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三個精靈
名作家、前時報出版副總編輯 心岱
我的居處面對著一彎河流,每天起床我都會先到陽台坐一陣子,感覺有清冽的風,受到無限大的靜默所凍住的莊嚴。水面的波紋微微閃映著晨曦的光芒,偶有飛鳥盤橫掠過我的視線,常常,無目的的、長久的「凝望」,就是我每天的早課。我並不預期看到什麼,我只是望著河水,享受著悠悠之水的淨與靜。
淨與靜的感受,初期是無聲的、是毫無作為的,可是,時間一到,它竟然給我很大的震撼,彷彿它們經由內在的發酵,便起了靈光閃現、電光石火的驚懾力道。
我初見Pony的時候,便是這樣的印象,淨與靜的集合體。我看到她的畫作,顏彩都很淡,可是,讓人眼睛一亮,心頭震懾。記得在當時,我也面見了兔子Bitbit,聽著波尼敘述Bitbit本尊的一舉一動時,我手上正在翻閱一張張Bitbit的水彩畫作。在那個時刻我非常忙碌,我同時間眼觀、耳聽、目視、心會了這三個精靈。
那是二○○七年夏天,我和Pony、兔子Bitbit都是初遇,Pony畫了整整一大本的水彩Bitbit,這些新的畫作,不同於為了解說功能的「插圖」,它完全是開放的、獨立的作品,且以畫面展現一頁頁的故事,在翻閱中,讓人感受到有生命緊密的聯繫,在兔子柔軟的身體裡,藏著兩個互為表裡的精靈:一個是拿畫筆的人,一個是被創造的Bitbit。
這本畫冊,在Pony赴台北的行旅中,竟然遺失了。她慌了手腳地說,可能是遺忘在往來的車廂裡,於是一家人趕緊聯絡捷運公司、求助電台、網路張貼……所幸,最後在Pony拜訪的親戚家中找回來了。
難道,畫冊中的主角真的活了起來?這段曾經令大夥兒嚇出一身冷汗的「插曲」,總是讓我聯想到舉世聞名的「波特小姐」與她的「彼得兔」故事。因此,我鼓勵Pony考慮以「繪本」形式來出版這部作品,讓讀者分享她以愛與美所完成的佳作。
Pony還在新加坡參加學校的畢業典禮之前,我就請託她的媽媽一定要讓我成為Pony的畫室弟子。當時,我看到她為媽媽的著作所畫的插圖,很是好奇這個「運用虛線和點描的趣味,在構圖中展露了探索世界的天真與勇氣」的筆法。
如願以償,二○○八年,當Pony回到台灣,我順勢報名拜師學畫;原本並非專攻美術科系的Pony,相對於我的年齡來說,只是個孩子,但課堂上的教學,她卻十分「專業」與「嚴謹」,那怕一根線條遺漏、一個光影的閃失,她都要我再觀察、再修補,更專注、更用心才行。
我們的課程直到Pony要去美國上大學才暫停,她也在這個暑假又完成很多幅不同技巧與表現的畫作。她立定抉擇進入藝術的殿堂,這本畫作終於在她的首肯下,交給我拿到了出版社。接下來的二○○九年暑假,Pony回到台北,出版計畫仍在進行中,可是,此時又有了一點阻礙,Pony自覺她在成長,她回頭看見的是自己的「青澀」與「不足」。
然而,即使是畢卡索,也有他創作中的「藍色時期」,藝術的追求永無止境,成就一個藝術家的條件,必須要勇於超越時間、空間,「發表」對於創作者的能量之蓄積,猶如水的悠悠助力。
這本書的出版,雖然歷經了點點滴滴的波折,但最後在完美的共同創作下,一如六手聯彈的鋼琴演奏,給了讀者更多元、更豐富的想像空間,在聆聽之時、在賞閱之時,我們都發現了,一個未來將會發光發熱的閃亮藝術家就在眼前,就在書中的精靈。
媽媽的序
每個孩子都可能是藝術家
蔡穎卿
Pony的學校一年分為三個學程,其中的冬季課程是一小段實習或不同選課的喘息轉折。上星期我們通電話的時候,她告訴我今年的課程,她已經選好了一堂自己很感興趣的課,是有關於「藝術教育」的探索。她告訴我說:「媽媽,我一直對於藝術教育這個課題很感興趣,因為我自己的經驗是那麼的不一樣,所以,我更想好好了解這方面的發展與理論。」
Pony口中說的「跟別人不一樣的經驗」,指的是她沒有從小上美術課的成長經驗。有一次,她非常慎重地跟我說,謝謝我沒有因為看到她能畫而送她去做長期、制式的訓練。她很難想像,如果真的從小就接受嚴格的技巧訓練,如今會不會成為一個「餅干模型」或不再想畫畫的人。
在小小孩的階段,Pony在課業上的學習,有一部分顯然不如敏捷的孩子;而在被大家稱為「藝術」相關的表現上,她似乎又比其他孩子顯眼出色。我很快面臨了一種自我心境的考驗:
──如果她的課業表現讓我感到沮喪的時候,我要不要把她遇到的學習困境,用所謂藝術的天份來做安慰心情的「互補」之想?
