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純愛作家,未來希望能不拘泥於創作形式,一年完成一本書。」——片山恭一
孤絕世界裡的男男女女,都在追求著什麼呢?
生命只有一次。這是確實的。但是死亡呢?死亡也只有一次嗎?又或者,它仍不斷發酵,煽動著留下來的人……
《崩壞之光》為片山恭一2007年最新作品,書中收錄兩部中篇小說:〈崩壞之光〉及〈雲之影〉,情節皆聚焦在失去至親的人身上,對於愛的本能開始產生動搖,失去表白的能力,或逐漸對日常裡的丕變,採取完全被動的手段,終至和世界產生一道無法跨越的斷層。如同片山恭一在其代表作《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情》裡所的描述的:「深深思念一個人的時候,我們不知不覺地活在世界的中心。」,這本書裡的角色,和世界上每一個得以棲身的角落,也都有著最遠的距離。
〈崩壞之光〉描述一名曾是拍攝體育賽事的攝影師正臣,在被宣告患有不治之症後,開始只對那些彷彿死亡已久,卻仍然留在世上的廢墟場景感興趣,仔細推敲著光的樣貌,想留下一瞬那其中迷離又稍縱即逝的,像是生命的畫面。而在一趟攝影之旅的旅程中,他終於看見了所謂的「崩壞之光」。那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景象?
〈雲之影〉描述一名失去兒子的母親沙枝,在最愛的人已經不在世上後,於空殼般的生活裡消磨的日子。不過已經遺忘的過去卻在此時找上門來,在如機械般一成不變持續推展的日子裡,她必須重新再適應一次那麻木的自己,畢竟那似乎才是最輕易的生存方式……
當「崩壞之光」和「雲之影」融合之時,是否就能夠看到新世界?
在死亡順著時間之流,擊中身邊所愛的人,將他們帶走了,活下來的人該如何在那一大片空虛的籠罩下,重新獲得愛的能力?愈來愈往內裡探索生命意涵的片山恭一,以籠罩著生死意味的故事引誘讀者思考,當面對無法逃避的生命議題時,你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活?片山筆觸極其優美、充滿日式風景的靜謐,值得靜靜細讀。
作者簡介:
片山恭一(Katayama Kyoichi),一九五九年生於日本愛媛縣。現居福岡市。九州大學農學部畢業後,於一九八六年以《跡象》一書榮獲「文學界」新人獎,正式步入文壇。二○○四年因其《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情》改編的電視劇及電影熱映效應,點燃純愛小說熱潮,創下三百五十萬本的銷售佳績。主要作品有《世界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轉動著》(新潮社出版)、《別相信約翰藍儂》(角川書店出版)。並已發行中文版《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情》、《滿月之夜,白鯨出沒》、《雨天的海豚》、《最後開的花》、《如果,我在那裡……》、《行到船停處》(皆為時報出版)
譯者簡介:
陳寶蓮,輔仁大學日文系畢業、文化大學日文研究所碩士。曾任教於東吳大學日文系及《中國時報》編譯。譯作有《失樂園》、《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往返書簡》、《日本的風土與文化》、《身體都知道》、《當下的戀人》、《王國》、《虹》、《編輯力》、《佐賀的超級阿嬤》、《最後開的花》、《如果,我在那裡……》、《行到船停處》等。
章節試閱
無事可做的空虛。在這裡,生產已經結束,消費也結束,只有類似死亡之後的平穩。這些煙囪打著文化財的名義,像是被去勢的產業遺物,站在這裡。根據他看過的文獻,這裡曾經有過大量仰賴囚犯勞動力的時代。採礦現場應該是現在停車場一帶的地下。煙囪是為排放供應豎坑內起重機動力的蒸氣鍋爐冒出的煙霧。背負這樣的歷史,又是可笑的形狀,卻絲毫沒有性的味道,為什麼? 失去「性的事物」的風景…存在嗎?眼前就有。兩根煙囪彷彿喪失性愛記憶的肉體般佇立。他試著把自己的現在和過去,和那個影像重疊。
大清早就開始拍照也累了,提前結束工作回旅館。走進玄關,聽到鋼琴聲。男人像被琴聲導引,沿著昏暗的走廊,經過廚房,走到一個小小的中庭。走廊繞著中庭向前延伸,盡處有個房間。琴聲從裡面傳出。
奇妙的房間。外觀像茶室,但像是移做他用已久,榻榻米上鋪著地毯,放著沙發。女人坐在牆邊的鋼琴前,看到她的側臉。他站在走廊,聆聽一會兒演奏。有點熟悉的曲子,但是想不起曲名。不久,女人像是察覺到他的氣息,手指停在琴鍵上,轉過頭,露出難為情的表情。
「回來啦?」
「因為聽到琴聲,於是…」
女人關上琴蓋,站起來。男人有點遺憾地離開門口,看著缺乏光線的中庭。種在樹下的幾株牡丹,開著大朵的花。隔著一扇折疊門,中庭後面是停車場。
「我父親健在的時候修整得很好,現在都缺乏照顧。」女人提到院子。
「他過世了?」
