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失樂園》渡邊淳一之後,日本文壇「新官能派」小說天后
2013年直木賞得主櫻木紫乃。
描寫脫序的情欲,錯過必然會後悔的「怪物級傑作」
開立色情賓館的丈夫,曾經是母親的情人…
在北海道釧路濕地上,女人空虛的身體就像蘆葦
割開葦管流出來的只有沙子,和溢出心靈的黑暗…
情欲,是難堪的事?還是,愛這種東西,一開始就沒有
北海道釧路一家酒店發生縱火,死者是附近一間賓館的前業主,現年三十歲的幸田節子。鑑識現場判斷疑是死者澆汽油引火自焚。指證遺體的男子是前晚與她共枕的會計師澤木昌弘。
幸田節子的丈夫喜一郎曾經是母親藤島律子的情人,因此節子總是稱呼丈夫「爸爸」。經過十年婚姻,某天喜一郎發生嚴重車禍,她親眼目睹母親律子匆忙趕來醫院。
節子身亡四個月後,喜一郎也因肺炎去世。澤木卻在此時收到節子生前詩社歌友寄來的郵件,裡面是一張節子在夏天時拍攝的快照。不久,刑警都築前來北海道釧路調查幸田節子自焚身亡的事件,希望釐清案件中的諸多疑點……
幸與不幸,都會讓人說出意外的謊言。情欲,又是多麼難堪的事情?
「節子,你究竟是怎樣的女人?」
快感令人精神一振的小說。
可怕的女人們的計謀,在善惡的彼岸,不斷上演
作者簡介:
櫻木紫乃(Sakuragi Shino)
1965年生於北海道釧路市。
2002年以〈雪蟲〉獲得第82屆ALL讀物新人獎。
07年第一本單行本《冰平線》備受注目。
12年以《Loveless》獲得第1屆「突然想傳達愛的書大獎」。
13年以同作獲得第19屆島清戀愛文學獎。
13年以《ホデテルローヤル》149屆直木獎。(暫譯《皇家賓館》,時報出版)
譯者簡介:
劉子倩
政治大學社會系畢業,日本筑波大學社會學碩士。現為專職譯者,譯作多種。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陳湘琪、李維菁、黃麗群、陳雪 攜手推薦
「『怪物級』」三個字,或許未必適用於這本小說的量體或寫作技巧(當然技巧是很不錯的),但我覺得更宜於描述幸田節子這角色:因為它不動搖,遂總是誘惑 他人企圖調伏它;「不動搖」本身就是種力與慾,就是怪物本身,而電影裡的英雄,不都要在經歷各種克己的修煉之後,終於打倒那個凜立的怪物嗎?
一個「不動搖的女人」,恐怕一直都將榮踞世人眼中怪物排行榜前幾名位置吧。因此,玻璃的蘆葦雖然不曾被誰拂倒(其實,即使她想柔折,天性也做不到),最後終究要以出人意料(或不出人意料)的方式破碎了。」────作家,黃麗群
名人推薦:陳湘琪、李維菁、黃麗群、陳雪 攜手推薦
「『怪物級』」三個字,或許未必適用於這本小說的量體或寫作技巧(當然技巧是很不錯的),但我覺得更宜於描述幸田節子這角色:因為它不動搖,遂總是誘惑 他人企圖調伏它;「不動搖」本身就是種力與慾,就是怪物本身,而電影裡的英雄,不都要在經歷各種克己的修煉之後,終於打倒那個凜立的怪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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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玻璃蘆葦