──我該不該積極培養她的繪畫能力?
──我要不要在她這麼小的時候,就因為某些性向而幫她定下人生的方向,然後全力幫助她朝著所謂的「優勢」去發展,而放棄另一些學習的深入?
我想起自己並不是在小學、中學或高中就自己立定志向,或被父母決定人生要走的路。在漫長十二年的學校教育中,我建立普通人應該有的基本知識、摸索出學習的方法與習慣。Pony也一樣,我不能因為她在小學一、二年級讀書不是一鳴驚人,就斷定她有藝術天份而幫她決定人生方向。與其送她去加強繪畫,我相信自己的任務是不判定、盡力幫助。我帶領Pony去克服學習的困難,用更努力的態度,穩穩打起知識的基礎,探索學習與心靈互動的樂趣。
在高中畢業的時候,Pony雖然在藝術上並未一鳴驚人,但各方面的發展卻都很均衡。她畢業袍上所披的四條榮譽彩帶,為父母不必過早替孩子做選擇的建議,留下或許可以提供參考的經驗。
雖然我沒有送她去學畫,卻一直非常留心在聆聽她每有創作時的心情分享。像每一個孩子一樣,Pony畫每幅畫的背後都有考慮與想法。我向來喜歡對孩子提問,慢慢地就誘發她越來越懂得說明自己的心情故事,相信這對她走在藝術成長的道路上是有幫助的。
記得她第一次用水彩是小學三年級,一出手就畫了一個裝在玻璃瓶裡的天使娃娃,那透明感與物品內外的層次所呈現的合理感讓我感到非常驚訝。我們聊天的時候,十歲的Pony跟我解釋說,她畫的時候一直在想,要怎麼畫才能讓那個娃娃感覺是裝在瓶子裡,而不是貼在表面上。之後,我看到她又畫了一些瓶子,都是空的;想來她小小的腦中是不停在思考著如何印證自己的推想。
「我一直在想」,成了這十幾年來我陪她長大最常聽到的話。而別人認為我有特別配方的教養,也不過就是「一直在聽」;在聽的當中,逐步加深了解或加入分享與提議。
從年幼到高一之前,Pony的畫畫經驗就僅止於類似瓶子之屬的嘗試與自創。雖然久久才碰一次,沒有足夠(或在那個年齡來說「過多」)的練習,但她可以好好思考與摸索。等到高一在學校開始選修藝術課的時候,Pony的思想已經有一定的成熟度了,她對藝術的喜歡已分辨得很清楚,她的體會表達也總是讓我感到驚艷,我才確信她的確可以往申請藝術大學的路上走。
畫這些兔子的時候,Pony十八歲,從十歲後,她直到十五歲才又再一次碰水彩,畫了幾個星期後又停了兩年,這其間學校介紹什麼她就認真跟進,也沒有特別再外出加強任何一堂課。提前從高中畢業後,有一天她跟我說:「也許我該好好練習一下水彩。」就這樣拿起畫筆,留下Bitbit與她相伴的生活故事。
這本繪本的產生,並不是宣告Pony是一個畫家或藝術家,她在藝術的探索之路才剛剛起步,那年輕履歷正等待時間與努力來填寫。在許多母女談心分享的對話中,我知道Pony最想透過這本繪本,來訴說一個孩子可以被允許的思考「自由」,以及她所曾經歷過的共讀美妙。她一定會期待你們藉著她的兔子朋友和她的畫,與孩子在翻閱中尋找出屬於你們家自己的故事。
成長是身心足夠的準備,每一個孩子都可能成為藝術家。至少,在養育Pony十九年之後,與大家分享這份信心,是我感到坦然的。
關於這本書
見山不是山
蔡穎卿
這本繪本的出版,在我們家裡定案的過程,真可以說是一波好幾折,最後是在Pony與我眼淚交織的對話、Abby的出面協調下,才達成完稿的共識與分工。
那一天早上,我既生氣又傷心,一開口就忍不住哭了起來。我生氣,是因為Pony一開始高高興興答應心岱姐與玢玢要出版這本繪本,後來,這本書的出版因為我自己的疏忽而後延了,但上完大一回來過暑假的時候,Pony對於書的出版卻明顯意興闌珊了起來。
出不出版,在那個時候需要補做的事並不多,我猜她一定有更強烈的想法沒有說清楚。所以,我們談了一下,我終於了解她唯一的理由就是:「經過這一年,我的技巧進步很多,我可以畫得更好。」於是,我們鼓勵她重畫,但一整個暑假由於自己的工作非常忙,Pony也花了很多時間在幫我,即使她有空畫畫,我發現她並不是重畫Bitbit,而是用其他媒材做其他創作。我感覺她不停地發現自己的不足,想要回頭填補或重新探索。
