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很深很深的森林裡,有一座美麗的宮殿,宮殿裡住著野獸,野獸深愛著美女,而這座宮殿美麗得教人難以想像……
別─再─說─啦!!!
……劇情不─完─全這麼走呀,其實根本是另一回事呢!
故事裡的確有:
一、野獸
二、宮殿
三、美女……
不過還有火車在森林中奔馳,它輾過起伏不定的山丘,穿越林底的灌木叢,美女嬌聲嗲氣,野獸齜牙咧嘴,至於宮殿嘛?唉,甭提也罷!
這些原可造就一個迷人的童話故事,不過卻半路殺出一個侍從、一個巫婆和一個肉販,劇情因而變得錯綜複雜,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呀!沒上演罷工的時候,宮殿拜神仙電力之助而燈火通明。美女投了健保,野獸也最好加入保護動物協會。
這世界,瘋了 。
野獸
一月十日……
綁住小棺材的繩索發出嘎吱摩擦聲。鎮公所兩名員工分別站在墓穴兩旁,很有節奏地拉起棺木,不出兩三下,棺材便躺在花崗岩墓碑旁的地上。
「現在呢?」其中一位問道。他用袖口擦拭額頭,把鴨舌帽往後腦勺推。
羅蘭.賈伯路忽然感到一股倦意襲來。他沒看挖開的墓穴、翻鬆的泥土,也不看四周其他墳墓前的十字架。這座墓園很小,座落於可以俯瞰大海的斷崖上。賈伯路凝視著翻滾的波濤、翱翔在海浪上的海鷗;他吸了一口海洋的氣息。
「探長,現在呢?」
賈伯路轉過身子。法醫仍坐在墓園入口處那部溫暖的車子裡。賈伯路向他做了一個手勢,要他過來一趟,然後跟一起參加挖墓儀式的保安副隊長說了幾句話。
「把它放到那邊……」副隊長指著倚靠圍牆而建的紅磚外屋說道,而這堵圍牆將墓園與村子入口的幾棟房子隔開。這間外屋其實只是一個簡陋的棚子,讓道路清潔管理人員存放工具用。
兩位掘墓工人將棺材放進一個大型手推車後便朝著棚子推去。手推車的輪子因為鐵箍生了鏽,咿呀咿呀地滾動在礫石上,小徑上的草皮仍然覆蓋著一層薄霜。
法醫凍得將兩隻手伸進大衣口袋裡待命。他和賈伯路一起開車過來,不過在三個小時的車程中,兩人只交換過兩句話。
那兩個掘墓工人將棺材擱在兩個支架上後,便動手鬆開棺材的螺絲,這時賈伯路對著跟在副隊長身邊的小伙子說話。
「你真的要留下來?」他問道。
小伙子點點頭。 對他來說, 這個上午確實很煎熬……他二十歲不到,是受害者的哥哥。「別說受害者,我們還不能確定……」小伙子前一天到賈伯路的辦公室時,賈伯路如此咕噥道。
「是……」小伙子回答。「我想留下來。」
賈伯路聳聳肩,他思忖小伙子八成奉父母之命而留下來,而他們卻沒有勇氣親自跑一趟。
「我先警告你……」賈伯路吐了一口氣,說:「八成會很噁心!」
「不會吧……」法醫嘟噥道。「一個月不到,棺材的外觀還保持得很好,看看這些泥土:雖不是黏土不過也能防水……」
「啊?」小伙子忍不住叫了出來,並大聲地嚥了一口口水。
另外還有個傢伙:扒糞人。他一直待在墓園入口處,不斷跳來跳去好讓身體發熱。賈伯路雖看到他就一肚子氣,但也莫可奈何,這個吸血鬼,他又會動什麼歪主意?賈伯路思忖道,或者打開另一副棺材?扒糞人帶了幾位記者同行,哦,當然不是什麼一流作家:只是一些專門替八卦小報搖筆桿的傢伙,還打算揩死人的油。另有兩、三位攝影師在大鐵門前晃頭晃腦,但保安隊早已把門拉上並守在一旁。而這些車輛和照相機不可避免地引起村民們的注意,首先是孩童,因為當天適逢星期三,接著是幾個老太太,然後是麵包店老闆,他開著廂型車沿街兜售,再來是肉販,他也開車出門攬生意……雖然他們個個目露敵意──挖墳墓可不是篤信基督教的人會做的事──不過沒人敢吭聲。
扒糞人正跟一名保安隊員抬槓。賈伯路很強硬,說什麼也不讓他踏進墓園,最多事成以後給他一份驗屍報告影本,僅此為止……
*