序章
中元節已過。厚岸的街頭吹起秋風。
男人坐的,是只有小吧台加五張圓凳的小酒館。客人幾乎都是叫一份燉煮的下酒小菜與當天進港的鮮魚,配幾瓶清酒就滿足而歸。小巷入口的拱門寫著「鈴蘭銀座」。本來應該是白色的鐵板,邊緣已經生鏽。
寬約五公尺的小巷兩側,各有十家酒廊的招牌林立。正在營業的只有位於兩頭的二家。在漁獲豐收的時代,這個城市有很多這樣的小巷。
豐滿的老闆娘伸出骨節突起刻滿皺紋的手,遞來一碟水煮馬鈴薯。男人簡短道謝後接下。
「『珠希』的媽媽桑終於也把店關掉了。我正奇怪怎麼沒聽見荒腔走板的卡拉OK,結果就在區立醫院遇上她了。好像是天天在沒客人上門的店裡獨自唱歌弄到高血壓。聽說飆高到二百耶,真可怕。」
男人察覺老闆娘的話題與中元假期前一模一樣,但他只是默默吃馬鈴薯。即便到了晚間八點,「鈴蘭銀座」的燈光,除了巷子對面那頭的「綠」之外還是不見增加。
「沒辦法,以前都築先生您還年輕、厚岸也繁華的時候,這一帶的媽媽桑也都才三十幾歲。漁獲量也比現在多。」
男人接腔說中元期間生意應該稍有起色吧。老闆娘搖頭說,「要真是這樣就好囉。」沒電視也沒收音機是這家「竹中」的優點。二十五年前厚岸曾有的繁華好景如今找遍街頭也找不到。老闆娘感嘆,離鄉的年輕人連中元節也不肯回來了。
二度赴任後他又開始來這家「竹中」報到,與年華老去的老闆娘互相斟酒聊聊往事也不壞。無論城市或人,有成長自然也有衰老。
咦?老闆娘說著將視線移向男人身後。男人也跟著朝門口看。玻璃門外約有對折的報紙那麼大的招牌燈光正在閃爍。
「我家的招牌好像也累了。真是窮酸啊。跟我一樣。」
老闆娘從吧台邊走出來,不悅地拔掉招牌的插頭。從敞開的玻璃門吹入海風,替油脂豐厚的鹽烤大黑秋刀魚更添一種風味。
喝光瓶中酒,男人轉頭看老闆娘。只見她把電線在招牌腳下纏妥後,正掀起門簾望著「鈴蘭銀座」小巷。
「回來了嗎……」
老闆娘說好像有熟人回來了。
「我過去看一下。」
男人問如果客人上門怎麼辦。「不好意思,請先幫我招呼一下。」她說著笑了。
老闆娘離開的期間約莫只有七、八分鐘。毋須男人擔心,並沒有客人來過。她一邊嚷著傷腦筋一邊走回店內,進了吧台立刻開始溫酒。
「在這裡的橫巷出生的孩子,馬上都要三十歲了。她搶走母親的情人,曾幾何時居然成了社長夫人。不過她老公號稱社長,其實好像只是個開賓館的。我剛才過去瞄了一下,她還帶了男人回來。看那樣子應該不是普通關係。是個年輕小伙子。有句老話說遺傳是強大的,也難怪吧。」
入口的玻璃門被地鳴般的震動搖晃,是在又過了十五分鐘之後。男人當下彎腰端起酒瓶。老闆娘雙手穩住架上陳列的燒酒酒瓶,一邊嚷嚷:「地震了!」
男人的腦中,浮現以前見過的焚化爐。那讓他想起震動是揮發性物質導致的爆炸。當時負責處理的工人焚燒的垃圾中殘留些許強力膠,一點火,當作焚化爐使用的直徑約一公尺水泥管立刻被轟掉。塑膠袋本來裝在被帶回警局輔導的少年口袋。據說是不小心混入可燃垃圾中。幸好無人受傷,卻鬧得消防車出動虛驚一場。
男人起身走到店外。老闆娘也跟在男人身後。
