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誕生時
河合:我看了妳寫的《博士熱愛的算式》,深受感動,真的很感動。因為我以前曾經研究過數學。
小川:聽說您是數學系畢業的。
河合:對,所以看了之後特別感動。而且,根據小說改編的電影中,不是有一位年輕的數學老師嗎?我看了之後,忍不住想起自己當年擔任高中老師時的往事。
小川:您之前在奈良育英學園執過教鞭。
河合:每個研究數學的人,對數字都有特殊的感情,所以會特別鍾愛某個數字,比方說,喜歡17這個數字之類的。有很多人都喜歡質數。
小川:我曾經聽很多人都這麼說過。
河合:我很佩服妳,居然能用這個題材寫出這樣的小說,真的太了不起了。
小川:小說家的工作就是天馬行空地發揮各種妄想。
河合:天馬行空地亂想的確很有意思,我也常常妄想,只是都沒辦法寫成小說,很傷腦筋啊(笑)。
小川:在這之前,我完全不瞭解數字有多麼美麗,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得知數學家會感動於數字世界之美,如同一般人看到花很美、星星很漂亮,也會深受感動一樣……
河合:沒錯。
小川:得知真的有數學家滿懷熱情地研究這些數字,讓我的價值觀發生很大的轉變。
河合:所以,數學家必須具備美感,我這個人就是欠缺美感(笑)。不,我沒騙妳,我真的是因為這樣而放棄數學。數學被稱為科學的女王,我雖然有緣對女王驚鴻一瞥,但很快就發現自己力有未逮,所以轉而投入糟糠之妻的臨床心理學的懷抱……
小川:數學果然像女王,有一種高傲的感覺。
河合:只有特別具才華的人,才有資格和女王打交道。
小川:數學家的聰明已經超越凡人的層次了。
河合:有數學才華的人真的很特別,只是他們常常因為太聰明,反而欠缺生活常識。
小川:這些特點往往能刺激小說家的想像力。
河合:看了妳的書之後,我最高興的是我最近完成了《大人的友情》這本書。
小川:對,我已經拜讀過了。
河合:我很努力地寫出男人和女人、大人和小孩、身心障礙者和非障礙者之間都能建立友情,說起來,妳的小說就像是樣本。
小川:以常識的角度思考,這本小說中的博士和根號之間最不可能建立起友情,因為他們的年齡差距最大,知識量也有天壤之別,他們卻一見如故,立刻建立起友情。
河合:我反而認為這種關係最容易建立友情,一拍即合,建立起很純潔的友情。其他的關係中,搞不好會摻雜愛戀等各種不同的感情。
小川:博士和根號之間的友情不需要任何理由,而是本能地相互吸引。不過,身為作者,我在寫作時並沒有特別意識到這一點。
河合:其實他們很像。就某種意義而言,博士就是一個小孩子,他是身心障礙者,所以,身處的世界和一般的成人不同,因而和小孩子一拍即合。小孩子完全不懂所謂社會的判斷,完全不在意成人的社會判斷,能輕輕鬆鬆地進入這種關係。這就是所謂「具有相同的根源(route)」。
小川:原來如此,原來根號(root)這個名字也是有意義的。
河合:我一直認為根號這個名字是雙關語。雖然原作中並沒有這一幕,但在電影快要結束時,博士的嫂嫂打開門時說:「這條路是敞開的。」我一直覺得是在說:「啊,開完根號了。」
小川:開平方根都說是開根號。
河合:√和意味道路的「route」兩者都開了。我一直在思考這個雙關語。
小川:很多事都是作者後知後覺才發現。
拜讀老師的作品,有一件事令我印象非常深刻。您在書中提到,京都國立博物館內負責修繕古物、古蹟的人,在修理布的時候,如果要添上新布,當新布比舊布更牢固,反而會造成破壞,和被修繕的物品之間的力量關係不能有差異。
河合:是啊,這件事非常重要。通常助人者都很強悍。
小川:他們這麼做往往是出於使命感。
河合:但受助者往往反而受不了,只有受過專業訓練的人,才能在這種時候和對方保持相同的力量。從事我們這種工作,無論任何人來到我們面前,我們都得配合對方的強度。因為會有各式各樣的人上門,有老人,也有小孩。
小川:看了之後,我覺得這也是博士能成為一個好老師的原因,他具備了這種才能,能輕易接近根號的脆弱和孤獨。
河合:是啊。話說回來,妳很了不起,能想到這麼有趣的角色。除了充分道盡數字的趣味,這種角色的出現更是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