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一遍我願意

她走進房間時心跳劇烈。她身體虛成這樣？還是緊張成這樣？

她彎曲手指抓起黃色電話背後的勾子，坐在床上，把電話拉到大腿，等自己喘過氣來。

拜託接一下，她心想，想像尼爾憂鬱的藍色眼珠和厚實的下巴。想像他白皙的臉。拜託，我現在真的需要聽到你的聲音。

她撥了他的手機，又掛掉，改打室內電話──瑪格莉特應該會接起來。他們父母那一代還是覺得室內電話非接不可。

喬芝聽著鈴聲，想要抓住胃裡七上八下的蝴蝶。事實上，更想要把蝴蝶掐碎成一片一片。

「喂？」

尼爾。終於。

尼爾，尼爾，尼爾。

蝴蝶突然又活過來，往上飛到喬芝的喉嚨。她吞了一口。「嘿！」

「喬芝。」他的語氣彷彿在確認什麼，溫柔地確認。

「嘿！」她又說了一次。

「我沒想到妳會再打來。」

「我跟你媽媽說我會。我們上次講話的時候我也跟你說了──為什麼不會？」

「我不知道，我也不覺得妳那時真有打來。」

「我愛你。」她脫口而出。

「什麼？」

「上次我們──我來不及對你說我愛你，你就掛掉電話了。」

「所以妳打電話來說妳愛我？」

「我……」喬芝感到非常莫名。「我打電話來確認你平安抵達。問你好不好，問女孩們好不好。」

尼爾笑了，不是好的那種。那是他防禦就位時的音效。「女孩們。」他說：「女孩們很好。妳是說彤恩嗎？因為我還沒見到她。」

「什麼？你媽媽說你今天去了那裡。」

「妳什麼時候跟我媽說話的？」

「今天。她說彤恩要給你看她的雞尾鸚鵡。阿瑪迪斯。」

「彤恩的雞尾鸚鵡名叫法科。」

喬芝收起下巴，感到不服。「抱歉，我跟彤恩的雞尾鸚鵡不熟。」

「我也不熟。」

她搖搖頭，把眼鏡拿下來，手掌按著眼睛。「尼爾，聽著，抱歉，這不是我打電話來的目的。」

「對。妳打電話來告訴我妳愛我。」

「對，沒錯。對，我是。我愛你。」

「喔，我也愛妳。但愛不是我們的問題，喬芝。」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喬芝也小聲地說。「尼爾，我不知道你這麼失望。你離開前應該告訴我你很失望。我就不會讓你走──我會跟你一起去。」

他又笑了，這一次聽起來更糟。「我應該告訴妳？」他吐了一口氣。「我確實告訴妳了。我說：『我不能再這樣下去。』我說：『我愛妳，但我不確定這樣是否足夠。我也不確定未來會如何。』我說：『我不想要這樣的生活，喬芝。』──記得嗎？」