位於「鈴蘭銀座」中段的某家酒廊,冒出豔橘色火柱。火燄像要燒焦星星般冒出黑煙沖天。男人跑過去,寫有「巴比阿那」的招牌已在熱氣與濃煙中變形。
老闆娘叫著「消防車!」扭頭跑回店裡。男人也忘了自己胸前口袋的手機,被大火與濃煙逼得後退。
木門的縫隙之間噴出黑煙。小巷對面「綠」的店主跑過來。男人轉頭看剛剛待的「竹中」。小巷的拱門下有人影出現。
拱門下的人影左右搖晃後,筆直朝這邊接近。人影沒有放慢步伐。男人不假思索拽住走近火燄的人。
「裡面還有人!」
他將尖聲高喊的男人雙手反剪在後。醉意幾乎已完全被眼前的大火驚醒了。
「裡面有誰在?你是這店裡的人嗎?我是厚岸警署的都築。」
他拽著發呆的男人手臂,從胸前口袋掏出警證。男人看到證件後,眼中映著火燄,一再強調「裡面有人」。轉眼之間左右兩側比鄰的店面也陷入火海。等到消防車抵達時,朝兩側蔓延的大火已毫不留情地吞沒小巷的店面。
「不好意思,能否請教你的姓名、職業與住址?」
都築一邊觀察他,一邊把對方斷斷續續做出的答覆寫在本子上。
「澤木昌弘 四十歲 稅理士 於釧路市經營會計事務所」
都築詢問屋內的人是誰。他一直在等澤木動唇。不知不覺圍觀的人已多達十人,被抵達「鈴蘭銀座」的消防隊員趕出小巷,都築與澤木也退到位於拱門邊的「竹中」。方才還在夜空閃耀的滿天星斗也被濃煙遮蔽,如今一顆也看不見了。
警方於清早開始勘驗現場發現性別不明的遺體,在當天下午宣布死者是行蹤不明的「幸田節子,現年三十歲」。指證的是直到昨晚最後還與她在一起的澤木昌弘。
根據現場勘驗,起火點位於「巴比阿那」店面後方住宅的客廳。依遺體的狀況研判,應是死者自己潑汽油縱火。發現時遺體已化為焦骨,因爆風與建築倒塌之故無法完整撿回屍骨。前來確認的澤木昌弘,即便看到警方收集到的焦骨似乎還是搞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都築詢問他與女人的關係,澤木抬頭眼神凶狠地說:
「我很理解她目前的狀況,本來打算今後我會全力支持她。」
「剛出小巷,她就說有東西忘了拿,叫你等她是吧?」
「那是單行道,我本來打算左轉再繞回店前。但她說自己用跑的比較快。」
「你沒察覺她的言行舉止之間有做出這種選擇的意圖嗎?」
「她突然說要把她先生的公司轉手給員工,然後就邀我去厚岸兜風。」
都築問他是否猜得出她為何邀他去厚岸。
「她說這是她出生的老家,還給我看老相簿。」
澤木昌弘的一句話,成了推斷幸田節子赴死決心的要因。都築未再繼續詢問。
「你該慶幸自己保住一命。」
刑警不經意嘟囔的話,透露了內心想法。都築確信,“幸田節子抱著拖此人共赴黃泉的打算來到厚岸”的推測應該八九不離十,就此結束關於「巴比阿那」火災的偵訊。
*
幸田喜一郎死了。
十二月二十日黎明前,北海道的道東地區降下例年罕見的大雪,澤木放在床邊的手機接到消息。自夜半下起的大雪發出乾扁的沙沙聲,敲打澤木臥室的窗子。
八月二日出事以來一直昏迷不醒的幸田喜一郎,直接死因為肺炎。澤木一邊聽著高中老友愛場醫生的敘述頻頻點頭,一邊回想起這個漫長的夏天。
「是清晨五點過後死的。」
「麻煩你了。」
愛場說會在醫院等他,就此掛斷電話。
在釧路濕地的這場大雪看顧下,幸田喜一郎死去。澤木下床把FF式 暖爐的火力從微小調到大。火燄從爐芯猛然噴出,將反射板染上朱色。
