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城微光

Patrick

1.

時間停留在轟趴開始後的第四個鐘頭，凌晨二點五十四分，不曉得為什麼，他特別喜歡這個時間，感覺狂歡似乎才開始不久，但實際上已接近尾聲。想起以前在同志酒吧「Funky」鬼混的日子，過了凌晨二點快到三點時，若還沒釣到人，就注定一個人回家，或到三溫暖敲門的命運。那段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時針如同裝了電池跑百米，一晃眼天色漸白，黎明降臨，寂寞悄悄如影。

那都是十八歲剛出道的事。

現在的他，躺在五星級飯店十六樓的玻璃帷幕裡，銀白色月光射進、射精，另一個人幫他擦去了體液，他望向窗外，若有所思的表情。

補一件嗎？（註：件，同志圈用於搖頭丸的量詞，用一顆搖頭丸稱穿一件衣服或吞一顆糖。）

不了。等會兒去另一個轟趴，路上再用。

還趕攤喔？留一下電話？

他笑笑沒有應答，那人勤快跑去抄了電話。飯店紙條。

你要我放哪兒？

喔，對喔。不然我寫在你手上好了。

他起身，裸身，撥了撥乾掉的精液與衛生紙屑，小雪紛飛，下在橫陳地毯上眾多男體。跨過一具具慾望肉身，有些人抓著他的腳踝不讓離開，今晚的ＥＳＰ（註：Ecstasy Sex Party／藥物性愛派對。）人來得真多。到浴室沖洗，還好不像剛來時大排長龍。手順著水流，他摸著自己的胸肌、二頭、腹肌，游移到體毛濃密處，仍舊微微膨脹的下體，臀部、大腿……十八歲時他尚未有這樣的線條，雖然出色的長相已吸引不少目光，但圈子中好看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他遭拒絕機會有時，失敗有時。在報名健身房勤練身材與注重外在打扮之後，條件更為出眾，一出場，眼所及者必成俘虜，萬夫莫敵。

唾了口水，他盡力將手掌上的手機號碼抹去。走出淋浴間，仍舊在鏡子前仔細端詳、撫摸；浴缸中有兩人燕好，但他只凝視鏡中自己。

要走囉？趴主問。

嗯嗯，還有下一個趴。

怎麼感覺你才剛來又要走？很紅喔！去陽明山那裡？

是。

凌晨二點五十四分的前四個鐘頭，他在家裡聽著Way Out West〈Mindcircus〉細碟，好整以暇開始挑選轟趴要登場的內褲：Calvin Klein、2（x）ist、aussieBum……最後他還是換上了黑色DOLCE&GABBANA，一直以來他最常穿的就是這件，這是他的lucky underwear，有同樣款式的人不多，至今仍未「撞褲」，在趴場上穿似乎特別有魔力，帥哥猛男爭相靠近。事實上櫃子裡無數名牌性感的內在美，沒有一件是他買的，愛慕者前仆後繼獻上貢品，從踏入趴場開始，如同站上伸展臺一般，穿著這些人慾望他的模樣，隨著音樂擺動，然後脫掉，盡責當好趴場臺柱的角色，引吭高歌開四面臺。

是夜一如往常，有人開車到樓下，輕輕按聲喇叭，或撥通電話，專程載他去趴場。永遠不準時，沒人會責怪，大牌需要排場，趴場需要大牌，少了條件好的人撐場，派對一點兒都不好玩。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在趴場中打滾，在圈子裡受歡迎。數年前的一個冬天，上ＢＢＳ（註：Bulletin Board System的簡稱，中文直譯為「電子布告欄系統」，眾多網路社群聚集。）看到開趴的貼文，好奇連結趴主相簿，露臉照、身材照、輸入密碼1069露屌照，無法置信有人這麼敢。「誠徵轟趴同好」，網頁上寫著。當時他的想像不過就是三溫暖裡的大通鋪，煙幕瀰漫的蒸氣室，了不起多Ｐ。回覆後趴主要求interview，兩人約在新公園門口，趴主說你合格了，晚上飯店lobby見。當晚他在飯店大廳裡等待，很多身材壯碩、相貌不凡、條件一等一的同志也在現場。是的，同志，在他雷達嗶嗶作響的當下，大家都不懷好意，上下打量彼此。趴主帶大夥上樓，一進房他便噤聲。數十位，穿著內褲的猛男，一絲不掛的帥哥，屌和卵蛋大剌剌晃動著。床上有兩三對在做愛，浴室有，走道也不放過。

