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的聲音

許\多人對青山七惠很陌生，但她卻是大有來頭，她以《一個人的好天氣》一書榮譽第一百三十六屆芥川獎，以及憑藉小說《碎片》摘得第35屆川端康成文學獎桂冠。她的作品中引進台灣的除了本書以外就只有《一個人的好天氣》。



        作者青山七惠擅長將藉由一些生活小事與細膩的情結描述，而激起讀者內心的共鳴，青山七惠在《一個人的好天氣》內也放進了一點點時代的無奈吶喊，女主角和她所經歷了幾趟「淡而無味」戀情的男生們，似乎都是以打工或依靠派遣業為生，這種打工的工作帶給書中年青男女們巨大的不確定感，也剝奪了日本下一代年青人對未來的一絲一毫地憧憬，反應在現實上，就會變得相當地沒有朝氣，沒有方向。



        但比起前一本《一個人的好天氣》，本書《離別的聲音》就弱了許\多，六個短篇故事中，作者皆用某種聲音來陪襯「離別」這個主題，但是，別說六個主題的故事性太過平淡薄弱，連六種拿來代表離別的聲音都顯得太沒有說服力。當然故事平淡絕非壞事，如果處理的好，在平淡的故事流中加進漣漪反會有種意猶未盡的惆悵，但是本書的故事鋪排，卻是從頭平淡到底，而且故事本身可說是已經流於瑣碎，讀起來對我而言根本就不是故事，而倒像作者的日記流水帳。



         譬如第一個短篇小說<新大樓>，故事主角麻美子春天進入公司，現在已經是夏初，同事藤倉懷孕了，即將離職。公司對面正在蓋\新大樓，不斷地傳來施工的聲響。她和藤倉共處於辦公室一角的一個小房間，藤倉不算她的上司，但在工作上指導她許\多。兩人性格迥異，不夠知心，除了工作，幾乎不交談。連到了送舊餐\會，兩人也沒有交談。



         故事中兩個主角不交談的理由為何？既然是點頭之交何來離別之情緒？辦公室對面大樓的施工聲音又和不熟且無話可談的前輩的離職有什麼關連？



         這讓我想起八零年代台灣所謂的新銳導演的電影，一個鏡頭可以運上十幾分鐘，連電風吊扇在天花板轉啊轉都可以播上五分鐘，一個操場上面只有一對男女坐在其中，用個蟬鳴的配樂就可以讓男女主角吃冰棒吃五分鐘。沒錯，可以用平淡緩慢地鋪陳出想要的氛圍，重點是氛圍製造出來之後的主戲呢？這本《離別的聲音》的六個短篇故事好像都沒有什麼主戲，作者似乎不打算告訴讀者任何事情，空蕩的文字，平淡的流水帳，故事沒開始所以就沒有結束。



       像第六個故事<法比安家的回憶>，簡直就是流水帳，主角到瑞士旅情寄宿在友人的瑞士友人家中，住了幾天，什麼特別的事情都沒發生，直到離別時後，主角向那家人道別，而那瑞士寄住家庭的家長講了一句：「很期待可以見面，你什麼時候有空來玩？」….然後就結束。



哇哩咧！我乾脆來寫一段吃水餃記：

我與友人到永春站吃水餃，坐了捷運的一號出口，看到水餃店的招牌，便走了進去與老闆互動了幾句話，沒多久老闆端上水餃給我吃，還對我作出特殊的表情，吃完後，水餃店老闆對我說「很期待可以見面，你什麼時候有空再來光顧？」



        <法比安家的回憶>的故事與結構和這篇水餃記相當接近，而本書六則短篇小說幾乎都是這種平淡無奇說法牽強的故事啊！



        要不是譯者王蘊潔的努力，這本書一定會更慘。

古人有云，這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古時候交通不易，一旦揆別，分隔經年，那番牽腸掛肚、魂牽夢縈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生在現代的我們可就幸福得多了，不要說那些便利又快捷的交通工具，越洋電話、視訊更是好用不得了，即使相隔幾千幾百萬里，天涯海角就好比你家隔壁，輕鬆得就像踩著拖鞋到巷口買消夜一樣，雖然費點功\夫，但也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事。從此，飛往國外公差也好，出國念書也好，到國外定居也好，天涯若比鄰，人們再也不把離別當一回事，當然更記不得離別的聲音。