他從手機的來電記錄找出宇都木俊子的電話打過去。距離「皇家賓館」的退房時段還有一點時間。八點前後會有一連串退房的會計業務,在那之前她大概正把握時間小憩吧。即便真是如此,她也是必須率先連絡的對象。
四個月前的俊子只是一個普通經理,花了三個月時間才把她變成總經理。比起討論營業權的轉讓手續及租賃公司的付款減額,說服俊子費了更多時間。最後讓她點頭,還是因為澤木的一句「這是幸田節子的心願」。
四個月前,雖覺已經沒必要再火化,還是把遺骸送至火葬場的也是澤木與宇都木俊子。
「老娘那麼賣力可不是為了撿這種東西。」
俊子的話縈繞耳邊。火葬場人員一臉抱歉地說,「遺骨只有一般人的一半。」遺骨因浸泡在油與雜質中已變成黑、灰、暗綠色交織的斑駁模樣。
宇都木俊子似乎正在睡覺,但她搶在澤木之前先開口:
「是社長的事吧?」
「我現在要去醫院。還要商量喪禮的事,妳也會來嗎?」
「澤木老師,」俊子說到這裡頓了一下。
「說來無情,旅館業者的喪禮沒人會來。這個行業就是這樣。賓館開張時掺雜了嫉妒與輕蔑與各種情緒,擠在身邊的人倒是很多。節子死了,社長已一無所有。飯店業者根本沒有朋友或伙伴。施工業者和裝潢業者也是,若是社長的老婆死了大概還會急忙趕來。可是社長本人死了就再也沒理由講人情道義了。同行通常也不可能放下生意來參加葬禮。」
她說屆時會來的恐怕不是長年音信不通的舊識,就是在內心瞧不起喜一郎的人。你想讓那種人瞻仰遺容嗎?被這麼一問,他無話可說。
「不過想跟他把這輩子的賬算清楚的人,我想倒是有幾個。」
「那妳的意思就是要直接去火葬場囉?」
宇都木俊子強硬地回答:「對。」她說沒有親戚的幸田喜一郎,應該埋葬在他親手創辦的事業。得知她丈夫也是如此,澤木欣然接受。棺木與火葬場的時間安排就交給專門的業者,之後只要聽相關人員的引導就行了。
十二月二十一日上午十點,幸田喜一郎送入的二號窯,與四個月前的一樣。澤木用筷子接下俊子的筷子夾過來的喜一郎肋骨碎片。一看之下頭骨中央躺著小小的金屬。那是在車禍發生後用來固定他骨折的鼻子與臉頰。澤木把那個也一起放進骨灰罈。
從火葬場出來,昨日開始籠罩街頭的大雪令景色明亮。如果沒下雪,枯草與乾枯的蘆葦八成會將濕原及沿線道路妝點成水墨畫。雪雲仍滯留上空。氣象預報說時雪時晴的狀態好像會持續到明天早上。
他將抱著骨灰罈的宇都木俊子送到「皇家賓館」。直到澤木的車子彎過轉角,俊子仍佇立雪中。
外出期間,事務所前的停車場也積了十公分左右的雪。六十歲的事務員木田聰子,從屋裡指著入口請澤木鏟雪。澤木把可容納三輛車的停車場積雪簡單鏟去。當他拍著羽絨衣上的雪花走進玄關後,木田朝他的胸前灑把鹽去除穢氣,殷勤地端來熱茶。
正值午休時間。澤木接過茶杯,問她年終獎金和去年一樣十萬可不可以。木田眼帶顧慮說:「每次都麻煩您了。」然後把伸出的左手一攤做出「再來一點」的動作。她的動作,令澤木忍俊不禁。
年底的工作也進入最後關頭。今年之內必須考慮營業更生計畫的公司有二家。現在可不是悠哉吃午餐的時候。
越是嘗過好景氣的業主越愛抱怨窘境。即便澤木建議他們根據收入縮小事業規模,幾乎所有的業主還是不肯點頭。總之一切只能靠數字說話。他打開電腦,列出那些毫無生活感的數字。