Let’s fuck！趴主說，義正辭嚴、理直氣壯。

那晚他也是望向窗外，銀白色的光線照進來，身體誠實硬著，不過他什麼也沒做，覺得有些不自在。

沒用嗎？

他沒吭聲。趴主給了他一件，雖然這不是他生平中的第一顆Ｅ（註：Ecstasy。），早在搖頭店「teXound」獻出了貞操。但初次接觸趴場，藥的魔力與男身色相，很快使他墮入了另一個時空，身體開始供人上下其手，異常清醒卻迷幻地，搖頭樂的音符嵌入，隨著重拍，每一次的觸摸都在他的皮膚裡綻放花朵，溢出親吻與愛撫的蜜汁，他整個人融進皎潔的月光。解放吧！有個聲音在心底深處吶喊，細微而幽暗，之後便什麼都來了。他看了床邊的電子鐘，02：54，天還沒亮，好戲正要上場。

過去筆友與網路交友的往返等待、新公園的追逐、三溫暖徘徊、酒吧與舞廳的勾引，都沒有此刻來得過癮真實。衣一脫、藥一吃、舞一跳、人一躺，各式天菜一一上桌（如今回想起來，前提是優質轟趴才算），時間不虛擲，身體價值澈底運用，在搖頭店已嘗過甜頭的他，在轟趴上初試啼聲便有極好獎賞（不管是別人給他或他給別人），關於那時對慾望的詮釋，極致大抵是如此。

好玩嗎？

嗯嗯。

趴主在結束之後，邀他一起享用飯店客房早餐，講起辦趴的動機、經過、展望，如同談一門生意。他聽著天馬行空的描述，誇張的性愛場面，藥性已退散許久，這時似乎又提引了上來。不是說嗑完藥、做完愛，都會有股空虛與傷感？並沒有，因為他的轟趴之路已然開啟，多餘的情緒皆是浪費，他只想要浸淫在狂喜與興奮中。在新公園、三溫暖、酒吧、搖頭店之後，他另闢戰場，揮霍他的肉體皮相、驗證他的青春無敵。

Let’s fuck！

記得趴主這麼說，一臉認真。

2.

還沒玩趴前，他會先去同志酒吧「Going」待到二、三點，再去「teXound」搖到清晨，掛著蒼白的臉宛如殭屍出閘；開始玩趴後，變成在家睡覺，醒來去「teXound」搖，接著搖頭性愛派對續攤；之後化身吸血鬼，夜行性動物，乾脆直接殺進趴場，茹毛飲血，搖頭性愛all in one，所有精力貫注其上，連趕幾攤，早已成為趴主良伴，趴場好咖。

這週末你一定要來！

你大概什麼時候會到？我派人下去接你。

這次的轟趴我邀請很多人，你不來就太可惜了！

之前我託那個空少從荷蘭帶回品質超純的Ｅ和大麻，你來試試。

不來就不給我面子……

你知道有好幾個人是衝著你來的嗎？

我們為你辦了一個趴！

手機通知與e-mail邀請函，天天都有。轟趴黃金年代，沒有網路警察的假扮釣魚，飯店不會懷疑帥哥猛男群聚於大廳到底要做什麼，在房間裡音樂開得多大聲也沒關係，警察臨檢根本是前所未聞之事。禮拜一到日皆有趴，晝場夜場，天天都有人在high。

趴場臺柱不只一位，他是其中之一，年紀輕輕相貌堂堂，肌肉日益茁壯，葛格（註：圈中稱哥哥為「葛格」，弟弟為「底敵」。）姊姊愛不釋手，所以服務格外周到，他也習以為常，恃寵而驕。朋友很多，愛慕者更多，個個財力雄厚出手大方，就算有人荷包不滿也要打腫臉充胖子，甫遊戲人間的他幾乎不用付出，只要美美出席即可。出門有人接送，去夜店無需排隊，像上賓坐臥包廂。進趴場，酒、藥、Ｋ（註：Ｋ他命Ketamine，用於人類或動物麻醉的一種速效、全身性的麻醉劑，三級毒品。）、麻隨即奉上。追求者眾，在情慾上的口味總是供過於求，不曾擔心有匱乏的問題。對愛情有一定程度信仰，可惜的是認真對象沒幾個，或許他也沒時間經營，沒心力付出，一直都在玩。忠於自身慾望，對於別人的情意輕視對待，完全不顧他人想法及感受，不受道德規範，放蕩不羈，不管他人耳語，自己開心最重要。