而我,就是對時報覺得很抱歉!雖然,我心裡對孩子這種輕忽承諾的態度很失望,但她的自我推翻、自覺不足,卻也是我所能了解的。我向心岱姐傾訴這尷尬的情況,她非常篤定的說法給了我寬慰。她說:「這就是Pony十八歲時候的功力啊!每個人當然對自己之前的作品都有挑剔的地方,但要等到最好的作品出來是不可能的。再勸勸Pony吧!」
說起來也真巧,見完心岱姐那晚,我睡前讀的書是錢鐘書先生的《寫在人生邊上》。楊絳先生的代序中,有一段談的是小說〈圍城〉為錢鐘書贏得了廣泛的讀者,但:「他對這部小說確實不大滿意。他的早年作品喚不起他多大的興趣。『小時候幹的營生』會使他『駭且笑』,不過也並不認為見不得人。誰都有個成長的過程。」
「誰都有個成長的過程。」我想這就是心岱姐要我勸Pony的事了。而我也認為,就人生的創作來說,或許永難達到愛心與匠意都自我滿意的時候。我認為她正經歷一個「看山不是山」的階段,但忙碌中並沒有真正開口去勸她,只不斷擱置著心中的擔憂,直到她要回美東的一個星期前,我才難過地說出自己對違背承諾的不安之感。
那天的早餐桌上,我一哭,Pony也哭了。我的指責、她的解釋全都模糊在淚水與哽咽之中,這些溝通也隱隱道出她再度要離家的分別難受。就在這時,Abby馬上用非常穩定的說法,使我們兩個平靜、放鬆了下來。她明確地告訴我:「媽媽,Bitbit的英文故事由我來寫,我會負責。如果媽媽時間夠,幫Pony把中文的故事重寫。我覺得畫的部分很好,但故事最好重寫。」然後,她告訴我自己將會如何著手進行。
Bitbit那些畫稿,不管Pony自己是不是夠滿意,但在我的私心中,重畫的意義就完全不同了。我買Bitbit是為了與Pony為伴。她從新加坡美國學校提前半年畢業,只為配合我們的工作與移動。那段時間我們非常忙,而Pony回到沒有朋友的台灣,當時每個申請完大學的高三生都過著暫時從課業中放鬆的熱鬧生活,Pony或許不寂寞,卻總是非常孤單地常常一人留守看家。這兔子成了她的最好朋友,Pony跟牠說英文、愛牠、逗牠,更在獨自與Bitbit廝守的好些黃昏,靜靜地完成了這些畫面。
對爸爸和我來說,這當中記錄的不是功力的問題,而是感情的故事。如果不是因為有這些畫的安慰,我們一定對常常要把Pony自己放在家裡,與她自願提前畢業感到更加虧欠。
Bitbit的故事終於完成了,根據Pony的畫,Abby寫了英文的部分,中文故事則由我執筆。
母女同工而以這樣的方式進行是我不曾預想過的,但這種各走各的路,卻以默契在一個地點會合的分工方式,其實非常符合我們的本性。家裡每個人都有很強的主見,卻也都期待他人與自己能如願地伸展意志;自家人合作,有時候最難磨合的反而是這個部分。我們這樣的分工,沒有互相的影響卻朝著同一個目標前去,非常愉快也非常有趣。
我一定要好好謝謝Abby,那天早餐桌上,她的果斷與提出方法解決問題的能力和態度,我真是好好見識到了。也因為她很快先寫了英文故事,所以等我在兩個月後跟進做中文的創作時,才被她故事的創意方式帶到放手寫去、無拘無束的感覺裡。
Abby和我都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寫成故事,而我們的故事又都與Pony的原創完全不同。能這麼快完成創作,不是因為我們的筆特別好,而是因為我們的確非常愛Bitbit。在我們的心裡,要寫一個關於牠的故事,就像要一個母親說出自己孩子那些調皮可愛的生活動畫一般容易。
我不曾為小朋友寫過任何繪本故事,但我愛孩子,希望他們也能喜歡我們一家人的小小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