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1
超越歷史的制高點
王朝轉換之際,亦是流離顛沛的開始;一九四九年國共歷史的轉換如此,一六四四年愛新覺羅的大清入關如此,元明的朝代更替亦然。
公元一三八一大明江山大勢底定,朱洪武在應天府(南京)剛坐穩龍椅,征南右將軍沐英的大軍即厲兵秣馬,開赴雲南清理了元朝的殘部梁王。歷史的一個不留神,石炳銘的祖輩就這般地人在江湖,隨著明朝版圖南擴,身不由己地落戶雲南。
話說山東,同樣的大明王朝朱洪武時代,因為彩雲之南的易幟,原籍雲南烏沙衛的守將因為歸順大明,敕封世襲「武德將軍」,統領著部隊及其軍屬北征山東墨邑(今青島)的元代殘軍,之後在此落籍生根。「武德將軍」即為當今座落青島四方區湖島村王姓的先祖。歷史的一個不小心,在下凌峰,本名王正琛,亦身不由己的出生「湖島」。
石家歷史的轉移源自一六四四年大清王朝,乾隆年代的歷史造化石家與拉祜族酋長聯姻,入籍拉祜。咸豐王朝帶來的好運,因石家三兄弟石朝龍、石朝鳳、石朝經平亂有功,被朝庭敕封為世襲雲南瀾滄縣拉祜族土司。然而,這歷史的姻緣則讓石家捲入滇緬邊界重劃,也為公元一九四九年的國共內戰埋下伏筆。
公元一九八八年,因石炳銘的長女─台灣影星石安妮主演的連續劇《星星知我心》轟動海峽兩岸及海外華人社會,《八千里路雲和月》欲拍攝石家原鄉瀾滄,然而卻在大陸方面的統戰部領導傳說我是「國特」(即「國民黨特務」)的情況下,拒絕了我們到瀾滄拍攝,有趣的是,傳達指示的那位幹部竟然是石安妮在海峽彼端的堂姊。這對石伯伯(石炳銘)而言的確有些尷尬,因為他任職於台灣「大陸災胞救濟總會」,對大西南之「滇緬往事」國共內戰耳熟能詳,如果指廣意之「國特說」,他才算是「根正苗純」。歷史給《八千》開了個「玩笑」,卻讓我和石伯伯結了個「好緣」。
如果說《八千里路》的記錄片是為了以超越歷史的高度,讓台灣及海外的觀眾重新閱讀大陸,那一九九○年民族文化基金會的成立宗旨,則是為了「擺渡」大陸精英訪問寶島,品味台灣的經驗、歷史、文化。
石伯伯的親身經驗,見證了大西南的歷史變遷,他的學養及樸實的人格魅力,對基金會以開拓華人文化交流為目的而言,的確是個一流的「領航」,再搭配我這個「二流舵手」,蒙上帝寵幸地為兩岸及海隅交流的歷史開篇,留下了隻言片語。
因為石伯伯的牽引,「新八千里路」再出發,我們得以關照大西南的歷史,走進美斯樂、金三角,穿越泰緬寮,造訪三、五軍,站在超越歷史的制高點上,意圖反省國共分合的國際因素,重新解讀「東西方的文化碰撞」──在工業革命時期中西方因為貿易擴展,東印度公司開啟鴉片貿易的禍端,我們步入了罌粟故事的歷史現場。
回首一八四○年中英鴉片之戰,南京條約給龍之帝國投影出一個不祥之兆。 一八九五年馬關條約,即催化了民族主義的歷史變革,衍生出「戊戌變法」之後的中山革命,和洪憲元年之恩怨情仇。袁世凱能接收「辛亥革命」的成果,憑藉的是地緣政治及軍事實力。中山帶著刺激回到廣州創建黃埔,並與先前在雲南創辦陸軍講武堂的同盟會革命同志李根源等保持接觸,為唐繼堯、蔡松坡討袁的護國革命,留下民國史上濃得化不開的雲南因素。
當歷史跨過公元一九三七年,因為「西安事變」國共合作和平落幕,致使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的計畫提早了兩年。深謀戰略的蔣公介石為了以「空間換取時間」,打了場不對稱的全民戰爭,成就了大西南成為抗日的大後方。雲南大學和國字頭的名牌高校化為「西南聯大」,雲南印象在抗日戰爭的歷史篇章再次登場。