六則淡然的偶遇，六個現代都市生活的小故事，六段雋永又餘味不盡的文字，青山七惠在這些你我曾經擦身而過的人們身上，幫我們重新找回離別的聲音。

共事三個月後卻因懷孕而離職的辦公室同事、地下廣場樓梯旁不起眼的修鞋匠、每天到大學食堂點一碗海帶苗烏龍麵的女孩、不認識卻又不斷寄電子信件報告近況的神祕二飼浩太郎、久未聯繫後突然出現的大學時代暗戀女生、以及十五年前在瑞士短暫邂逅的外國家庭，這些都是我們生活中不放在心上、平凡又平常的人，就像路上與你擦肩而過的人，不見得會在心裡留下特別印象，日後也可能永遠想不起的一些人。每一篇小短篇乍看淡而無味，甚至連結局都結束得輕輕巧巧無聲無息，（有幾篇我甚至還以為是不是漏印了XD）乍看突兀的結局，其實正是最合理的結局，就如同路上擦肩而過的行人，在回眸的瞬間攝下朦朧的身影，讓時間凍結在最後的腦海印象。

以六個小短篇串連的《離別的聲音》，筆調帶有一股淡淡的悵然，闔上書本後，還可以在心裡嘗到離別溫釅發酵的滋味，不敢說是後勁十足，但卻雋永得餘韻猶存。

閱讀青山七惠的作品讓人對於\"離別\"二字有了全新迥異的觀感，《離別的聲音》裡沒有痛徹心扉、少了聲嘶力竭，但那沉默又淡淡的無力感，彷彿引起了波瀾在心中淺淺晃動，留下了不著痕跡的感受。

六則短篇故事裡大都是生活中擦身而過的人，這樣的人物既佔不了生命中舉足輕重的地位，卻也無法歸類為全然不熟識的陌生人，或許充其量我們稱之為人生中的過客，有些風景一閃而過，但新舊幻影重疊間，生命已進出其中有了騷動，人生的偶然與必然，可能記得，也可能忘記，但因為青山七惠我們駐足傾聽，喚醒了塵封已久的片段，沉靜深邃間，不經也讓人倍感了寂寞起來。

[新大樓]裡震耳欲聾的施工聲，卻怎麼也掩蓋不了麻美子與同事藤倉之間的沉默，而兩人的公事公辦與客套隔閡，卻像是一股不協調的氛圍，將人緊閉在那密不透氣的小房間裡無法呼吸；[高手]裡機器削磨發出了刺耳的聲響，鐵鎚用力敲打著鞋跟，完美男人的邀約讓人脫離了形單影隻的孤獨，然而當小木曾萬梨子又注視著眼前這高高在上的修鞋匠時，卻為輕易放棄的感受感到羞恥，我們麻痺了什麼？那個男人又戰勝了什麼？修補過刮痕的鞋子是否當真就此無了痕跡？[女兒]裡喧鬧瀰漫了整個食堂，膨脹的雜音中，那個每天都點海帶苗烏龍麵的寂靜女學生，引發了雪子的關注與想像，「你根本不了解那個女孩吧？」耳邊傳來兒子不耐的聲音，就一如女孩最後注視自己那反抗的眼神，或許在生兒育女後，偌大空虛的心靈也告別了年幼的想像，連路都找不到了。

於是她放棄了回想，走出了小房間；於是他的耳朵彷彿聽不到任何人的聲音，只能聽到機器的聲音；於是我們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在那個房間內，還是在房間外面。

[二飼先生的近況]裡當宮田雅實收到不認識卻又頻頻傳至的電子郵件，開誠布公的文字裡讓人多了期待卻也不安，面對未知網域洩漏自己真實身分是種恐懼，然而對於現實那些交換名片就把名字拋諸九霄雲外的人，卻期望自己在別人漸失的記憶裡可以再拾起；[不中用]裡阿久津持續投稿畫作，只盼大學時未積極追求的心儀女性友人可以再與之產生聯繫，然而當夢想成真，曲線畢露的身軀迷惑了雙眼，卻也帶來了冷硬尖銳的痛楚，一如那些被自己遺棄、冷淡對待的女人；[法比安家的回憶]是十五年前的記憶了，主角跟隨友人到瑞士同學娜蒂亞家中作客，陌生的環境、語言的隔閡，加上連日水土不服的腹痛，然而這趟旅行卻留下了莫名的感動，在多年後，持續通信維繫著。

於是她走上人行陸橋，在照亮公園的燈光下尋找熟悉的臉；於是他用力甩開她的手，朝向黑暗的角落奔跑；於是我們每次都在信末寫︰「很期待可以見面，你什麼時候有空來玩？」。

 \"再見\"是分開告別，也或許是再一次相見，是有形的道別離去，也或許是無形的心靈疏離，是疼痛悲傷的，也或許是期待喜悅的，縱使人都必須隨時準備好說再見，但在青山七惠的文字裡，離別似乎沒了盡頭，而聲音卻依然縈繞耳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