小伙子急忙步出棚子,他臉色發青,消失在一堆覆蓋著積雪的木板後面嘔吐。
「果然……」賈伯路嘟噥道。
法醫脫掉長大衣和西裝外套,捲起襯衫袖子,戴上超薄橡膠手套,開始著手工作。
「怎麼樣?」賈伯路問。
「哦,沒什麼特別的……他們對小孩做過防腐處理,就算原本有什麼線索,現在要找出來也比登天還難!」
「有性侵跡象嗎?」
「沒有。批准埋葬申請的同事為防萬一已經檢查過了。噢,看看這個傑作……」
賈伯路在棺材前彎下腰。小孩的面孔一點也沒有腐爛,皮膚似乎還有彈性,死後頭髮繼續長長,蒼白的小臉彷彿掩蓋在一團金雲底下,幸好這具屍體只穿了一件蕾絲花邊睡衣,讓驗屍工作更容易進行。
法醫拉高睡衣,檢查胸部的皮膚,稍微變皺了;他搖搖頭。
「沒有新線索?」賈伯路又問。
「沒有,不過右邊屁股有道痕跡,但第一份報告曾記錄下來,那是他摔下前在階梯上滑倒所致。」
「也有可能是被人踢一腳。」
「那得踢得很重……」
法醫把屍體翻過來,賈伯路這時留意到在布滿大理石花紋般的背脊和下肢之間有個顏色較深的斑點。法醫又讓屍體躺平,賈伯路盯著屍體的臉龐:眼睛緊閉,神情很平靜。法醫輕輕拍打屍體的臉頰。
「修復技術,很厲害嗯?加了橡膠襯皮,臉頰變得很豐滿。」
「那是什麼?」賈伯路問,指著肩膀的皮膚上,有兩條長條紋,一條在右,一條在左,與鎖骨垂直相交,這個地方的表皮呈褐色而且完全龜裂……
「這不是新線索,第一份報告也有這個紀錄,是書包肩帶:他把書包背在背上,像背背包那樣,當他在階梯上滑倒時,書包被門卡住,發出迅猛的一擊,時速六十公里下,力道可不得了,造成的瘀斑相當清晰……你認為還要繼續下去?」
法醫很輕巧地把屍體頭顱抬起來,用手掌撥開頭髮,讓後腦勺的大洞露出來。這也讓遺體修復師花了不少功夫,他們為了恢復頭顱原貌,用一顆大海綿球塞滿掏空的顱骨,並代替在墜落時震碎又被電線桿扯掉的整片枕骨和部分頂骨。
「好,就到此為止吧……」賈伯路說。
法醫把所有東西歸回原位,然後打開水龍頭用冷冰冰的水清洗雙手,五官揪成一團。
忽然吹起一陣穿堂風,把肥皂泡沫吹到棺材蓋上,而那兩個掘墓人已經把蓋子重新拴緊。
*
小伙子在外面等著,他對賈伯路投出詢問的眼神,但後者搖搖頭。沒有,沒有任何新線索。
「告訴令尊和令堂忘了這一切吧……再耗下去只是白受罪。他在火車的階梯上滑倒,就是這麼回事,小孩發生事故的確令人難過,不過就算重新開棺驗屍一百次還是找不出原因,也不能讓他起死回生,嗯?你打算馬上回巴黎嗎?」
「不,今天不會,我會留下來過夜,住在姑婆家。」
賈伯路看著他垂著雙肩逐漸走遠。賈伯路很同情他,保險公司的策略也未免太囂張了:扒糞人既然不能在肉店店員和老太太身上找到線索,只好對小孩家人死纏爛打,他們都是簡單的老實人,做父親的是雪鐵龍車廠的領班,當扒糞人第一次到人家家裡時,每個人都斜眼瞪他,後來才認真思考起來……哦,雖然他提出的數目不大,不過能替那兩個姐妹花買些文具、為當學徒的哥哥買點工具、也可以幫忙繳稅,而老大──去墓園的那個小伙子──剛丟掉工作……因此做父親的讓了一步,做母親的則閉上嘴巴。他們派出老大去「觀禮」……扒糞人大概已經為這個小勝利用力搓揉雙手。
當賈伯路和法醫走出墓園時,扒糞人很有耐心地等在大鐵門前,他一把抓住局長的袖子,同時投出訊問的目光。
「去你的……」賈伯路大罵,「沒有任何線索,別打擾這些可憐人,別再煽風點火了!」
後來賈伯路離開墓園,走到鎮上的廣場去,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距離艾特塔 不遠。法醫飢腸轆轆,賈伯路也有點餓。他們並肩坐在鎮上唯一的啤酒屋裡,面對著鎮公所,他們叫了一桌豐盛的快餐,並入境隨俗地喝蘋果酒下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