這段故事可以從這本小說的情節得知。所以這本小說也可以說是為了寫回憶錄而產生的另類的回憶錄，Saul Bellow自己也化身為書中的一角—奇克，由他以第一人稱講出Ravelstein（就是Allan Bloom）的個性與生平，他們之間的故事與其身影就在他們的對話相處中被建構出來。從其中我們可以清楚看到「這樣的一個知識分子」的生命掙扎，且充滿了無數的諷刺與衝突的傾軋，我想Saul Bellow表達這些，其實對Allan Bloom並無惡意吧，只是盡量想還原Allan Bloom的原型，也讓我們看到這個人的生命衝突與不對稱。



故事中Ravelstein是一個同性戀且好大喜功，喜歡揮霍浪費金錢在物質部分，如食衣住行上，個性非常愛好聽取八卦，

生活中花費不少時間在獲取各領域的情報，也因此自得其樂，但他同時也是一個非常有內涵、品味且有魅力的人，如此也吸引了一些熱情的門生和追隨者。



看著這樣一個充滿衝突的知識分子的典範，讓人想起一些頂著知識分子光環的人，他們的道德是否真與知識成正比呢？？而Ravelstein展現出的這個圖像，我想剛好也衝擊了柏拉圖的重要命題—知識即美德的主張，弔詭的是Leo Strauss最大的主張，就是要回歸古典政治哲學，儘管他的「政治哲學」跟古典政治哲學的內涵或有不同之處，但這個學派最主要的關鍵就是想開啟現代與古典哲學的論戰，由此處理「現代性」的難題，讓人們知道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這在現代政治哲學當中是一個非常特殊的觀點。但Ravelstein本身的作為似乎與他們所要訴求的主張相悖，並非要求自己本身的德性提升，反而欲望無限似乎並無滿足的時候，最後也因為不正常的性關係而得到愛滋病而身亡，這的確是一個很悲戚的諷刺。



另外要提到一點就是，他們兩人都是猶太人，所以Ravelstein的思想源頭有二，一則為古希臘雅典，一則為耶路撒冷，在生前他是絕對偏向雅典的，但是在其死前他思考的卻是耶路撒冷的源頭，對於這點我是有點不太能夠理解，畢竟不在其文化脈絡底下，所以有點隔閡，也搞不清楚。



在看完全書後，雖然從Saul Bellow的觀點再現了Allan Bloom的原型，或許也真的看到他部分真實的一面，但奇怪的是對他並無產生厭惡的感覺，只是覺得這樣的一個知識分子，讓人著實感到生為人的悲哀，因為即使是他，擁有著深厚學識的人也無法避開人生的虛無不安，更何況我們。

同時也欣羨他們兩個稱得上偉大心靈的人物之間相知相惜無話不說的感情，難得的是他們在晚年時期才結為好友的，一般人很難在年長之後還能夠結交到這麼貼心的朋友，書末也可以讀出Saul Bellow對Allan Bloom消逝的悲傷與不捨，這本書寫成時，Allan Bloom已去世數年了，但是Saul Bellow對他的懷念仍舊濃厚，讓人有點感動。



這本書說好讀也不好讀，說好看也稱不上好看，說是傳記又不太像，文本與現實之間的牽扯不斷，做傳者在書中還是一個主要的敘述視角，是蠻難歸類其形式，應該可以說是像是雜文式的另類傳記吧。因為書中有許多的文化隔閡，例如西方的文化典故充斥全書，所以有了大量的註釋，讀起來還挺累人的，要一直不斷翻閱書後的註釋，而且還不容易馬上理解那個語言脈絡想表達的精確意味。我想雖然文學的優點可能是可以從特殊情境中表露出可以普遍化的關懷，但其本質上還是避不開特殊性的侷限，我們只能盡可能從文本特性中，尋覓到我們人生特殊關懷的安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