「已經八年了。」
「令堂呢?」
「在安養院,老人癡呆症。」
「真令人難過。」
他忌諱再問她的另一半。
請進,」女人調整語氣,「喝點茶。」
他依言走進房間,坐在沙發上。女人從裡面的房間端出茶具。
「正在燒開水。」
「這房間原來是茶室吧?」他看著角落的圍爐。
「是父親酒後一時興起蓋的房間,」女人一邊擺放茶具一邊說明,「在他權勢正盛的時候,這裡經常舉行茶會、詩會。」
男人有點尷尬地環視屋中。牆上掛著一幅複製畫。畫中是一個拼命攀登小山丘的女人。她的雙腿萎縮。細密筆觸描繪的大自然和人物。褐色荒草覆蓋的山丘。草原高處有棟簡陋的農舍和倉庫,女人朝著那棟房子前進。因為畫的是背影,看不到表情。摩擦草地的淡粉紅色洋裝。盤在腦後的頭髮亂了,骨節嶙峋的手指顯示她的堅強意志般緊抓著地面。
「這幅畫是妳的?」
「最喜歡的一幅。」語氣率直,「我忘不了第一次看到它時的衝擊。在冬天的紐約街頭。近二十年前了。我和先生離婚,一個人出去散心時。」
兩人暫時一起仰望複製畫。
「失陪一下,」女人走出房間。不久,拿著水壺和白紙盛裝的糕點進來。「這是本地的特產,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男人興味盎然地看著女人用熱水涮洗小圓竹刷的動作,她好像意識到自己被看,「我都是這樣弄,」女人有點亢奮地說,「用圍爐生火很麻煩,這是我的做法。」
「能擔任這種旅館的老闆娘,還是了不起。」
「馬馬虎虎啦。」
女人和彈琴時一樣,纖細的動作泡好茶。將茶杯繞個方向,放到茶几這頭。
「請!」
「我忘了正式的喝茶儀式了。」
「隨便吧,因為泡茶方式也隨興。」
男人依言拿起茶杯。清爽的苦味在口腔內擴散。三口喝完,「很好喝,」放下茶杯。「簡慢了。」
四眼相對,不自覺地笑笑。女人勸進第二杯茶,男人拒絕,她於是把熱水倒進另一個茶杯,泡自己要喝的茶。聽著小圓竹刷輕輕攪動的聲音,氣氛漸漸融合。
「妳常出國旅行嗎?」他悠哉地問。
女人有點意外地抬起臉,搖頭說「沒有」。「紐約前前後後就去過那麼一次。」語氣有點惋惜。「可是,就那一次在那裡遇上魏斯(Andrew Wyeth)。」
男人再度看著牆上的複製畫。言語中斷,兩人各自沉思。不久,女人問。
「你呢?也出國攝影嗎?」
「我在報社上班,採訪奧運和世界盃足球賽等,去過許多地方。」
「真好!」聲音很年輕。
「工作嘛,」男人語帶自嘲,「只是照規定拍攝指定的東西。」
女人不太理解的表情點點頭。
「現在還在做?」
「沒有,提前退休了,今後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女人靜靜地喝完茶,用茶巾簡單擦拭茶具後,動作輕巧地收拾茶具。男人茫然地看著。女人抬起表情自若的臉,有點冒昧地說,「可以的話,說些外國的事情給我聽,像是你去過的國家中,哪個地方最好?」
「這個啊,」他接下女人的問題,視線在空中游移,「二十多歲的時候吧,我從歐洲旅行到中東,一路打工籌旅費,那趟旅行幾乎沒花錢。」
「有拍照片嗎?」
「沒有,開始攝影是在那趟旅行之後。離開日本時我還沒決定要做什麼,只是想儘量遠離自己居住的地方。」
「我也是,」女人自言自語,「雖然只到過紐約。」
「那也很遠。」
「也是。」她附和著。
兩人不自覺地望著中庭,完全照不到陽光的樹葉中,浮現白色的牡丹花。
「我從西德繞到法國、義大利,再從希臘到土耳其。從伊斯坦堡進入伊朗。」男人像把一張張旅遊照片攤在桌上似的緩緩說,「除了特洛伊、米雷斯特這些有名的地點之外,地中海沿岸到處殘留著希臘羅馬時代的殖民都市。多半成為無人的廢墟,任其荒廢。祭祀巨石像的神殿、壯麗的石造建築、圓形劇場……緩緩起伏的山坡上,到處是殘留的石柱,石材散落地面。綠色只有一點點。坐在乾燥的石頭上,一閉上眼睛,就聽到海上吹來的風聲。聽起來也像盔甲兵士的腳步聲。」
說話時,男人的眼神縹緲遠揚。此刻,映在他眼眸中的,是明亮陽光下耀眼的石板路。石柱的濃濃陰影造成的鮮明對比。山丘對面是遼闊的地中海藍。像是影片結束了,視線回歸原處。看著女人。帶著些微的困惑和安祥。男人的視線停在女人的臉上不動,但又變得空虛飄邈。很可能女人率性離開後,他的視線依然留在那裡。像地中海沿岸的古代都市遺址。「我在滅亡的東西和崩毀的事物裡面感到美。像是奇妙的癖好。這未必是暴力的美。也和日本的觸景傷情不同。那究竟是什麼?我完全不知道。」
無事可做的空虛。在這裡,生產已經結束,消費也結束,只有類似死亡之後的平穩。這些煙囪打著文化財的名義,像是被去勢的產業遺物,站在這裡。根據他看過的文獻,這裡曾經有過大量仰賴囚犯勞動力的時代。採礦現場應該是現在停車場一帶的地下。煙囪是為排放供應豎坑內起重機動力的蒸氣鍋爐冒出的煙霧。背負這樣的歷史,又是可笑的形狀,卻絲毫沒有性的味道,為什麼? 失去「性的事物」的風景…存在嗎?眼前就有。兩根煙囪彷彿喪失性愛記憶的肉體般佇立。他試著把自己的現在和過去,和那個影像重疊。
大清早就開始拍照也累了,提前結束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