「皇家」的業績本身雖然不怎樣,但是和償還租賃公司的款項與固定開銷及人事費的收支平衡做得還不錯。宇都木俊子對於賓館的經營一貫堅持「地理條件決定一切」。澤木長嘆一聲,睨視數字。
他一邊婉拒已打開便當的木田一邊整理數據資料之際,事務所的電話響了。木田停下持筷的手,在電話響第二聲時接起。按照她的習慣通常會邊做摘記邊確認對象,但這次她按下保留鍵後捂住話筒,小聲說:
「現在可以轉給您嗎?」
「誰打來的?」
「厚岸警署的一位都築先生。」
「接過來。」
四個月前因「巴比阿那」酒廊失火進行偵訊的便衣警察臉孔浮現腦海。此人體格壯碩,給人柔道家的印象。他切換保留鍵,都築低沉的聲音頓時滑入耳中。
「上次不好意思。很抱歉在忙碌的年底突然打電話給您。今年只剩十天,想必您也很忙碌吧?」
「彼此彼此。警方應該也差不多吧?」
都築說「的確」,再次為冒昧來電致歉後,他說八月那起火災出現一個疑點令人耿耿於懷。
「事到如今才耿耿於懷?老實說我一直耿耿於懷。可是,被每日生活所逼,疑問與後悔幾乎都說不出口,一切都令我無法接受,甚至沒有一天可以積極做正面思考。」
講到最後語氣不免帶有幾分怒氣。明知這是遷怒卻停不下來。那大半不是針對都築,是對節子。隔著沉默,話筒彼端的都築做了一個深呼吸。
「電話裡也不方便談,我可以現在過去拜訪嗎?」
澤木沒有吭氣。都築又說,「就算您說不行我也想拜訪。」
「有何貴幹,請先告訴我。起碼透露這點總行吧?我可是剛剛才去替幸田節子的丈夫撿骨。」
「那真是遺憾。」
感覺不到任何情感。看來喜一郎之死不在他來訪的要件之內。
「只要一下子就好,請抽空跟我見個面。關於八月的火災,有件事非得向澤木先生請教不可。」
「在電話裡不能說嗎?」
都築回答:「是的。」幸田喜一郎的死,本該將這個夏天發生的種種全數了結。事到如今警方縱使開始調查什麼,也找不出任何新的真相。他對緊咬不放的都築說:
「警方想知道的事,死者想必已全都帶去地下了。」
「我不反駁。但是,我們的工作就是要從活人身上找出真相。這年頭不是流行所謂的三D影像嗎?我相信一定有眼鏡將扭曲的影像疊合。我會徹底盯著可能有眼鏡的人。乍看之下毫不相干的人一旦浮現,說不定那就是颱風眼。」
「想必也有刑警先生擅長製造事件。」
「事件不是製造的,是本就存在。因為存在所以被人發覺。」
「幸田節子的死,那麼有事件性嗎?四個月前聽到的話,我還記得喔。你對我說,應該慶幸自己保住一命。」
「我記得。因為我的確這麼想。」
「那麼,事到如今你為何還要來見我?」
「因為,您是幸田節子最親近的人。」
見澤木緘默不語,都築又加把火。
「總之,等您下班後也行,請見我一面。現在這樣在電話裡談論也沒用。不知幾點方便過去拜訪?」
三點左右,他回答。如果正巧有客戶打幾通電話來,刑警應該也不好意思聊太久吧。澤木說會在事務所恭候大駕,結束這通電話。掛上話筒後,他從放置私人物品的桌子抽屜取出一本軟殼的單薄歌 集。
「歌集 玻璃蘆葦」
這是幸田節子遺留的畢生唯一一本歌集。把當成雜物收納盒使用的保鮮盒塞到抽屜深處,拿起歌集翻開封面,二張照片頓時滑落桌上。一張是火災當天,他從厚岸的節子老家那本相簿裡偷偷撕下來的,是中學三年級的節子。另一張是一週前,住在帶廣的佐野倫子這名女子寄來的。隨照片附上的信中寫說她是節子的歌友。