莫名奇妙產生的情愫，似乎在尚未萌芽階段便已結束。別人還在曖昧的氛圍裡，也許肇因E的美好，以及在趴上與其過招深陷其中，但他早已邁開大步向前走去，或者該說用飛的，像吞了「蝴蝶」（註：一種搖頭丸。）那樣展翅過一個個男人，一座座孤島，從這場趴飛行到另一場趴，搖搖欲墜卻高高在上。那些人仰望如神祇，得不到的永遠神聖，甘犯趴場之大忌，始於眷戀另一人。

開始搖頭到玩趴初期，他不隸屬任何團體，第一家族、大直家族、飛馬家族……都不是，但跟這些家族皆有來往，甚至與許多人有一腿。獨身在圈子裡闖蕩，流動性高、自由自在、不受約束、無黨無派，所以也不曾被排擠，不曾得罪誰。

不過有時獨來獨往也挺無聊，在一個春日的清晨，他認識了泰姨這幫人。

3.

泰姨英文名叫Terry，但總被戲稱為Teresa，在圈中的資歷堪稱「姥姥」等級。身為知名企業家之子，萬貫家財，卻因同志身分被迫隱姓埋名。還好我不是獨生子！他總這麼說，上面三個哥哥在商場呼風喚雨，他在趴場興風作浪。自嘲獨生女的他覺得有錢、快樂就好，其他什麼都不要。泰姨出手闊綽、交友廣闊，不相信愛情的他沒有任何羈絆，旗下乾兒子乾女兒成群，自組同志家族，每次出現必隨大批人馬，孤單、寂寞這類字眼，從來不在他的字典上。

之所以會認識泰姨，是去Neo的趴。Neo是趴主，亦是大藥頭，人長得高瘦，雞群鶴立，被叫作「巨妹」，從不諱言自己是一號姐（註：陰柔的攻。），跟著他就有糖吃。Neo算泰姨家族成員元老，辦的趴遠近馳名，素質超優，連海外人士都慕名前來。早期他也是靠猛男內褲趴起家，一派家庭溫馨，純搖。而大概是提供的藥好，來者越來越多，他愈發有自信，現在辦的幾乎都是ＥＳＰ，不知從何時跟房仲友人拗了一棟陽明山代售別墅，脫手前瘋狂辦趴，聲名大噪，誓言要拿精液當油漆大肆粉刷。

小子，以前怎沒看過你？我是Terry。泰姨伸出手。

你好，我是Patrick。我第一次來。

喔不，你該不會是第一次參加趴吧？debut？

沒有，我還滿常跑趴，大概是之前沒機會遇到您。

還是你都窩在炮房裡？泰姨賊笑。還要補嗎？接著又說。

我半件在上一個趴用掉了……

早說嘛。泰姨拉著Patrick，進到一間小房間裡，把Neo招了進來。

這小玻璃不high喔。趴主有責任讓賓客high，有什麼好東西趕快拿出來吧！

只見Neo從暗櫃裡拿出一包藥丸，打開散落在桌上：金鑽、皇冠、福斯、三菱、ＣＵ、賓士、蝴蝶、香奈兒、米老鼠、麥當勞、耐吉、摩托羅拉、黃星、ＹＭＣＡ、亞當……（註：以上全為搖頭丸的名稱。）

很多種啦！你要什麼都有，我還可以告訴你吃什麼會有怎樣的感覺，趕快挑一個！而且我的藥品質掛保證，你服用的時候咬碎，口感若很脆很苦就是好藥，我這裡沒有粉粉的爛貨！Neo解說各種Ｅ的特性，簡直是神農嚐百草。泰姨示意Patrick趕快挑一顆。

媽呀，這藥丸上還有ＬＶ的logo！這隻老鷹該不會是ARMANI吧？他們三人在小房間裡笑彎了腰，泰姨說製造搖頭丸的人真愛亂搞，這些圖案到底代表什麼啊？

這你就不懂，像「蝴蝶」吃下去如同長了翅膀會飛一樣；「金鑽」用了會超ㄍㄧㄥ，算是「硬」的藥，吃了會想跳舞，不會軟趴趴；「香奈兒」讓你感覺像超模，你會覺得被大家一直注視著，在趴上宛如走伸展臺；「摩托羅拉」超high；「亞當」我只能說……讚！Neo如數家珍，一臉得色。