雲南名將國軍軍長唐懷源中將、師長寸性奇少將,於中條山之役,在日軍重重包圍,彈盡援絕之際,雙雙自殺殉國。寸將軍是用孫中山親賜的短劍自殺,其父得知噩耗,絕食而亡。血淚斑斑的抗戰史跡,至今讀來依然催人淚下。
公元一九四二年,劉放吾將軍在「仁安羌大捷」中,以不足一團之兵力抗擊日軍的三個重裝聯隊,出奇制勝地拯救英軍於危亡之際,在二戰英雄史上劃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之後卻因其追隨多年的孫立人將軍事件,劉將軍和遠征軍波瀾壯闊的英雄事蹟被埋沒了多年。直至英國克萊姆將軍的回憶錄揭開了歷史塵埃,在當年英國首相柴契爾夫人和前美國總統布希前往劉將軍府上拜訪後,那段光榮的往事才得以重見天日。
所過者化,所留者神,彩雲之南不僅留住了西南聯大的精神、吳大猷、楊振寧、李政道師徒的美好記憶,也流傳著梁思成、林徽茵倆口子的美麗傳說,伴隨著金庸小說表述大理段家王朝的連續劇,永續不斷的在華夏世界一代又一代重製,熱播。雲南有楊麗萍的舞,有丁紹光的畫,有明代徐霞客和麗江木曾土司的因緣,清朝吳三桂、陳圓圓的纏綿悱惻,亦有近代瀾滄拉祜族土司石家和國共剪不斷理還亂的恩怨情仇。有蘆沽湖女兒國的獨一無二人文化石,和《失去的地平線》的香格里拉傳奇……。冬雪,已冰封了香格里拉到拉薩的滇西北之茶馬古道;滇南的夕陽,依然暖洋洋的映照著石家子弟當年走出瀾滄的茶馬古道。雖然,斜陽古道,茶馬人家,都已悄悄地走進歷史;但是留傳下來的趕馬調,如同小河淌水一般,依然代代在傳唱。
春城昆明翠湖畔的空中,仍然迴蕩著講武堂先烈先賢的嘹亮怒吼,師生們為民族開創了歷史大業。地處邊緣的思想者,卻在思考關於多元共生、關於差異化的價值、美麗和審美情趣;思考中原中心主義、大漢沙文主義的歷史文化論述和華夏文化衰落的因果關係;也是思考重新定義文明、定義邊疆、邊城、邊緣人的歷史意義的時候了。
《八千里路雲和月》製作、主持人 凌峰
推薦序2
混沌時代的勇氣
本會石炳銘鄉長費了多年心血完成了這本《雲起雲落》的大作,石鄉長是雲南省少數民族|拉祜族的一員,也是該族土司,所以書中提到不少雲南邊疆少數民族拉祜族和佤族的一些往事。關於這兩個民族或許不少人都聽說過,但都一知半解,很少人真正地瞭解,看過《雲起雲落》一書後,使我感到十分驚奇;很難令人相信在近代的中國大地上,竟然還存在著那麼落後又那麼勇敢的族群。讀到作者所描述的戰爭場面,只有「驚心動魄」一詞差可形容!我曾看過西方電影《祖魯戰爭》一片,是描寫早期英軍在南非和祖魯人的血戰,場面十分殘暴,但比起來本書中所描述的那場和野佧族的戰爭反倒覺得並不那般恐怖。
不論是拉祜族或佤族,看來是多麼落後不文明,但他們的英烈和忠誠本質卻非常令人敬服與同情。
石鄉長因出身關係,不論在雲南或緬泰所謂的金三角地區接觸面甚廣,一些不為人知的往事,他都能娓娓道來,值得關心者一讀。
暢銷書《異域》中對深受雲南鄉親敬重的李彌將軍的描述多所歪曲,石鄉長曾親炙李將軍的領導,特為之辯誣,為成千上萬的將軍舊部一吐不平之氣。雖然這是一本回憶錄,涉及很多事和人,但都有褒、有貶,嘉善貶惡,書如其人,這或許正是當此混沌時代,大家所應秉持的正道吧!特為之序。
世界僑聯總會理事長 簡漢生
推薦序3
赤土丹心路迢迢
我尊敬的長輩石炳銘先生,最近幾年投入了極大的心力來撰寫他的回憶錄,把他一生所經歷的許多大事都寫了出來,取名為《雲起雲落》,這是一部大作。
