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一
看到世界,看到理想
王丹
有一次在我主持的中國沙龍上,我請到一位曾經為聲援西藏人權問題而去北京,在天安門廣場表達抗議的德國學生David,來講西藏問題。講完後,有個中國大陸來的學生提問:「如果別人說你是一個外國人,為何插手中國的事情,你怎麼回答?」David回答說:「作為德國人,我希望很多外國人來關心德國的事情。我認為這個世界上,如果有更多的人關心別的國家和地區的事情,世界會更美好。」
幾年,台灣的社會運動風起雲湧,其實,全世界又何嘗不是如此呢?翻開這本政治漫畫集,我們就可以大致瀏覽一下國際社會的風雲動盪,其中又有很多,是台灣的年輕人可以從中得到借鑑和啟迪的。台灣自己的問題很多,但是很多問題其實是在國際社會,是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發生的。了解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社會運動或反抗者的歷史,正如David所說,是可以使得世界更加美好的事情。因此我才推薦這本書給讀者,希望大家都能從自己的周圍出發,睜開眼睛也看看更加廣大的世界。然後再回過頭來看自己,或許更為清晰。
同時,翻閱這本小書也令人感慨,因為我看到不同的國家和地區,不同的社會運動,反抗與壓迫的對抗,人對理想世界的追求,如同一條不絕如縷的紅線,標示出「堅持」這件事,對於美好世界的意義。我曾經歷過轟轟烈烈的社會運動,也曾經歷過二十年的監獄和流放生涯,可以說高峰體驗和漫長歲月中的低潮都有過,因此深切知道:在一場大的社會變革到來的時候,登高一呼是不難的,只要你把握住時機、只要你有勇氣;最難的,就是在運動陷入長時期的低潮時,你還能堅持住自己的理想,不放棄自己的追求,繼續留在隊伍中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對於真正的理想主義者來說,結果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就是那一個堅持的過程。社會需要一時的英雄,更需要能夠堅持不懈,能夠耐得住寂寞的理想主義者。而在這本書中,我看到很多這樣的理想主義者的身影。
政治漫畫既輕鬆又沉重,因此適合我們閱讀。希望各位讀者可以從中看到世界,看到理想。
(本文作者為國立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學院客座助理教授)
推薦序二
不畫漫畫,毋寧死!
魚夫
政治漫畫我畫了三、四十年了,而且還堅持在沒有紙本媒體採用的情況下,繼續在網路裡創作,法國革命:不自由,毋寧死,同樣的,不畫漫畫,我也毋寧死。
全球的漫畫家我所認識者,為數不少,許多漫畫家都很受歡迎,作品老少咸宜,有些人的作品甚至還能改編成電視劇,如亞馬遜集團為了製作給網路政治題材的影集「Alpha House」 ,還重金禮聘美國著名政治漫畫系列Doonesbury的作者Gary Trudeau來編劇,漫畫家的作品總是越陳越香,永世流傳,至於他們所諷刺的對象--那些爭逐權力、禍國殃民的政客們,猴子從樹上掉下來還是一隻猴子,政客則從高處掉下來,就什麼都不是了。
漫畫是美學的匕首,我記得這是列寧說的,能在敵人重重的包圍下殺出一條血路來。國共內戰,國民黨在中國大陸被親共的漫畫家整得慘兮兮,政權丟了,退到台灣,就由國立編譯館嚴格審查「連環漫畫」,甚至連畫眼珠子凸出來,違反人體正常結構的手法都不准出版,當年台灣的漫畫家也不懼威權,還去該單位踢館抗議,有趣的是,那時候的規定,居然獨漏單張漫畫,所以我的政治漫畫再怎樣嘻笑怒罵,就只有報社的壓力,免去了政府事前的審查,即使這樣,在戒嚴時代風聲鶴戾的氛圍裡,總是得硬著頭皮,邊畫邊怕,邊怕邊畫,爭取更多人共同奮鬥,免得黑暗勢力全面反撲。