那「米老鼠」呢？這應該叫「米老鼠」吧？他拿起了印有米奇圖案的藥丸問。

幹！你有沒有去過迪士尼樂園？就是那種很歡樂的fu啦！

他、Neo、泰姨，三人笑成一團，小房間頓時變成了夢幻城堡，一道彩虹由天際劃過，四周放起煙火與氣球。

就這樣，他和他們成了好朋友，在轟趴上的時間以濃縮計，認識一分鐘等於認識一星期。他還被泰姨收作乾兒子，過去獨來獨往的他，被收編在家族團體中，後臺更硬，有恃無恐。

4.

阿浩開著百萬賓士休旅車，載著他，前往陽明山的路上。

怎麼了？這麼憂鬱，一點都不像你。藥退了是不是？

怎麼每個人都在問我這個問題！他有些惱火。

火氣幹嘛那麼大，吃到爛藥啦？

也沒啦……只是覺得，這樣一直玩，你不會膩嗎？

我？還好。你膩了嗎？是想要休息，找人定下來嗎？我有這個榮幸嗎？呵呵……

他看著阿浩的側臉，苦笑了一下。這個鼻梁高挺，有鬢角的野郎，長得頗為性格，在趴場上很受歡迎。他也是泰姨家族的人，但不是什麼乾兒子乾女兒。都幾歲的人了還被當乾兒子，阿浩笑著說。阿浩很喜歡他，但不知怎麼地他就是不來電，圈子裡這種狀況太多，你喜歡的人對你沒興趣，你沒興趣的人卻對你很有感覺。他想起尾崎南的經典ＢＬ漫畫《絕愛》，視覺系歌手南條晃司唱起情歌：「就算這世上有一百萬個人需要我，如果我愛的人不需要我的話，我寧願那一百萬個人全部死光……！如果我愛的人不需要我的話，那我自己又有何用？」他愛的人，究竟在何方？

到了陽明山別墅，Neo的趴。這次主題是泳褲趴，SPEEDO、arena，Mizuno、aussieBum（註：以上皆為同志喜愛的泳褲品牌。）……來的人都化身成救生員、海巡及美人魚，戴上蛙鏡成為日系Ｇ片裡的海人戰胸、裸海美神男。

靠，我沒帶泳褲！

有差嗎？吃了藥，內褲泳褲傻傻分不清。

不過Neo不是很care來賓的穿著嗎？上次那個第一家族的人沒符合規定，白內褲之夜穿了花內褲進來，結果被Neo轟了出去。

派大爺，有人敢動你嗎？呵呵……

也太晚來了吧？炮房裡大戰好幾回合，你這樣會錯過很多喔！Neo見到Patrick，掐掐他的屁股，示意開個飯（註：吸大麻稱「開飯」。），他呼了兩口嗆到，惹得阿浩和Neo哈哈大笑。

用了嗎？他搖搖頭。

要不要進「糖果屋」？

什麼「糖果屋」？

就是那個小房間啊！你們兩個是童話故事中，在森林裡迷路的兄妹檔，要來我巫婆這兒吃糖果了……

又來了。他靠近阿浩的耳朵旁輕聲地說：Neo在no（註：藥茫狀。）……

呵呵……

等一下再吃好了，泰姨呢？

Neo眼神飄向遠方，泰姨正癱坐在沙發上，看來是茫了。

他叫阿浩先跟Neo去那令人發噱的「糖果屋」，他去換裝隨後就來。

穿著黑色DOLCE&GABBANA，坐在舞池的角落。Neo把別墅布置得很有主題性，宛如大型水族館。不知何處借來的珊瑚、枯枝、白細沙，還有救生圈與衝浪板。幾個他見過的趴客在一旁吹起了泡泡，說不定等一下還有鯊魚餵食秀呢！

凌晨四點多，仍有若市的人潮真是不簡單，想必炮房也客滿。他沒有進到小房間，阿浩出來，勻稱的身材配上小到不能再小的紅色競泳泳褲，重點部位激凸，煞是性感。尤其是肌肉發達的大腿，撩起性的慾念，但為何就是沒有愛的成分？阿浩向他走來，霓虹燈映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散發一股溫柔光芒。

