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學會七十二種變化及觔斗雲
美猴王就在花果山水簾洞裡稱孤道寡,足足逍遙了兩三百年光景。忽一日,他在喜宴之間,驀地悲從中來,撲簌簌地墮下幾滴淚。慌得眾猴伏地請示:「大王有什麼煩惱?」
「寡人今日雖十分歡喜,卻不免有點兒隱憂。」猴王皺著眉頭說:「將來年紀老了,總會被閻羅王抓去;到那時候,不知該怎麼辦?」
「大王!」一猴應聲:「閻羅王也只能抓一般老百姓,對於不受管轄的佛、仙,就無可奈何了。」
猴王聽了眼神一亮,滿心歡喜說:「既然這樣,我明天就下山出去尋訪佛、神、仙,學個長生不老之術,好躲過閻羅王這一關哩!」
到了次日,眾猴早已摘來一大堆的山桃野菓,擺得整齊,準備替猴王餞行。無奈猴王一心只想尋仙訪道,哪裡有留戀之意?命令手下的,將木筏子扛來,放下海邊,跳上去用力一撐,撐離花果山,渺渺蕩蕩地飄向南贍部洲。他登上陸地,捉個空,混入人叢,也咿啞哈腰學會一些人話人禮。曉行夜宿、尋尋覓覓,如此流浪了八九年,輾轉來到西牛賀洲的地界。
正行走間,抬頭望見一座高山擋住去路。他也不怕險峻難走,一口氣順山勢爬向山巓。就在山凹的林蔭深處,忽傳出一記高亢的吟嘯。「哦,神仙原來藏在這兒!」猴王心下思量,腳下不覺加快,興冲冲地往聲音的方向奔去。一聲咳嗽,從樹後轉出一個樵夫打扮的老漢。猴王立即趨前拱手:「老神仙在上,受弟子一拜!」
「不敢當,不敢當!」那老漢慌忙答禮:「我只是一個砍柴的樵夫,那裡是什麼神仙?若要找神仙,我倒知道從這裡往南走七八里遠近有座三星洞,那洞中住了一位神仙,名叫菩提祖師。你若有心求仙,去一趟看看。」
猴王聽罷,自是喜形於色,也來不及謝人家一謝,拔腿往南便跳縱過去。約莫過了七八里路程,果然看見一座洞府,洞門緊閉,靜悄悄的,旁邊立了一塊石碑:「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這個洞就是了!」猴王心下暗忖,喜孜孜的不覺手舞足蹈,就在洞前的一棵松樹上攀來盪去,呼喊吆喝起來。
怪腔怪調的,早驚動了洞裡面的人,呀的一聲,洞門開處,走出一名仙童:「什麼人在這裡叫囂?」猴王撲的跳下樹,上前作揖:「不瞞小哥,弟子是專程前來拜見老神仙的,請幫個忙接引。」仙童朝他上下打量了一會兒,說:「果然不出師父所料,跟我來!」
猴王性急,跳入洞裡,等不及仙童引路,已搶先奔到祖師的蓮座前,倒身下拜,連連磕頭說:「老師父在上,請收我為弟子。」祖師沉吟了一會說:「你是那方人氏?先將籍貫姓名通報清楚,再拜不遲。」猴頭一急,舌根不聽使喚,倒有些口吃起來:「弟、弟子是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人氏。」
「胡說,趕出去!」祖師喝聲:「東勝神洲距離這裡足足有十萬八千里,你怎麼有可能跑到此地?」
猴王慌忙叩頭解釋:「弟子飄洋過海,一心向學,從出發到現在,歷經十幾個寒暑,方才尋訪到這兒,請師父不要錯怪。」
「也罷!既然是一步步走來的,志誠可嘉;我再問你,你姓什麼?叫什麼?」
「小的無父無母,從來不知道姓什麼叫什麼。」
「又胡說了,誰不是從父母胎裡出世的?難道你從樹上掉下來的不成?」
