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講:大男人.大女人.小學生
二○○九年年初我在台北裝修房子時,當我訂的地板材料運到工地,我的裝修工人說木材的顏色不統一,他不願意釘。我說大概因為是原木,天生不一樣,如果勉強過得去,就釘了吧!但是工人還不願意,說他有他的標準,雖然工錢照拿,但是釘下去不好看,他自己看了會受不了。
這讓我想起年輕時候,有一次做西裝,師傅親自送來我家。我穿上,覺得很不錯,讓我母親和太太看,也說很好。正要付錢,那西裝師傅一搖手,說等一等,又請我把扣子解開,再扣上,問我有沒有覺得什麼不對?我說:「很好哇!」師傅說:「不好,其中一個扣子釘高了一公分半,原來想給您重做,但是我找不到這樣的料子。如果您勉強能穿,我不收工錢。」
再說個近兩年發生的事,有一回我印新書,彩色封面的打樣(也就是用來校對顏色的樣張)出來,我覺得可以,說:「沒問題,照印!」可是當我拿到印好的成品,卻發現跟打樣的顏色有差異。就找印刷廠的人問,為什麼擅自作主,改了顏色?
那印刷廠師傅指著原先的打樣說:「不是我印的有問題,是您的打樣不對。」我說:「打樣確實和原稿不太一樣,但是我認為OK,說照印啊!」
師傅居然一瞪眼說:「如果你叫我照不對的印,我會不舒服的。打樣明明偏紅,一看就知道不對,我怎麼能印呢!」
我接受了他的說法。因為我想想自己,也有一樣的專業堅持。
說個我的糗事給你聽。我研究朗誦詩很多年,有一次在台北的藝術館發表我導演的朗誦詩劇《宋王台畔》。媒體都很捧場,電視公司還特別來拍了一大段。問題是,他們拍,我卻不領情,急著趕記者走。因為我那詩劇除了朗誦,還有舞蹈,再配上布景和燈光,當電視記者拍片的水銀燈亮起來,氣氛就全沒了。電視記者剛走沒多久,詩劇也結束了。我忍不住衝上台對觀眾說:「請大家先別走,剛才後半場,被記者的燈光破壞了,我要重演。」於是又落幕、啟幕,再演了一遍,只是,很多人下面有事,或外面有車等,陸陸續續還是走了一半。你說那場面糗不糗?後來有人怨我何必呢?原本在一片掌聲中落幕,成功極了!犯得著為一小段重演嗎?
直到今天我還常常想起那一天,想如果三十年前的場面拿到今天,我會不會就算了?
我的答案是:「不能算了!我還是會重演。因為那是專業的堅持,也是忠於藝術良心。」對了!現代舞大師林懷民不也一樣嗎?(我以前還接受他個別指導,演出《武陵人》呢!)聽說他在大陸,也曾為了對現場觀眾的秩序不滿,當場叫停,重新演出呢!
我提了這麼多,是要談談什麼是專業。專業者是專門以他所從事的為職業,說得俗一點,他靠那事情吃飯。說得雅一點,他能達到一般人到不了的水平,所以一般人不能做,非找他不可。如果再深一層講,專業的人就如同我前面提到的釘地板、做西裝和搞印刷的師傅,他們受過專業訓練,心裡有一定的準則;別人可能看不出,他們看得出,客戶都通過了,專業的人卻可能基於專業良心,堅持不過關。
或許您要說,您不是專業人士,這與您無關。那麼請繼續看下面的故事。
我有個朋友,標準的大男人,下班回家坐在沙發上,就算看見太太滿頭大汗地雙手提著垃圾往門口衝,也不會過去幫太太把門打開,更甭說收盤子洗碗做家事了。尤其過分的是,他每次出差,行囊不自己整理,要太太理;如果少了半樣,即使隔著太平洋,也要打電話回家罵老婆。
我非常不欣賞他這大男人的態度,但是自從聽說一件事,對他的觀感就改了。事情是這樣的,有一陣子他失業,足足半年時間,他都沒讓太太知道,每天照常早上出門、晚上回家,薪水就算用借的,也按月交給太太。據說他那陣子四處找工作、四處碰壁,每天在外面灰頭土臉。可是他回家一點都沒表現出來,照樣和太太聊天、和孩子玩耍。直到半年後找到工作,才說出實情。
再舉個相對的例子。我也認識一位很強悍的太太,雖然是家庭主婦,但是個性很強,甚至常常在人前跟丈夫抬槓,讓老公下不了台。可是她老公偷偷對我說,他們兩口子就算吵得不可開交,到了燒飯的時候,他太太還是會下廚,認認真真做好一桌菜。他太太會先把菜端上桌,再自己一個人關在臥室裡繼續生氣,但絕不會不給他燒飯。
有一天我開玩笑地問他太太,是不是果然如此。他太太一笑說:「我老公也沒為了跟我吵架不上班,我怎麼能為了吵架不做飯?做個全職的家庭主婦是我的專業,也是我的責任。我要想繼續跟他吵架,就先得把自己分內的事做了,否則是我自己先沒理。」
我很佩服前面這兩位大男人和大女人。覺得他們大歸大,但是能夠盡責,是自己應該承擔的,絕不找藉口、推給別人。說得乾脆一點,他們「有格」!
現在我要問問正在讀這本書的的年輕朋友:如果你是學生,你的專業是什麼?當你老爸在外面忍辱負重,你老媽早起遲睡扮好媽媽的角色,你有沒有扮好自己學生的角色?如果你不能每天專心地上課、認真地學習,卻眼看爸爸媽媽為家做牛做馬,你慚愧不慚愧?
一個人可以耍帥、可以做大男人、大女人、大少爺、大小姐,但是在那一切權利的背後都是義務。那也是職業道德,即使天下人都認為對,只要你覺得對不起專業良心,就不能讓自己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