專制中國也有很多漫畫家,過去以華君武為首,因為國共內戰時建國有功,所以還曾擔任全國人大、政協代表等,這是少數,大部份的漫畫家都沒有入朝為官的心態,他們創作的出發點就是為基層的人民發聲,或是一種「圖形的評論員」,美國「普立茲新聞獎」也有獎項予以肯定,基本上,漫畫家生性詼諧,追求浪漫,官場是待不住的。不過當我第一回在北京和華君武見面,他看到我將國家元首以及一干政客全畫進了漫畫裡,很羡慕台灣有這樣的民主環境讓漫畫家發揮,他們當年諷刺國民黨,也只能躱進租界裡為之。
我自然知道,這是台灣人民共同努力的結果,但漫畫家在民主改革的進程中,就像這本書裡自1989年起所蒐集的250幅媒體漫畫,大多數的政治漫畫家都是提著腦袋與畫筆參與革命的,又得保持詼諧幽默,透過藝術反抗不公不義,寧可被追殺、坐牢也不願意向暴力集權政府妥協,最後,因此和熱愛自由民主的人們一起改變了全世界。
這不只是漫畫家的故事而已,也是全世界的非物質文明遺產,描繪人類爭取自由民主的歷程 中最值得珍惜的普世價值。
我的女兒問我半生以來最喜歡的頭銜是什麼?我當過電視台總監、動畫公司老闆、大學教授等等,答案當然是「漫畫家」,漫畫家是有益人類幸福的志業,其他的不過是人生短暫的職稱罷了,所以也理所當然的要大力推薦這本書了。
(本文作者為知名漫畫家)
引言
以時事之眼洞悉人性
媒體漫畫是一個重要的民主工具,漫畫家則是貨真價實的政治活動者。且讓事實說明這個道理:因為在建築物外牆大膽畫圖諷刺利比亞狂人格達費而聲名大噪的媒體漫畫家凱伊斯‧阿爾–希拉里,於2011年3月20日在班加西(Benghazi)的一次槍擊事件中喪生,年僅34歲。數月後,敘利亞漫畫家阿里‧法札特在大馬士革被親政府民兵以棍棒毆打手部,造成手指碎裂,目的是為了「使他無法再嘲笑阿薩德」。在伊朗,馬納‧內耶斯塔尼因為一本諷刺漫畫集出版後引發民眾暴動,坐牢三個月後被迫流亡國外。2011年11月,法國政治諷刺刊物《查理週報》(Charlie Hebdo)的辦公室遭受祝融肆虐,原因是該報發行嘲諷特刊,將刊物標題改為《沙里亞週報》(Charia Hebdo)[譯註:「沙里亞」為Charia(伊斯蘭教法)一字之音譯,此處並取「查理」之諧音],並特別聘請「先知穆罕默德」為總編。反諷的是,縱火者自認英勇捍衛伊斯蘭,卻沒有勇氣暴露身分!種種事證顯示,許多思想與言論已經失去存在的權利,甚至無法公開討論。這種現象令人感到無比沉重。有鑒於自由的空間遭受壓縮,我們認為出版專書介紹這些政治漫畫家以及他們的作品與影響,是一件刻不容緩的事。
法文動詞caricaturer(「以漫畫諷刺」)源自拉丁文caricare一字,原意為「裝載」或「誇張」。
隨著時代發展,媒體漫畫儼然已經成為一把精準、尖銳、犀利而有效的武器,足以捍衛寶貴的言論自由。在自由民主的社會裡,漫畫家的角色是引發思考,揭發不公,製造歡笑,帶來新鮮空氣。在一些其他地區,慢畫家勇敢舉起自由的火炬,堅毅頑強,以婉轉幽微抑或明目張膽的方式對抗政權。他們的作品受某些人深深喜愛,又令其他一些人畏懼萬分。這種必須採取時代見證者之姿的專業工作對我們而言是單純的新聞工作,但在部分國家卻挾帶無比風險。這種對比很容易想像:如果你想畫漫畫諷刺敘利亞總統阿薩德或伊朗總統艾瑪丹加,最好你服務的媒體是在日內瓦、紐約或巴黎,而不是大馬士革或德黑蘭。法國黑色幽默家德普洛治(Desproges)說過:「我們可以嘲笑一切,但還得先瞧瞧身邊站的是誰。」
政治漫畫家的工作是為了反抗,也是為了調解,但他的步履可以走得比作品更加無遠弗屆。帕特里克‧夏帕特(Patrick Chappatte)旅居象牙海岸時,曾在那裡舉辦一次為期三天的漫畫工作坊,邀集來自北部反叛區及南部政府控制區的媒體漫畫記者共同參與。當時象牙海岸因政治因素分裂為南北兩個敵對派系,雙方發生內戰。夏帕特在一己的能力範圍內盡力做了調解的工作,結果證明來自兩邊陣營的漫畫家們可以共同合作,協力透過漫畫為象牙海岸描繪出值得憧憬的未來。