誠如書名所顯示,因為石先生的父兄都是雲南瀾滄募乃世襲的拉祜族土司,此書雖是回憶錄,但涉及面很廣。對這樣一本相當於民族誌的大著,由於我個人並不是民族學或民族文化學的學者,實在是沒有什麼講話的餘地,但是因為石先生本人及其幾位兄長,都先後參加了李彌將軍的雲南省反共救國軍,其中,其二哥石炳麟很早就做到了支隊司令,第一次撤退時他沒撤退回台,到第二次撤退時,他因身陷緬軍囹圄,沒有撤台。我因為在石先生之前撰寫了《金三角國軍血淚史》一書,對李彌部隊在滇緬邊區奮戰的歷史粗有瞭解,拜讀了石先生的大著,知道了石家兄弟聯袂從軍報國的感人事蹟之後,才知道拙作的內容不足,大有遺珠之憾;尤其對有共諜之嫌者居然會滲入到軍中,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得讀石先生大著之後,茅塞終於頓開。
然因拙作目前已出版,以致無法將這些寶貴的史蹟補寫進去了,這是我心中莫大的遺憾。願拙作的讀者,都能繼而拜讀石先生的大著,將對金三角國軍的歷史能有更多的瞭解。
中研院前社科所博士副研究員 覃怡輝
推薦序4
滇緬邊疆史料的傳奇
石炳銘先生讓我為他的自傳《雲起雲落》寫一篇序言時,我吃驚不小。作為後輩後學,何德何能?他說:「你從拉祜族研究和滇緬邊疆歷史的角度來介紹也好。」只能從命。
之前,我早就聽人講過有關瀾滄石家和石炳銘世伯的故事。後來我也涉獵有關拉祜族歷史的研究,並長期到瀾滄縣拉祜族村寨進行田野調查,對石家的歷史有了更多的瞭解。這既是自己的興趣使然,想來也與石炳銘世伯的緣分有些關係。石炳銘先生常回昆明小住,我有了更多向他請教有關瀾滄掌故和拉祜族問題的機會。
石炳銘先生和他的家族所經歷、所代表的,是中國西南與東南亞邊疆社會變遷的歷史縮影。他所經歷的,就是邊疆政治本身。
雲南瀾滄石家,在品級上不算大土司。追溯歷史,在一八八八年(清光緒十三年),清軍渡過瀾滄江控制黑山(自一九五三年,黑族的官方名稱改為拉祜族)之前,瀾滄江以西的今雙江、瀾滄、西盟、孟連一帶,屬「邊外土司」領地,行政上屬順寧府。北部黑山地區,又稱上改心(今雙江縣)為猛猛土巡檢管轄,南部黑山地區(下改心)為孟連宣撫司領地,其中又分別有上猛允、猛濱、猛梭等更小的地方土司。這些土司都屬傣族,他們在山區設立「圈」的系統,並與西盟佤山部落建立聯盟,保持著友好平穩的聯繫。
一七二九年(清雍正七年),清政府在哀牢山腹地設立普洱府,在原先的土司領地改設流官政府,將「邊外」之地納入到行政體系中,但這一時期的「改土歸流」主要針對的是瀾滄江以東的威遠(景谷)、鎮沅、思茅一帶。隨著內地人口增加和銀礦、茶業的拓展,越來越多的漢人移民,從雲南內地和湖廣、江西等省紛紛遷徙到雲南腹地。
一系列伴隨著外來移民的增加而訴諸政治改革的地方變亂,引發了當地土著的激烈反應。特別是山區的黑、窩尼等土著,奮起抵抗清政府隨之而來的苛政和重稅,他們的反抗以失敗告終,並被不斷驅趕到瀾滄江以西的山區,即後來所稱的「黑山」地區、民國以來的瀾滄縣一帶。許多漢商、流離邊疆的僧人、礦工等等移民,也就隨著流離的人群,在瀾滄江以西當時被清政府視為區隔緬甸王朝的邊外「藩籬」地帶定居下來。這其中就有原居景東、遷往景谷後又由瀾滄江猛班渡口進入黑山大山鄉的石氏始祖。
流離逃亡的黑,以南柵佛房為中心,在瀾滄江西岸建立了以佛教為號召的「五佛五經」軍事政治體系。流亡的和尚們將村寨組織起來,由村寨佛房管理村民,既抵制原先管理當地的孟連土司和猛猛土司,不時又對瀾滄江東岸的清朝官府稱臣,接受土職,彼此相安無事。
直至一八八六年(光緒十一年),英國殖民者佔據緬甸的曼德勒,開始與中方交涉劃分中緬邊界。這樣,清政府必須考慮在原先流官控制的內地與緬甸王朝之間較為模糊、地域寬廣的土司轄地劃定國界,比如要在孟艮(景棟)土司、孟連土司、佤山葫蘆王地、黑山地區,與普洱府、順寧府之間的中緬邊區劃出國境線,這是對傳統王朝體制下邊界模糊政策的巨大挑戰。