「因為心情已稍做整理,」如此開頭的文章最後寫道,「我認為由澤木先生留著最好,因此特地寄上。」
相片上的節子不知正對誰展顏,是一張背景陌生的快照。只見她坐在鄉村式的長椅上,看著鏡頭。淺橘色T恤配牛仔褲。就服裝看來顯然是夏天拍的。這張照片為何會寄給自己?澤木猶在思索之際,幸田喜一郎便死了。
澤木把信末佐野倫子這個姓名及帶廣的地址、電話抄在記事本上。
「開始」的預感劃出螺旋緩緩上升。雖覺似乎被什麼催促,卻不知那究竟是什麼。澤木將視線移向窗外。看著雪停的天空,雲層之間灑落陽光。
1
她聽見沙子的聲音。從體內向外,割開身體流出沙子。是那種沙漏的弧度永遠連綿不絕的聲音。
節子緩緩睜眼。拉過來的鬧鐘日期是八月二日,星期一。才七點半。比設定的時間早了三十分鐘。
乾扁的沙子聲,最後與床的另一邊丈夫整裝的衣物摩擦聲重疊。遮光簾的縫隙之間射入朝陽。並排的枕頭,微微散發丈夫的體味。
喜一郎的淺黑肌膚與發亮的黑眼珠,令他看起來年輕得不像六十歲。這個男人,把莫大的精力投注在穿他喜歡的衣服、吃他愛吃的東西、與他中意的女人共度。他的外貌看起來不像吃過苦,雖說只是賓館老闆,但節子認為,對一個生意人而言這點恐怕還是有點不利。
「早。爸爸,你要出門嗎?」
繫上牛仔褲皮帶的喜一郎,在微光中轉身。他向來沒有小腹。恰到好處的肌肉保護內臟,彷彿肉體拒絕自內部崩壞。
男中音的聲音,晃動室內空氣。
「把妳吵醒了?那我們一起吃完早餐我再出門吧。」
「你要去哪裡?」
「昨晚不是說過了。我弄到帕華洛帝最新的精選輯。」
與喜一郎經營的「皇家賓館」相連的住宅,無法以大音量聽音樂。賓館設計成一樓當車庫,二樓是客房,在隔音方面並未做得特別完善。
若是經營者的生活動靜稍有洩漏,客人來賓館就失去意義了。無論早晚,客房都是為了讓男女在他們高興的時候享受夜生活,任何音樂只會變成噪音。
討厭耳機的喜一郎,若要盡情欣賞喜歡的音樂,只能去音樂會或在自用車內。
皇家賓館蓋在俯瞰釧路濕原的高地上,是一家擁有二十年歷史、十二間客房的老牌賓館。喜一郎在四十歲那年關閉之前經營的招牌公司,從零開始投入這一行。由於風景絕佳又位於國道旁的僻靜之處,頗受熟客的常年光顧支持。
白色外牆與深藍色屋頂,無論任何季節皆與濕原相映成彰。外觀看來雖然堅固,但客房據說每五年就會改建及改裝一次。
節子決定與幸田喜一郎結婚時,喜一郎將廚房與臥室全都改裝過,但預算有限並未將隔音牆考慮在內。
反正是在沒有顯眼民宅的山上,因此節子也曾表示,就算小一點也無妨,她想在十公尺之外另外蓋間屋子。但喜一郎堅決不允。
「我可不是那種把錢包交給他人還能高枕無憂的人。無論早晚,如果想到時不能立刻去辦公室露面,只會讓經營者和掌管財政的員工彼此增添無謂的煩惱。拜託別亂出主意,現在這樣就是對我最好的安眠方法了。」
雖不認為他在做生意方面真有他自己說的那麼纖細敏感,但皇家賓館的主管與兼職人員,的確幾乎不曾發生過糾紛。
「既然是精選輯,也有卡羅素嗎?」
「那當然。等回來再拷成CD給妳,妳也在車上聽聽看。」
在熱愛歌劇的喜一郎推薦下,她唯一欣賞的就是卡羅素。十年前看到的電影插曲至今記憶猶新。
餘命不多的女人出現在昔日交往的男人面前,聲稱自己快死了,希望能一起度過。男人已有妻子。登場人物全都被她的「餘命」束縛,不知所措。能夠一死了之的只有女主角,其他的登場人物都得繼續衡量得與失,一邊度過今後的人生。即使過了十年,那部片子仍在節子的心裡留有疙瘩。