秉持相同的精神,普朗圖(Plantu)創辦的「漫畫為和平」(Cartooning for peace)協會於2006年在瑞士日內瓦正式成立,並邀請聯合國安理會主席安南代言。這個協會的宗旨在於匯集不同意見,在對立陣營及相反觀點間建立對話,亦即創辦人所言:「全面拋棄不容異己的惡習」。但是,媒體漫畫真的足以加速和平的進程嗎?即使只是小小的幾步?這個理想是否實際?漫畫可能具備我們期待它擁有的政治影響力嗎?沒有任何測量工具能為我們提供答案。
每一幅媒體漫畫的背後,都有一個男人或女人,一座城市(我們必須承認,定居鄉村的媒體漫畫家少之又少),一份刊物,一個故事。漫畫家坐在咖啡館或書桌前,閱讀報章中國內外各地雞毛蒜皮的消息或影響深遠的大事。世局展開在他們眼前,迴盪在他們腦中,彷彿有一條直線,貫穿著不斷變動的世界,漫畫家的眼睛,他的思緒,他的手,以及他的筆。
透過畫筆的活力與犀利性,漫畫家的作品同時是一個見證、觀點和答案。媒體漫畫易於解讀,一筆中的,可殘酷亦可爆笑,無疑是有效呈現我們所處世界的絕佳方式。它的著眼點不在魅惑讀者,而是要捕捉真實的瞬間。此外,人類對媒體漫畫的理解不分國界,因為重點均以畫筆呈現,語言隔閡得以降至最低。所以媒體慢具有全球性格?不須翻譯?不盡然如此:同樣的漫畫在不同地方、不同文化中,可能獲得不同的解讀。但無論它以何種方式被理解,這種看圖說話的方式本身就是一種語言,一個難得的溝通工具。漫畫的幽默本質使讀者與事件之間必然拉出一段觀察距離。它令人彷彿獲得解脫般失聲而笑,將人帶入揶揄嘲諷的境界。它可以是一種苦笑,也可以是黑色幽默。它以一種帶著詩意的悲劇性格,告訴我們這個世界以及一切的信念都是何等脆弱。四月的日本櫻花盛開,一片絕世美景。但我們很快看到,這些在福島核災爆發一個月後綻放的脆弱花朵,在遊人不再的災區盡顯孤獨,片片花瓣飄落都象徵著輻射的可怕。這樣的畫面既精準呈現災變的悲哀,又透過無限張力觸發人的反省。的確,漫畫經常也帶著令人難堪的意味,不惜觸擊讀者的弱點。它直搗我們不安的靈魂,逼迫我們面對某個非常具體的問題或矛盾。這又是漫畫的功用所在。
媒體漫畫家的位置可以與時事平行,但更可以昇華到時事之上。多數時候他的角色也是一名記者,但不同於有義務據實報導的文字記者或攝影記者,漫畫記者有權利對事件進行詮釋。他依自己的觀點解剖時事,按自己喜好加以形塑,一手為事件打造出空間與佈景,並在其中安置取材自實情或八卦的人物。這樣的工作特性使他在編輯部擁有比其他記者更大的自由與報導獨立性。
漫畫家的批判立場建立在嘲諷甚至控訴的基礎上,與所屬媒體的編輯方向不見得一致。許多實例可以讓我們看到這種不對稱性:《日內瓦論壇報》(Tribune de Genève)的赫曼(Hermann)、日內瓦《時報》(Le Temps)的夏帕特、《衛報》(The Guardian)的史提夫貝爾(Steve Bell)、《世界報》(Le Monde)的普朗圖、《費加洛報》(Le Figaro)的費桑(Faisan)、荷蘭《誓言報》(Het Parool)的約普‧貝特拉姆(Joep Bertram)…例子可謂不勝枚舉。世界上大約有一百位舉足輕重的政治漫畫家,本書希望能夠向他們及他們的作品致意。其中有些漫畫家才華橫溢卻沒沒無聞或作品產量甚少,在此種情況下名氣就完全不是我們的考量標準。在所有同意讓作品收入本書的漫畫家中,我們除了遴選才氣最特出者外,也特別重視將最多的國家與刊物容納進來。
書中收錄的兩百五十幅漫畫都刻畫了最近二十五年來最重要的政治及歷史事件。我刻意不對瑪霍梅特(Mahomet)的丹麥諷刺漫畫這個主題做太多著墨,以免讓我自己成為被操縱的工具,反而間接助長了極端主義者的氣焰。我也主動避開前世界貨幣基金總裁坎恩(Dominique Strauss-Khan)涉嫌性侵一案,因為這個題材雖然被媒體高度炒作,但在明日的人類歷史中很快就不會再具有任何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