雲貴總督岑毓英便籌畫派兵渡過瀾滄江,設立由清政府能夠實際控制的鎮邊直隸廳,以便能與英國人在劃界時討價還價。而建立鎮邊廳的關鍵,是先鎮壓抵抗漢人和清政府的黑山「五佛五經」系統。於是,一八八七年(清光緒十二年),岑毓英策動在黑山有勢力者,如石朝龍、石朝鳳和他們的侄兒石廷子等,在靠近黑山核心地帶,控制交通要道大山、蠻海、賢官一帶及其以南的圈糯等地,與官軍相策應。隨即,控制著黑山南部的李芝隆被授予土都司,石朝龍、石朝鳳為土守備,李齊芳為土千總,石廷子、張天福為土把總,蕭修武、李大昌為土外委,李先春為土千總。這些地方豪強成為幫助清政府控制黑山的新設「九土司」。
儘管這些江外九土司官方都認為是拉祜族,但事實上他們的男性祖先都是明朝初期隨官軍遠征雲南的漢、回族官兵,因通婚的關係而與拉祜族血統混融了。
一八九二年,前往勘察銀礦礦址的清軍參將尉遲東曉,在募乃遇到拉祜族(即文獻中的「黑」)的伏擊,賢官土把總石廷子率兵營救,於是因功獲授「賢官寨兼募乃土把總」。新設的「九土司」,再加上原先孟連、猛猛土司轄下的猛允、猛角董、猛濱土司刀氏、罕氏,以及後來接受清政府招安的西盟土目、拉祜族「三佛主」,到民國年間他們合稱為「十八土司」。
在《(光緒)續雲南通志稿》的記錄中,石家世系最早在嘉慶間,雲南總督伯麟曾給土人石成義以土職。石成義傳子石朝經,與石朝龍、石朝鳳同輩。石朝經傳子石廷子,石廷子傳石玉清,即石炳銘先生之父。這樣看來,石氏家族在初期並非異常顯貴。不過,無論清末的鎮邊廳,還是民國後改稱的瀾滄縣,在這樣一個新邊疆,地方軍政大事莫不依賴在當地根基深厚的家族與百姓相溝通。石家在石廷子一系控制募乃之後,一方面與西盟佤山頭人保有良好的關係,又通過聯姻與各地大家族構築了政治上的聯盟;另一方面,他們適時與雲南軍政上層保持良好溝通。
民初以來,鴉片貿易的收益逐漸成為雲南戰爭經濟的重要財源,石家所控制的鴉片貿易管道,更促使石家成為國家在邊疆、國防和邊地政治上的代理人。為此,石玉清、柯樹勳、彭錕在民國初年,成為著名的「邊垂三老」。
所以,石家土司言其重要,不是因為它在王朝時代的顯赫品級,而是因為石家三代人在清末至民國年間逐漸承擔起來的「國家代理人」的角色,使他們能夠游走於滇緬邊疆的漢人、佤山、拉祜族和傣族之間,穿梭於族群政治關係中,承擔起棘手的、非明非暗的鴉片貿易中間人的身份。他們還能夠代表瀾滄地方勢力與省政府和中央政府討價還價。在民國後期的地方事務上,他們又能夠在複雜危險的政治漩渦中,周旋於瀾滄縣長、共產黨地下組織和游擊隊、村寨頭人之間。正是環境和時勢,造就了石廷子、石玉清、石炳麟在邊區的作為。可以說,在近代滇緬邊疆,找不到另外一個比瀾滄還要複雜的政治地理和族群關係的地方了。
石炳銘先生,便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這部回憶錄最重要的貢獻,無疑就是將這一段歷史的細節記錄下來,補缺了西南邊疆政治歷史中,上層土司們所面臨的政治環境和他們的政治經濟活動與策略。
石炳銘先生的經歷也是一部傳奇。石炳銘先生經歷過一切傳奇所具有的情節,奇蹟般地出生入死,與「金三角」武裝首領們打過許多交道,和山地游擊隊周旋,他是緬泰雲南孤軍和雲南難民苦難歷史的經歷者和見證人。他深知撣族、佤族、克欽等少數民族武裝的來龍去脈,熟悉地方掌故、地理交通、人情風俗,甚至生物多樣性的概況。這些故事彷彿隱藏在滇、緬、泰叢林的迷霧中,若隱若現,看似神秘奇詭;然而,一切真的就發生在石炳銘先生的身上,又與冷戰時期的東南亞政治地理緊緊相關。