用吧！「海豚」，Neo說很符合今晚的海洋風。阿浩將印有海豚圖案的藥丸塞到他嘴裡，喝了口水，吻了他，將藥灌入。

不下去玩嗎？

先陪你一下，呵呵。

阿浩擁他入懷，隨著音樂一起搖。他坐在阿浩的胯間，微微覺得有個東西膨脹了起來。

你吃了「威而鋼」？

呵呵，之前那個趴，要離開的時候，半顆而已。

看來你是有備而來。

阿浩抱著他，過了十幾分鐘，兩人開始冒汗，溼潤感讓他一度以為是自己游完了泳上岸。空氣中充滿水分子，在光線的折射下有氤氳的虹，水藍色雷射，泡泡裊裊升起，一群水手在舞池中跳舞。燈塔的光不斷迴旋，聽到了貝殼裡的回聲，他一步一步朝海裡走去，碰到海水，我冷他說，身體顫抖。阿浩抱他更緊了些。牙一咬，他被潮汐淹沒，一波接著一波……

你沒事吧？

他睜開眼睛，發現躺在游泳池畔。一個身材黝黑結實的男人正看著他。

你剛在池子裡溺水，我把你救了上來，做了ＣＰＲ，你沒事就好。

他把他抱到臺階上休息。

我是這兒的救生員，你如果不擅游泳盡量避免到大池，要是你出了意外，我就完了。先去忙！

他望著救生員離去，小麥色肌膚，寬闊背肌，白色泳褲灼灼發亮。

國中暑期游泳班，他到最後兩天才學會閉氣潛水，真是太丟臉。課程結束後自己跑來游泳池補進度，至少學會個自由式、蛙式什麼的，沒想到在大池裡溺水。

他摸著自己的嘴脣，剛才救生員的脣在這裡停留。

一陣風吹過，臉色蒼白的他開始顫抖。

日正當中。

要不要進炮房？阿浩問。

他回神。

你先進去吧！我跳個舞暖個身好了。

他加入水手們，彷彿聞到了Jean Paul Gaultier Le Male香水味。過了不久，他下體也微微脹熱。進到炮房裡，映入眼簾滿是在暗處蠕動的男體，他看到阿浩的紅色泳褲已經不見，胯間肉團上下晃動，喘息聲。他臉上牽起了一抹淡漠的微笑。

回到舞池繼續跳舞，抱著別人或被抱著。望一群猛男排成一列，拿著螢光棒搖擺，他知道這是泰姨與Neo在趴場中最喜歡的畫面。他再度聞到Jean Paul Gaultier的香水，氣味由遠而近。有個香港仔，拿著螢光棒，搖著搖著到他身後。

你穿GIORDANO來趴喔？我都不知道佐丹奴有出泳褲。港仔濃濃的口音，還把GABBANA看成GIORDANO，令他好氣又好笑。也許是真的嗑茫了，港仔恍神嚴重，搭訕他，最後站不穩，一個踉蹌整個人貼在他身上。

真的很解，不要理他！泰姨終於醒了。

他照顧他，像是撿到寶，直說這港仔異男相，身材健壯，雄性荷爾蒙發達，還有一對濃眉毛，嗑了藥整個人無助模樣，實在太惹人憐愛了，而且感覺可以對他上下其手，為所欲為。雖然對他這般等級的玩家來說不該趁人之危，但天下掉下來的猛男哪有不可口的道理，他一直陪在他身邊。泰姨說這兩個人一定都嗑錯了藥。

Chris。香港人介紹他自己，然後在他懷裡睡去。

大概是吃到軟的Ｅ……他心裡想。其實他很ㄍㄧㄥ，想下去跳舞，腿不停隨音樂搖晃，皮膚上凝結露珠，咬牙。Chris也冒汗，眩暈，兩人就這樣溼答答地窩在角落裡，等待自海平面升起，黎明的第一道曙光。

Patrick

1.

時間停留在轟趴開始後的第四個鐘頭，凌晨二點五十四分，不曉得為什麼，他特別喜歡這個時間，感覺狂歡似乎才開始不久，但實際上已接近尾聲。想起以前在同志酒吧「Funky」鬼混的日子，過了凌晨二點快到三點時，若還沒釣到人，就注定一個人回家，或到三溫暖敲門的命運。那段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時針如同裝了電池跑百米，一晃眼天色漸白，黎明降臨，寂寞悄悄如影。

那都是十八歲剛出道的事。

現在的他，躺在五星級飯店十六樓的玻璃帷幕裡，銀白色月光射進、射精，另一個人幫他擦去了體液，他望向窗外，若有所思的表情。

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