「弟子雖不是從樹上掉下來的,卻是從石頭裡迸出來的!」
「好一隻從石頭裡迸出來的猢猻!」祖師笑說:「既無姓名,那麼把猻的獸字旁去掉,讓你姓孫,取名悟空,好嗎?」
那猴頭歡喜過望,忍不住齜牙咧嘴呼叫:「嘻,嘻,從今以後我就叫孫悟空了!」
「放肆!」惹得祖師左右的二三十名跟班齊聲喝斥,真個猴形未改哩。
從此孫悟空成為菩提祖師門下的一名弟子,成天學些灑掃應對、進退周旋的禮節,並做些砍柴挑水的粗活。不覺光陰迅速,一日,祖師登壇講道,講到天花亂墜處,孫悟空竟眉開眼笑,抓耳撓腮,忍不住手舞足蹈,吱吱地叫出聲來。
「悟空,你怎麼在班中顛狂作態,不聽我講?」見祖師問話,孫悟空慌忙叩頭:「弟子專心聽講,聽到絕妙處,喜不自勝,因而忘形,望師父恕罪!」
「先不問你對我的靈音妙諦領略多少,我且問你,你來洞中多久了?」
「弟子懵懂,已記不清多少時間,只記得常到後山砍柴,見滿山的好桃樹,摘來就吃,已吃過七次飽了。」
「那座山名叫爛桃山,既然吃了七次,想已經過了七年,你如今要從我這兒學些什麼?」
孫悟空挺身拱手說:「任憑師父引導,只要有什麼就學什麼。」
「教你術字門怎樣?」
「學了可以長生不死嗎?」
「不能長生不死,只能趨吉避凶。」
「不學!不學!」
祖師見他搖頭,又接下去說出流字門、靜字門、動字門的妙處。無奈孫悟空一勁地搖頭嚷不學,因為學了並不能長生不死。惹得祖師性起,「咄ㄉㄨㄛˋ!」跳下講壇,指著他罵:「你這個猢猻,這樣不學,那樣不學,到底要學什麼?」手持戒尺,不由分說,在孫悟空頭上敲了三下,然後背剪著手,走入裡面,將中門關了,撇下大眾而去。唬得這一班聽講的人面面相覷ㄑㄩˋ,無不埋怨孫悟空說:「你這個潑猴,實在無禮!師父要傳你道法,不學便罷了,卻與師父頂嘴,惹得師父氣惱。啐,你看!把他氣走了,看怎麼辦?」
儘管師兄弟們的惡言怒語相向,孫悟空倒一點也不在乎,只是滿臉陪笑,原來他已猜中祖師所暗示的啞謎。
當天晚上三更左右,孫悟空悄然地爬起來,躡手躡腳踅ㄒㄩㄝˊ到祖師禪房的後門,見那門兒半開半掩,閃了進去,來到師父的寢榻下,雙膝跪地,絲毫不敢驚動。不久,祖師翻身醒來,見悟空跪在地下,立即喝聲:「你這猢猻!不去前邊睡覺,卻跑來這裡作什麼?」悟空叩頭回答:「白天師父不是在眾人面前暗示,叫我三更時候,從後門進來,要傳我道法嗎?」
祖師一聽,十分歡喜,暗自尋思:「這廝果然是隻天地生成的靈猴,不然怎麼能猜中我的啞謎?」點點頭微笑說:「算今日你我有緣,你把耳朶湊過來,我傳你長生不死的法門。然而,長生不死容易學,要躲避三災就難了。」
「什麼叫三災?」悟空搔頭抓腮地問。
「雖然你可以煉成長生不死之身,但這只是凡身;五百年後,天會降下雷災打你,躲不過,就此絕命;再五百年後,天會降下火災燒你,把你燒成灰燼;即使都躲過了,再五百年,天又會降下風災吹你,將你吹得骨肉支離,萬難活命。」
悟空聽得毛骨悚然,叩頭便拜:「師父!好人做到底,連躲避三災的口訣也一併傳授我吧!我一定不敢忘恩。」
祖師搖手說:「難,難,你不比他人,難以傳授。」
悟空不服氣:「我也是頭圓足方,也有四肢五臟,為什麼比別人不同?」
祖師微微一笑:「你雖然像人,卻比別人少一對腮幫子。」