滇緬邊疆一直以「家」來指說那些勢力龐大的政治勢力,比如清中期活躍在各叢林廠礦的政治難民「桂家」。而瀾滄石家在離開了瀾滄之後,便不再是一個簡單的「地方大家族」,特別是在六十年代後的緬、泰山區,「石家」更加聲名遠播,幾乎成為與歷史上的「桂家」齊名的政治力量,成為滇、緬、泰邊疆最重要的地方政治勢力之一。作為流亡緬甸、泰國的雲南難民的代表,他又成為雲南難民與臺灣政界溝通的橋樑。一九八二年,石炳銘先生積極參與「救總」在泰緬地區的工作,幫助孤軍難民度過難關,解甲歸田重建社區生活。「救總」又成為石炳銘先生將一系列政治活動和聯絡溝通工作付諸實踐的新舞台。
自一九五○年代以來,滇緬邊疆的雲南一側經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土司制度被廢除了,「土地改革」、「直接過渡」、「政治邊防」等政治運動接踵而至,但國共對峙也轉移到了緬北山區,美國中央情報局開始在山區少數民族中加緊活動,策應東南亞局勢和隨後越南戰爭的局勢變化。一九六一年,緬甸與中國簽署了邊界協議,中緬劃界最終塵埃落定。不久緬甸局勢變化,排華浪潮興起,緬甸共產黨也在緬北擴展其根據地。克欽族、撣族、佤族、拉祜族、克倫族等民族武裝紛紛捲入,東南亞腹地山區又成為冷戰變熱戰的直接戰場,成為亞洲地緣政治的核心地帶之一。雲南孤軍在這樣的環境中求生,殊為不易。
在複雜的族群關係中,一九七○年代後,毒品經濟逐漸佔居主導,「金三角」遂成為緬、泰、老(寮)邊界廣為人知的政治地理名詞。八○年代後,隨著緬甸共產主義運動的衰落和中國的改革開放,昆沙武裝、佤邦軍、撣邦軍、克欽軍,各路武裝群雄逐鹿。直到昆沙投降,近年來毒品經濟式微,這個動盪不安的地區、這裡歷經苦難的人民,才稍稍有了一個喘息的機會。而石炳銘先生在其中,總是一位奔忙的穿梭者,將臺灣、雲南、緬甸、泰國的朋友們連接起來,套用一句時髦的話─「相逢一笑泯恩仇」。
在雲南、緬甸、泰國、老撾(寮國)交界的山區,在過去的數十年間從部落林立、土司專權的傳統社會,變成一個大國滲透、地方動亂的邊緣地域,再隨著冷戰的結束、毒品問題逐漸消退,步入現代國家體制當中。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新一輪的影響在當地亦隨之出現。在這樣一個政治經濟關係錯綜複雜、歷史關聯糾葛不清的地區,除了過去的殖民官員、旅行者和西方記者語焉不詳的報告之外,一直沒有踏實細緻的歷史資料能夠向社會大眾介紹其中的關係與背景,及其與中國國內政治和國際關係的來龍去脈。石炳銘先生的回憶錄,是一部解讀中國與內陸東南亞關係的重要史料。
閱讀石炳銘先生的回憶錄,彷彿又跟他一起,在滇緬邊區的崇山峻嶺之間起伏跌宕。他帶著我們,再度回到中國西南與東南亞腹地,在殖民主義、部落政治、共產主義運動、越南戰爭和毒品經濟影響之下,在那一塊最敏感的地理接觸面上,體驗流亡的苦難、劇烈政治衝突和你死我活的生存競爭以及熱帶雨林中的死亡陰影之殘酷。他帶領我們去體驗上世紀中期,在中國之外的中國人所經歷的一段不堪回首的歷史變亂。
石炳銘先生博文強記,精神矍鑠。他亦非常嚴謹,即便是個人生活的回憶,也有根有據,毫無誇張隱晦。一位智慧豁達的長者,現在為我們貢獻出他的生活之記錄,成為雲南拉祜族、滇緬邊疆、東南亞政治歷史的重要史料,它不僅是人生的一部傳奇,而且是史料的傳奇,更新了滇緬邊疆的生命史。
香港科技大學助理教授、民族學家 馬健雄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