喬芝啞口無言。她記得，但是……

「等一下。」尼爾小聲地說。「我不想讓我父母聽到這樣的對話……」接著他鎮定地說：「爸，等一下我上樓的時候，你可以把這個電話掛掉嗎？」

「當然，跟你的喬妹說我跟她打招呼。」

「你可以自己跟她說，她在線上。」

「喬芝？」話筒傳出一個人聲。那不是尼爾的爸爸。不可能是。

「葛瑞夫頓先生？」

「真可惜今年聖誕節妳不能來。為了妳我們這裡下雪了，全都準備好了。」

「好可惜我錯過了。」喬芝說──她一定是這麼說了，她聽見自己這麼說。

「好吧，那就明年。」她說。他不是，不可能是，尼爾的爸爸──他爸爸已經死了，三年前在鐵路站場死了。

「喀」，有個聲音從另一支話筒傳來。「我接到了，謝啦，爸。」

「掰囉，喬妹。」尼爾的爸爸說。「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她說，本能地回話。

又「喀」了一聲。

喬芝動彈不得。

「喬芝？」

「尼爾？」

「妳還好嗎？──妳在哭嗎？」

她在哭。「我……我真的很累。我都沒睡，而且，尼爾，喔！我的天，我剛剛有個很詭異的錯覺。我以為你爸跟我說聖誕快樂。那不是很──」

「他確實跟你說聖誕快樂。」

她摒住呼吸。

「喬芝？」

「我覺得我現在無法說話了。」

「喬芝，等等。」

「我現在無法說話，尼爾。我……我要掛了。」

她用力掛上電話，盯著電話一秒，或者兩秒鐘，然後推開電話。電話掉落在地上，發出重重的吭啷聲。話筒飛到床頭櫃上。

喬芝瞪著電話。

這不對，這一切都不對。

尼爾的爸爸死了。尼爾總是會說我愛妳。而且他知道「女孩們」是指誰。

而且還有……還有，特別是──特別是，特別是──尼爾的爸爸死了。

喬芝是……她一定是在幻想。

累壞了。她累壞了。

還有沮喪。壓力太大。睡眠不足。

而且，說不定有人對她下藥──那是可能的。比起尼爾的爸爸起死回生祝她聖誕快樂，那更有可能。剛才，不是真的。

今天還有什麼不是真的？她有去上班嗎？她昨天晚上有睡在沙發嗎？她真的醒來了嗎？

醒來！他媽的快醒來，喬芝！

也許等她醒來，等她真的醒來，她會發現尼爾躺在她身邊。也許他們甚至沒在吵架。（他們在吵架嗎？）也許，在真實世界，醒過來的世界，喬芝和尼爾從不吵架。

「我做了一個夢，夢境和現在一模一樣，」她醒來時會說：「但是我們鬧不愉快。而且是聖誕節，而且你離開我……」

「喬芝？」她媽媽從廚房叫她，除非這也是喬芝的夢。「妳還好嗎？」她媽媽大喊。

「我很好。」喬芝大聲回答。

她媽媽還是來到她的房間。「我聽到一個聲音。」她從門口說話。她看著地上的電話，話筒分離，勾子也掉了。「一切還好嗎？」

喬芝擦擦眼睛。「很好，我只是──」她搖搖頭「──我不知道，可能神經崩潰了。」

「一定的，親愛的。妳丈夫離開妳。」

「他沒有離開我。」喬芝說。但也許他有，也許這就是喬芝崩潰的原因。「我想我需要休息一下。」

「也好。」

「或者我需要喝一杯。」

她媽媽走進房間撿起電話，把電話放回桌上。「我不認為妳可以開始喝酒。」

喬芝以前就會喝酒嗎？這種情況以前發生過嗎？她昏過去了嗎？

「妳記得尼爾的爸爸嗎？」她問她媽媽。

「保羅？當然。尼爾長得像他。」

「現在像？還是以前像？」

「什麼？」

「妳對尼爾的爸爸認識多少？」喬芝問。

「妳在說什麼？他不是中風嗎？」

「對。」喬芝伸手抓住她媽媽的手。「他中風。」

她媽媽看起來更加擔心了。「妳覺得妳現在中風嗎？」

「沒有。」喬芝說。她現在中風嗎？說不定中風了？她微笑，摸摸自己的臉頰，沒有下垂的跡象。「沒有，沒有，我只是需要休息，我想。」

「我覺得妳不能開車回家。」

「我也覺得。」

「好。」她媽媽端詳她。「妳會走出來的，喬芝。妳爸和我分居後，我以為我會孤單終老。」

「妳離開他是因為別的男人。」

她媽媽搖搖頭反駁。「這些感覺不是理性的。婚姻裡沒有什麼是理性的。」

「致命的中風，對吧？」

「妳為什麼這麼執著在尼爾的爸爸上頭？可憐的男人。可憐的瑪格莉特。」

「我不知道。」喬芝說：「我只是需要休息。」

「妳休息吧。」她媽媽出去前關上燈。

喬芝在黑暗中躺了一個小時。

她又哭了。

然後自言自語。「這是錯覺。我累了，我只是太累了。」

她閉上眼睛試著睡著。

她又睜開眼睛，看著黃色的電話。

她想過回家。她走到屋外，在車裡坐了一會兒。最後，她把手機插上電源，打電話給尼爾。（他沒接。）（因為他從來他媽的都不接電話。而且說不定他已經離開她了，也許他們不合到喬芝連他真的要、實際要離開她，都沒察覺。也許他已經告訴她他要離開，但她沒聽到。）

她坐在車子裡哭了起來。

她試了尼爾媽媽家的電話，雖然已經很晚了。喬芝只是需要再和他講一次話。正常的。她需要正常的對話，重新設定一切。

他媽媽家的電話忙線中。也許他爸爸在中央時區的午夜要打幾通重要的靈界電話。

喬芝考慮試著睡覺。她想著她這些失控行為會讓情況──不管是什麼情況──更糟。

她進去屋裡，翻找廚房的櫥櫃，直到找到一瓶薄荷酒，八成是上次她媽媽做蚱蜢派剩的。（她媽媽和肯爵克不喝酒。）（吸大麻？可能。尼爾懷疑。）

喬芝直接喝了。像是喝糖漿喝到醉。

她必定在某個時間點睡著了。

她走進房間時心跳劇烈。她身體虛成這樣？還是緊張成這樣？

她彎曲手指抓起黃色電話背後的勾子，坐在床上，把電話拉到大腿，等自己喘過氣來。

拜託接一下，她心想，想像尼爾憂鬱的藍色眼珠和厚實的下巴。想像他白皙的臉。拜託，我現在真的需要聽到你的聲音。

她撥了他的手機，又掛掉，改打室內電話──瑪格莉特應該會接起來。他們父母那一代還是覺得室內電話非接不可。

喬芝聽著鈴聲，想要抓住胃裡七上八下的蝴蝶。事實上，更想要把蝴蝶掐碎成一片一片。

「喂？」

尼爾。終於。

尼爾，尼爾，尼爾。

蝴蝶突然又活過來，往上飛到喬芝...