原來那猴子天生的孤拐面,凹臉又尖嘴。悟空伸手往自己臉上一摸,靈機一動,笑嘻嘻地說:「師父!我雖然少了一對腮幫子,卻比別人多個嗉ㄙㄨˋ袋兒,可以相互抵消了吧?」
祖師忍俊不住,笑說:「好吧,你要躲避三災,就必須學會七十二種變化,變來幻去,叫天、地、人都認不得才好。」說著,對悟空附耳低語,傳授了一連串的口訣。
這猴王也是心靈福至,一竅通時百竅通,反覆念了幾回口訣,竟牢牢地記住。從此三年自修自煉,變化來變化去,將七十二般變化摸得熟透,並能隨心所欲地騰雲。有一天,祖師將悟空秘密喚到爛桃山,叫他騰雲看看。悟空不敢怠慢,將腰束妥,聳身一跳,打了個連扯跟頭,跳離地面五六丈,攀上一朵雲,倏的一聲飛去;約半盞茶時刻,往返三里遠近,又落回祖師面前,拱手回覆:「師父,我這種騰雲手段怎樣?」
祖師一味地搖頭:「這算不上騰雲,只算爬雲而已。既然要教你,索性教個透徹,今日教你一手觔斗雲,一觔斗就有十萬八千里遠。」
悟空一聽,唬得吐舌不已。於是將祖師所傳授的口訣緊記在心,沒人注意時,就勤練觔斗雲,直練得天南天北來去自如,其他的師兄弟卻還被蒙在鼓裡。
一天傍晚,孫悟空和一群師兄弟在洞口右邊的那棵松樹下玩耍,忽有人惋惜地表示:「若是洞口左邊再多出一棵松樹,湊成一對,該有多好看。」那猴頭一聽,再也忍不住手癢,應聲說:「那有什麼困難,看我的!」念動口訣,搖身一變,果然變作一棵松樹,與洞右的那棵一模一樣,只是樹根底下多出了一條尾巴。
這個突來的變化,看得眾人目瞪口呆,不覺間喧嚷開來,驚動了祖師。只見祖師拽著拐杖,從洞裡走出來,喝聲:「什麼人在這裡胡鬧?」
大眾聞聲,慌忙檢束衣冠。悟空現了原形,雜在人叢中回答:「啟稟師父,是弟子們在這裡談天,並無外人來取鬧。」
「還敢強辯!」祖師怒聲教訓:「悟空你過來!我從前囑咐你的話忘了?叫你在別人面前不可隨便賣弄。別人見你會,必然求你;如同我會,你來求我一樣。我不傳授給你,你一定會懷恨在心;這跟你會,別人求你,你不傳授給他,他必然加害你的道理一樣。如今你若是再留在這兒,恐有性命的危險;那豈不又要怪在老夫身上?」
悟空聽罷,噗通一聲跪下:「只望師父饒恕!」祖師平靜地說:「你起來,我也不怪你,現在你自己走路吧!」悟空再也忍不住了,雙眼垂淚說:「師父,那我往那兒去?」祖師揮揮袖子說:「你從那裡來,便往那裡去。」
「哎呀,我不是從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來的嗎?」猴王這時才醒悟:「想不到我離家已有二十年了!」
「那麼就打點行李,快點回去。」
「可是念及師恩未報,不敢離去!」
「哪有什麼恩義?你只要不惹禍不牽連我就罷了。」
孫悟空沒奈何,只得拜辭眾人,入洞裡整理好行李出來。臨走前,祖師還叮嚀:「你這一回去,本性未定,必然會惹禍行兇,卻不許說是我的徒弟。你若說出半個字,我立刻知道,立刻把你這隻猢猻拿來剝皮,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孫悟空拱手說:「決不敢提起師父一字,只說是我自己會的。」說罷,拜謝祖師,念動真訣,一個聳身,駕起觔斗雲,望東勝神洲的方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