「早餐想吃什麼?」
喜一郎從衣櫃取出夏季西裝外套轉過身來。
「只要有土司與美味的咖啡就別無所求。」
裝好豆子任由咖啡機煮咖啡,把事先買好的高級奶油土司切片烘烤。隔著餐桌坐下,聽著外面響起的鐵捲門聲。
週五午後到週日即將舉行夏日祭。喜一郎咕噥說這星期的前半段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昨晚全部客滿嗎?」
「一半吧。半夜有三間空出來,差不多全都該退房了。」
晚間十一點起收的是住宿而非休息的費用。退房時間是上午九點。半夜被叫起三次,負責管理的俊子肯定也累壞了。白天她好像會回家躺一會,但是聽說難得能夠熟睡。
「她說不定又在嘀嘀咕咕。若只有二次她倒是不會抱怨。」
「半夜被吵醒的壓力很不好受。還不如索性都不要睡,可那樣身體又吃不消。我只做了一年就受不了,她卻已經做了七年的夜間主管。起碼她早上發牢騷時得配合一下。」
喜一郎當初與前妻離婚,導火線好像也是因為妻子厭煩了賓館的夜間管理。據說身體與精神出現種種問題後就開始談離婚。或許其中也有不便向第三任妻子節子透露的內情。
喜一郎只好先把夜間事務室交給俊子掌管,與妻子離了婚。女兒小梢基於經濟原因留給喜一郎撫養,但她上學一直三天打漁兩天曬網,高中一畢業就離家了。
節子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與已經念高一的繼女好好相處。只為發洩長期家庭失和的不滿就不顧臉面地瞎胡鬧,這種女孩壓根不足為取。想鬧就儘管鬧吧。只要鐵了心做好這種準備,小丫頭不管說什麼跟節子找碴她都不會放在心上。小梢要不了幾年就會離家是擺明的事,喜一郎也對叛逆的女兒束手無策,多多少少有點迴避。
喜一郎向她求婚時的情景,至今歷歷在目。
「如果嫁給我就不用再為生活汲汲營營,我也不會讓妳這麼做。我會光明正大把錢給妳,妳可以自由使用。我可以幫妳出版歌集,妳也可以早上睡到自然醒。妳可以自由使用妳的時間。妳當然有權拒絕,但我有信心讓妳無法拒絕。就算當作是一把年紀的老頭子狡滑的哄騙方式也無妨。妳自己好好考慮。」
這是頭一次有人對她說要給她金錢與時間讓她自由生活,更何況如此具體地開出條件後,應該也不會被虛無縹緲的東西動搖心情。正因為不談情不說愛,婚姻生活很平淡。
若說這樁婚姻有一點麻煩,那就是節子的母親曾有很長一段時間是幸田喜一郎的情人。
玻璃蘆葦
序章
中元節已過。厚岸的街頭吹起秋風。
男人坐的,是只有小吧台加五張圓凳的小酒館。客人幾乎都是叫一份燉煮的下酒小菜與當天進港的鮮魚,配幾瓶清酒就滿足而歸。小巷入口的拱門寫著「鈴蘭銀座」。本來應該是白色的鐵板,邊緣已經生鏽。
寬約五公尺的小巷兩側,各有十家酒廊的招牌林立。正在營業的只有位於兩頭的二家。在漁獲豐收的時代,這個城市有很多這樣的小巷。
豐滿的老闆娘伸出骨節突起刻滿皺紋的手,遞來一碟水煮馬鈴薯。男人簡短道謝後接下。
「『珠希』的媽媽桑終於也把店關掉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